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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3 章

翌日,天泛了白,晨曦第一抹光灑在宮牆上。上林京城的街道之上,攤販出攤,有熱乎乎的包子已出籠。

文武百官紛紛上朝。

皇帝端坐上首,議起昨日登聞院一事。而就在登聞院事出之前,有一則消息從北境傳來。

百姓自請為蕭钰峙請願,望陛下念在當年他鎮守北境,收複失地之功,原諒他此次冒失之舉。

禦史大人上前: “陛下,臣要參六殿下散播流言,擾亂民心。”

“這段時日,民間流言肆起,頗有颠倒黑白之意。他們說六殿下是被冤枉的,他并沒有棄城而逃,相反他戍守邊關多年,實屬有功。”

皇帝蹙眉,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有些煩躁。

宋國舅見狀,上前: “禦史大人此話說的可有依據百姓顧念六殿下的恩情,合情合理。一旦流言肆起,便是六殿下散播的你們知道他現在身在何處嗎他現在身在诏獄,當年親信全部随他葬身在北境!如何散播”

聽聞宋國舅的質問,那禦史回眸看了眼宋國舅,心說真是奇了,這幾日無論他們參蕭钰峙什麽,他都不插手,此刻倒是管上了

皇帝此時,面上有些不悅。

禦史大人暗中朝着站在一旁的太子看去,有些摸不準上面人的意思。

可陛下此時不悅,是因宋國舅之言,還是因他他不知道。

大理寺卿見狀,朝前走上一步: “陛下,六殿下他棄城而逃本就是大罪,是陛下念及他往日的軍功才沒有治他的死罪。如此已算是寬容,百姓不懂律法,皆是受有心之人挑唆罷了!”

說罷他聲音突然揚高,義正言辭的道: “臣懇請陛下重新處罰六皇子。”

皇帝鳳眸微微眯起。

這傳言本就沒有源頭,他們又如何确定此事是蕭钰峙做的

想起昨日登聞院之事,他朝着下方的太子看去。

“今日只說流言一事,衆愛卿是否忘了,登聞院之事為大一個小女娘,二冤同訴,生生挨了六十杖,人将死彌留,便是聽你們在此胡攪蠻纏,将她的訴狀遮掩過去嗎!”

聞言,不動聲色地寧遠侯擡起頭,看向皇帝。皇帝亦看向他: “監察司查收戶部的賬本已呈上來。”

他沉聲怒道: “寧遠侯,朕遲遲未讓人捉拿你!便是因為朕想親耳聽聽,你究竟犯了多少罪,竟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瞞天過海!”

寧遠侯雙膝一軟,跪了下去,他那日派人去楊鼓府上搜尋,卻未搜到賬本,他僥幸以為是楊鼓事先銷毀了。也一直隐隐擔心,是否是監察司的人查了,已呈到陛下之手。

可他在府上一直沒有收到傳召,反而收到了登聞院的消息。

聽罷,其餘寧遠侯一黨皆未再言。

此時再上去求情,便是死罪。

說罷,皇帝召江畑出來問罪。

“寧遠侯,十二年前,趙侯上旨,請陛下體恤民間疾苦,借絹絲抵萬金,繳納賦稅。可你卻利用此事,大收絹絲。在各地開設布坊,絹絲大漲,發難百姓。此罪你可認”

寧遠侯瞪大眼睛,回眸,他朝着身後黨派一看,衆人皆低頭不言,他回過頭,自嘲一笑。

“認。”

“楊鼓之兄張橋生在菏洛一帶發現端倪,扯出當地知州李自忠。交涉過程中,李自忠與他透露,有朝中要員保他護他,才敢價格大漲。張橋生無奈登京,為民請命。是你,暗中殺了他全家,致使張橋生在登聞院聞訊發瘋。此罪你可認”

寧遠侯冷笑: “只怪當時那李自忠漏了一人,竟叫那楊鼓跑了。”

“往後,你勾結戶部尚書李甫堅,你為他鋪青雲路,他為你行方便。此罪你可認”

“不認!”

寧遠侯倏然擡起頭: “李甫堅貪贓,是他一人所為,本侯不知!”

