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王者

王者

《蒙面舞王》的反響之好超出了Sally的預期，丁姐分析說節目前半段反響平平，反而是她淘汰那一天讨論度瞬間爆炸，如有神助扶搖直上九萬裏！

這天正在雜志拍攝，丁姐不知挂掉第幾通電話後興奮的跑來：“Sally，好事好事，《誰是王者》定下來了！”

她專心撥弄着誇張的妝造頭飾：“那玩法出來沒啊。”

“騰訊視頻的新企劃《誰是王者》！文化交流類真人秀，中外嘉賓兩人一組，在各方條件允許下，組隊全國各地去完成挑戰。最終王者隊伍會獲得騰訊官方春節賀歲的定制劇一部，你說說這多誘人！很多公司都在為自家年輕人張羅，這麽大投資就算只去露個臉都是值得的！”

“賀歲定制劇？”

“是的，就是說參加這個真人秀，主辦方會為優勝小組拍一部度身定制的十集精良短劇，真大手筆，真豪！”丁姐沉浸在興奮中。

Sally明白這個經紀人接手了她之後，一直在想辦法給她轉型。争取再三後，拿到了一個網劇女N的角色，她本來一口回絕。當天晚會彩排，她無意看見丁姐淩晨四點在後臺打電話熟練地安撫着因為帶孩子而情緒崩潰的丈夫。

丁姐找的那部小甜劇似乎為了更貼合她在韓國做練習生的經歷，專門給角色起了一個不中不韓的名字——這樣做觀衆真的會喜歡嗎？

天都要亮了，Sally看着丁姐的背影嘆了口氣，接下了那部劇。

宏觀看來，女子組合解散前她完成向演員轉型，是延長職業生命的理智選擇。如今丁姐給她争取這個真人秀，無疑是看中了那部賀歲劇，至于公司為什麽跟丁姐一拍即合也不難推演。

丁姐盯着手機道：“你跟Santa在《蒙面舞王》中全程像個陌路人，就最後那麽淺層的交流了一下下，帶來的效果就這麽驚人！如果這次你們兩人能成功組隊，兩個舞者身體素質本來就不會差，加上已經初步有了粉絲基礎，那還是有勝算的。”

Sally沒想到Santa在舞臺上幾句無心的贊美能帶來這麽一串連鎖反應，無疑，這次公司也要送他去參賽。

目前她心亂如麻，感恩他出手相救是一回事，但內心并不想跟他有過多的交集。Sally看着鏡中的自己道：“謝謝丁姐給我找了這麽好的資源，但是我的咖位放在那裏，Santa也不過是個頗有人氣的編舞師，投資方斥巨資肯定不是給兩個糊咖搭戲臺。而且我們兩人都沒參加過真人秀，就算組隊未必能成功磨合，屆時出了問題也是麻煩。”

這些話顯然也在丁姐的預料之中，她笑道：“我知道你只想跳舞，這節目看起來跟舞蹈也不搭邊，但是年輕人嘛，多接受接受挑戰。你看，節目名單都出來了，國內從東、西、南、北、中挑了五個青年，你是中國南方代表。國外從日、韓、新、馬、泰五國各挑一個，Santa是日本青年代表。壓根沒有一線大咖，可以這麽說大家都是新人，如果真要說咖位，裏面最有名的應該是金萌萌了。”

“什麽？”Sally一驚，拟邀名單根本沒有這一號人。

“對啊，就是那個總跟你撞衫的笨蛋美人，直男收割機，內娛‘國民嫂子’——金萌萌。空降的，據說是資方親推的人，但真人秀嘛，到時候觀衆的反饋才是最重要的導向，我們Sally這麽美，還這麽優秀，肯定沒問題的。”

Sally拿出手機快速查了一下這個企劃，截圖發給阿萱讓她幫忙看看這節目Luke是不是也參與投資，這陳家太子把自己的人安插進來是有什麽目的。

丁姐搬了張凳子坐在她身側說：“也不用給自己太大壓力，就當參加一個游戲，贏了就會有新的轉型機會，輸了也不打緊，更多的人會認識你再來看你跳舞，是不是？”

Sally其實自己也能感覺到這個新經紀人的盡心盡力，至少她帶着自己走的每一步不說都有收獲，但現狀卻是比從前要慢慢好起來。遠處可以看不清晰，近處看二叔這些時日總在發的朋友圈，說從前他的牛肉火鍋店只能重複放Sally初舞臺的視頻，現在終于有了些新的節目可以放，還十分喜慶地歡迎大家去他那邊吃飯。

