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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 章

“我有辦法幫你出去。”

路光接連說道,青綿心中已有答案,像是為了得到一種确認一般,她問他: “你為何幫我”

“因為我需要穆姑娘敲響登聞鼓。”

隔着一扇門,青綿閉了閉眼睛。

前世的她所歷了兩次至親之死,一次聞母死,一次聽兄亡。

今生,她不允許這件事情再發生。

不僅僅是如此,在牢獄之中的蕭钰峙也需要絹絲案扳倒寧遠侯,從而牽出北境軍敗背後的秘密。

此間诏獄,三倆獄卒圍在一起吃酒喝肉, “要我說,咱們啊,不比那當皇子的差。你瞧,那六殿下被關在這兒,陛下有問過嗎”

“有道是天家無情吶。”

“缺一個兒子不少,多一個兒子不多。”

其中一位獄卒奇了聲, “可從前不是聽聞陛下很是寵信六皇子嗎”

“寵信”那獄卒叼了一口肉, “若真是寵信,太子之位為何是大殿下的,而非六殿下的。”

這不是很明顯,偏心自己原配所出的老大嗎

說着,他哼笑了聲: “不可盡信于人言啊。”

獄卒的聲音傳來,蕭钰峙坐在牢獄之內,盡收于耳中。

不久前,他于睡夢中憶起一事。

她在他面前,一貫跋扈,嚣張。

一日雨中,她蜷縮在道觀,眼睛空洞無神,只麻木地坐着,盯着雨幕。

他一步步朝她走近,蹲下身,輕聲詢問: “娘娘,你為何在這兒”

他擡眸,複又瞧見她在觀內擺了兩張牌位。

她一向漂亮的眼睛哭得腫,瞧見有人來。她躲避他,轉過頭去。

“我不是什麽娘娘,施主你認錯人了。”

“我記得你,你曾來看過我,曾……”

曾侮辱他,曾輕蔑于他,也曾在大雪中贈他寒衣。

穆滟斐回過頭,怔怔地看着他,她好似想起什麽,臉上的神色難辨,似有愧疚,不過片刻,那抹神色便藏起來,只剩若無其事。

“你是蕭钰峙。”

“是我。”

她調整好情緒,質問他: “你不是在北境嗎何時回的京”

蕭钰峙未曾瞞她,只道: “兩日前。”

她擡眸,看向那兩張牌位,随後又看向他。她想了許久,又朝他緩緩湊近, “你回京是不是會對付他”

蕭钰峙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誰,他未應。

随即,穆滟斐對着他,眼神裏滿是蠱惑: “替我殺了他。”

“我給你我能給你的一切。”

蕭钰峙神色一滞, “你知道殺了他,意味着什麽”

穆滟斐聞言頓住,她蹙眉: “我會開心。”

蕭钰峙一字一句道: “天下無主,戰亂橫起。”

聞言,穆滟斐只是笑,她笑蕭钰峙所言荒唐: “這與我何幹”

“他死了,再換一個人做皇帝不就成了這天下,還能缺了做皇帝的人麽”

蕭钰峙神色凝滞,難于與其述天下大道。

她離他又近了些,提了另一個要求: “等他死了,你再幫我做太後好不好”

蕭钰峙只覺她心無大物,唯蠢者也。他起身欲離開,身後,穆滟斐擡手牽住他的手,唇角湊到他臉龐。

蕭钰峙眼睫低垂,看向她一汪春水,随即臉側過去。

她的唇角貼上,輕輕蹭了一下,便被他躲了過去。穆滟斐擡手貼了一下自己的唇,又不可置信地看向蕭钰峙。

她惱,他亦惱。

“你憑何認為你的美色可以換我幫你”

她擡眸,仔細想想,她可用的,确實只剩這張臉。人人都說這張臉是絕色,如今,在他面前,倒不管用了

“娘娘,臣弟勸你一句,若只有美色作為換取權利的籌碼,你離死,便不遠了。”

說罷,他留下一句, “娘娘,好自為之。”

穆滟斐看着他背影,沖上前追了幾步: “你不替我殺,我自己殺!”