“你是以為李甫堅已死,他的賬本也已被你銷毀,此事死無對證”

寧遠侯不言,江畑冷笑。

“可楊鼓的賬本上,皆有明細!”

“陛下,寧遠侯數罪并罰,當處以斬首之行。”

江畑想起路光所言,陛下不肯認當年草莽之行,登聞鼓一事為引,也該适時将髒水都潑到寧遠侯身上,給皇帝一個面子。

只當他是被奸臣所蒙蔽,而非一時沖動,斬殺要民。

“寧遠侯草菅人命,更有欺君之罪,其家人應當流放。”

“陛下!江畑他公報私仇!不可盡信啊,陛下!”寧遠侯急急磕頭認罪: “老夫有罪,可陛下念在老夫為您忠心耿耿的份上,饒我妻兒一命!”

“陛下!”

皇帝見狀,擡手命人将他拖出去。

寧遠侯認罪求饒之聲響徹大殿。

衆臣低頭不言,皇帝将視線放在蕭逸琅身上, “太子,你可有罪要請你當真,要殺了你親弟弟”

自古以來,帝王最忌諱皇子相争。

蕭逸琅若認罪,必然受罰。

可他不認,也要被皇帝猜忌。

只看他如何翻身了。

“父皇,想是那女娘誤會了。我不曾暗中追殺過六弟,反倒是派人保護他。袁文春此人有前車之鑒,我只怕他在清河為所欲為,傷了六弟,這才予以警告。”

穆越想起之前穆青綿一言,從頭至尾都沉默不語。

皇帝看向他,便道: “穆太師,此事你如何看”

穆越聽皇帝點到他: “陛下,此事臣以為,太子手段過狠,便是袁家曾有冒犯天子之意,卻也是一方父母官,何至于受此威脅”

太子聽穆越此言,心中冷笑。他這是沒能說服穆青綿,不能和他結親便在此發難,還是穆青綿和他說了些什麽

想起昨日,穆青綿趴在長凳上,擡眸冷視他的眼神,蕭逸琅直覺心剮着疼。

若是她還是從前那個一入京城便想着如何攀上他能榮華富貴的小女娘,他定然不會再與她有任何仇恨,反會讓她兄長平步青雲,令她一世尊榮。

可一切都晚了。

回來的人,不止是他,還有她。

陰陽兩隔十餘年,他們再見了,卻還是仇人。

皇帝眼瞧蕭逸琅心不在焉,想起他幼時便沒了母親,行事作風皆狠辣,便将此事揭了過去。

有人又欲提及有關蕭钰峙在民間的流言一事,皇帝擺了擺手, “此事回頭再議。朕乏了,退朝。”

-

退朝之後,穆越看着走在前面的宋國舅突然将人叫住: “宋國舅且先等等。”

宋國舅聽到有人叫自己有些疑惑地轉過頭去。見到來人他拱手道: “穆太師。”

“以前竟不知宋國舅對六殿下如此上心。”

聽他如此說,宋國舅笑道: “他年少時不懂事,瞧上你家小女便罷,又時常跟在穆太師你的身後喚你為老師,更是繼承你的志向去了北境。如今淪落至此,不知他是否後悔”

穆越聞言一愣,他未接話,宋國舅便道: “那是一個傻孩子,被人騙了也不知。我是他親舅舅,我能害他麽”

說罷,宋國舅意味深長地朝着穆越看了一眼,又說: “我護着我外甥,實屬合情。可穆太師一向與太子交好,如今為何也不護着太子了”

穆越讪讪道: “我不過是就事論事罷了。”

聞言,宋國舅附和道: “穆太師是個公道人。”

-

與此同時,宋國舅之女宋明潇得宋錦虞的傳召進了宮。

因為蕭钰峙與宋國舅不合,鬧得宋錦虞與她母家也有些龃龉。因而,宋明潇并不常入宮,與宋錦虞這位姑母,也算不上親近。

她随着宮人踏進椒房殿,宋錦虞見她來,原本總是蹙緊眉頭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

“姑母。”

“坐罷。”

