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如願

如願

被父母虐待的孩子不會停止愛父母，而是停止愛自己。

——Shahida Arabi

淩晨兩點，Sally收工後又自己回了酒店，對門曉雪房間的門牌燈還暗着。正疑惑的時候，曉雪拖着濕漉漉的雙腿斂緊風衣神色慌張的從電梯出來——Luke是金萌萌的男朋友，她是不是變成壞人當了“小三”？

“怎麽這麽晚才回來？”Sally問。

她掩蓋緊張，“是、是，同學吃完飯又去唱歌了，我提前回來了，怕耽誤早班機。”

Sally看着她的慌張，嗅到了激情的氣息，笑道，“你們……和好了？”

“什麽？”曉雪會意過來，又急忙道，“是、算是吧！Sally早點休息，今天辛苦一天了”

“好好好，你也早點休息。”Sally也松了口氣，曉雪已經低落好幾天了，果然異地戀還是要見面，一見面問題就迎刃而解了。

回到北京後公司給“野檸檬”組合辦了慶功宴，這次參加《誰是王者》他們小組無論是點播量還是廣告價值都是最高的，名利口碑雙豐收，裏外為公司賺了一大筆。

許多人嘆惋他們與奪冠失之交臂，他們不僅默契完成所有任務，內容産出有質有量還創意頻出，掀起一層又一層的讨論熱度。只可惜現實是金萌萌節目期間就住在熱搜上，雖然罵聲此起彼伏，但是熱度也居高不下。而他們兩人上熱搜的次數屈指可數，跳舞機和神話舞臺劇的熱度都沒壓過餃子事件的讨論度。就在這種環境下，野檸檬超話粉絲數量悄無聲息的到了二十萬。因為他們兩人都是跳舞出身的緣故，這個CP超話中很多互動都是舞蹈相關，《誰是王者》收官的時候粉絲正在視頻接力挑戰神話裏的雙人舞。總體的氛圍自成氣候已經比較穩固，全然不見早期唯粉亂鬥的局面。

“Sally，你知道嗎，中信出版社要采訪我呀，他們打算做一期日本舞蹈的雜志。”Santa在公司茶水間歡欣鼓舞，Sally則專心等着咖啡機萃取。

“是嗎，那很不錯啊，是什麽雜志呢。”

“《知日》，舞蹈篇，我會在日本街舞篇章出現。”

“這個雜志啊，月刊，內容很有趣，我期待期待。”Sally感慨道。

“另外啊，我當老師了！”

“老師？”

“對，《與誰共舞》，我是老師。”Santa指着自己笑道。

Sally想起當初為了進這個綜藝，她專門跑去海南給創造營助演，後來被金萌萌“截胡”她落選告終。沒想到如今Santa竟要去這個節目當導師！當導師他的實力自然不在話下，沒想到他初來乍到如今的影響力竟然已經到了這個層級，看來《誰是王者》脫水後的數據肯定很精彩。

“那恭喜你呀。”Sally由衷祝賀到，Santa沒出道能有遠遠超出C位出道的層級待遇，這趟《誰是王者》的努力是非常值得了。他的境遇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而她還是原地踏步，短代甚至比從前還少了，這麽想來心裏沒有落差是不可能的。

Santa認真道，“這個工作我非常喜歡，龍總安排給我的時候，我都很驚喜。我期待你也能遇到合适的工作，更多人能欣賞到你的才華，人們常說好的機會都在後面。”

“但願如此吧，我得繼續加油搬磚了，要不然工作室那兩個人的開支都要我自己出了。《誰是王者》這麽重要的項目，感覺最後我只做了一片陪襯的綠葉，我的存在似乎根本不重要。”Sally目前還未回過神事業遇冷是有人從中作梗，不禁有些難掩的失落。

“你很重要！”他着急嚷道。

“粉絲都擔心我消沉退圈呢。”Sally苦笑道。

“如果一個人因為失敗而放棄，只能說這份熱愛的程度是不夠的，而這件事顯然不會發生在你身上，你熱愛舞蹈如生命！”

