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英臺

英臺

“Sally你知道嗎，你們參加那個綜藝《誰是王者》的終極大獎——賀歲定制劇，劇本已經出來了！你絕對猜不到是什麽題材！”

看似阿萱又得到了什麽了不起的一手消息。

“《泡菜令》？還是《Black or White》？”Sally給雞蛋仔細梳着毛。

“哈哈哈！都不對！你失算啦，這個劇的名字叫《重生之我是龍丹妮》！”

Sally一怔，龍丹妮是他們的老板，娛樂公司的龍頭老大，這位女總裁在內娛翻雲覆雨多年且成績斐然，手下自是掌管着大把花樣少男少女、……想到這Sally笑出聲來：“這怎麽能說我失算，只能說我猜錯方向，看來那中韓男子組的粉絲要失望了。耽美劇說現在是不成了，所以拍一部大女主開後宮，這爽劇不就是為金萌萌度身準備的嗎？她合作一個男明星就能讓別人對她‘愛而不得’的緋聞滿天飛，着實符合她萬人迷的人設。”

“是啊，Luke這次做得也太明顯了點，話說金萌萌這麽捧還成不了一線的話，我都有點心疼他的錢了。”

Sally笑而不語，安撫着鬧騰的雞蛋，繼續梳毛。

“我看了你們的綜藝，《誰是王者》第一期，我覺得你們那個章節很好看啊！民風淳樸，村長一家人好有趣，Santa跟着渭南大爺一起油潑面就大蒜，我都看饞了。還有打腰鼓前他給你做的玫瑰美甲，笑得我肚子痛哈哈哈！節目把細犬們拍得好可愛，我都好想擁有一只。”

“你啊，就是沒在農村住過才感到新鮮，城市生活的便利還是很有必要的。”

“雖然別的組舞種比你們面向的受衆更廣，但你們兩個在一起真的好有默契呀！最後你們跟村民一起打腰鼓的時候，他把你托舉起來的動作穩得，這小子的腰力有點意思啊！沒想到介紹傳統民俗的片子能這麽有趣，當然啦還有很多看點，你們像認識了很多年似的，所以我在想你們之間會不會知無不言……”

“你想多了，”Sally還是忘不掉那天神話舞臺劇結束，她沒有去劇團聚餐他像低落的樣子。

“真的？”

“……雖然不會知無不言，但是，我盡我所能、不會對他說謊。”她想着阿念的事情。

“你這話說了跟沒說一樣！啊，說真的，我還挺想看你倆演一部電視劇呢。歷經世事早已心如礁石的女王Sally，遇到樂觀的雄競卷王Santa。開局以為對方是個狠人，沒曾想只是個渴望愛情的清純男孩，啊，女王被忠犬打動時的柔情、再來一個下雪天，想一想都好适合拍韓劇呀。”阿萱死了八百年的少女心這一刻莫名其妙被激活了。

“有什麽好看的，兩個平日只會蹲在地下車庫拍拍跳舞視頻的癡子，沒學過戲，臺詞說着說着跳一段給你演《街舞青春》呀。”

“哎呀，女孩子不懂事的時候容易迷戀大叔，長大之後才明白純情男孩的可貴，韓劇促使人迷戀‘阿加西’，你們合作，來點冷酷女王和清純奶狗改善一下大衆夥食不也挺好。”

“Santa清純？你不是說這人總套路我，小心思一套一套的，你忘了在醫院你是怎麽怼他的了嗎？”

“聰敏與清純可以兼容啊，你們工作的場合最不缺的就是青春美少女，沒見他對誰這麽上心過，況且人做這麽多無非就是想你多看他一眼，這動機還不清純？Sally你是當局者迷，還好人類不長尾巴，否則他看見你指定能搖起來。”

Sally把刷子塞到阿萱手中：“你不要拿我們開玩笑了，他只是對誰都熱情，只要示好他就會回應，因為這個他沒少被人诟病。”一想到金萌萌跟他的互動，Sally心中漣漪微起。

阿萱接過刷子，準備給攤開肚子仰躺在地毯上的雞蛋梳毛，誰知小狗察覺到來者不是Sally一下子跳起來就竄沙發後面去了。

“嘿？怎麽還不行，雞蛋被抛棄前的主人是多不做人，把狗吓成這樣。Sally，你是怎麽做到讓它願意跟你親近的啊！我嫉妒！”阿萱看着毛滾滾的雞蛋就想上手大玩一番，可沒一次成的。