宋錦虞一邊說道,一邊仔細打量着宋明潇,她這個侄女兒出落的真是水靈。比起京城稱作第一美人的穆滟斐,絲毫不落下風。

宋明潇方坐了下去,便朝宋錦虞問道: “姑母,您今日叫我過來可有什麽事”

見狀,皇後笑了笑: “怎麽若是沒有事姑母還不能叫你進宮來陪陪本宮了”

宋明潇連忙笑着搖了搖頭: “姑母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皇後也不是真的生氣,她嘆了一口氣伸手拉住了宋明潇的手,故作親近: “放心罷,姑母不過是随口說說罷了,并未真的與你置氣。”

說罷,她朝着身旁的嬷嬷吩咐道: “把本宮讓人準備好的東西拿上來。”

嬷嬷聞言立馬退了下去,沒過一會兒的功夫便帶着人進來。

宮人送來的,是各式各樣的精美首飾。

宋明潇看到那些首飾愣了一下,有些疑惑的看向宋錦虞,不知她是何意。

進宮之前,她一再問自己的父親,想知道一些旁的內情,可無論宋明潇如何問,宋國舅都不曾透露半分。

宋錦虞道: “這些首飾都是內務府近日送來的,我用不上。你過來挑挑,看看是否有合心的若是喜歡,便拿回去自己用罷。”

宋明潇心中暗猜着宋錦虞的心思,她自小便知道自己有一個姑母是皇後,可她二人并未親近。

她今日召她入宮,又送她這樣多的首飾。

宋明潇心中有了一些猜測。

“說起來本宮心中有一憾事,這麽多年,再無所出,膝下只長澧一個兒子,連個公主都沒有。”

說到了這裏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雖然不知道他為何将話題引到了公主上面,可宋明潇還是笑着附和道: “姑母,不必心急,您還年輕,想要公主,日後定然還會有的。”

聞言皇後倒是笑了一聲開口道: “我哪裏還能生的出什麽公主,不過雖說沒有公主,可我卻是從小便把你當做我女兒的。”

說完以後将宋明潇的手拉到自己的膝蓋上面放了下來。宋明潇未曾料到,不由得一愣。

看着宋明潇這般,皇後開口說: “你與你表哥從小一起長大,不如嫁給他如何以後常留在宮中,也算是給我解悶兒了。”

宋明潇聞言,心中咯噔了一聲。

她擡頭茫然地看向宋錦虞: “姑母……”

她眼中劃過一抹忐忑之色。

蕭钰峙如今還被囚在诏獄之中。

一個被下了诏獄的皇子,往後還能有什麽指望

況且他一心留在北境,北境那等貧苦的地方,日後就算嫁了他,也是同他一起留在那兒吃苦罷了。

要說,能給她未來的,只有當今太子殿下。

不行,她一定不能嫁給蕭钰峙。

她要嫁給太子,日後也像她姑母一般,成為皇後。

-

宋明潇從椒房殿出去,滿臉憂色,若是父親和姑母執意讓她嫁給蕭钰峙該怎麽辦

她正想着,便見一人自宮道上走來。

青年蟒袍在身,衆星拱月。

看到他,宋明潇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她顧不上旁的,忙走過去行禮。

“臣女見過太子殿下。”

蕭逸琅低眸,看向眼前的女子,此人是

一旁,周恕寧低聲提醒他: “殿下,這是宋國舅家的,明潇姑娘。”

“嗯。”

說罷,蕭逸琅不作停留,便要離去。

宋明潇哎一聲,随即跌落在地上。

她嬌聲道: “殿下……”

蕭逸琅低睫掃視了她一眼,擡腳往前。

周恕寧連忙跟上去,心探這姑娘的手段也太過蠢了。

蕭逸琅往前走,一邊回眸問周恕寧: “你去袁家時,可曾見過什麽人”

周恕寧特意問了句: “殿下問的,可是那日在登聞院狀告您的女娘”

“嗯。”

周恕寧心下了然: “奴才見過。”

“她當時做了什麽”

“她……”

周恕寧想起當日之景,大火之下,人人避之不及,唯有她毅然朝着他走來。

“她攔下了奴才,救了整個袁府。”