她便不信,她鬥不過蕭逸琅。

-

蕭钰峙從夢中醒來,無端升起一抹悔意。

她那麽壞,那麽有心計……

竟然想用美色誘他。

蕭钰峙不禁勾唇一笑,從前他不知夢中之境為何,而今隐約有了答案。

而關于“她明明是他父親為他選定的未婚妻,在夢中卻成了蕭逸琅的皇後”之疑問,更是清晰明了。

最初,他以為是穆青綿上京之後,遇上了蕭逸琅,才成為了當朝皇後。

直至近日以來,他在獄中,頻繁起夢,思索過後,他将夢境之中發生的事接連排序,他才發現,原來不是穆青綿上京成了皇後,而是她一早便逃婚前往京城,陰差陽錯之下遇見了穆太師,代替了已死的穆滟斐嫁給蕭逸琅。

夢中之事,就像是在另外一個時空切切實實地發生的。

她逃往京城之後,穆太師為避免替蕭钰峙回京的他會來糾纏穆滟斐,便讓穆青綿給他送信。

一如逃婚時,穆青綿對他避之不及,來送信時,亦格外地輕蔑與藐視。

她逃婚之時,定聽聞了袁家公子活不久了,這才選擇逃婚。而她今日來送信,亦是受穆太師所托,她要嫁給蕭逸琅,必然不會看得上他這個階下囚。

那日,他與她說: “姑娘,這裏髒。”

一如他告訴穆小唯一般。

夢中的他未曾告知她,其實他一早便知道她是他逃婚的妻子。

而後,他見她嫁給蕭逸琅,享受榮華富貴,又登高跌重,陷入萬劫不複。

他晃過神,想回頭救她。

若他父親不曾信卦上之言,将她許給他。穆青綿或許不會因為不滿足于嫁給一個将死之人而逃婚。或許,她還會在清河,做一個天真無邪的小姑娘,要麽,嫁一個好人,安穩一生。

心生此愧,他有意靠近她。

在道觀,他喚她娘娘,想讓她早些醒來,莫以身媚臣,自甘堕落。

在宮內,他見她懲治宮女,從她手下救下一條人命,望她往後有依靠信任之奴。

在大雪之中,她赤足踩雪,慌亂失神地撞進他懷中,他抱緊她,想讓她別那麽冷。

後來,他問她是否後悔,是憐她今生殚精竭慮,一人獨自面對。

……

蕭逸琅,他想替她殺了。

再等等,等北境事畢,他便回來,替她殺了他。

可等他再殺入皇城時,她已經死了。

死于蕭逸琅賜她的鸩酒。

-

他以君子之道,護她周全,卻護不住。

蕭钰峙不免紅了眼。

這些年來,他所奉的,究竟是何道

便是因為他所認的君子有節,身份有別,才讓她死于蕭逸琅之手。

-

“跟你說個好消息,敲登聞鼓的人,我找到了。”

蕭钰峙陷于過往,路光前來,才喚醒了他。

他晃了晃神,起身走過去,問他: “是穆勤遠”

路光聽他一問,驚喜道: “你怎麽猜得到他”

蕭钰峙未曾開口說話,他猜的到。以今時今日的處境,穆勤遠是最合适的人選。

“不愧是當年名滿京城的狀元郎……”

路光恭維之言還未說完,便聽蕭钰峙打斷, “換個人。”

不能是穆勤遠,此事會牽連穆家,牽連到她。從前,他對夢中之事不解,只想單純護住她的性命,可如今,他既知道了一切,便不會任由世人傷她。

聞言,路光笑起來: “這你也猜到了!确實換了個人。”

“我原本是想穆勤遠去敲登聞鼓的,可穆勤遠有個妹妹,死活不肯她哥哥去……”

蕭钰峙一邊聽着他說,一邊皺眉越深。

“所以,他妹妹,是一個名叫穆青綿的姑娘,願意替他哥哥去敲登聞鼓。”

路光一邊說,一邊觑着蕭钰峙, “還有個事,不知該不該與你說。”

蕭钰峙未言。

路光徑直道: “那穆青綿要去敲登聞鼓的理由之一有一條是,她是清河知州袁文春之子的兒媳,原本便涉案。她要去為她的夫君讨一個公道。”

“聽着,是不是很有趣”

蕭钰峙走上前,他腳上的鐐铐随着他腳步牽動作響,他的眼神不複往日溫和,只剩隐隐殺意, “你明知她不舍得她哥哥去敲登聞鼓,看不得她哥哥入此局,所以,你利用她”

路光被蕭钰峙看向他的眼神吓了一跳, “這不是都是為了我們的大義嗎這都死了多少人了!大不了,多她一條英雄命,視她為巾帼英雄!”