她會心一笑，“可是現狀很不理想啊。”

“熱愛不是一定要成功，而是失敗無數次你還在堅持，這是我對熱愛的理解。另外失敗并不可怕，每一次失敗就去找一找原因，或者去做一些其他的事情，學習一些其他方面的知識，也會幫助你進步。你才不是千篇一律的綠葉，你是為了dance才來到這裏的，你是了不起的太陽。”他認真道。

聽到這些Sally很受用，抿嘴笑道，“無論如何，這一路走來，跟你一起跳舞，真的很開心。”

“我也是啊，以後也要多多一起跳舞啊。最周可能忙，我有時間就會去看雞蛋的，這個辛苦你幫我交給雞蛋。”

Sally接過一看，是一個寵物用的小暖燈，小動物用鼻子碰就可以輕松控制開關。

“那弟弟呢，這次弟弟沒有嗎，他會生氣的，你這麽偏心雞蛋。”Sally看着觸控燈的說明書，還真是實用，這樣雞蛋就不用坐在黑夜中等她回來了。

Santa将剛萃好的咖啡液淋在冰杯後遞給Sally，“這個燈，是給雞蛋乖乖植入芯片的獎勵啦。等下個月弟弟過生日我給他準備一個大～禮包，你幫我告訴弟弟，哈哈。”

“弟弟的生日梁姨都告訴你了啊，行吧，我且期待一下。”Sally将燈收好。

“還有啊，Sally，感覺一起上過課的演員朋友Luke，七夕錄制節目的時候總是很奇怪的看着我們，你跟他很熟悉嗎？”

“不熟。”

“感覺他很孤獨。”

“你離他遠點。”

“他的電影很火熱，神話故事呢，要一起去看嗎。”

“不看。”Sally飲盡杯中的咖啡，想着接下來的事情。

昨天她發現楚沙在看《山河表裏》——Luke的第一部電視劇開播了。頂級水平的視效熱搜和拉扯纏綿的“兄弟情”短視頻推送，鋪天蓋地的廣告投了進去卻沒有帶來相應的回報，這些人正着急時Luke又惹出麻煩。

Luke在劇裏的角色是深山裏名為“南山”的族長，因為看重兒童的教育發展引發了一系列的故事。電視劇開播不久，宣發讓Luke去山區做公益，結果他将捐款提成了現金，讓山區長期營養不良的小孩們，衣衫褴褛舉着受贈的一沓沓現金跟光鮮亮麗的他合影。年幼不知如何去維護的自尊被随意踐踏，看着照片中小孩們失神呆滞的雙眼，一下子激起了民衆的反感和抗議。

看着輿論廣場上，大家痛罵Luke208萬的高傲作為，這麽負面的影響不像他團隊的風格，十有八九是他一意孤行的手筆。他第一次被大衆負面輿論“圍剿”，按照目前趨勢，團隊還未想出對策。

時不我待，Sally決定先下手為強。

她先是用青澀的歌喉，略顯稚嫩地清唱了兩句老歌“讀你千遍也不厭倦，讀你的感覺像三月。”，又編輯了一句“第一次給人唱歌，我唱得怎麽樣。”發給Luke。實際上，他于她是風寒如利刃的十二月，對他說謊也從來不也會有任何愧疚感。

他很快就回複了三個字，“想見你。”

Sally沒有直接答複，而是分享了一首王菲的《如願》給他。

“王菲？吸煙的歌手啊，我聽得不多。你在哪裏，我去找你。”

“如果感到迷茫，那就給我唱唱歌吧，三月先生。”她答複到。

入夜，Luke披着黑色風衣，戴着墨鏡壓低帽檐，混入了人流如梭的中央大街。

他戴了一只無線耳機，根據Sally的指引走到了這裏，廣場正中有一個流浪歌手抱着吉他自彈自唱。

“我到了，你在哪裏？”他站在步行街觀望着人來人往。

“你找我呀，找不到我，我就不出來。”

