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

“我寫的如何?”

方彥昊昧着良心一頓誇:“鈞窯裏有一種奇特的釉面,燒制出來的紋路如同蚯蚓在泥土中游走爬行留下的痕跡一般,稱之為’蚯蚓走泥紋’,你寫的這兩個字是得此真傳了。”

黃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鈞窯書上學過,博物館裏也見過,看着自己寫的這二字還真有些他說的那種感覺,不由得對他有些心疼,愣是讓他編出個說法來,對他誇道:“還是你厲害,我都想不出這麽好玩兒的詞兒來。”

方彥昊有些羞澀地笑了,他以為黃狗根本不知到鈞窯什麽樣呢。而黃狗也不解釋,毛筆字比自己想象中的難多了,軟軟的一撮毛要控制好還真不容易,結果最後只寫出了有粗有細,拐彎抹角的玩意兒。

黃狗把筆遞到他眼前說:“你給我寫幾個看看?”

方彥昊接過,從小認字時就開始寫字了,對自己的書法還是比較有信心,黃狗給他讓了座就站在旁邊看着,只見他用最标準的楷體寫了三個字:方、彥、昊。

方彥昊放下筆看着他問:“我寫的字,你可認得?”他不确定黃狗到底認識幾個字,只能這樣問。

黃狗沒有直接回答,倒是拿過毛筆對他說:“那我再寫兩個字給你看看。”說完直接俯身站在方彥昊身邊寫起了字。

目光随着他的筆發現寫了“張、揚”二字。

方彥昊有些意外地擡頭看着他,正好對上黃狗得意的目光,那雙桃花眼笑起來真是勾人,那張薄唇勾起的弧度更是醉人。張着嘴的方彥昊忘記了說話,直勾勾地看了個夠。

“看字,看我做什麽?”

如果不是黃狗提醒,他大概會失态更久。

匆匆低下頭,心跳一瞬間有了聲音,“咚咚咚”的像是在打鼓,他實在不理解這些都是為何。突然眼前晃過一個白影,才發現是黃狗的手指指着他剛寫的兩個字。這時他才注意到紙上依然是大小不均地毛筆字,好在能看得懂,上面寫着“張揚”。

“這是?”方彥昊剛想回過頭問他,又怕對上他的眼神,迅速地又看回宣紙。

“你以前問過我的,這是我的名字。我一直想告訴你來着。”

“為何?”

黃狗不解的問道:“什麽為何?”

這次他再也忍不住地盯着他問:“為何想告訴我?”

黃狗皺了一下眉頭,像是在思索,“就是……因為你問了……”說完好像對這個答案并不滿意,又解釋道:“我也沒有什麽朋友,也沒人問過我。你是唯一一個問過我名字的人,當然想告訴你了 。”

“你叫張揚……原來你叫張揚,真是個好名字。”方彥昊只是看着那扭曲的名字,卻比自己寫的書法體還要好看。這名字就像這字一樣,不守規矩、灑脫自在且吸引人。

這字深深地印在了腦子裏、心裏。方彥昊看向他說:“以後就不要再叫黃狗了,這個名字更像你。黃狗跑不遠,但是張揚可以。大風起兮雲飛揚,你只管在這天地間馳騁。”

黃狗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說道:“好,以後叫我張揚就是了。”

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送走了張揚父子,方彥昊回到書房把寫有“張揚”名字的紙折了起來,放在櫃子中收好。

關上抽屜有些愣,自己越來越奇怪了,今天竟然會看着他愣住,這事兒自己實在是捉摸不透,家中有無人可說,不由得想起了與自己一同念書塾的同窗好友。轉身就向門口快步走去,拉開門對着婢女說:“紅兒,去把門房叫過來。”

婢女走後,方彥昊又接着坐在書桌上,取了幾張紙箋下筆如流水,寫下了一行字:明日巳時可有空,請你和致遠兄喝酒。

輕輕地吹幹了墨,塞入一個信封裏,正巧門房小厮到了門口候着。

方彥昊遞給小厮,說:“送到封府,交給封少爺,讓他看信回話。”

“是。”小厮領了命轉頭就走。封府在鎮上,約莫要半個時辰,好在家中給門房小厮配了馬匹,方便往來送信。

封和文和高致遠都是方彥昊的同窗好友,以前在一起讀書塾時關系最好,現在也偶爾一起喝酒、看景,也都是交往了挺久的朋友。

小厮把信送到封府,封和文打開一看就爽朗地笑了,讓小厮給方彥昊回話:“明日餘香樓見。”

小厮一字不差的告訴方彥昊交了差。

打發走了小厮,方彥昊已無心做事,早早的洗了澡躺在床上想着事,他與這兩個朋友各有各地活法:封和文為家中獨子,早早地成了親,兒子都有了,現在在照料家中生意。高致遠家中雖然也富,但家中父母讓他考科舉,現在還每日學習等着明年的鄉試。立誓不進殿試誓不娶親。

又想到自己,要錢沒錢要權沒權,更別說媳婦了。這以後的日子如何過,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不過好在 ,他覺着自己摸到一些門路了。

