20 故人無少年(十九)
故人無少年(十九)
晚食備在恒王起居的主院,此處布置與何菁菁落腳院落又不一樣,從山間引來的活水彙成清池,池畔立着太湖石,種了一叢青竹,而食案就擺在臨竹銜水的水榭中。
何元微仿佛沒聽見那句含沙射影,親手盛了一碗魚羹:“上回見你不愛用鹿肉,這魚羹乃是浣雲親手熬制,你嘗嘗,甚是香甜。”
何菁菁喜食烤肉,對魚羹肉羹興趣不大。她避開何元微喂食的手勢,撿了兩筷鮮蔬吃了:“京中沸沸揚揚,王兄還有閑心待在別院,可真是不動如山啊。”
何元微眼神微沉,旋即含笑道:“胡鬧!你身子還沒大好,正該多休養、少憂思,這些勞心費神之事聽過就算,多想無益。”
他拎起銀壺,往玉杯中續了少許酒水:“你喜愛新釀的梨花白,多飲一些無妨。”
何菁菁好似沒聽到他的勸說,自顧自往下說道:“流言說得分明,當年玄甲軍慘敗,是朝中有人出賣軍情……王兄就不怕嗎?”
何元微好整以暇地瞧着她,仿佛看着一頭撒潑耍賴的小貓兒,因其天真懵懂,所以說了什麽話、做出什麽事都不至讓人動怒,只是有些無奈好笑。
“十一娘想說什麽?”他緩聲問道,“可是心裏不痛快,想找人撒氣?多大人了,怎的還像小孩子一般鬧脾氣?”
何菁菁品着杯中酒漿,悠悠一笑。
“王兄确實不用怕,你與紫陽觀主的交情本就沒幾個人知道,紫陽觀一場大火,觀主金蟬脫殼,明面上卻已是個死人,就算翻出舊事,也牽連不到恒王兄頭上。”
“你的确不用擔心,紫陽觀主與回纥暗中牽連之事被人翻出。”
何元微執杯的手一頓,平滑如鏡的酒漿微有動蕩,險些從杯口溢出。他沉默片刻,将酒杯放回案上,神色專注地掀起眼簾,第一次将這個暌違多年的小小家臣看在眼中。
“十一娘此話何意?”何元微雲淡風輕地問道,“你心中在想什麽?不妨說說。”
何菁菁也不藏拙:“本宮入紫陽觀乃是臨時起意,入觀不過半個時辰,霍卿便在後院相候,如果不是紫陽觀主通風報信,難道是霍卿無師自通了能掐會算的本事?”
她睨了霍璇一眼,後者面無表情,只是垂目避開她的注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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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元微啜飲兩口酒,他喝的卻與何菁菁不同,乃是陳年的菊花釀,入口厚重,回味卻悠遠:“即便霍卿與紫陽觀主相識,似乎也不能說明什麽?十一娘方才說,紫陽觀主與回纥暗中牽連……你可有證據?”
“紫陽觀香火鼎盛,與好些京中要員都有關聯,若無憑據,這話可不好亂說。”
何菁菁微微一笑。
這确實不能說明什麽,就連紫陽觀主與摩尼教暗通款曲亦是沈沐風暗中告知,何菁菁手上沒有證據,無法用一個生死不明的紫陽觀主指證當朝親王。
幸好,她也不需要證據。
“我沒有證據,但我認識她,”何菁菁詭秘一笑,低垂眼簾,“所有潛伏中原的暗樁舵主,都在回纥王宮留有畫像,紫陽觀主就是其中之一。”
“倘若紫陽觀主與回纥牽連,甚至于……與當年玄甲軍兵敗一案有關,那麽與她暗中結交的恒王兄,當真能獨善其身?”
何元微目光幽冷,與此同時,候于亭外的燕未歸驀地擡頭:“什麽人?”
夜風大作,一道身影随風撲下,手中寒光乍現,直逼亭中的何元微。何元微穩坐不動,一只袍袖寬大的手甚至好整以暇地擡起,擋在何菁菁身前。
下一瞬,燕未歸閃身入亭,佩劍悍然出鞘,“當”一聲架住迎面刺來的長劍。
刺客來得突然,何元微卻仿佛習慣了這種場面,瞧也不瞧亭外,只以袍袖遮擋何菁菁視野,回身吩咐道:“送十一娘回房。”
沒等何菁菁看清來者形貌,霍璇已然側身擋在她眼前,恭敬行禮:“十一娘,請吧。”
何菁菁沒抗拒紮,從容起身。離席的一瞬,她瞥見別院暗衛已然趕到。那突然殺出的刺客雖身陷重圍,卻是攻多守少不落下風。
何菁菁心知這小子吃不了虧,随着霍璇安心離去。
***
霍璇卻并未将何菁菁送回原先居住的小院,而是帶到主院書房,與何元微日常起居只隔一道屏風。小榻上鋪着新換的青綢被衾,床欄上挂了個素銀鎏金的香薰球。
何菁菁只掠過一眼,就皺起眉頭:“這是恒王兄日常起居的書房吧?我不住這裏,送我回原來的院子。”
霍璇站着沒動,微微欠身:“王爺有命,十一娘日後起卧于此。”
何菁菁用尾指撥弄着發绺:“如果我不願呢?”