Sally把雞蛋從沙發後面撈出來抱着，按照Santa的食譜喂雞蛋現在快有十斤重了，身體各方面機能都已恢複到正常小狗水平。只是仍舊怕生得很，Sally一有時間就會回來陪雞蛋做訓練。雞蛋從一開始只粘着Santa到願意讓她梳毛跟她互動，這過程斷斷續續用了将近三周的時間。這得益于Santa親力親為的耐心訓練，其間還幫梁姨收拾院子裏的瓜果花草，所以梁姨對這個小夥子是贊不絕口，總問Sally他什麽時間來看雞蛋。

Sally将雞蛋放在綿軟的地毯上，模仿Santa的口吻安撫着小狗：“寶貝乖，寶貝最可愛了，寶貝最棒。”雞蛋每完成一個指示，她就讓阿萱給一粒零食獎勵，做錯的時候就算它淚眼點點委屈巴巴地望着Sally，Sally也狠狠心不妥協，慢慢地雞蛋也在阿萱面前露出了肚皮。于是阿萱梳毛梳了個爽：“Sally，你們搞得我也想養一只小狗了，你說你貓狗雙全還有一對鹦鹉，我什麽都沒有。”

“你消停點，天天忙服裝工作室的事情腳不着地，就別另外辜負小動物了，有時間記得陪陪大明湖畔的王浚。”

“別跟我提他！我們分了。”阿萱氣呼呼道。

“啊？這次什麽時候又在一起的，我怎麽不知道？”Sally無語道，這倆奇葩能上午喪偶樣中午苦情瓊瑤劇晚上梅開二度辦party，實際的感情狀态是個謎。

“哎呀不重要，你下次錄節目在哪裏，我有時間去給你們探班。”

“現在不知道呢，上次打腰鼓去渭南是現場抽簽決定的，抽完簽就訂機票出發了。”

“沒關系，天南地北我也要抽時間去探班，你放心吧。”阿萱打包票道。

彩箭紮在轉盤上“拉薩”那一格的時候，Sally一口氣差點沒背過去。

《誰是王者》第二輪——手工，開賽了。

轉盤被劃分成五個板塊，選手通過射箭選擇挑戰項目，似乎是因為上次兩人排名墊了底，這一次Santa玩游戲格外賣力。他在焦灼的腰旗橄榄球中奪旗成功，一時忘記偶像的形象管理，手中攥着棋條徑直跑向Sally。

于是，他可以第一個射箭選擇挑戰項目。

歡喜不已的Sally接過工作人員遞過來的毛巾，連忙為他擦汗，Santa顧不得喝水就跑去射箭。剛剛橄榄球勝利的笑容還挂在Sally的臉上時，Santa一支飛箭就穩穩地紮在了“拉薩帳篷”那一格。

現在交通通達，北京飛拉薩也就六個多小時。但是，“拉薩帳篷”相較金華剪紙，景德鎮瓷器，嵩山武術，廣州粵繡而言，又是一個冷門項目！Sally上能打詠春，下能拼樂高，別組的項目她都能輕松駕馭。拉薩帳篷，她連尋常的便攜帳篷都支不好，拉薩的那種可以在郊外生存的大帳篷是怎麽紮，那是壓根兒見都沒見過！

這一次評比是節目播出後，在相關的文創商店看各組24h的文創産品成交量。金華組的文創是輕薄精巧的剪紙，景德鎮組是甜潤高雅的小瓷瓶，嵩山組是英姿飒爽的武術腰帶，廣州組是情絲萬縷的粵繡荷包，而他倆是五彩斑斓的拉薩民俗手串。

飛機上Sally拉下遮光板靠窗假寐，自己第一次看到他的漢語名字是在創造營名單上——“贊多”，還以為是個藏族小夥子，如今沒想到真要跟這個人去西藏！雖然她已經做好不能奪冠的準備，但是她可沒做好墊底的準備啊！每次都抽到最難的項目，這個績效拿回去，縱使怎麽解釋公司還是覺得她工作态度有問題吧。

Santa小心翼翼拆開一個酸奶，遞到她面前輕聲道：“好喝的，要不要？”

Sally眯着眼看了他怯生生的委屈模樣，又生不起氣來了，她接過酸奶道：“你這是道德綁架，逼我心甘情願跟你的爛手氣沉淪！”她還是想贏的，亦或者說參加一個比賽，沒有玩家會不想贏。

“我從來沒有去過拉薩诶，你去過嗎？”他期待道。

“什麽？”

“我看見很多視頻，是大家在拉薩玩的，覺得建築、雪域、天空都很美。現在的我們太焦急，只願意用10秒鐘看完一個故事，1秒鐘看完一個笑話。拉薩呢、跟我們去的渭南有共同的魅力，人們的步伐會等身後的人，杯中的水是天上的雲。”