尴尬的是，就現狀而言，二叔的牛肉火鍋店常年八方食客雲集，無論是店鋪本身還是探店的老饕都比她本人來得更為有名。

Sally如約出現在了《誰是王者》的官宣名單中。

在她的官宣微博下，金萌萌的粉絲卻唐突出現，還搶占了高地，氣得Sally沉寂許久的粉絲們連夜刷詞條做數據。

網絡上不斷有人在散播這次節目一個公司只會有一個名額，當Sally官宣後，同公司的藝人粉絲無比沮喪，各種捕風捉影說Sally皇族登基一家獨大的帖子滿天飛。

所以當跟她同公司的Santa被官宣的時候，綜藝廣場上又爆燃一波熱度，Santa的粉絲十分欣喜便賣力為節目做宣傳，同時各種內涵Sally吃獨食的帖子不掃自清，這種延遲官宣可謂一魚多吃。

Santa個人官宣微博的發送時間是上午10:23，而Sally的生日恰好是10月23號，這一個巧合瞬間點燃“野檸檬”超話，CP粉們激情地發起各種抽獎。各方老綜藝粉絲聞訊開始起樓發帖，有讨論五組中外學員如何分組的，有預測游戲比賽環節的，更多的帖子是預測冠軍的投票。

十名受邀嘉賓均非一線，在大衆面前是較為面生的新人，有歌手、演員、舞者甚至是相聲學徒。放眼娛樂圈，多少當紅一線是因為騰訊自制劇爆紅，這一部賀歲定制劇的大獎到底會花落誰家，以及對嘉賓的不熟悉造成的懸念感自帶話題，所以這檔綜藝因為豐厚的獎品與适當的營銷成為全民茶餘飯後的談資。

誰會是明日之星？

這個節目讓觀衆頗有養成的體驗感。

前期準備工作漫長，選手們甚至還被安排參加了一周的集訓，主要是些體能測驗和地方禮儀的學習，大小場合均沒有見到Luke身影。

他主演的電影已經上映了，全國各地在跑巡演，剛剛出道的爆火讓他應酬不斷，估計也沒時間來看金萌萌和她。

Sally目前手上最好的活兒就是這個綜藝了，所以丁姐全身心跟着她錄制，前期測驗都寸步不離，上下打點。

金萌萌第一次見Santa就心花怒放。

如今內娛審美偏韓流，放眼望去男idol普遍白嫩單薄，像Santa這種蜂腰猿背的直女天菜實為鳳毛麟角。她幾度放下身段大獻殷勤，Santa對待主動的友好從來也都是“來者不拒”。所以很快，Santa又交到了金萌萌這個新的熱情的朋友。

當金萌萌“不小心”用了Santa的私人水杯時，他臉都紅透了，Sally就坐在他們對面雲淡風輕吃完了一整盤海鮮意面。

集訓第二天，金萌萌要送一條“第五季”潮牌項鏈給Santa，說是為昨天用錯水杯道歉。

“我是第五季的代言人，這份禮物是我的一點小心意，希望我們以後有機會一起合作。用錯你的水杯很抱歉啊Santa，我其實什麽都可以答應你。”金萌萌捧着黑色小禮盒眨着眼嬌滴滴道。

“沒關系的，我們是朋友嘛，水杯就是用來喝水的，我不需要禮物。”Santa羞澀笑道。

Q仔适時上前一步：“萌萌，Santa平日喜歡的都是些普通的黃金小飾品，除了工作時的品牌露出，對首飾真沒什麽研究，怕是要辜負你一番好意了。”

“是的，Q仔了解我，我喜歡金，自己的項鏈、戒指都是金。”他開朗道。

“沒關系，總是要多嘗試新的風格，黃金多土氣......”

Sally跑完步去陰涼處休息時撞見這一出“項鏈記”，她轉身準備去別處，Santa一下喊住了她：“Sally，你來啦！真早。”

Sally一怔，這下就不好直接走開了，眼前Santa和Q仔一臉愁苦站在一起，金萌萌捧着個首飾盒在Santa面前，她邊擦汗邊走了過來：“陳氏珠寶旗下的子品牌——第五季，街頭潮牌，簡約大氣，十分适合街舞舞者，Santa這簡直是為你定做的。”

Santa一慌，沒料到Sally來這麽一句連連擺手搖頭：“沒有......”Sally沒打算留情面繼續道：“不過，可能是我這潮汕血統自帶的‘土味審美’，我個人還是比較喜歡黃金。話說現在的珠寶的高檔包裝盒太有迷惑性，這麽漂亮的黑絨面放一條鋼質項鏈，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貴重的鉑金。”