霍璇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語氣略帶疲憊:“十一娘,我說過很多次,你我家臣出身,只能唯王爺之命是從……我看王爺的意思,對你甚是喜愛,這原是好事。但你若倚仗這份喜愛,一而再再而三地頂撞他,會有什麽後果,瞧瞧那些被送走的北苑女童還不明白嗎?”
“十一娘,聽我一句勸,別再執拗了——就當報答王爺當年的救命之恩與這些年的養育之情,安生留下來,日後與王爺舉案齊眉,自有你的前程。”
***
何菁菁并沒将霍璇的話聽進去,只是夏蟲不可語冰,當兩個身份閱歷差異極大的人發生争執時,因為見識和立場的不同,永遠不可能達成共識,相互說服也就成了無用功。
因此,她沒将時間浪費在與霍璇争辯上,自顧自在妝臺前坐下,像是要卸妝洗漱。
霍璇惦記着庭院中的刺客,安頓好何菁菁便匆匆離去,只留浣雲在旁服侍。難為她剛被何菁菁坑了一把,打點起居仍然一絲不茍,不僅親自端來洗臉水,還擰出帕巾,要為何菁菁勻面。
何菁菁卻不打算卸妝,對鏡自照片刻,反而将松散的鬓角抿緊實了:“這裏用不着你,下去吧。”
浣雲是荀夫人的女兒,性情也與荀夫人一般嚴謹死板,縱然知道何菁菁看自己不順眼,依然規規矩矩正身端坐:“王爺吩咐,要奴照看好十一娘,今夜一步不能離開。”
何菁菁從鏡子裏打量着她,嘴角又挂起那種詭谲莫測的笑意:“浣雲阿姊,你照看了我五年,日常起居無不妥帖,我也是真心拿你當親姊看待……”
浣雲并非無情之輩,五年的朝夕相處也确實培養出些許情誼,但這點“情誼”與對恒王的忠誠相比,實在單薄的不值一提。
“十一娘本不是薄情之人,你在別院多年,得王爺庇護養育,如今怎的如此執拗,令王爺不能舒暢開懷?”她試探着勸道,“王爺迎娶十一娘,十一娘自此終身有靠,當是喜事,你卻一再違逆王
爺,甚至不惜當面頂撞……莫非去了回纥一趟,十一娘便絕情至此?”
何菁菁将妝匣打開,挑挑揀揀了一番,選出一只無甚點綴的赤金簪子,簪頭磨得平而尖利,燭光映照其上,一線冷光水波般流過。
何菁菁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轉動角度,讓那折射出的寒光倒映在浣雲眼底。女婢被晃了眼,不由自主地偏開頭,只聽何菁菁語氣越發輕柔。
“就是因為真心拿你當阿姊,當年何元微命我替嫁回纥,我才沒有刻意隐瞞自己的真實心跡,卻不想阿姊了解我至深,竟憑我告別時的寥寥數語就推斷出我有意潛逃,還告知了霍璇。”
“你們兩個,一個是我叫了五年的‘霍大兄’,一個是我視若親姊的人,到頭來卻聯手追捕。我本已逃出西山別院,以為自此便能海闊天空,卻不想還是被霍璇追上,綁住手腳帶回別院,在地牢中一關就是整整六日。”
何菁菁掀起眼簾,瞧着自己映在銅鏡中的容顏,眼角斜飛入鬓,一抹笑意與尋常迥異,又是妩媚又是淩厲。
“阿姊可知,那六個晝夜中,我沒有食物也沒有水,很冷、很餓又很渴,嗓子裏好像冒了煙,手指在地上磨出道道血痕……卻抓不開擋在面前的那扇門。”
“阿姊……我視若親姊的你,當時在哪?”