“你知道中央大街的廣場每晚有多少流動人口嗎！”

“玩不起啊。”

“你又戲弄我。”

“哪有，敢不敢玩大點。”

“玩什麽？”他忽而有些興奮。

“你去把那個演唱歌手換下來，給我唱歌聽，我覺得好聽的話、就走出來，讓你找到我。”

Luke摸了摸帽子，走向話筒，“行，那你點，想聽什麽，我唱給你。”

“嗯、…就唱《如願》，我分享給你過的，別告訴我你壓根沒點開。”

Luke不屑一笑，“你躲好點，我一定能捉到你。”他拿出手機查到歌詞，又掃視了一遍四周，然後清唱道：“

你是遙遙的路

山野大霧裏的燈

你是明月清風

我是你照拂的夢

見與不見都一生與你相擁

而我将愛你所愛的人間

願你所願的笑顏

請帶我去明天

如果說你曾苦過我的甜

我願活成你的願

願不枉啊 願勇往啊

你是歲月長河

星火燃起的天空

我是仰望者就把你唱成歌

世間所有路都将與你相逢

山河無恙 煙火尋常

這樣的愛你啊

我也将見你未見的世界

寫你未寫的詩篇

天邊的月心中的念

你永在我身邊

與你相約 一生清澈

……”

唱到篇末，Luke才發現這首歌與電視劇裏他守山人的角色如此的契合，他看着歌詞發愣，擡眼時路人已經裏三層外三層将他這處圍得水洩不通。

流浪歌手的吉他盒裏投堆着如小山一樣的紙鈔，不知什麽時候開始行人都停下腳步靜靜地聽着他在唱，透過層層人群，他看到她，抱着一束花站在人群外望着他微笑着。

恬靜，絢爛，她美好得像泰戈爾的詩歌。

I See You.

人群爆發出經久不衰的掌聲，還有人們喊道，

“安可！安可！”

“太好聽啦！一點也不比電視裏的大明星差！”

“南山！是南山！”有女孩低頭透過墨鏡的間隙窺見他的真容，喚着他電視劇角色的名字。

“Luke！是Luke本人啊！”

“封神綁那個肌肉男嗎？”

“對對對，‘纏身子’那個，我是說身形眼熟。”

“他在幫流浪歌手募捐嗎！真善良！”

“啊啊啊！真的明星！！！”

Sally捂嘴笑着，隐秘在夜色中看着這一切。

她在幫他。

他回過神，撥開人群去追她，Sally戴上帽子抱着花笑滋滋跑遠了。

兩人迎着夏夜微風，追逐着霓虹閃爍，暢意奔跑在這座夜幕籠罩的城市。人群喧嚣離他們越來越來遠，Sally察覺到一絲異常，回首發現他跪坐在不遠處一手拄地，一手捂着胸口大口喘息着。

她一驚，連忙往回跑，“怎麽啦！不舒服了嗎。”她俯下身去扶他，誰知他突然一手擒住她，“嘿嘿，捉住你了吧。”

Sally回神，她中計了。

她生氣地甩開他的手，将手中的絹花塞到他的懷裏，冷臉道，“一點也不好玩。”起身便走。

“別生氣啊。”Luke意識到拿病弱開玩笑确實不妥，急忙抱着花起身繼續追了上去。

兩人又坐在報亭對面喝奶茶，Luke翻看着手機，他在中央廣場街邊唱歌的視頻鋪滿了各大媒體。看來Joe哥他們已經發現了路人拍的視頻素材，并迅速的安排好了投放，如今他成了南山本人的化身。

單純，善良，悲憫。

劇宣的第一個爆點竟然是這麽來的，什麽都是假的，但是他空靈動聽的聲音是真的。他的歌聲婉轉繞梁，聞者無不動容，于是“舉現金”拍照的公益醜聞就以“單純不世故”為由這麽被洗下去了。

“這是你計劃好的？”他看着手中的絲質絹花道。

“算是嗎？算吧，新疆吐魯番的工藝，這阿斯塔納的西夏娟花确是我提前準備的。”