周恕寧摸不清蕭逸琅的意思,忙道: “殿下恕罪,是奴才行事不當,這才惹出事端,害了殿下。”

蕭逸琅聽罷,笑了一聲,他倒是真想見見她當日不顧生死救下袁府的樣子。

-

穆青綿徹底清醒過來時,想到自己方才見過蕭钰峙,她起身,慌亂尋他。叢枝瞧見她,忙說道: “姑娘,您先躺下,當心起來着了風。”

“有人來過嗎”

叢枝搖頭: “未曾。只是公子來看您了。”

她記得自己做了一場夢,夢中她又夢見了前世,而後,她醒了過來,見到了蕭钰峙。

是他當真來了嗎

還是就連她醒來的記憶,也在她的夢中。

穆青綿不得解。

不禁,她又想起了蕭逸琅,想起了在登聞院,他與她說的那些話。

青綿不禁渾身顫了起來,叢枝見狀,叫叢葉再拿幾床被子過來, “這幾日天冷了,公子說姑娘身子不好,如今又受了刑法,不若拿些炭火來,點上吧”

叢葉點點頭: “我這就去拿。”

穆青綿微微失神,叢枝只見她為穆青綿蓋了幾床厚被子,穆青綿依然在發顫,她想起穆青綿才在登聞院受了刑。

起初,她原以為她什麽都不怕。

如今才知,她也是怕的。

叢葉拿來了炭火,一并叫廚房送了飯食過來。青綿抿了一口清粥,眉眼間的眉頭始終不曾松開。

叢枝扯了扯叢葉,與她一道出去。

叢葉問她: “你扯我做什麽”

叢枝說: “我瞧姑娘有心事,咱們讓她獨自一人待會兒罷。”

-

他問她,是不是她回來了,她沒有承認。

若是從前的她,他還會一步步地騙她麽

若是現在的她,他還是像前世一樣,處心積慮想讓她死麽

與之相處一世,太過明白他是何為人。若說蕭钰峙是真君子,那蕭逸琅便是徹徹底底的僞君子。他表面待人待事公平公正,實則心狠手辣,睚眦必報。

若他當真瘋了,還像前世一般殺了穆勤遠。

她該如何

而他既是經歷過一世,必然知道前世是蕭钰峙殺了他。面對生死之仇,他又如何肯輕易放過

蕭钰峙,豈不是危險

穆青綿越想心越亂,她想,拿一把刀,去東宮,就這般将他殺了。

可是那樣,她也會死。

刺殺太子的罪名不是小罪,若只她一人死了便也罷,要是連累了穆勤遠,得不償失。

不過一會兒,穆勤遠來看她。

穆青綿瞧見了,擡起頭,放下自己手中的碗。

“身上還疼嗎”

青綿只覺隐隐作痛,可她卻搖了搖頭,說: “不疼了。”

穆勤遠想到昨日穆青綿攀扯出太子一事,與今日朝堂一事相較,他便問她∶ “綿兒,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着我”

他隐隐覺得不對。

“沒有。”

穆青綿一口否決,穆勤遠蹙眉,疑惑看着她: “你今時今日所言所行皆涉及黨争。太子欲陷六殿下于死局,可你想救他是嗎”

穆青綿擡眼,笑了一聲: “哥哥說的這是何話您想錯了。”

“我只是一個無權無勢的小女娘,我從何處救他”

“自小你打定主意的事,做不完你是不甘心的。從你嫁給袁沣開始,我便覺得不對。這不像是你。”

從她重生以來,他已說過數次她不像她的話。她前一世的性子和今生的性子竟如此不同麽

她勾了勾唇角: “哥哥不必擔心。”

倏然,穆勤遠與她說: “綿兒,不若我送你回清河罷”

青綿擡眸,眨了下眼睛,随即搖頭。

她回去了能如何蕭逸琅已經知道了她。

若他要來找她洩憤,也是随時之事。

他在高位,想要捏死她,再容易不過了。

可她還不想那麽快便死在蕭逸琅手上。

驟然,她想起來她來京城之時,與蕭钰峙說過的,他怕死嗎他說,怕。

怕想要做的事還未完成。

今時今日,她有了确切的體會。

不多時,東宮的人差人前來請穆青綿。

“東宮的人”

