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chapter 15
chapter 15
曲疏月安然坐着,思緒不知游到幾千裏外。
直到工作人員推過來兩本大紅本,他說:“恭喜。”
陳渙之翻開來,面色不見絲毫波動,拿到屬于他的那本。
他扯開淺色西裝的衣襟,将結婚證妥帖放了進去。
工作人員見他們要走,問了一句:“二位,需要在我們這邊舉行一個簡單的儀式嗎?那邊可以宣誓的。”
陳渙之只張了張嘴,正要啓唇說些什麽。
但曲疏月連想都沒想,直接拒絕:“不用。”
過後,默默收起自己那一本,随手塞到了手提包裏。
大概意識到她的語氣太生硬,曲疏月擡了一下頭,看見陳渙之的眼中風雨欲來。
她解釋了下:“噢,我還要回去行裏上班,怕來不及。”
陳渙之提出送她:“耽誤你的時間了,坐我的車走吧。”
曲疏月是打車過來的,她想了想,點頭說好。
一路無話,曲疏月始終望着垂絲雨簾,沒有交談的興致。
前些天的一點興奮,也終于在登記完的這一刻,被雨水沖了個幹淨。
她簡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夢。
雨天路況不好,陳渙之平穩開着車,也沒有說話。
曲疏月在總行大樓前下來,跟他道過別,撐着傘進去了。
早上出門沒帶傘,她拿的是營業廳裏,給客戶準備的。
曲疏月收好後,還給了大堂經理:“謝謝。”
大堂經理拉着她問:“疏月姐,你出去幹嘛了呀?”
她笑笑:“沒什麽,辦了點事情。”
晚上,曲疏月留在辦公室加班,完成手頭上的一份PPT。
周五召開全行大會,她要在視頻會議上,把董事會上剛通過審議的一份定崗定薪文件,跟各個分行的人進行講解。
薪酬是個大科目,關系到全行每一位員工,不能說錯任何一點,産生不必要的歧義。
曲疏月手點着鼠标,托着腮,一頁頁翻過去檢查。
快八點時,陳渙之給她發了條微信。
zh:「曲疏月,你的口紅落在我車上了。」
曲疏月看了眼,想起回程的途中她補了個妝,随手就放在了中控臺上。看起來,陳渙之也忙到這個點,才下班回家。
Quinlee:「我沒時間,暫時就放在你車上吧,麻煩了。」
她口紅很多,同一牌子的不同色號,同一色號的不同品牌,碰上喜歡的,都會來上兩只,也不貴。
曲疏月工作以後,很少再用家裏給的那張卡,但也剩不下什麽工資。
她不覺得自己的開銷有多大,也沒買什麽東西,甚至在兩樣可替代的貴重品間,還會做仔細比對,力求不亂花一分錢。
但就是囊中常羞澀。
有時候,曲疏月總結自己的消費觀,大概就是,精打細算的花了很多錢。還都花在了刀把兒上。
陳渙之的确剛從集團出來,胡峰知道他今天去領證,特意在會所組了個酒局。
他本來不想去,三催四請之下,才從辦公室出來。
這會所是胡峰新開的,室內裝修由雷謙明親自操刀,在一衆子弟們富麗堂皇的場所中,顯得很不俗。
法人用的是一朋友的名字,他家老頭兒到了那個位置,按規定他不能經商。
今晚涼快,也沒有外人,這幫公子哥兒端了酒,就在庭院裏坐着。
進去時,院子門口站了兩排穿宋錦的女服務員,齊刷刷喊:“先生晚上好。”
那聲調簡直膩到人骨子裏。陳渙之立馬看了胡峰一眼。
胡峰把煙掐了:“別誤會,我這正經地方。”
陳渙之坐在一把烏木圈椅上,面龐溫和雅致,偏了頭,聽身邊的雷金豆子,吹噓他的品味。
有收到了請柬的,都來敬他杯酒:“大喜啊渙哥,新娘子怎麽沒來?”
陳渙之深吸了一口煙,往側邊伸手,心不在焉的敲了敲煙灰:“她忙。”
他一身清貴氣,不分皂白地先壓了人一頭,誰也不敢多問。
只有身邊的胡峰說:“也沒那麽忙吧?我上回見他們行長,說疏月的部門還好。”
雷謙明也停下來:“就是,老方又不是第一天走馬上任,京裏這些人他哪個不認識!還會真刀真槍的,讓疏月去幹苦活累活嗎?見了曲家人也難講話。”
陳渙之吐出口煙圈,唇邊噙着一抹笑:“行啊,都挺能說,都比我了解她。”
胡峰愣住了下:“.....你不是剛回來嘛,我的陳博士。”
雷謙明像捕捉到什麽細節:“剛回來就安排結婚,你是一步彎路都不走啊你。”
“......滾蛋。”
過了會兒,胡峰又說:“把疏月叫出來啊,說不定人加完班了。”
陳渙之想了想,這才拿起手機,給曲疏月發了這一條,說口紅落車上了。
他的微信列表裏人很少,尤其是女生數量,大多都是工作上的來往。
陳渙之也沒有主動和女生聊天的習慣。
這個落下了口紅的開頭,都是他花了一分鐘思考,才想出來的。
曲疏月回過來的時候,胡峰剛好湊過來看了眼,看見她說麻煩了。
然後陳渙之就收了手機:“我說了,她很忙,沒空。”
胡峰懶得和這個直男理論:“你這算什麽請?連名帶姓叫自己的妻子,還是這種辦事兒的語氣。我是疏月我也不會理你。”
有人聽見妻子這兩個字,怪笑着問:“渙哥,還不到三十呢吧!您這英年早婚哪,怎麽,看上人家姑娘了?”