“是嗎，我沒有想過這些。”

“大廈越高，天空越狹小；木屋雖矮，天際卻因此遼闊。”

“還沒到拉薩，你要改行寫詩了嗎？”

“我是在講我的真實感受呀，相較東京擁擠的銀座，我更喜歡跟爺爺在名古屋的鄉下釣魚。你呢，Sally？”

“我是城市裏長大的人，跟農村沒有關聯，所以不懂你在鄉野的樂趣。”Sally故意嗆道，她并不想此時回憶起他背着釣竿的模樣。

“小的時候，村子裏有放過一部美國的愛情電影，不喜歡浪漫故事的爺爺看過之後卻感慨許久。我問他為什麽，他就告訴過我‘神劍珠寶都不如稻米，世間浮華都是夢幻泡影，唯有鄉土會與明天同在’，這句話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所以長大後，無論我住在寸土寸金的紐約大廈，還是故作閑适的輕井澤別墅，都不會有在名古屋鄉野得來的那種安逸幸福。我想，土地可以種出糧食，這是上天恩賜的存在，所以農村的土地才是土地本真。嚴格來講大家的故鄉都在農村，哪怕生在繁華都市，也是農村默默滋養出來的人。城市無法脫離農村而存在，所以，你跟農村也是無法斷開聯系的。”他一本正經道。

“是嗎？中國就有一座城市沒有農村，那就是我的老家……”Sally不為所動般放下酸奶杯，繼續道：“一線大城市呢，深圳。我是深圳人，不理解農村，也不理解你追求的閑雲野鶴。”

“啊、？這是真的嗎？完全沒有農村的城市？”他驚呆一般。

“是啊，如假包換。”Sally心裏卻想着，上次回老家過年是在二叔汕頭鄉下的家落腳，他們一家人過完十五才返程。

“這樣呀，那真的一點點、可惜。”他似乎有點低落。

“那确實挺可惜的，拉薩平均海拔3650米，你席地而坐都高高懸在紐約大廈之巅。而且我們這次錄節目很大可能要紮帳篷住，建議你先祈禱自己不會高反，其餘的，怕是尋不到你想要的木屋鄉野幸福了。”Sally一本正經分析道。

“什麽？！”他又一臉不解。

看這樣子，眼前這小老外是真的一點也不了解他們即将落地的這座位于喜馬拉雅山北側、西藏高原正中心的古老又神秘的日光之城——拉薩。

有人說，美的感受，是需要時間的。

從前Sally不理解，這次她算是體會到了。一落地，燈光組發現丢了一個行李箱，焦頭爛額跟機場交涉幾輪後，查出那個行李箱被遺落在上海了，全部流程走完最快需要後天才能送過來。曉雪這是第一次陪Sally出遠門，Sally已經盡量不麻煩她，她還是忙得腳打後腦勺。

第一天拍攝郊外刮起了大風，采風拍攝泡湯，大家不得已收工回了酒店。

大家正在看天氣預報的時候，幾個身強體壯的劇務高反嚴重，頭暈眼花、渾身肌肉酸痛，送去醫院吸了兩個小時的氧才緩過來。現在只能卧床吸氧緩解，醫院方開了點葡萄糖說沒有捷徑，只需适應一兩周就可自然恢複。

原本以為這些就夠倒黴的了，沒曾想天氣預報說，一股突襲的冷空氣致使最近一周原本晴空萬裏的拉薩可能一直降雪。

導演緊急召集大家開會，大家吵得熱火朝天。

導演和劇務吵完，編劇又跟導演吵，Sally坐在後排看着眼前的火熱，眼前出現一支牛肉幹，“吃嗎？酒店姐姐給我的，喜歡。”她看了看身側這人，他不僅沒有高反，還雲淡風輕在嚼牛肉幹。

Sally接過奮力咬了一口，又細細地嚼了起來。

“為什麽下雪，這太不可思議，現在不是北半球夏天嗎？”Santa問。

“拉薩一年四季十二個月都會下雪。”

“什麽？這麽神奇？我為什麽從來沒聽說過？”

“上一站挑戰蒙古舞的大家不是去了內蒙古大草原，呼倫貝爾的湖邊還有海鷗呢。”

“大草原有海鷗？中國沒有海的地方也會存在海鷗？！”他驚呆到嘴裏能塞下一顆鵝蛋。

“不稀奇，畢竟很多中國人也不知道。”

“這樣的嗎？不過，Sally，我們現在所處的日光之城很浪漫，可是雪也會讓這座城市浪漫呀，所以為什麽吵架？”