穆勤遠不可置信地看向穆青綿,他攔在穆青綿身前, “太子莫不是因你在登聞院一事而治你的罪。”

她躲過了寧遠侯,終歸不能躲過太子。

穆青綿當即明白了穆勤遠的意思, “哥哥,若我今日不去,他會日日請,月月請。想殺我,也不止是今日。”

她站起身,尋叢葉為自己梳妝。

叢葉站在穆青綿身後,看着妝鏡之中穆青綿姣好的容顏。想到她即将要去東宮,不免為她擔心。

身為婢子,本不該多言,但她還是忍不住說道: “姑娘,莫要太執拗了,必要時,也當見機行事,您長得這般美……太子殿下,定會憐惜的。”

穆青綿側過臉頰,看着鏡子中的自己,随即自嘲地笑了一聲: “是嗎”

青綿身着一件白色雲絲長裙,因着體弱,又披上一件雲霧藍色鬥篷。

東宮的馬車早已在外候着,前來接她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周恕寧。

他看向穆青綿,心知她才受過杖刑,故而柔弱不堪。而她這副模樣,倒更像穆滟斐了。

“穆姑娘,我們又見面了。”

“周大人。”

青綿點點頭,只見他擡手伸過手臂,讓她搭着上了馬車。

許是因為周恕寧在照顧她的原因,也或許是因為她心思敏感又綿長,故而,這條路走的又慢又長。

馬車行駛至東宮,青綿從馬車上下來,她停下腳步,擡頭看着眼前的宮門。

從前是多麽歡欣喜悅,如今便是多麽的膽戰心驚。

蕭逸琅一早便讓人候着,等他見過陛下便過來。回來時,他便瞧見等候的穆青綿。

他走上前,靠近她,随後屏退了身旁伺候的婢女和奴才。

他的手輕輕貼上她的後背, “還疼嗎”

穆青綿想起在登聞院他看向她的神情,以及說出的那些話,情不自禁地躲避。

蕭逸琅察覺到她的動作,俯身下來,柔聲道一聲: “別怕。”

“孤會待你好。”

“像以前一樣……”

他說這話,讓穆青綿更加顫栗了。

想起前世,她與他不死不休,互相折磨。而今,她回來了,再未躲開,還是重新遇見了前世的他。

青綿想過之後,臉上騰升出疑惑之情,她說: “太子殿下再說什麽民女聽不懂。”

“我們,曾見過嗎”

聞言,蕭逸琅臉上騰升出一抹耐人尋味的神情,他笑了笑: “你,當真不記得我們從前見過。”

青綿恭敬道: “不記得……”

蕭逸琅打量着她,那日,在賞菊宴上,她落荒而逃的模樣,可不像是不記得的模樣。

何況,以穆越的野心,知道她的存在,必然會向她遞出橄榄枝。以她想要飛上枝頭變鳳凰的性子,怎麽可能不代替穆滟斐嫁入東宮反倒敢在登聞院,當衆得罪他。

除非,是她回來了……

想到此處,蕭逸琅沒有揭穿她,與她撕破臉皮,只是順着他,也當做什麽都聽不懂。

-

蕭逸琅将她安置在暖閣。

請太醫來看她的傷勢,還叫廚子做了她最愛吃的菜。夜裏,他會親自來,盯着婢女給她上藥,若是婢女一個不小心弄疼了她,他便會責罰。

穆青綿被他關在東宮,無論做什麽,都有他照看。

她本以為,他喚她過來,是為了質問她,或是為了,殺了她。

卻都沒有,他只叫人好生養着她。

足足三日的時光,穆青綿都是如此度過的。

直到蕭逸琅屏退了婢女,要親自給她上藥。

蕭逸琅手上拿着藥瓶,叫她脫了。

青綿擡眸看他,不曾有任何動作。

蕭逸琅懶得與她裝,演了這麽多日,她倒比從前能耐了。

“你早已是我的人,我們曾經在一張床榻上安寝,如今還在乎在我面前,脫不脫嗎”

聽着蕭逸琅此話,穆青綿瞪着他。

“太子殿下,我與您素昧相識。不知因何故而招惹了您,現下,還請您出去,不要污了我的清白。”

“阿斐,你非要如此見外,不肯承認麽”蕭逸琅盯着她笑了聲: “我們是夫妻,不是嗎”

“我與太子殿下您不是夫妻!”