“你......”金萌萌一時語塞，又無從辯駁。

Q仔見狀道：“诶，我聽說節目組早餐準備了小籠包啊！Santa，咱來上海這麽多次，還沒正經吃過，哎呀，剛好，現下認識的朋友都在這兒了，我們一起去吃早餐吧！”

于是送項鏈這一事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今天就正式開始錄制了，丁姐帶她對流程。

Sally清晰分組要求：一共十人，一中一外，分為五組，其餘無條件限制，而分組則是通過做活動随機匹配。

分組規則是中國選手無主動選擇隊友權利，只能在終點看着賽場實時大屏，全程需要站在原地，只能通過在身上貼五個關鍵詞标簽吸引外國選手選擇自己。外國選手則需要完成五關挑戰，用時越短到達終點則主動權越高。

選手們知悉規則後大體上都想男女搭配一組，似乎這樣去應對未知的挑戰會更游刃有餘。除了金萌萌外，Sally稍微熟悉一點就是中國中部選手魏小越，一個非常清秀可愛的弟弟。小越曾經在韓國參加過選秀，所以大家有過短暫接觸，只算得上認識。在大衆的視野中，Sally與Santa的交集也不過是一個公司的點頭之交，所以也算不得熟悉。

中國選手開始寫标簽往自己身上貼，有寫自己擅長戶外運動的，有寫廚藝好的，還有人寫一年讀過一百本書。

金萌萌看着四處張望的Sally，嗤笑道：“怎麽，你全身上下連五個優點都湊不齊嗎？難怪出道這麽多年還不紅不紫，靠強拉別人炒CP才有資源出來。”

Sally沒有什麽出圈的CP，最近唯一有點熱度的就是她和Santa的CP，還是個北極冷圈的CP，看來金萌萌平日沒少關注她。見金萌萌完全不避諱周邊是否有在拍攝的鏡頭，Sally明白了外界傳言非虛，這節目是Luke贊助她，所以不管她在節目中闖什麽禍都會有人不記名幫她平息，皇得明目張膽，就這般肆無忌憚。

Sally并不打算理會她，寫下五個詞“舞蹈”、“詠春”、“寵物”、“怪力少女”、“韓語”，她的目标隊友是健美的韓國男選手。

正式競技前是自我介紹，讓所有選手有個初印象。

接下來就是揭示中國選手身上的标簽環節，主持人就問金萌萌：“萌萌，你先來給大家打個樣兒，展示一下你的五個關鍵詞吧。”金萌萌優雅起身，走着貓步到中間望着對面五個外國選手挑眉一笑，掀開披肩露出了标簽。她竟一連寫了五個“漂亮”的标簽貼在自己身上，衆人先是一滞，然後開始配合暖場鼓起掌來。

金萌萌頗為得意嗲聲道：“謝謝，謝謝大家~‘漂亮’就是我金萌萌的王牌，我金萌萌就是‘漂亮’本身，請大家記住我，我是來自中國東部的選手金萌萌。如果你能帶我贏，那我什麽都可以答應你哦~~”主持人十分開心的模樣，帶着選手們歡呼，對這個開場做足了十分滿意的樣子。

Sally是第三個介紹自己的，她掀開披肩後按照要求中規中矩介紹了自己。主持人覺得時長不夠，便遞話問她“寵物”的标簽是什麽意思，她腼腆笑着道：“我有養很多寵物，所以我平時很有耐心，相信這在挑戰任務中是很關鍵的素質。以及，我做的紫菜包飯和拉面炒年糕都非常好吃，如果選擇我做隊友，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外國友人。”

言語間的暗示不要再明顯，Sally想選韓國男選手做隊友。

金萌萌十分驚訝她的這個舉動，不禁看向對面站着的Santa，他始終笑眯眯看着當時正在發言的嘉賓，捉摸不透他的真實情緒。

中國選手貼标簽結束後，外國選手就進入了五關挑戰環節。

第一關，卡丁車賽車；

第二關，需要選手迅速完成十道漢字聽寫題，答錯一題延時1分鐘；

第三關，400M短跑，純拼爆發力；

第四關，窗花剪紙；

第五關，最後挑戰則是外國選手用母語唱一首在中國流行過本國的歌曲，必須唱滿1分鐘，這一關既考驗選手才藝又考驗臨場反應。

剪窗花和即興唱歌都是在終點進行的，也是最這一階段節目最精彩的部分。

Santa前三關一直名列前茅，卡丁車贏後他還沒什麽，漢字聽寫得了第一時他就得意洋洋起來，待鬥志十足跑完了400M之後卻一腳陷在了剪窗花。

當他焦頭爛額剪到第五張的時候，新加坡女選手已經到達第五關聲情并茂唱了一首《紅色高跟鞋》。新加坡選手完成所有任務後，跑去選了中國北部選手，一個一米九幾壯實的小夥子。很明顯男選手也很滿意這個隊友，畢竟是第一名到達終點的，綜合素質肯定有過人之處。