蕭钰峙字字珠玑,逼問他: “她稀罕嗎她稀罕你這麽看她嗎稀罕做這一個巾帼英雄嗎”

“你……”

路光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口水: “你今日話怎麽這麽多”

說罷,蕭钰峙不欲與他廢話: “給我找一張人皮面具,我去敲登聞鼓。”

“你去敲”

路光質疑了聲, “可,可已經來不及了。”

“什麽來不及”

路光起想起他方才在穆宅的時候,他與穆青綿說他可以幫她,穆青綿問他, “何時”

路光說: “此時。”

想到這兒,路光同蕭钰峙說: “因為,在我來诏獄的時候,穆青綿已經在去登聞院的路上了。”

他也知道他将穆青綿一個女娘推出去,此事并不光彩,可也只有這樣,重啓絹絲案才有望成功。

挑戰天子威嚴,他們經不起再死一個“張橋生”了。不若,絹絲案再被耽擱幾年,永無真相大白之日。

倏然,路光想起那個瘦弱的女娘,她方病了一場。登聞院的規矩,必受杖刑,過了這一關,方能上前喊怨,訴說冤屈。不知,她能否如願撐過。

蕭钰峙心下有了決斷: “讓我出去!”

“你出去又能如何”路光說: “若你在她受杖刑之前攔她,攔得下,便是你戴了人皮面具,你以何身份敲登聞鼓若你在她受杖刑之後攔她,那她豈不是白挨了前幾杖!”

“欲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你在這兒,就當你不知此事。”

路光決定将此事告知蕭钰峙的原因是他以為蕭钰峙足以知道大業之重,一個女娘罷了。

“莫不是,你對她動了心”

“此事與我動心何幹便她是一個普通女娘,我也不能眼睜睜看着她被有心之人利用。”

路光琢磨他這話,聽出了言外之意,過一會兒,他說: “此事是她自願的,我只是順手推了一把,倒也不算真的利用了她。”

-

登聞院,此時,衆人圍觀,瞧見一位弱柳扶風地女子敲鼓。她身穿一襲藍綠羅裙,外挂一件鬥篷,擡臂敲響登聞鼓。

聽見鼓響,登聞院院判匆匆趕出來,望着那身形瘦弱的女子,質問道: “來者何人”

“民女穆青綿,有冤要申!”

院判問她: “登聞院的規矩,你可知道”

青綿神色自若: “民女知道。”

“狀告何人啊”

“寧遠侯。”

她此話一出,在場之人,紛紛議論紛紛。

“寧遠侯啊……他不是剛在薊州立了大功嗎”

院判大驚: “你這女娘!怕不是胡亂攀扯你可确定,自己要狀告之人,是寧遠侯。”

穆青綿篤定道: “确是寧遠侯!”

院判朝中身側同官看了眼,寧遠侯位高權重,常人輕易惹不得。但他們大齊的規矩不能壞。他擺擺手: “那便先受杖刑罷。”

院判深望了眼穆青綿,這樣弱的姑娘,能否熬過去等她過了這個鬼門關,再談冤不冤罷。

三十杖,是一仗都少不得!

說罷,他着人去請寧遠侯,告知此間情形。

穆青綿走上前,将手帕塞進自己口中,毫不猶豫趴上了長凳。

-

疼痛撕裂身體,前世的記憶鋪天蓋地地朝着她卷來。她想起自己喝下鸩酒時的絕望,想起那時的自己以為一生都是錯的。而後她重新活了過來,知道原本怯懦膽小的阿娘也為她争取過,愛她護她的兄長未曾因她走上死路,她曾虧欠過的人,亦能償還。

而這身體上的傷痛還不足以叫她死。

登聞院院判急得兩眼直瞪,他使了使眼色,示意下面的人去看,她還活着沒有,那人沖他搖了搖頭。院判眼跟着一黑。

這小女娘不知是何身份,自言是清河知州袁文春的兒媳,便敢來上告寧遠侯。

荒唐,簡直是荒唐!