“因為我們身處高原，地理特殊導致極端天氣不好預測，這次挑戰紮帳篷還必須拍外景，大家是着急會影響節目整體進度。因為另外四組早就開機了，我們這一組還什麽都沒有做。”

“身體最重要，他們不舒服應該休息。嗯…我最近學了一句詩‘橫看成嶺側成峰’，我的理解是凡事換個角度會有新的收獲。現在外景很難的話，就從除了外景以外的方向去找觀衆會感興趣的內容，只要最後大家看了會更喜歡拉薩，我們就算沒白來一趟。”

“除了外景？導演确實想調整臺本內外景內容的比重，多拍一些拉薩的風土人情，可是我們這一期在戶外挑戰紮帳篷是核心內容，編劇跟導演一直在吵的內容不也是這個嗎。”這拉薩本地的牛肉幹确實不同，牛肉味濃厚鹹香，Sally越嚼越喜歡。

這場雪下了一天一夜還沒停。

Sally透過會議室的窗戶望着漫天飛雪，身後編劇抓着頭發改臺本不知不覺第三杯咖啡已經下了肚，Santa跟導演正忘我地熱火朝天奮戰《墨西哥英雄大亂鬥》。

導演嚼着奶酪看出她的焦急，專心手柄操控道：“Sally你準備準備，我掐指一算，兩個點兒內這個雪肯定停，雪一停我就帶着你倆去牧民家采風。”

話音剛落，曉雪敲門，拿着pad快速走了進來：“Sally，你看看等下錄制的服裝你要選哪套。”

她翻看一輪後選了一套運動服套裝，曉雪道：“确定嗎？這件民俗裙裝顏色更加亮，款式也很吸睛，你不考慮嗎？”

“沒事，就這套運動服吧，到時候活動得開。”Sally拿起桌上的暖瓶給她倒了一杯甜茶。

“謝謝Sally，哦、對了，化妝組的姐姐去商場買化妝品已經回來了，你要去提前看一下妝面嗎？”曉雪喝着甜茶道。

這次化妝師平日喜歡用的那款袋裝小份粉底液全都脹破撒到一包都是，看樣子是臨時加急跑去買了新的。

“不用了，我穿運動服頭發簡單做一下就行，妝可以不另外加了，就這樣。”

“她們去瑪吉阿米餐廳吃中飯了，還給我帶了一份酸奶人參果八寶沙拉，感覺營養很豐盛。”曉雪開心道。

“瑪吉阿米……”

“對，就是那個瑪吉阿米，未婚的少女，倉央嘉措的情人。”曉雪興奮道。

“你們在說什麽？人參果是什麽？倉央嘉措是什麽？”Santa突然從游戲中抽身問道。

曉雪吟誦道：“曾慮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別傾城，世間安得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倉央嘉措是這座高原上最浪漫的詩人！”

Santa似是聽得雲裏霧裏，又似在咀嚼那幾句于他拗口的詩歌。

“我們沒說什麽，人參果是水果，倉央嘉措是和尚。”Sally一盆冷水潑了下去。

導演大叫：“快快快，Santa沖呀，快要贏了要贏了！快快快！”他一秒回神，立馬全身心投入到游戲裏面去了。

果真，不到兩小時，剛剛的天地蒼茫竟成了萬裏晴空。

第一站拍攝是在八廓街，商業街上熙熙攘攘，大部分都是游客，穿着康巴裝的本地人悠閑地搖着轉經筒，還有一步一叩首的朝拜者。

大街兩側皆是低層商戶，牆面刷得雪白，常年售賣着西藏地毯、藏刀、藏袍、金銀首飾、雪蓮花、冬蟲夏草及各種傳統手工藝紀念品，皆具有濃厚的西藏地方風格和民族特色。

Santa胸前挂着一臺銀色的小相機走走拍拍，直至看到小販盒子裏串珠就挪不動步了，綠松石、蜜蠟、紅木、羊角等各色珠子看得人眼花缭亂，不消一刻他便挑出來一把買了下來。

“你買這麽多串珠幹什麽？”Sally詫異，畢竟這些東西價格不菲。

“複古的感覺，可以DIY手鏈，戒指，我喜歡複古的衣服，所以喜歡。”他如獲至寶。

Sally跟随節目組的鏡頭介紹着這條頗受游客喜愛的古老商業街，一對母女的圍巾攤吸引了她的注意，Sally在小女孩的熱心介紹下購買了一條純紅的圍巾，他們在拉薩偶遇的僧人身披的僧袍就似這種質地。