第二名完成剪紙的是韓國男選手，他起身到唱歌區對着所有中國選手用韓語唱了一首大長今主題曲《呼喚》，選手們跟着他一起合唱這首耳熟能詳的童謠，Sally滿懷希望看着那名選手……走向了小越。小越十分驚訝，主持人見勢便說：“我們的第二組選手也誕生了，是一組男子組合，期待他們賽場的良好表現。”大家便鼓起掌。Sally看了下對面，現在場上只剩馬來西亞男選手，泰國女選手，和那個正在跟窗花紙“殊死搏鬥”的日本小夥子了。

見到韓國選手沒有選Sally，金萌萌似乎十分得意，在她身邊低聲道：“你說，Santa會選誰呢？你會說韓語，會炒年糕，這些東西他會感興趣嗎？”話音剛落，Santa的剪紙終于過關，他飛一般沖到第五關拿起話筒，喘息——喘息——全場都聽着話筒裏他略微焦急的呼吸。

看樣子，他是卡在了這一關，不知道唱哪首歌。

眼看後面兩位選手要完成剪紙，Sally沒察覺到自己露出了緊張的情緒，金萌萌這時高聲道：“诶？Sally，我的粉絲名是‘寶寶金水’，你的粉絲名是什麽來着？”

Sally的粉絲名是“寧萌”，今年在中國大火的日本歌曲就是《lemon》。

金萌萌想讓Santa唱《lemon》，這實在不是一個好主意。但凡有多一個心眼的人都明白米津玄師的歌有多難唱，這首歌專業歌手全開麥都容易翻車，更何況非歌手出身的人一頓體能消耗後去挑戰。

Sally慌忙看了他一眼，頭腦中正瘋狂搜尋着解決方法，只見他低眉，輕輕唱到：

“失うものさえ失ってなお（即使一再失去一無所有）

人はまだ誰かの指にすがる（人依舊依賴着他人的援手）

柔らかな皮膚しかない理由は（只擁有柔軟的皮膚）

人が人の傷みを聴くためだ（是為了傾聽別人的痛苦）

急げ悲しみ翼に変われ（悲傷啊 快快變為翅膀）

急げ傷跡羅針盤になれまだ（傷痕啊 快快成為羅盤）

飛べない雛たちみたいに（如同尚不能飛的幼雛）

仆はこの非力を嘆いている（我哀嘆自己的力薄無能）

わたボコリみたいな翼でも（即使只有結塊塵埃般的羽翼）

木の芽みたいな頼りない爪でも）（即使爪子還柔弱如同樹上的嫩芽）

明日仆は龍の足元へ（明天我将前往巨龍的腳下）

崖を登り 呼ぶよ「さあ、行こうぜ」（攀上山崖呼喊道:“走吧！”）”

一曲中島美雪的《騎在銀龍的背上》，比起前面選手的歡快，這首歌被他唱得有種莫名孤獨感，就在這種柔和的孤寂中又一點點萌芽出超然的堅強。連正在剪紙的選手都不禁停下手中的剪刀聽他唱，大家靜默地追随着他的歌聲獲取到眼前浮躁中的片刻安寧。

就在這樣的氛圍中，他似踏光而來，溫柔地笑着走向了Sally。Sally那一瞬間頭腦是空白的，她一句歌詞也聽不懂，所以、确乎是因為他清澈的雙眸沉溺。

一直是焦點的金萌萌在衆人的驚訝中愉快地跟泰國女孩完成組隊，至此比賽結束五組成員集結完成。

中國北方與新加坡、中國西部與馬來西亞、中國南方與日本這三組為男女組合的隊伍，中國中部的小越與韓國選手組成男子組，中國東部的金萌萌與泰國女孩組成女子組。

簡而言之，三隊男女搭配，一隊男男，一隊女女，就這樣《誰是王者》的團隊分組就此落下帷幕。後半場丁姐在場外看得目瞪口呆，Sally和Santa這兩人兜兜轉轉還是組到一隊，這種綜藝結果簡直完美得劇本都安排不出來。