“是你親手做的嗎？”

“我親手做的能送你？別做夢了。”她笑道。

Sally這次可是幫他了一個大忙。

他看着她，想起《與誰共舞》節目組要邀請她參加，被他一票否決了。當時節目新增邀請時下大火的編舞師Santa做導師，他沒說什麽，結果提出邀請Sally的時候他就急了，不能再給這兩人在制造任何共事的機會！Luke以Sally跟金萌萌撞型為由，堅定的否決了這個邀請。

自從起了這個頭，他便動了歪念，動手将Sally的工作截流了七七八八，以至于她現在賦閑在家都沒什麽正經活幹。結果，她以德報怨一般，用一首歌幫他脫離了困境。這個公關高效正向，跟他劇中的人物設定十分貼合，自帶一種順其自然的水到渠成，大衆接受度非常好。

Sally翻看着短視頻推送，電視劇目前大熱橋段是南山在山間野澗之中出浴，Luke在鏡頭前慷慨的展示着自己健壯的寬背和飽滿的肌肉，渾身上下散發着原始蓬勃的生命力。

Sally道，“你說你，拍電影果身一綁成名，拍電視劇還這樣白花花的在鏡頭前秀來秀去。那是不是二、三十年以後的某一天，你會對着鏡頭說一直以來的夢想是做個實力派，要把曾經脫掉的每一件衣服一件一件穿回來，吧啦吧啦。”

“導演們喜歡拍啊，所以我就擺好姿勢讓他們拍，沒想那麽多了，但是效果好像還挺好的，你不喜歡看嗎？”

“嗯……還行吧，這種鏡頭一個趔趄就容易拍油膩了，對導演審美要求高。你的話，…這些表演還可以。”

“要不、找個地方，我脫下衣服讓你慢慢的看，仔細的看。”他挑眉笑道，直接套用了周俊采電影的臺詞。

Sally翻了個白眼，“女娲造人有私心的，男人身體粗糙醜陋，女人身體曼妙美好，我更喜歡看大美女。”

“那你把我當作無相的呢，就像藝術生看模特那樣，你總是要慢慢接受我的。”

Sally喝了一口奶茶，“怎麽辦呢，可現實、你不是神，怎麽可能是無相的。你就是這樣一個普通的男人，入俗的，笨拙的，會犯錯誤的。我的意中人，從一開始就不是一個蓋世英雄，也沒有七彩祥雲呢。”她化用周俊采的電影臺詞答複了他。在她這裏，他可以平凡，可以出錯，不必事事結果，這是家人從不曾給過的溫柔。

聽到這他已心花怒放。又想起最近網絡上對他的口誅筆伐，他屬實無法跟“英雄”這個概念挂鈎，“你說、‘意中人’？你騙我的吧！我怎麽感覺不到我是你的意中人。”他急切追問，Sally明明才去相過親，他一直在等她給個解釋，結果她根本沒打算坦白。

“丘比特是胡鬧的小孩，蒙着眼睛射箭，所以情才會不知所起。昨天你還是全網痛批的纨绔公子，現在就成了天下第一善良，如露如電，夢幻泡影我看不真切，沒準的我的意中人不僅不是英雄，還是一個大壞蛋呢。”Sally漫不經心道。

“啊、那你說我是意中人，那你應該讓我感覺到被你重視，或者你應該表示一點什麽。”她在人前從來不與他親近，他真的很介意她這種半遮半掩的态度。

“這絹花不算嗎？我覺得還挺好看的，你不喜歡嗎。”

“喜歡。”

“那你還要什麽呢？”

“我、我想要你親親我。”Luke道。

“嗯？這個不應該是自然而然發生的嗎，主動要來的，是真心的嗎？太刻意了吧。Luke，不是我沒給，是你要太多了。”

他神色淡然，轉過身看着街道的夜燈點點，“爸爸允許我參加盛祥股東大會了。”

“什麽？”