只聽蕭逸琅一口咬定,不容她辯駁,穆青綿道: “我已嫁過人了!我是袁沣的妻子。”

蕭逸琅聞言冷笑,前世,魅惑臣子。今生,自作主張嫁了人,好一個穆青綿!

他咬牙道: “便是他的妻子又如何,孤會在乎你是二嫁之身麽”

穆青綿聽罷,胸口處那跳動的心髒快要跳出來,她咬緊牙關,瞪向蕭逸琅。

“孤想要你便要你!容不得你拒絕。何況,孤看上你,是你的福分,可懂”

好一個福分。

青綿當即想要嘔出來。

他真将她當成一個物件兒嗎想要便要,不想要便不要。

随即,蕭逸琅逼問她: “和離書呢”

穆青綿說: “沒有。”

蕭逸琅眯了眯眼, “沒有”

“他死的時候,你竟然沒有為自己要一封和離書”

穆青綿不言。

一個自來只想着自己榮華富貴的人,竟然肯嫁給一個病秧子。嫁了便罷了,他死之後,她竟願意守着,連一封和離書都沒有要。

蕭逸琅看她,冷笑了聲: “你倒是變了許多。從前那個只要榮華富貴,若讓你不痛快,一點委屈都受不住的穆青綿去了何處”

蕭逸琅逼問她。

倏然,穆青綿擡眸,直視他那雙眼睛,勾了勾唇: “你不是知道嗎”

與此同時,蕭逸琅盯着她,挑了下眉。

她不裝了。

攤開牌來說。

“她死了。”

說着,青綿又強調一遍: “她死了!”

蕭逸琅忽然被觸及死穴,他死死盯住穆青綿: “閉嘴!”

他不允許她提醒她,她在他面前,死過一次。

“蕭逸琅,我變成如今這副模樣,有何不好嗎”青綿笑了起來: “只因我如今不是讨你喜歡的那副模樣,你便要再殺我一次嗎”

她不裝了,她不再在他面前僞裝。

僞裝成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

聽她提及此事,他看着她眼中的恨。蕭逸琅由怒轉悲。忽然間,他便手足無措起來。他又擡手,摸着她的眼角,不禁紅了雙眼, “阿斐,孤不是……”

他頓了聲, “孤不是想殺你!”

“孤只想讓你求孤,孤沒想讓你死!”

他不想殺她的。

他不想!

“求你”

穆青綿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一般,她搖了搖頭,視線放遠。

唯有求他,才能活下來。

倒是他為人的氣度。

可那樣活着,與蝼蟻何異

倏然,青綿只覺自己的胳膊被人用力掐緊,她被逼與他對視,随即,她聽見蕭逸琅問她: “你與蕭钰峙到底是何關系”

“你去登聞院敲登聞鼓,不止是為了你兄長,也是為了他對嗎是他将你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穆青綿擡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蕭逸琅。

“阿斐。”

不知為何,蕭逸琅看着她這副模樣,心糾着疼。他找到她是開心的,可他寧願她不記得以前發生過的一切,不記得他們之間那些不開心。

他們可以重新開始。

他不想她變成這樣,識趣,知命。

甚至,看他的眼神有恨,也有怕。

他怕她殺了穆勤遠,還是蕭钰峙

“穆勤遠是你兄長,你待他好。可蕭钰峙呢,他為你做過什麽”

他做的。

是他讓她知道,什麽是對,什麽是錯。

也是他讓她知道,該如何往前走。

瞧見穆青綿不吱聲,蕭逸琅問他, “前世,你與他究竟做過什麽”

“你覺得我與他做過什麽”

倏然,蕭逸琅原本溫和是表情消失不見,他的臉上陰雲密布。他的雙手死死地按住穆青綿的肩膀: “穆滟斐!你!究竟與他做過什麽”