他們五組人落座，主持人邀請了明星助陣嘉賓上場宣布規則，來者是當紅小生程一凡，他這一季度的新劇刷新了諸多排行榜數據不說還斬獲三項大獎，時下人氣可謂直沖雲霄，Luke對這個節目的投入可見一斑。

本次比賽分為五輪，每一輪在開機錄制時才會通知具體任務。前四輪比賽會根據排名發放不同檔級的獎金，除此之外，選手們要争取在任務中多積累資金。因為第五輪神秘任務需要一筆啓動資金，而這筆資金來源于前四期的積累，這也是決定最終勝負的重要因素。

Luke的出道電影《封神》風風火火已經上映半月有餘，他的團隊成熟專業，一夜之間游刃有餘地讓他在娛樂圈正式粉墨登場。嚴絲合縫的營銷話題鋪平了大衆能接觸到的主流媒體，社交平臺各色正向軟文鋪陳，瞬間給予他與實力嚴重不符的人氣和關注度，這也是這個電影制作團隊探索的新型造星之路——“選秀”電影。将從前的流量造星載體由綜藝養成改為一部院線電影，用全國巡演的模式保持物料更新，期間參雜模仿韓國選秀的血雨腥風，用極短的時間快速批量造星。這電影裏出場沒幾分鐘的背景板角色都分得到月餅，以至于小演員沒幾天就無心跑路演，迫不及待地準備直播帶貨，以求達成流量迅速變現。

Luke是戲份重到一騎絕塵的男主角，短短一周，已經紅得無法露臉出街。

Sally找了一個僻靜的影院，獨自看了兩遍這個電影，認真盯着他出現的每一個畫面。Luke演繹的是纣王之子殷郊，騎馬舞劍，撫琴拈花，這個角色擁有人間至純至善之美。于是，連Luke這麽一個冷酷寡情、不學無術的纨绔子弟，因為觀衆對殷郊的愛屋及烏，使得他在現實生活得到了盛大而純潔的喜愛和追捧。

第三遍她是和阿萱一起看的。看完已經淩晨，兩人找了一個輕吧喝東西。

阿萱接過服務生遞來的蝦片，“這個電影瘋狂營銷質子團，還雙男主，一個有勇無謀，一個有謀無心，都寡淡無味。如果說夢女是夢‘老公’這個角色的話，這些人裏也就鄂順稍微有點可愛，結果是個背景板。”

鄂順笑起來眉眼彎彎，如冬日暖陽。為人良善溫柔，順從随和，卻是第一個拔刀反抗纣王的人。Sally掩嘴笑道，“鄂順，你喜歡，難道不是因為他跟王浚一樣是個雷打不動的動靜嗎。”

“王浚？你別說，你真的別說。這電影點映的時候，這孫子不僅肯出洞出門溜達了，還自己先跑去看了。”

“可能有做美術的朋友參加制作了吧。”

“是，他還要我跟他一起去重刷，說是有學弟學妹在美術組，是幾年前接到的一個‘大活兒’，如今終于見面了。”

“Santa也約我去看呢。”

“Santa？他咋想的，帶你看Luke的電影？”

“這事起因其實和Luke基本沒有關系，他也讀不懂‘電影工業化’這些詞，只說這個電影有很多‘藝術家’匠人參加制作，所以想支持。他還說，他東京的房間裏有三座世界冠軍的獎杯，端端正正放着，那是很痛苦的。他認為藝術家不應該窮，賺錢也不是羞恥的事情。《封神》讓很多藝術家有飯吃，所以是進步的，了不起的電影。”

阿萱笑着說：“小老外的思維總是很趣啊，讓藝術家有飯吃，哈哈哈，是說的王浚這些躲在自己世界的蒙子嗎。”

“他說，藝術家不應該與貧窮挂鈎，梵高死後作品才賣出價是悲痛的，不值得宣揚。”

“他一個世界頂級的街舞舞者，也是孤獨站在黑暗中多年的藝術家，出發點是共情幕後工作者，真是有趣的靈魂啊。我沒想這麽多，就說，王浚再搞事情，我就給鄂順當夢女去，哼。”

Sally忍俊不禁，“如果說當夢女啊，質子團我都不愛，要夢我就夢纣王。”