經過一個多小時的輾轉，他們到了牧區。

牧民此時本應進行夏牧場的搬遷，卻因為極端天氣擱置了。Santa第一次見到牦牛十分新奇，牧民牽來這牛渾身漆黑，高大威猛，長毛蓬松，他喊道：“Sally，這個是力大無比的牛魔王吧！好帥！好像！”

牧場上一陣爆笑，Sally例行潑涼水道：“這牛确實長得帥，但人家是女孩子，而牛魔王是公的。”這話說完場上又爆出一輪新的笑聲。

老牧民的長子多吉負責招待這些客人，他牽來了一頭如雪的白種牦牛，脖身上挂着五彩的繩結，背上還有一座紅色的鞍。多吉示意他們可以摸這頭牛，Santa小心翼翼伸手摸了一下，模仿剛剛大家相互問好的口吻：“紮西德勒，很高興認識你。”

Sally道：“多吉，接下來幾天還會下雪嗎？”

少年摸了摸頭：“應該不會了，你不用擔心，搭帳篷的時候我們村子都會來幫忙的。”

“村子？”

“是的，到時候四五十人呢，篷布都準備好了，十分漂亮的牦牛布，到時候搭出四五百平都不是問題。”

“什麽？！四五百平？”Sally驚呆，只說是搭帳篷，但沒說要搭起來這麽大一個吧。她看向Santa，誰知那人正歡歡喜喜跟牦牛在合影。

原來導演組臨時出來調研，編劇得知當地這兩天要做一個土特産展銷會，到時候會搭起一個巨大的牦牛帳篷作會展中心用。于是節目組頭腦風暴，借助當地旅游局的贊助，獲取到了這個參與搭帳篷的機會。

中午的拍攝內容是在牧民家吃午餐，Santa洗了手就跟大媽們其樂融融打成一片包牛肉包子。多吉還有一個妹妹卓瑪，今年才6歲，腼腆害羞，常常躲着鏡頭走，她看着Sally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十分羨慕。大家都很忙碌，Sally将披散着的長發簡單夾起，坐在一角獨自削土豆時發現了這純淨的目光。

“Sally。”多吉忽然走了過來，“卓瑪想給你編頭發，可以嗎？”

“什麽？”Sally放下手中的土豆，看向躲在多吉身後的小姑娘，只見她手中攥着一把五彩的絲繩。

Sally會意，脫下發夾将頭發散開：“來吧，可以的。”得到許可，小姑娘突然開朗，歡呼着拍了拍哥哥。

“我出道以前是想成為一名幼師的，只有我給小朋友梳過頭，還沒有小朋友給我梳頭，這次來拉薩挺值得呀。”Sally笑道。

小女孩雖然年紀小，但是手非常巧，不消一刻便給Sally紮了一頭粗細勻稱的彩色小辮兒。卓瑪還取來了自己的蜜蠟松石頭飾，給Sally戴上了。

Sally一照鏡子，這藏族發型她從未做過，竟然也十分襯她。對卓瑪道：“這個頭發顯得我非常的潇灑，像武功高強的女俠。”

“真的嗎？！”卓瑪開心道。

Santa邊擦手邊往這邊來：“哇，好漂亮啊，卓瑪，你真厲害！這種發型非常的适合街舞，跳起來會很帥的感覺。”

“街舞？真的嗎姐姐，他說的。”卓瑪扯着她的袖子問道。

“是呀，我選秀時第三次公演的發型跟這個很像，但是你編得更好，辮子根根分明不毛躁，我非常喜歡。”

“卓瑪，我本來也可以，我頭發現在短而已……”Santa道。

小姑娘被這兩人逗得漸漸不怕生了，在帳篷裏跑來跑去給大家展示自己在學校得的獎狀和她最喜歡的藏袍。大人逗弄她去表演做酥油茶，她也不畏懼，行雲流水一套下來，導演拍得十分滿意。

很快午餐就準備好了，桌上擺着特色糌粑、烤牛排、焖羊肉、白切血腸、烤土豆，兩大屜牛肉小籠包出鍋的時候帳篷裏氤氲着治愈的香味。

Sally捧着一碗藏面，醇厚的牛骨清湯裏浸潤着勁道的粗面，細嫩鮮美的牛肉片鋪陳在上，點點蔥花更不失為一種點睛之筆。正準備拍幾張照，結果旁邊那人呼嚕嚕吸溜了起來，多吉又在大家面前放了辣椒醬和酸蘿蔔佐餐。

“如果感到膩，可以吃點酸蘿蔔，辣椒醬可以用來蘸土豆，并不是很辣。”多吉道。

席間，樸實熱情的牧民聊得起興，起身就開了珍藏的赤霞珠幹紅葡萄酒，大家都很喜歡。但是節目要在泰國同步播出也就不允許出現飲酒的片段，所以導演組就臨時把這個即興出現橋段嫁接成分享易貢茶葉。