“我進了娛樂圈幾個項目都做得不錯，他決定給我一次機會，允許我練手做一個屬于我自己的獨立項目，讓他看看我的實力。”如果做成這個項目，他就有一次新機會跟父親“談條件”了。

“那、恭喜你，小陳總。”Sally若有所思。

“你不好奇我想做什麽嗎？”

“手鏈。”Sally想起金萌萌的那串碧玺。

他笑着搖搖頭。

“新疆水果？”Luke這種人幹這一行，肯定連松鼠都得去撿堅果，猴子也要被攆着去摘椰子。

“也不是，農副産品這種小打小鬧來錢都太慢了。”

“呵，瞧不起第一生産力呀，你們這些少爺不讀《國富論》的嗎？”

“也不是瞧不起，其實有初步構想過，但是在新疆做鮮果前期太燒物流了。要花很多時間和金錢搭建，縱使能想辦法以‘助農’為噱頭借力官老爺找補助，但我目前沒有時間也沒有心力。”

“那你要做什麽？”

Luke晃了晃手中的奶茶杯，“是你給我的靈感。”

“做奶茶能賺錢快？真的假的？國內餐飲卷生卷死，奶茶這一塊早就殺成紅海了吧。”Sally驚訝到，心中隐隐不安。

“哼哼，你且等着看看吧，世界是一個巨大的草臺班子，錢這東西是‘搞’出來的，口上念着“賺”錢的，都是庸庸碌碌最後一無所有的。”Luke笑道。

兩人坐在這處的臺階上各懷心思。

曉雪發現微信被Luke拉黑了，自己怎麽也聯系不上他，她反思了很久自己做錯了什麽，仍舊不得解。阿蘇很忙的樣子，将她獨自放在茶水間等待，時間一個小時一個小時過去，最後等來的是卻金萌萌，她遭受了一場肆無忌憚的羞辱。

那簡直是噩夢一樣的經歷，令人都不敢回想。

Luke也不要她了。

人生按部就班，恪守本分，吃苦耐勞，這現實又給了她什麽呢？公司有傳聞要年中裁員，Sally整體資源差，流言蜚語不斷給曉雪暗示——自己實習期結束就是失業。

努力到身心俱疲還看不到明天。

親情淡薄，愛人分離，高強度低回饋的工作壓得她喘不過氣。還完最後一筆助學貸款後，她擠在晨間地鐵裏忽而慢慢想起金萌萌猙獰的臉。她最後的精神世界不知道何時也坍塌成一片廢墟，連續多日的坐卧不安致使身體如槁木死灰，她成了一具書本中批判的絕望的行屍走肉。

當她萬念俱灰換上自己最喜歡的粉色漢服站在公司樓頂時，她發現心中仍舊未放下前男友，遠在上海的男孩接到這條告別短信，十萬火急聯絡了丁姐。

Sally從工作室匆忙跑出來與Santa撞了個滿懷，她眼角發紅，嘴唇顫抖，臉上寫着驚恐。丁姐大步跟在她身後，急匆匆報完警，又接連播出了120。

“怎麽了？”Santa意識到事情不妙。

“曉雪、曉雪在公司頂樓。”Sally磕磕巴巴，推開他往電梯跑。

“我跟你們一起去！”他意識到事态嚴重也追了上去。

Sally用力推開頂樓消防門時，八月酷暑的熱浪層層，被炙烤融化的瀝青味濃烈刺鼻。曉雪形單影只在那裏站着，流着眼淚望着樓下的車流。

今天是一個晴天，頂樓的微風卷起了曉雪的衣帶飄飄，本該是一個尋常的夏日午後。

“曉雪。”她喚道。

Santa也跟了上來，他關上消防門前眼神示意丁姐留在樓道裏封鎖路線，攔住來湊熱鬧的“蒼蠅”。

曉雪看到Sally聲淚俱下，述說了在上海參加的奢華游艇party，和那只終身難忘的生蚝。自己這些天作為“小三”對Luke日夜煎熬的悄悄思念，□□好之後，對方就開始玩失蹤一條消息都沒有回複過。