“纣王？也是，九霄人間，君臣父子，最後由肉體凡胎的纣王來渎神，燒掉宗廟開殷party，他才是‘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主角啊！最有反抗精神和人格魅力的角色是大反派，太會玩兒了。”

“拜托，那可是費翔诶，誰不喜歡。”Sally撚着吸管道。

“烏爾善喜歡大美人，這偏心眼子，好戲都讓費翔扛了。話說商纣無道都能長個費翔樣，他下一部電影不是《鄭和下西洋》麽，那會讓誰來演你的男神朱棣？那可是無數史書上明白寫着的大帥哥！已知廠花陳坤是鄭和，那他忠心不二的國君…就說應該是何等美貌才能鎮住陳坤的顏啊！”

Sally笑道：“如今這些人為了賣電影無所不用其極，主創被窩裏陳芝麻爛谷子的事都要抖落出來挨個游個街。這導演要是頭鐵，我建議他可以找個單眼皮的朝鮮族來演朱棣試一試，到時候保證不炒作話題度就拉滿。”

阿萱撫掌笑出聲來，“精準踩歷史圈的雷點，到時候沖電影的時候再上上民族價值，電影都可能就地給你埋咯，想一想就很熱鬧啊！”

如今歷史圈也飯圈化，歷史人物各家圈地為營，線上盡情關公戰秦瓊，線下最大的活動則是給正主上上墳。至于找不到墳頭的，就可憐巴巴看着別人家玩兒，也算是當下飯圈一景了。

做好電影的功課後，Sally買了考究的宣紙和蘸水筆，短短幾個娟秀的小字寫出一封古色古香的信。這封信和一張嶄新的畫展門票，在北京朝陽區被裝在素淨的紙信封中，穿過城市夜晚轟鳴的蹦迪樂，通過閃送員的手遞給了沉醉花叢左擁右抱的Luke。

“三月先生，是否可以陪我看一場畫展。”

Luke一副黑色墨鏡，頭戴黑色棒球帽換了一身米色休閑運動裝，出現在UCCA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

這裏正在做一個畢加索的真跡展，現在是工作日清晨，整個展館零零落落有幾個看展的人。

穿過一片矗立的玻璃彩畫牆，終于看見她婷婷的站在“牛”的專題畫作前，這面牆展示了不同時期畢加索畫的牛。

“你喜歡藝術？”Luke摘下墨鏡和口罩。

Sally專心看着畫，沒有回應，也沒有看他。

“為什麽不直接發微信，什麽年代了還寫信，再說了，寫信不應該用郵票寄出嗎？為什麽閃送。”

Sally合起手中的導覽手冊，以一種近似粉絲的姿态望着他：“你的第一個商務，我支持一下。”

閃送是Luke剛開始路演臨時接的口播廣告，在微博只需發一條推文的短代，她不提他都忘了這一茬。

Luke有點得意：“你用小號關注我微博啦，那你看電影了嗎？為了演殷郊，我還專門學了古琴，很文雅，你喜不喜歡？”

“導演看到你的底色，所以你是殷郊。”

“是嗎？他選的是我父親吧。”Luke不以為然。

這句話，伯樂的垂青和栽培都是錯付，更別提期待他精神弑父的苦心。

“你、跟殷郊還真是契合，一半山東男人的血統，不僅看重家庭，骨子裏…還都喜歡聽話的女人。”

“哪個男人會喜歡不聽話的女人呀！”Luke想都沒想就答道。

Sally輕笑，不理會他繼續看畫。

Luke順着她的步伐在展館裏走了起來，“這麽多牛，是不是因為我屬牛，你才帶我來看的？”

“畢加索不止畫牛。”

Luke似懂非懂，“你說這些畫，按照時間排序，他年輕時候畫的還是個牛樣，越往後畫越潦草抽象，畫到最後，就幾根線條，他還不忘給牛畫個吊，還真是執着。莫非藝術就是看女人的胸，男人的吊？”

如果是Santa在，她有可能會跟他聊生殖崇拜，但是跟Luke，這些話題實在是對牛彈琴。這個話題一聊不好，還容易招惹他又大半夜發一堆露骨的照片。Sally專注看着畢加索最後一幅牛的畫作，漫不經心說：“摘星樓上，你散着黑色的長發，身披白色睡衣提劍殺妲己的時候，極美。”

“你喜歡那個情節？那裏我的表情那麽兇，像野獸一樣，跟美有關聯嗎？”