導演拍攝藏民飲食十分細致，聽說他雖年輕，卻是陳曉卿的關門弟子，于是人文美食都拍得信手拈來，頗為動人。

遭遇惡劣天氣之後的第一個轉機也因為美食來到了。

最近趕上長假，許多“自來水”游客湧進了蒲城，按照節目裏Santa和Sally的軌跡，對各色渭南美食都打卡了個遍，還順帶買上了一兩個腰鼓做紀念。

于是商業代言循聲就找上了門。

來者是蘋果最新款手機，導演正在拍攝卓瑪的獎狀時得到這個喜訊，一時愣了半天。在劇務的歡呼中，他冷靜下來立馬安排好了接下來三天的拍攝進程。

昨天在色拉寺用廣告手機拍完僧人辯經，晚上大家分成兩組去拉薩各大夜場拍了很多當代西藏年輕人的業餘娛樂素材。

今天導演安排他們兩人在布達拉宮和雪域高原拍攝變裝視頻。雖然他們是做長視頻，短視頻的東風不借白不借，導演跟他們兩人講解劇本。

鏡頭開篇是無人機架着廣告手機航拍的視角刺破雲霧翻湧，拂曉之際的日光城四野清寂，遠處有着古老而悠揚的唱詩聲。

天地蒼茫，破曉之際，Santa踏着晨曦遠道而來，跋山涉水的背包客終于走到天朗氣清的布達拉宮廣場。他用廣告手機拍攝大好風光時，神秘紅衣女子Sally披着雪白的哈達闖入了他的鏡頭。Sally與他擦肩而過，他下意識去撫她飄逸的長發，卻無心觸碰到她手腕上斑斓的串珠。鏡頭一瞬在漫天五彩的風馬紙張飛舞中轉場到極純極淨的雪域高原，Santa的背包變成一肩梵典化身六根清淨的冷面僧人，串珠那頭Sally變身成一個仙袂飄搖的唐朝公主。雲鬓花顏金步搖，Sally這一身複古唐裝遮露得宜，遮處薄紗缤紛華美，露處肌膚瑩白透亮。拘謹的僧人煎熬佛門克制，望着紅塵中鮮妍的公主在迎風飛揚的經幡下虔誠許願。

天降這麽大一個金主，導演組拍得細致入微，恨不得每一張風馬都摸一遍才撒出去。

Sally非常喜歡這個唐裝造型，高聳的發髻和額間精美的花钿，再到一身飄逸的唐裝彩綢，真不知道導演組是怎麽短時間一下做出這麽好的裝扮的。Sally裹着厚厚的黑長羽絨服專心的補着妝，曉雪望着鏡中的Sally美得如誤入凡塵的仙子，再看看自己因為無暇打理而粗糙的雙手，灰頭土臉的一天下來飯都沒吃上兩口，心情不禁有些沮喪。

Santa那邊氛圍卻有趣許多，衆人都調笑他光頭的造型，還輪流模仿他剛剛一臉遁入空門的模樣。開始節目組還很擔心他作為偶像不想化僧人的特效裝，沒想到他十分配合，這個扮相一出來，還真有幾分禁欲的不可亵渎的清冷美感。

導演看着樣片：“到時候末尾就放出來倉央嘉措最耳熟能詳的詩歌，搞一個時光穿梭的變裝，山美人美，變裝好看，嫁接到倉央嘉措的故事上還通俗易懂，相信效果不錯！”

Santa卻望着補妝的Sally沒回話，導演笑道：“傻小子，看呆了啊，都說日本人愛唐，沒想到這麽愛啊。”

Santa慌張道：“好看啊，真的好看，我聽說中國形容美人的臉是春天的花，現在看到，真的是這種感覺！”

Sally不作理會繼續點唇。

導演道：“嗯…你是說‘面若桃花’吧。”

“啊、對，桃花，就是桃花。”

編劇路過，到茶水臺倒了一杯熱美式：“金主爸爸的活兒今天收尾完事了，接下來兩天可都是體力活兒啊，你們做好準備了嗎？”

導演道：“必須扛得住！有啥扛不住的，多謝編劇大人，困難重重的時候，讓我們節目進度如期進行不說，還拍出來質量這麽好的軟廣！”