聽他喚這個名字,穆青綿愣了愣,臉上的笑容變得有幾分譏諷。他如今不是知道她原本真實的身份麽,為何喚得還是穆滟斐

“我讓他篡位,讓他殺了你。”

這些事情,他都知道。

也是因此,他廢了她。

“我問得不是這些。”

青綿出神,不經意間,她想起元季珠來尋蕭钰峙的那日,她刻意帶蕭钰峙進了她的帳內。

是她,引誘他。

眼見穆青綿出神,蕭逸琅手背上的青筋暴起,狹長的丹鳳眼狠戾,眼底的殺意無法掩藏。

青綿見狀,心中大駭。她的手抖了一下,随即,毫不猶豫地從自己發髻間奪下金釵,對上蕭逸琅。

蕭逸琅低頭,看向她手中的金釵,冷笑了聲。

“來,殺了我!殺了我!”

他早已不想活了!

這十餘年,他等她,等了這麽久。

心心念念地,不過是等他回來,便當一切都未發生過,重新開始。

他定會讓她成為大齊歷史上最受寵的皇後。

可她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她假裝不認識他,早早嫁了人,還為了蕭钰峙忤逆他!

蕭逸琅紅着眼看她: “我們一起死在這兒,好嗎”

不!

她不能和他一起死在這兒。

如此一想,青綿手中的金釵跌落在地,發出清脆的響聲。

蕭逸琅被金釵跌落在地的響聲吸引過去,随即,他的視線下移,看過去, “你看你,連殺我都不敢了。”

穆青綿厲聲喝道: “蕭逸琅,你能不能別瘋了!”

瘋子,真是瘋了……

他是大齊儲君,若他死了,她的家人會受牽連,朝堂也會掀起腥風血雨。

青綿強壓下自己的情緒,試圖喚醒蕭逸琅: “你既已重活一次,難道不記得自己前世的政績了嗎你對得起天下百姓,對得起大齊,又對得起你這麽多年以來,汲汲營營,苦心經營的一切嗎!”

“政績”

蕭逸琅的眸子轉了轉,他雙眼通紅,未曾直面穆青綿的問題,而是倏然間想起了另外一樁事: “你死之後,去了哪裏”

青綿聞言一怔,不知他是何意

“在皇城。”

她未瞞他: “我的靈魂一直沒有離開,我在這裏,親眼看着你上朝,殺臣,納妃……”

直至他被蕭钰峙殺死。

蕭逸琅忽然笑了起來, “所以你一直都在,你一直陪着我。”

她一直都陪着他……

青綿恍然,她被蕭钰峙一把擁進懷中,緊緊抱住。她未曾告訴他,她不是自願留下來的,而是離不開,她只能留在皇城。

青綿清醒地思考着眼前的局面,蕭逸琅如今種種行為她摸不透,他到底是想要對她好,還是想要置她于死地亦或者是,他足夠有耐心,要等獵物撲進網,誅心而殺。

不論他有何目的,今生,她必不會再信他。

眼下,絹絲案已破,寧遠侯将死。穆越因穆滟斐之死而無法與蕭逸琅達成真正的盟約。這二人是太子黨的主力,除了這二人,蕭钰峙的壓力會減輕不少。

她望向窗外,只見院中的梧桐樹葉已變得深黃,不知不覺,從入夏進京,便到了秋日。

算着時日,突厥人不久後會有所動作,而今,寧遠侯一死,朝中無人出兵北征。衆臣明哲保身之下,為了江山社稷,只能暫且放下對蕭钰峙的追責,呈聖上,命他戴罪立功。

想明白此間種種,青綿擡眸,擁着她的蕭逸琅還未松開,她胸腔處悶得緊,情不自禁地咳了兩聲。

她咳嗽的聲音喚醒了蕭逸琅。

她定睛看向他,方才,她亦是在賭。蕭逸琅與蕭钰峙一向不和,在蕭钰峙回京之前追殺他,卻獨獨沒有在蕭钰峙于北境時動手。

要說,他死在北境才更能順理成章地将他的嫌疑洗清,可他從未。

或許,他亦是在等,等蕭钰峙出兵,收複北境。再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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