日暮燈昏裏,陳渙之靠在椅背上,一雙眉眼沉郁淡漠。
他搭着腿,遞了個冷峻眼神過去,深籲口煙:“找抽呢吧?”
都看得出來,陳大少爺對這門婚事,那叫一個不滿意。
衆人的視線一對上,不約而同的,用唇形描出一句話:“這婚事要黃。”
胡峰問了句:“你這麽不情願還結什麽婚?不敢駁老爺子的回?”
陳渙之的臉括在花燈影裏,根本看不清他是什麽神色,只不過語調冰涼。他說:“早結晚結,都是要結的,你以為躲得過?”
片刻後,胡峰也嘆氣:“是,我們都躲不過,我也潇灑不了幾回了,我媽天天都催。”
雷謙明聽他這副口氣,感覺有問題:“怎麽?你有中意的人了,但你媽不中意?”
說完,他就轉到了別處,和另一個人說話。
沒有聽見胡峰問:“住疏月家的那個閨蜜,你知道她哪一家的嗎?”
陳渙之說:“好像是江城餘家,她初中同學。”
但胡峰悟出了另一層意思:“答這麽快,你對她的事也夠上心的。”
陳渙之白了他一眼:“那天餘莉娜砸壞了你玻璃,你聾了啊,在車上沒聽見?”
酒喝得差不多,看着快到九點了,陳渙之正要起身。
旁邊倒茶的小姑娘,一只手忽然蛇上他的肩膀,離得很近問他:“先生,那邊有包間可以休息,需要我給您按摩嗎?我手法很好的。”
陳渙之的氣息太冷峻,他只是略微擡眸,眼底沉沉暗影,那小姑娘吓得後退了兩步。
他撣了撣肩,站起來,幾分譏笑的,冷望一眼胡峰:“正經地方?”
胡峰皺巴巴地笑了兩聲:“哥,這真不是我安排的,你信我。”
陳渙之喝了酒,不好開車,是胡峰安排的代駕。
等紅綠燈的時候,接到老爺子的電話,說周末帶疏月回來吃飯。
陳渙之當場就要回絕:“爺爺,我這周要開會,曲疏月她......”
“別找這麽多借口!今天領了證沒有?”
陳渙之頓了幾秒,懶洋洋的答:“領了。”
陳雲赓人坐在家裏,卻能隔着手機屏幕,對着他貼臉開大:“領了還帶不回人來?你真有出息!出去別說是我孫子。”
“......好,我帶。”
他坐在車上,手上夾了一支煙,大拇指摁在太陽穴上,揉了揉。
說出口挺容易,可怎麽帶啊?就他倆這種不冷不熱的狀态。
他們成了合法夫妻是不假,但是,冰凍三尺的關系更不假。
“陳渙之,我真希望我從來不認識你!你以後不要出現在我面前,路上碰到,也不要假裝很熟的打招呼。”
“你就走那條路回去吧,我走這條,我們就這樣東西兩邊。”
這是當年,曲疏月留給他的兩句話,陳渙之一直記着。
代駕很懂事的開了窗:“陳先生,您沒事吧?”
陳渙之吩咐道:“沒有,往GK銀行大樓開。”
這麽晚了,GK銀行的總部仍然燈火通明,尤其是十一樓信貸部。
白天客戶經理們都在跑業務,夜深人靜了,就加班加點的整理信貸材料。
下面都覺得總行的人沒事兒幹,每天就是喝喝咖啡、抖抖腿,殊不知,他們每天在行領導眼皮子底下,壓力只會更大。
陳渙之下了車,吩咐代駕把車開回小區,鑰匙明天交到胡峰手裏。
他一身襯衣西褲,趕在了關門之前,走進對面商廈的咖啡館。
店員熱心的給他介紹:“先生要點餐嗎?我們這裏的招牌主食,是蟹柳滑蛋三明治。”
這個招牌不行,滑蛋這類的烹饪不合曲小姐的意,她不吃的。
陳渙之揚了一下眉:“一份牛油果蝦仁沙拉,不要黑胡椒海鹽,一杯......”
服務員還等他的一杯。
他想了幾秒:“一杯氣泡水吧。”
“好的,您稍等。”
出餐後,陳渙之提着個紙袋,進了GK銀行大樓。
他也不知道,曲疏月是不是還在加班,完全碰運氣。
在電梯口,碰到了剛下班的程文彬。
他認出陳渙之的同時,露出熟稔又恭謹的笑,老練的派煙:“這麽晚了,陳工還來我們行裏指導工作?”