他壓下聲音: “将人打死了最是好辦,死人是不會開口說話的。”

“這……”

那人猶豫着: “可登聞院的規矩是為人申冤,是百姓訴狀,直達天廳的唯一機會。若是為了寧遠侯将此小娘子仗殺了,傳出去,怕是會惹人非議。”

“能有什麽非議一個小女娘,受不住這刑杖,也是應該的。”

院判使了一個眼色,不再多言。只坐在一旁靜靜地看着施刑。

“這是第幾杖了”

“第八杖。”

穆青綿後背的衣衫已被打得無法遮蔽,香豔春色混着血痕暴露在外。

她擡眸看向院判,嘴角上揚,臉上露出一個譏諷的笑來,從前不懂蕭钰峙對她所言,他望這朝堂清明,律法公道。她只顧自己眼前,可今日才見這不公于普通百姓而言是如何殺伐。

随即,青綿大喊起來: “民女不僅要告寧遠侯,亦要告太子殿下!”

“穆小唯!”

說罷,她聽見人群中有人喚她,喝止她的話。

全天下人,只有一個人會喚她穆小唯。

他從诏獄出來了……

既是出來,便是有人幫他,既敢在人群之中現身,便是有所僞裝。即便知道這些,穆青綿沒有回頭。

散播有關蕭钰峙功名的流言是第一步,而第二步,她今時今日來做。

“泱泱大齊,何至女郎為讨公義而亡。草民叩請院判為其減刑!”

蕭钰峙此言一出,周邊百姓聽罷,揚聲道: “是啊,她一個小女娘如何受的住,還請院判減刑!”

“……”

穆青綿聽罷,此行對院判而言,只是施加民意而已,還不夠猛。

她回過頭,才看向人群之中,鶴立雞群的他。他一貫愛幹淨的,也愛穿素袍,今時亦是。

他的臉戴了人皮面具,是一張與他往日完全不同的臉,這張臉上布滿了刀疤和傷痕,看着可怖至極,不像他平日裏如玉一般,瞧了就讓人覺得,這是世間極好之人。

可便是如此,她也一眼便認得出他。

“民女話完未說還!我要告太子殿下,為登帝位,殺嫡子,害百姓!民女,願加杖刑,兩冤同告!”

穆青綿這話說罷,在場之人皆嘩然。

院判徹底坐不住了, “你說你還要告誰”

太子殿下!

她竟然敢告太子殿下!

當真是瘋了, “我看,這冤情也不必在我登聞院說了,你……你你去監察司罷,監察司……”

方才,他只以為她是怕寧遠侯來了,将她仗殺,才将太子殿下攀扯出來。可如今看,不是,或者說她不是單單為了保命扯出蕭逸琅。

“呦,院判大人這時候想着我監察司了”

正說起監察司,路光便帶着一隊人馬過來。

“方才我在捉拿人犯的路上,聽聞登聞院有件稀奇事,便想着過來瞧一瞧,倒未曾想,院判大人如此惦念我監察司”

院判看到路光,抖着胡子笑了一聲, “路左使這是哪裏話。”

說罷,路光往身旁椅子上一座,刀劍“啪”地一聲,放上案。

“這位姑娘,在下監察司路光。聽聞你有冤要訴,特來見證。你繼續說,我會将今日所見所聞,一言不差地禀于聖上。”

穆青綿見他這副模樣,便知他已有打算。而她在意外之中狀告太子,他似也很是吃驚。

“清河衆百姓可為我作證!那時,六殿下在從北境回京城的路途之中,太子殿下指使親信搜查,追殺。便是在清河,一日,一隊人馬闖進了袁府,上下搜人不得結果,便一把火燒了袁府!”

“太子殿下為名為利,草菅人命,何以為儲君民女望告陛下真相,以求裁奪。”

路光挑了下眉,他倒沒想過太子的人會如此嚣張,真以為他這皇位坐定了,沒人敢治他們嗎

“你此言可有虛”

“民女所言,字字為真!”

院判聽罷,讪讪笑了聲,他朝着路光走近: “路左使,你看這……這涉及太子殿下,可要禀告太子”

“禀告!如何能不禀告一切按規矩辦就是了。”

院判猶豫, “太子終歸是太子,我朝從未有過先例,不如先禀告陛下!”