第二天一早,方彥昊換上一身淺藍色絲綢衫、帶了銀簪冠,又請管家從地窖裏拿出一壇竹葉青,正是夏熱時候喝的酒,性平暖胃、消食生津,不會像其他酒一般讓人越喝越渴。

一路晃晃悠悠到了餘香樓,已過去半個多時辰,小二見是方少爺,趕緊出門迎上:“方少爺大駕光臨,可是與封少爺、高少爺約好了?”許是封和文與掌櫃打過招呼,方彥昊點點頭。

“您這邊請,二樓甲字號包間,貴客一位~”

還未到門口,就聽到了裏面幾人的說話聲,有說有笑好不熱鬧。小二在前替方彥昊掀開玉珠簾子,側身請他進去。

裏面的衆人見到方彥昊打扮地一本正經,都“哎喲喲”的打起趣兒來。而他,這時才發現包間內不止有封、高二人,都是些認識的人,不過是生疏的問題 。

封和文率先迎了上去:“博明快來坐,都是熟人,有什麽好見外的。”

這時又有一人站了起來,一把奪過他手裏的竹葉青看了看:“哎喲,還是方少爺會心疼人,知道給我們帶竹葉青,哪像你們這些人,就帶張嘴來。”這人又看回方彥昊,開着玩笑埋怨道,“就是帶得有些少了。”

方彥昊随着封和文坐下,對那人笑着說:“要怪你只能怪封兄,不與我說清楚。”

封和文小手一揮,把責任都攬到了自己身上:“怪我怪我,今天讓小二上店裏的特等的女兒紅,不醉不歸。”

衆人呼喊着“封少爺大方”時,方彥昊才有空掃了一圈來人都是誰。其實也不多,除了封和文、高致遠。就是剛才與自己搶酒的周義,然後就是桌上坐着未動的兩人,這兩人中他只認識一個,也是他的同窗好友田葉,他身邊還有一個未及冠的少年郎,那少年郎面容嬌羞,端坐在桌前沒有同其他人一起瘋玩兒着。

封和文在商場馳騁多年,早已練就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能力,就算與衆人打趣也不忘注意着各種人的表情。看到他的不解後,對衆人說:“這人都到齊了,在座除了同窗以外,就是田葉少爺的愛侶了,田少爺不得給咱介紹介紹?”

什麽??愛侶???

方彥昊的腦子“嗡”的一下整個人像是被塊大石頭砸中腦袋,又像是被人用棍子在腦子裏攪得稀巴爛,為何男人也能成為男人的愛侶?這完全超出了他的認知。

田葉卻大大方方地對衆人介紹說:“這是容兒,自小就跟着我,今日帶他來見見大家,也是想正大光明地表示我們的關系,我田某沒有什麽好藏着掖着的。”那少年滿眼都是愛意地看着田葉,柔情似水像是要生出花兒來着。

要說全場的人能不能接受是一回事,但是如方彥昊這般震驚地再無二人,他甚至失口問出了一句話:“那你不娶妻嗎?”

當時的他是什麽也沒意識到,衆人都替他捏了一把汗,就連封少爺都暗暗地拽了拽他的衣袖。

田葉卻絲毫沒有生氣,看着他坦然笑道:“家中父母已經準許,”說着又有些傷神,“只不過非要讓我納妾室,我本不願,但是平兒已經同我父母準允。”

方彥昊看向那個叫容兒的少年,樣貌确實出衆,但是卻少了幾分男子的剛直,多了幾分女子的柔美。

方彥昊一直被封和文拉着,才想起剛才自己的失言,忙起身倒了杯酒向二人賠罪:“方某今日說話昏頭昏腦,本意并非如此,在此向二位道歉。祝二位得琴瑟之好,地久天長。”随後一飲而盡。

田葉收下這份情誼,同樣和他幹了一杯。

方彥昊剛坐下,胸腔如一團烈火燃燒。他今日未出門之前,有着清晰的困擾,他本意就是來找好友解惑地,沒想自己還未問出口,倒是老天爺送上門了答案。

只不過這答案對他來說太過驚悚,是他想都不敢往這方面想的答案。現在就這樣直愣愣地擺在他的面前,走也走不開、繞也繞不過,克制不住得郁結在心中。

這酒喝的心不在焉,方彥昊時不時得就盯着人家“田葉夫夫”二人看着,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喜歡上其中一個,另一個有“奪妻”之仇呢。衆人的玩鬧他是一點都沒看進去,滿臉的疑問不知在思索什麽。

飯也吃飽、酒也喝完,封和文又叫着大家去家裏喝茶,結果一個個的又是要回去讀書,又是要回去睡覺的,也只有方彥昊什麽話也沒說。他不是想去——他只是根本就沒聽到問話。

最後只能被封和文拉着上了自家的馬車。

封和文不只是想拉着他喝茶,昨日冷不丁地收到信兒,他就知道方彥昊肯定是有事要說。他倆同窗六載,對他的為人再熟悉不過了,這才散場之後拉着他去家裏續話。

“博明,你今日心不在焉的是怎麽了,還一直盯着人家看,幸虧都是熟人,沒跟你計較。”

“是我唐突了,剛才滿腦子的事兒,沒有注意。”

“嗯,到我家再說吧,把我家地窖裏的老白幹拿出來同你再喝些。”

……

剛下了馬車方彥昊就被拉着進了偏廳,吩咐人去取他的老白幹了,又讓人做幾個小菜送過來。全部安排妥當,才一臉鎮靜地看着方彥昊問:“說吧,什麽事能讓你這樣,我還是第一次見你這般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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