陳渙之淡笑着接了:“不,是私事。”
他比程總小了近十歲,按理說,不該是這麽穩重的氣質。
但通身的作派瞞不了人,尤其是陳渙之沉靜清明的眼神,八風不動。
與他對視久了,難免會心頭一顫,沒有來的緊張。
程文彬沒多打聽,替他刷了卡,摁了十二樓,就笑着走開了。
十二樓是綜合部和計財部所在的樓層,只有一間辦公室亮着燈。
陳渙之走到門口,屈起兩根白玉修長的指節,敲了一聲門。
曲疏月的眼睛定在電腦屏幕上:“請進。”
再一擡頭,看見來人是陳渙之時,慌慌張張站起來:“怎麽是你?”
他把牛皮紙袋放在桌上,語調微沉:“這麽晚還在單位,我來關心一下我太太,有問題?”
曲疏月一怔,還沒反應過來,這個我太太,指的就是她自己。
繼而微微紅了臉:“沒問題,我這邊都忙完了,馬上可以走。”
陳渙之在她對面的椅子上坐下:“好,我等你,吃晚飯了嗎?”
他身量長,曲疏月這間辦公室又不大,登時顯得有些局促。
她說:“沒有,我晚上不是太餓的話,一般不吃的。”
“那不行,多少要吃一點,哪怕是輕脂餐。”陳渙之一邊把紙袋裏的沙拉拿出來,一邊說:“在樓下随便買的,也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慣。”
曲疏月接過來,說了聲謝謝,她看着那一罐氣泡水,發了幾秒鐘的呆。
陳渙之這一趟是個什麽目的?
是結婚以後,身份上的轉變,讓他換了個芯子?
還是他剛下班回去,面對家裏的盤問,逼不過,特意來這一趟交差?
或者,是提前幾天告訴全行的人,她是已婚人士?
陳渙之不明白這些腦回路,以為問題出在了氣泡水上。
他解釋說:“晚上的話,最好不要喝咖啡,容易刺激胃酸分泌,導致胃粘膜受損。”
曲疏月撅了下唇,收回視線。
謝謝他科普了。但她本來就不想喝。
以前挑燈寫論文是沒辦法,晚上得靠咖啡來提神,因為拿的是自己的畢業證。
但銀行又不是她家開的,差不多得了,能完成好本職工作就行。
誰還真掏心掏肺啊。曲疏月不好拂他的意,簡單吃上兩口,就放下了。
她保存好PPT,關了電腦,從櫃子裏拿出包:“好了,走吧。”
他們一起乘電梯,下到大樓第一層,從後門出去。
到了轉角處,那個常亮的照明燈,忽然一閃一閃的。
看得曲疏月有些心慌:“怎麽,要停電了麽?”
他擡起眼,看了看頂上的燈絲:“應該是接觸不良。”
剛說完,那燈泡就徹底罷了工,他們這一片區域,陷進了一片昏暗裏。
曲疏月“噫”的一聲,不自覺的,往陳渙之身後靠了靠。
陳渙之很自然的,一只手往後伸了一把,準确無誤地牽住她:“沒事,走吧。”
就這麽,曲疏月被他帶着往前,不知所措的目光,都落在他們交握的手上。
往常走慣了的路,眼前的一草一木,都陌生了起來。
她不知道自己置身何處。
人是輕盈的,腳步是輕盈的,心也是輕盈的。腦中的思緒卻很模糊朦胧。
只知道他的手掌很寬很大,緊包着她的手,有一股溫暖又堅定的熱流。
不是她讀高中時,無數次想象裏的那麽冷,那麽沒溫度。
那時候坐在他身邊,曲疏月總是不經意投去一瞥,看他修長的手指翻動書頁。
她就想象着,被這雙手牽着走在路上,會是什麽感覺。
光是想想,心率就會變得很快。
走到了馬路上以後,陳渙之松開了她:“經常加班嗎?”
曲疏月心跳如擂鼓:“也不是,後天有個會要開,我得發言。”
她把手往後藏,偷摸着,在裙子上蹭掉一層薄汗。
陳渙之點了下頭:“周末有沒有時間?我們領了證,爺爺想讓你回家吃飯。”
曲疏月忽然就停在了原地,不走了。
原來這才是真實目的。是她猜中的第二點。
雖然無可厚非,他也确實用了心,但認真面對時,曲疏月還是有些失落。
可她又在失落什麽呢?這是一早就知道的事實,下午才說過合作愉快。
隔了幾秒,陳渙之才發現身邊少了段腳步聲。
在他發問前,曲疏月主動追上去,若無其事的笑:“剛才以為掉東西了。”
陳渙之看了眼地面,黑漆漆的,也看不出撿了沒撿。
他還沒回神,曲疏月又說:“周末吃飯是吧,好啊,應該的。”
她想說,這些都是起碼的配合。其實用不着他特別來獻這個殷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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