路光眼一觑,抓住他言語間的漏洞, “既如此,杖刑免了罷。”

院判聞言急了起來∶ “如何能免”

路光蹙眉: “你不是說要先禀告陛下既然此事可以繞過太子,那這杖刑如何不能免”

院判被路光這話說的頭上直冒汗,本以為只是一樁命案,後來仔細一聽,似與張橋生那厮有關,便是他一手撺掇起的絹絲案,才有了今日複雜的情形。原本以為,情況也就是如此複雜了,要得罪權貴。

可如今一看,何止啊……

這竟然還與黨争有關。

如今,陛下那邊是定然瞞不住了,且不久前,朝上剛鬧過一番。

仔細一想,他回頭看向穆青綿,已不複方才的神色,一個小小女娘,膽敢狀告寧遠侯與太子,涉及朝臣舊案和今時黨争,欲圖一石二鳥。

何止是打殺了便能永除後患的。

她不能死。

院判心中當即有了主意。

人千萬不能真的打死了。

-

寧遠侯與太子二人一道來了登聞院,寧遠侯上前一步,與蕭逸琅行禮過後,便冷嘲了聲: “今日登聞院好是熱鬧。”

蕭逸琅冷眼瞧着長凳之上的女子,胸腔之處壓着的火氣,無處釋放。

她死之後,他等了她十幾年,直至今日。他想按原計劃等她像從前一樣嫁給他,卻未曾想,一切都變了,她不僅未曾嫁給他,竟還上登聞院狀告他。

穆青綿知道,她說出狀告太子之言時,便會見到蕭逸琅。

前世,她已看過很多次他這樣的神情。

她知道,他想殺了她。

可她今生不會為求解脫而死,她會在死之前,拉着蕭逸琅,一起死!

寧遠侯冷眼瞧着長凳之上的她,瞧她拿着的賬本,瞧她口口聲聲要為自己死去的丈夫申冤。

蕭逸琅蹲下身,湊近她,陰狠質問她: “你嫁過人了”

青綿咬牙, “我嫁過人。”

蕭逸琅直覺可笑: “所以,你為了他,想讓我死”

她想讓他死,不是為了任何人。

是為她自己。

她不答,算是默認。

蕭逸琅盯着她的神色,笑了一聲。

他在她耳邊輕聲說了一句: “是你回來了,來找我索命嗎”

穆青綿登時瞪大眼睛,看向蕭逸琅。

“你……”

“我是他。”蕭逸琅臉上的笑意更深: “我是與你成婚多年,後又賜你而死的丈夫。”

渾身的傷痛比不上這一刻真相來臨帶來的痛,她想過他們會再見,可她以為,她見的是未與她成婚的蕭逸琅,而非是他。

難怪,他會約她去琴坊。

原就是為了試探。

蕭逸琅起身,低頭,冷眸看她。

瞧見她不動聲色地掩藏,想要騙他。

他嘴角扯了一下,冷笑。

還是和從前一樣不知死活。

-

行刑過後,穆青綿被路光送回去。

穆勤遠接到穆青綿時,面如死灰,府上的大夫早早便候着了,同時,府上還擺着一具棺材。

路光瞧見了,心虛地朝着穆勤遠看了一眼。

“穆兄,你這是何意”

穆勤遠已不再顧念官場之禮,他未曾回路光的話,只将穆青綿攔腰抱起來。滿臉涕淚, “路左使,我是你的下屬,你想要如何利用我都可以,可你萬萬不該将主意打在我這妹子身上!她是我唯一的妹子,自小就沒有吃過苦啊……”

若沒有路光,穆青綿此時還被關在府上。

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出現在登聞院。

路光見穆勤遠的模樣,識趣地站在一側,未曾靠近,想起自己曾在诏獄說過的話,再想起穆青綿按約定狀告寧遠侯之後,又将太子牽扯出來。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才知她籌謀至深。

由衷地,他道: “穆兄,你有一個好妹妹。”

只是,無論說什麽,都無法彌補。

說罷,他摸了一下鼻子,便着人離開。

穆勤遠回眸,看向穆青綿,滿腔責怪只剩心疼。

“你如此執拗,該叫我如何”

“綿兒,疼嗎”

她自小嬌生慣養,可是最怕疼得啊。

如何忍得下那三十杖刑。

青綿微微睜着眼睛,只覺全然無力了,她搖了搖頭,唇角勾了起來: “阿兄,我救下你了。”