“是有點猙獰，但野性美，導演比你本人更了解你的優點，他找到最優的角度拍出來展現給大衆。我從前以為他只會拍狐貍精泡溫泉，在白湯裏轉圈圈，看來是誤解。還有，我本來還期待你跟妲己能有點什麽故事呢，結果你一心只想殺了小媽媽。”

“我還是更喜歡跟兄弟們騎馬打仗的戲份，大家練了很久的打戲，我有軍人情結，爺們兒就該熱血征戰沙場，可是你們女人卻只喜歡看談情說愛。”

何念娣的父親懦弱，導致她童年悲慘。後來遇到Luke的大男子主義，她無可救藥愛得不可自拔。

Sally思及這種因果，笑而不語，佯裝心情開朗，說着話與他走到了下一個展區，畢加索大名鼎鼎的代表作——《格爾尼卡》。

這幅西班牙國寶級的畫作收藏于馬德裏國家索菲亞王妃美術館，原作雖然沒有來到現場。主辦方卻另有巧思，以“拼圖”形式展出——用畢加索當年的42件手稿還原了其創作過程。這個主題片區名為“戰争與和平”，場地正中是長7.76米，高3.49米，1:1仿制原作的巨型壁畫。重現了這幅黑白油畫，以半寫實的、立體主義的、寓意的和象征的形象，把複雜的戰争暴行的場面揭露出來，展現了巨大時代背景下，不知名小鎮人類真切承受過的滅頂之災。

Luke卷着發放的畫冊興致不高，“畢加索畫東西真省顏料，太抽象了，沒有一張完整的臉…”他靠近看了看那幅畫，又補充，“都是扭曲的人臉，和一些奇怪的牛馬。”

Sally目光慢慢流轉，望着這幅畫，“你不是說自己有軍人情結嗎，這幅畫，描繪的就是戰争。”

“戰争？這幅畫什麽意思？男人拿斷了的劍在外戰鬥到死，女人只知道在家裏哭？男人手裏還有花，情人送的嗎？”

“按照你說的，女人在家裏哭，男人在外面打仗，這男人在外面，應該是另一個在外面的男人送他的花。所以這是兄弟送的花，而你的世界觀這不會是愛情，所以也就不是情人。”

“那是什麽？”

“可能，是‘希望’吧，陣亡的戰士還有兄弟活下來了。”

“明白了，這不是讀書的時候，魯迅寫的那個花圈。”

“你還記得這？”Sally道。

“我也是讀過幾本書的～那為什麽室外還有一個吊燈？像直接挂在天上一樣，太突兀了。”他試圖繼續去感受這幅畫。

Sally擡眼看到那盞燈：“我的理解，那不是燈，是眼睛。”

“眼睛？”

“是一只凝視着暴行的眼睛，看到了一切，記住了一切，并時時刻刻提醒人類着一切都存在過。你記得，你的電影裏，有一個龍德殿嗎？”

“當然記得，是拍質子團戰舞的場地，質子舞的熱搜上了三天熱度不減，那可是重頭戲！”那場戲滿屏肌肉男，話題度拉滿。

“藝術家可能都喜歡眼睛這個意向吧，龍德殿裏随處可見的冰冷的眼睛，這是你們美術指導精心設計的吧。”

Luke被她說得一愣一愣，仔細回想了許久，實在想不起龍德殿裏長什麽樣子了，“美術指導？我沒關注。”

“葉錦添先生，他很有名。”

“能多有名？我記得做美術也沒花幾個錢。”

“近些年中國人結婚時，新娘穿的秀禾服、就是出自他給電視劇《橘子紅了》的設計。不過是無心插柳，但也影響深遠。”Sally盯着他的眼睛，鋪陳了這麽久，終于推出來提前準備的這個話題。

聽到這些，他微微有點不自然，“女人結婚愛穿什麽衣服我不感興趣，不過，我一直以為那衣服是古代就有的。感覺是香港最開始流行，內地才開始穿，原來不是複古風呀，也沒想到是這些年的事情。”

明顯他不喜歡這個話題，大步遠離了這個展區，走到了《哭泣的女人》面前。這個展區四周空曠，只展出了這一張畫。對海王動真心，會成為一個痛不欲生的真笑話。

Sally在他後面慢慢走着，不願意靠近這幅畫，他這次主動翻開畫冊看了故事背景解析。

Luke笑道：“這個我能看懂，這個是一個女人在哭，因為她想要愛。”

Sally冰冷地看着他，一字一頓道，“然後呢。”

他看着畫得意道：“畫裏的女人是朵拉，畢加索的情人，她因為得不到畢加索的愛而哭泣，她想要畢加索離開老婆去愛她，對不對。”