于是，拉薩之行在熱鬧的土特産展銷牦牛帳篷前也順利落下帷幕。

公司定期有表演課，同期小夥伴年齡相仿，一起在北影名師安先生手下學習，這位先生每周期課程末尾就是電影賞析。

因為有《誰是王者》的項目，兩人被安排成了同桌。也不知為什麽，安先生又非常喜歡點這兩人分享心得。

春節檔票房冠軍《你好，李煥英》

Santa：“沈騰老師有趣，母愛令人感動，想吃媽媽做的飯了。”

Sally：“愛是美好的，不應該跟痛苦和犧牲綁定在一起。”

放動畫片（也不知看動畫片對演技有什麽提升），《哪吒之魔童降世》，又是大熱票房冠軍。

Santa：“所有人都很愛哪吒，我也思念爸爸了。”

Sally：“莫名其妙與父權和解，主角确定是哪吒？”

看皮克斯多少年磨一劍的經典之作《COCO夜總會》。

Santa（紅腫着眼睛）：“Remember Me…令我想起村上春樹的哲學，我想爺爺奶奶了。”

Sally（緘默）：“……”這次她沒有發言，而是咀嚼了多次那句話。

死并非生命的對立面，而是作為生的一部分存在。

放《少年派的奇幻漂流》。

Santa：“我喜歡大海，喜歡星空，喜歡浪漫……”他望着她回答到。

Sally：“我看有人說那群狐獴是蛆蟲。”

浪漫又原地熄火了。

他們從渭南回來，安先生放了一部小成本電影《孫子從美國來》。片末安先生說這個電影原本叫《孫悟空大戰蜘蛛俠》，又問Santa，如果孫悟空和蜘蛛俠打架誰更厲害。

Santa：“他們為什麽要打架？變強大是為了保護，而不是傷害。中國說Spiderman不是直接的‘蜘蛛人’而是‘俠’，更是這個意思。孫悟空是齊天大聖，是大聖！更不會做這麽無聊的事情。對不對，Sally。”

“下班我請你吃肉夾馍吧。” Sally聽完他這番，終于不是想媽媽想爺爺那出了，內心甚至還有一點小雀躍。

安先生給大家看了時下院線還在熱映，長視頻網站卻已上線的《隐入塵煙》。

Sally平淡如常，似乎沒有觸動。

Santa倒是結結實實低落了好幾天，連着吃了幾天熱量爆炸的香菜毛肚火鍋，才慢慢緩過來。

後來，放了老電影《呆佬拜壽》，劉青雲和吳倩蓮演繹的情節非常簡單的愛情電影。

Santa：“人都有犯錯的時候，今生有人不離不棄，真好。”

Sally：“是嗎，我們中國有句古話叫‘衣不如新’，什麽東西還是新鮮的好啊，老電影拍得太童話，沒什麽意思。”

其實這部電影是Sally小時候最喜歡的電影。

這天Luke來了，他坐在了Sally身邊，Santa主動做了自我介紹：“你好，我是來自日本的Santa。”他伸出手來。

Luke看了看他，“Santa？聖誕老人？你這藝名起的，也挺花呀。”

“Nonono，SANTA，is real name ！我媽媽起的，愛的名字。”Santa笑着放下手。

“日本人能讓家裏女人來給孩子起名啊？那男的都幹什麽去了？”

Santa一知半解，又贊美道，“你很帥氣，像混血兒。”

“什麽混血，我純血中國爺們。”Luke仔細看了看他，“我是不是見過你？”

Sally喝着三分糖的檸檬茶，略微被澀味苦到皺眉：“Santa是世界街舞冠軍，我們公司的首席編舞師，上次你在大唐不夜城看的舞臺劇《穿越千年的神話》就是他僅僅用七天就做出來的作品，是個天才。”

“你看過我們的舞臺？”Santa驚喜道。

Luke粗略回想了下，“哦、…你是蒙毅？”

“是的，守護公主的戰士，信守承諾的将軍！”Santa很開心被認出來。

“當時只是剛好在西安，湊巧路過看了下。我是Luke，陳江明，是個專業演員。”Luke漫不經心說着，眼神沒有離開過Sally。

“陳江明，‘沉江明’……沉在江海裏發光明亮的，名字是一個咒，Luke，那你是天上的月亮呀。”Santa認真道。

三個人的初見有些平靜。

安先生推門進來一眼看到了新同學，這處的平靜在他的眼中卻有點吵鬧。這個時候大家已經都認識Luke，于是在衆人起哄看“封神綁”的呼聲中，安先生默默放了徐克94年的《梁祝》。

Luke對這老電影屬實提不起興趣，他望着Sally的側臉，百無聊賴盤弄着一支筆，“今年VOGUE金九是金萌萌，她這兩天還接了愛茉莉集團大中華區的代言。”