還有,還有他……

青綿再無力氣支撐,徹底暈了過去。

-

椒房殿,滿殿萦繞着安魂香的味道。

蕭逸琅殺了穆越與穆勤遠之後,穆滟斐便只能依賴安魂香才能入眠。

時日久了,她便在夢魇之中度過,時常魇着,一魇便是大半日。

等她再醒來時,便有恍如隔世的感覺。

仿佛,前一秒,她還是那個中宮最為尊貴的皇後,無人敢輕看她一眼。只下一瞬,她便登高失重,一無所有了。空有皇後之名,毫無實權。

旁的宮女小太監,凡是曾經看不上眼的,都能來踩她一腳。

“六殿下呢他今日可進宮了”

婢女聽聞她問,搖了搖頭: “六殿下平日裏來見太後,都是悄無聲息地來,又悄無聲息地走。奴婢,不知。”

蕭逸琅此人愛重名聲,他登基之時,礙于繼後的地位以及自己千古之後的史書之名,他倒未曾真的為難,反而給了宋皇後太後之位。

此後,蕭钰峙便離京北上,鎮守邊關。

而他是嘉元二年回的京。

彼時,他二人還維持着兄友弟恭的假象,自然,不是蕭逸琅不想殺蕭钰峙,而是北境,不能沒有蕭钰峙。蕭钰峙于北境而言,猶如定海神針。

因此,蕭逸琅允蕭钰峙進宮看望太後。

蕭钰峙平時雖有禮有節,卻在進宮一事上,不走尋常路。總是讓蕭逸琅摸不清他的行蹤。故而,宮裏的人也不知他來或是沒來。只是,若見上一面,也不會大驚小怪。

倏然,滟斐覺得門窗動了,她命人去看: “去将窗關了罷。”

“是,娘娘。”

她殿中的安魂香量大,不一會兒的功夫,便又困了。滟斐說: “退下罷,本宮再休息片刻。”

宮女關好窗,便退了出去。

穆滟斐和衣躺下去,欲睡。卻聽殿中有動靜,她起身下榻,掀開床上的帷幔。

只見殿中,堂而皇之的站着一個人。

穆滟斐盯着他,他是如何進來的

“翻窗進本宮的椒房殿,不似六弟所為。”

記憶中,他是最溫和守禮的。

穆滟斐上下打量了他,想起她在道觀碰上他時,曾與他說過的話,她勾唇笑了聲, “難不成,六弟是想答應我了。”

“娘娘。”

他喚了一聲。

随即,外面響起一陣吵鬧來: “姑娘,我分明看見六殿下朝着椒房殿的方向來的。怎麽會不見了呢你說,他會不會是躲進椒房殿了。”

“不會!表皇嫂最是脾氣不好。若有人闖入她殿中,她必會叫人來的。”

“倒也是。那我們再去別的地方找找……”

主仆二人的聲音漸漸遠去。

穆青綿看向蕭钰峙,眸中的神色更為複雜起來。

蕭逸琅登基之後,為了光複他的母族,出了不少力。如今外面這位,便是他的表妹,元家二姑娘,元季珠。

或是出于對他生母的虧欠,蕭逸琅對元家人總是不一樣的,對元季珠更是悉心照料,親力親為。奈何,元季珠喜歡誰不行,偏偏喜歡蕭钰峙。

因為此事,蕭逸琅還曾與元季珠大吵了一架。兄妹二人鬧得很是不愉快。

如今看來,蕭钰峙入宮,是被元季珠看見了,又纏上,無奈之下才進來她的椒房殿的

“若是本宮此時叫人,阿珠就發現你了。”

穆滟斐赤腳走下去,走到蕭钰峙身邊。只見他隐忍,克制,視線都不曾與她平視。

“娘娘若此時叫人,娘娘的清白也将毀之一旦。”

穆滟斐蹙眉, “你是在威脅本宮”

“未曾。”蕭钰峙說∶ “只怕娘娘介懷,提醒罷了。”

“可若此時不叫人,任由皇弟在本宮殿中。等下有什麽不長眼的人闖進來,便更麻煩了。”

穆滟斐靜靜地看着他,從前他覺得他就是個階下囚,上不得臺面,便從未曾正眼瞧過他。誰料想,他竟還有翻身的機會,成了蕭逸琅想除卻無法除去的心頭大患。

太師府倒了,她阿兄死了……

她想要權,想要蕭逸琅死。

可眼下沒什麽人能幫她了。

而那些口口聲聲說要幫她的,不過都是一些牆頭草,在外看起來有用,是皇後黨,實則她都知道,根本不值一提。

但她問過了,蕭钰峙不肯幫她,他連她的美色都不要。

那他要什麽

如今,元季珠就在外面。

這麽不知好歹一個人,她就應該叫人把他轟出去。可她沒有這麽做,只是靜靜地看着他。

蕭钰峙捏緊拳,視線不自覺地朝着穆滟斐的中衣看去。倏然,他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忙緊閉上眼睛。