浣雲看清了她映在銅鏡中的笑容,身體無端顫抖起來,竟比面對何元微時還要劇烈。可惜她養在深閨久了,與生俱來的直覺被多年教導的規行矩步壓抑,沒有意識到這一刻的危機,還在斟酌如何回應何菁菁的诘問:“奴……”
她沒來得及說出第二個字,視線陡然一花,原本坐在妝臺前的“十一娘”迅雷不及掩耳地欺到近前。
那絕不是出自荀夫人教導的世家貴女姿态,弓起的腰背讓浣雲想起少時流落荒野,沿途見到的餓極的豺狼,縱然被部曲用弓箭逼指着,依然蠢蠢欲動地磨着爪子,貪婪又嗜血地盯住獵物咽喉。
就像現在。
浣雲萬萬沒想到,曾在西山別院受教五年之久,言行舉止無不合乎貴女風範的“十一娘”出手如此迅捷狠辣,間不容發地扣住脖頸,将她的驚呼聲扼熄在喉嚨裏。她下意識掙紮,然而剛一擡手,就聽風聲淩厲,一支金簪當空刺落,尖利的簪頭洞穿手背,釘子般将那只保養細嫩的手釘死在地板上。
鮮血四散迸濺,浣雲因驚恐而急劇凝縮的瞳孔中倒映出何菁菁明豔詭谲的臉。
“從黃泉下爬回的冤魂向你問好,”何菁菁彎眼一笑,分明是皎如明月的面孔,卻莫名叫人心生寒意,“當年是你們親手推我入九幽,如今我地獄歸來,自然感恩戴德,要向你們一個一個算舊賬、讨血債!”
浣雲被扼住的喉間發出含混不清的“啊啊”聲,何菁菁卻不在乎她說什麽,極利索地手起刀落,三道寒光閃過,浣雲發出模糊的慘叫,雙手手筋□□脆挑斷,最後一下抹過咽喉,雖未傷及要緊血管,聲帶卻是保不住了。
何菁菁抛了染血金簪,一手刀将浣雲敲暈,繼而從她衣襟上撕下一段布料,面無表情地包紮止血——一連串動作娴熟至極,顯然不是第一回做。
末了,她就着軟綢裙擺拭淨手上血跡,頭也不擡地嘬唇吹哨,尖銳的哨音好似鳥鳴,裹挾在混亂的夜色中,并未驚動任何一名暗衛。
但該聽到的人已經聽到了。
窗扉被風撞中,一道身影悄無聲息地落地。身材嬌小的啞巴侍女肩頭騎着白貓,對何菁菁用手語比劃道:主上。
何菁菁手腳飛快地脫下衣裙,與地上的浣雲換了衣裳,口中不耽誤地問道:“魏帥怎樣了?”
小侍女不會說話,聽力卻無礙,一板一眼地用手語答道:“入紫宸殿三日,至今無音信傳出。”
末了,她揣度着自家主上心意,難得“多嘴”問道:“可要調動暗樁,設法相救?”
何菁菁對鏡挽成與女婢類似的雙鬟髻,恰好瞧見這一句,思忖片刻反問道:“你覺得,皇叔會料不到此番入宮是九死一生?”
小侍女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皇叔不會輕賤其身,敢單騎入京,便是做足了準備,我賭他沒這麽容易送掉性命,”何菁菁笑了笑,“暗樁靜觀其變,至于你我……只管送恒王兄一份大禮。”
說到“大禮”兩個字,她一字一頓,牙關裏透出森然冷意。下一瞬,何菁菁撕下紗幔,将梳頭用的桂花油潑上,又用火燭點燃。
火光熊熊而起,将清幽雅致的小院一口吞噬。
“——走水了!”
***
恒王別院火光乍起時,紫宸殿中的神啓帝也怒氣沖沖地穿過游廊,擡腿踹開含象殿的殿門。
“砰”一聲巨響,光線映亮幽暗多日的殿閣,端坐胡床上的男人睜開眼,波瀾不興地看來。
天子駕臨,男人——傳聞中被囚困紫宸殿中,甚至已被天子秘密處死的靖安侯魏暄絲毫沒有起身行禮的意思,而一向剛愎的神啓帝也并未怪罪,只因他一早知曉,魏暄雙手是被鎖铐在胡床扶手上。
神啓帝臉頰抽筋似地搐動,擡手屏退随侍在側的內宦,擡腿邁過光影間的那道分界線,整個人随即隐沒入黑暗。
“是你!”神啓帝咬牙切齒,“京中流言是你放出去,是不是!”
魏暄小幅度地活動了下手腕,鐵鐐內側粗糙不平,在長時間的束縛中磨傷了皮肉。這點傷對征戰多年、傷痕累累的靖安侯來說自然不算什麽,甚至比不上長久靜坐造成的腿腳酸麻,卻令他想起了某些不甚美好的回憶。
“臣不知聖人在說什麽,”魏暄平淡道,“臣被聖人扣于宮中,已是第三日,就算想做什麽,也是有心無力。”
神啓帝盛怒之下,将一只花瓶揮落地上,“砰”一聲脆響,碎瓷飛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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