Sally默默抽出墨鏡戴上，不言語，極力掩蓋情緒，她以為自己能克制住。但是她高估自己了。這幅畫，在她的眼裏主角是被抛棄的何念娣。

戛然而止的一次相約，她近乎是逃一般離開展館，坐上網約車自己回家。

一路手機信息一直在響，她都沒有理會，只看着窗外的北京街頭。老城的景色依舊，人潮洶湧車流如織，老舊的電線層疊割裂窄窄的天，學生們相挽歡笑，夫妻推着啼哭的嬰孩，這個世界少了誰都是一樣的運轉。

車到小區門口，Sally下了車。忽而看見Santa帶着雞蛋在小區便利店門口的休憩區坐着，似乎是在吃零食。走近只見桌上放着一盒吃了一半的燕麥餅幹，他将雞蛋放在他的腿上，将一個巴掌大小的繪本立在雞蛋面前，正帶着小狗看圖畫。

“你玩兒童真啊。”Sally将手中畫展的手冊扔在桌上，坐下信手拿起一塊餅幹，靠着椅背身心松弛吃了起來。

Santa抿嘴笑了，沒有理會她，繼續給小狗讀故事。

“雞蛋好像真的在看書啊。”Sally驚訝，小狗的目光真的随着他翻動畫冊在移動。

“雞蛋很喜歡這個故事呢，你怎麽沒有回複梁姨的消息，她說你看畫展去了。”

“心情有點亂，想遠離手機。”

Santa将繪本遞給她，書名是《恐龍小天使》，“你看看這個，心情會好。”Sally半信半疑接過來開始翻看。

開篇是茫茫大雪，已經變成天使的小霸王龍頂着光環，看着自己雪地裏的屍體一臉懵——它被凍死了。

還未明白狀況的它長出了一對小小的翅膀，歡快地撲騰上了雲間。剛到天上的小恐龍以為團團白雲是雪，用小腳一踩軟軟的，這次卻一點兒也不冷，于是快樂的與雲朵玩耍、翻滾起來。

這裏沒有寒冷，真是個好地方，小恐龍感慨。這時，它看見了不遠處的雲層裏，曾經離開的朋友們頂着光圈揮舞着翅膀飛向了它，一切再次回到了它的身邊。

坐在山坡上的金發人類男孩和白馬看見了雲間玩耍的小恐龍，男孩将它畫了下來。時間過了很久，到了現代，小恐龍落在人類的房頂上，在窗邊它看到一個沉睡的人類小孩。這個孩子的房間天花板是恐龍和星辰的吊墜，牆壁上貼着恐龍的挂畫，書架上是恐龍的書籍，床頭堆滿了恐龍的玩偶。

“好厲害哇。”小恐龍興奮說到。

它飛向雲間，看到金發男孩和白馬也變成了天使，小恐龍看着金發男孩手中的畫稿，畫的都是它。

“真的厲害哦。”小恐龍高興道。

“真的嗎。”金發男孩笑着說。

“大家都、大家都知道我哦。”小恐龍用小短手捂着面龐喜滋滋說到。

故事的末尾是夜晚，小恐龍和金發男孩還有他的白馬坐在雲端看月亮，“他們也知道你哦。”小恐龍對長着翅膀的白馬說。

Sally合上繪本，故事很短，不到一分鐘她就翻完了。坦然面對生死，她看着封面發呆，這真是一個溫柔的小故事。

“怎麽樣～這個圖畫，我買燕麥餅幹，集齊十個印章換的，便利店的活動。”Santa掰了一點餅幹，喂給雞蛋吃。

“很溫柔的故事，雞蛋會喜歡的。”

“你去看畢加索了嗎。”

“是。”

“你喜歡畢加索？”

“不喜歡。”

Santa逗弄着雞蛋，“畢加索的展覽很珍貴，遇到了是應該去看。”

Sally想起Luke看到《哭泣的女人》的樣子，他得意地跟Sally科普畢加索洋洋灑灑的情史，并将那些公開情人的标簽“芭蕾舞者”、“金發女郎”、“陶藝家”、“記者”……像沒有姓名的戰利品一樣。一件一件的擺在Sally的眼前。

Sally抓起畫展的手冊，快速翻到這幅畫，舉在Santa的眼前，“你看看，這幅畫，畢加索，你看到什麽？”

Santa将鬧騰的雞蛋哄着抱好，定睛一看，片刻，他低頭不願再去看那幅畫，撫着雞蛋道：“這是燃燒的倉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