她原本要休息,所以身上挂着的,沒剩幾件。衣衫之下,膚如白脂。

他久久未曾應她,滟斐仔細看過去,這才發現不對勁。

他的臉色漲紅,皮下青筋暴起。他是習武之人,意圖用真氣壓下藥效,卻不知為何,真氣亂走,毫無章法,藥效反倒欲強了。

滟斐意識到什麽,她勾唇一笑。

元季珠喜歡蕭钰峙,竟然到了這種地步。她是想要給他下藥,等着生米煮成熟飯以後,讓她的好表兄為她賜婚嗎

想到此處,滟斐臉上的笑意更深。

君子麽……

既是君子,做錯了事,心中自責也會比尋常人深。如此,他對她,不想關照,也只能關照了。

滟斐離他愈近,手拉起他的衣袖: “不若去我帳中躲躲等阿珠走了,你再出去,好麽”

蕭钰峙喉間滾了滾,言語道: “多謝娘娘。”

滟斐牽着他手,只覺滾燙,她一步步帶他走近了自己的帷賬。

紗裙随着系帶褪下,滟斐回眸,手指又勾了回來: “皇弟,你是不是覺得很熱”

他本就中了元季珠的猛藥,她這殿中又點了大量的安神香,便是大羅神仙,也難在清醒了。

她湊上去前,輕解下他遮蔽, “抱着本宮。”

說罷,她直覺不好,又道∶ “長澧,抱着我。抱着我,便不熱了。”

蕭钰峙猶豫地看向穆滟斐,眼前她的虛影浮現,他只剩一個念想,便是做不得這君子了。可是,她是他的皇嫂,是中宮的皇後。

咫尺之間,蕭钰峙退後。

穆滟斐見狀,眉眼一緊。往前逼近一步。

“長澧……”

她踮起腳尖,唇貼上去。

瞬間,蕭钰峙渾身顫栗,他的手緩緩擡起,抗拒,隐忍,猶豫,推卻,退後。

滟斐低頭,瞧見他難耐,不知不覺間,她有些忘卻自己最初的念頭,不忍借此亵渎他。可轉念一想,她阿娘和阿兄都死了,在這世上,她只剩下現在擁有的權利與富貴,若此時她善心一起,放了蕭钰峙,蕭逸琅會放過她麽

轉念一想,穆滟斐便紅了眼,眼眸中淚光閃現,她低聲婉轉: “蕭钰峙,你會死的,再這樣下去,你會死的!我救你,我可以救你……”

她握緊他的手,紅唇輕啓: “這不是犯錯,是求生的本能。你聽好了,我只想救你。”

那一刻,她要讓這個溫潤如玉,恪守禮節的君子,為了她沉淪在溫柔鄉。

為他所犯的錯和冒犯付出代價。

從此,只做她一人的利刃。

-

穆青綿再醒來之時,渾身疼的發顫,她看着自己所處的屋子中的陳設,才逐漸意識到,這疼是身後的傷牽扯過的,而不是夢中被碾過的疼。

想起她于夢中想起的前世荒唐,不免自嘲。

她為之陷害,以己清白誘他沉淪。裹挾君子,想他為他所犯的錯和冒犯付出代價。

可終究,是害人害己。

恍然,她在朦胧之中,看見一個身影。

青綿眼睫顫了下,複而仔細看去。青年長身玉立,一襲竹青色長衫,臉上可怖的人皮面具已撕去,纖細如竹的手指間捏着一個白瓷藥瓶。

她輕聲笑問了一句: “公子何時來的又是如何來的”

以穆勤遠的行為習慣,此時當派人護了她這院子。而蕭钰峙無論如何都不能正大光明進來的。

她問,他便答。倒也實誠,沒有瞞她: “跳窗進來的。”

她想起前些時日他與她說過的,便回: “此非君子所為。”

蕭钰峙聞言一頓, “君子留不住你,護不了你,看不得你,亦照顧不周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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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的口口是,人,皮,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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