金萌萌是美妝網紅轉型演員，沒正經學過表演，如今也沒有一部像樣的作品能輕松得到這些頂級資源，他的話指向性不要再明顯——順他者昌。

Sally和Santa兩人專注看着電影，都沒有理會。

“芬姐下一部S+女主角定下來了，也是金萌萌，你總跑劇組的，聽說了嗎？”

劇情到祝英臺為了留住梁山伯在書院讀書拼命默寫，Sally盯着電影屏幕，說：“聽說了，林翠芬導演是古偶一姐，她老選擇的女一號必定是要包攬來年的各路title的，這消息早就傳遍了。”

“你怎麽看？”

“如果故事好看的話我會去支持收視。”Sally答非所問。

Luke見她反應平淡，不禁有些受挫，他轉身也望着電影屏幕，小聲嘟囔：“這電影有這麽看嗎……”

電影結束後安先生重點解析了英臺出嫁那一幕，極致的東方恐怖美學，像葬禮的婚禮，以及祝府門口男女處境直觀誇張的鏡頭表現手法。然後他開始例行提問，這次安先生第一個點了不速之客——Luke。

“電影陳舊，4K修複都拯救不了的低成本。梁山伯與祝英臺這麽老土的故事早就過時了，馬文才這麽多年被罵簡直無辜，祝英臺嫁給他只會過得更好！徐克脾氣古怪不說，藝術品味也一般，難怪電影拍一部票房撲一部。”Luke洋洋灑灑。

這句話Santa倒是聽懂了七分：“徐克，很有名的大導演，宮崎駿都佩服他，學習他。”

Luke看這小老外磕磕絆絆的中文，不屑道：“這個電影故事殘缺，主角沒有心靈共鳴的事件就相愛，太粗糙了，俗不可耐，徐克徒有虛名。”

安先生笑道，“Sally，Luke的這個觀點，你怎麽看。”

Sally略微思考，道：“愛情、…不是邏輯嚴謹的數學，不是你來我往的生意。愛情、可能是山伯敲鐘的純真快樂，是英臺倉促又粗糙的琴音，是情不知其所起而一往情深。”Santa歡喜鼓起掌起來，“Sally說得對，我也是這種感覺，不知道什麽時候發生的不完美的琴聲，是愛情啊。”

Luke卻緘默下來，他靜靜看着她，……情不知其所起。

“Santa，是誰讓山伯和英臺難過的呢？”安先生問。

Santa想了想，試着答：“是門，柴門和朱門。”

安先生對這個答案很滿意，來了興致逗弄一般，“Luke，那你覺得梁祝的悲劇，是哪個人造成的。”

“反正不是馬文才！這電影裏最大的反派就是祝英臺的媽媽，梁山伯幾乎是她直接打死的。”

安先生擡手，示意Sally發言。

她先看了眼一臉懵不知對錯的Santa，今天的中文詞彙對他而言确實有點難了，她放慢語速說：“按照導演的表達，我的理解祝母年輕的時候是另一版的英臺，她甚至是更美好更聰明的英臺。但是在男權社會，不幸的婚姻會導致女性成為護衛男權的伥鬼，祝母做的一切都是在踐行丈夫的意志，她像是珍珠變成了魚的眼睛。”她又看了眼Luke，心中迅速捏了個他能感興趣的內容，“例如現在最火的電影《封神》，纣王虛僞深沉，蘇妲己就是纣王醜惡情緒的外露。但是在這個表現手法的運用上，徐克與賈寶玉有共同的思考，立意現實，所以振聾發聩。而烏爾善，只在乎男人和馬，這個設定則只是為了，談、戀—愛——”

全班哄堂大笑。

Luke并不在意她踩了一腳他引以為傲的出道作，有些急切地問她：“賈寶玉什麽思考？”

安先生踱着步，模仿着寶玉的口吻道：“奇怪、奇怪，怎麽這些人，只一嫁了漢子，染了男人的氣味，就這樣混賬起來，比男人更可殺了！”順水推舟，又給大家講起了紅樓。

Luke的思緒卻仍舊停在原地，仔細品味着這句話，他想起了一件舊事。

“你是不是想媽媽了。”Santa看着Luke表情略有悲傷，小聲問。

“我沒有。”

“我教過很多小孩跳舞，他們感到難的時候，想媽媽的時候就是你這個表情。”Santa認真道。

“我說了沒有！你專心聽安先生講課。”Luke迫切否認。

Sally不打算參加讨論，刻意拿起手機假裝忙了起來，令Luke情緒閃爍的這層窗戶紙，是她為關鍵時刻預留的武器，現在還不能亮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