“我能感覺到，Luke他是愛我的，他對我一直都很特別，總是能在人群中最關注我。就是金萌萌拆散我們，肯定是她用Luke手機私自删除了我的微信。”曉雪泣不成聲。

Sally驚在原地，又緩緩明白過來事态——Luke這種人做出來這些事有什麽好驚訝的呢。Sally沒有責怪曉雪，對自己反而生出了怨恨。不是她的話，這兩人也不會認識更不會糾纏在一起，感覺是自己牽連了曉雪。

“既然你知道是金萌萌使壞，那你更不能順了她的心意！你今天想不開，豈不是正中下懷，到時候親者痛仇者快，你不是太不劃算了嗎！”Sally厲聲道。

“可是我都見不到Luke，我真的絕望了，雖然覺得對不起前男友，可是我現在沒有一秒不想Luke！”

聞此，Sally拿出手機撥通了那個電話，Luke正在盛祥的集團大會上，這是他第一次正式以陳江明的身份與公司元老見面。

阿蘇掂量了輕重，思慮再三還是把手機遞給了Luke，他疑惑接過，這個女人竟然主動給他打電話了。

“陳江明！我丢你老母！現在立刻馬上給老子滾過來！”Sally破口大罵，說完就挂斷電話發了定位給他。

會議室裏落針可聞，Sally的聲音清晰可見，坐在Luke身邊一圈的嫡系都是清楚聽到了的。陳父已經皺起了眉頭，從小到大，Luke最害怕父親的這個表情。可是他清楚知道Sally的為人，如非十萬火急她不會如此。于是這次，他沒有放下手機，而是看了消息後起身示意，在衆人的驚詫中毅然決定提前離席。

Sally手上舉着一個未拆封的Apple手機盒：“《誰是王者》節目效果很好，辛苦你陪我天南地北出了那麽久的差，這是買來給你的生日禮物。”

Santa大致厘清來龍去脈，展出一個溫柔的笑，“這是世界上目前最高端的手機哦，以前為了攢錢買一部，我舍不得買漫畫，騎自行車上了一個多學期的學呢。這是世界上多少聰明人智慧的結晶，曉雪卻還沒用到呢，你值得享用這種便利的潮流。”

曉雪看着Sally手中的嶄新的手機盒，淚水盈滿了她的雙眼。

Sally望着烈日，又看向曉雪，慢慢說，“人們都說，二十五歲特別重要，你還沒有過二十五歲的生日。”

Santa接話柔聲道，“是嗎，曉雪小小的啊，人類到二十五歲的時候，世界上所有的小狗都是在你之後才來到這個世界上的，你以後不僅能給自己好的生活，還會照顧身邊的小狗。”

曉雪淚眼看着手中摔裂的手機屏幕，又看着他們兩人，內心開始劇烈顫抖。

Sally接近責令道，“你喜歡福爾摩斯，還沒有去過貝克街221B，你的愛人也想去啊。他遠在上海，你知道他得到你自輕自賤的消息之後有多麽心痛嗎，他已經在趕來北京的飛機上了。”

“Sally…我真的好絕望，感覺失去了一切，我已經很久沒有想過明天的事情了。什麽都沒有了！我日複一日過着重複的生活，像一個陀螺被現實抽打得團團轉，我真的想一了百了。”

Sally想罵Luke但是怕女孩接受不了，于是稍微潤色道，“你站在這裏，那些人不在乎的。他們也根本不值得你為他掉一滴眼淚！在這些冷酷無情的人眼裏，他們潦草安全繩防護，導致空調小工摔死，也不過是五六萬就能填掉的一件小事，這錢還不夠他們買一條碧玺手串。你呢，你對他算什麽，你什麽都不是！你死了，金萌萌他們都不屑聽到這個消息，他們連一分錢的代價都不會有，你不過輕如一根草芥！”

Santa看了眼手機，丁姐已經跟消防安排好了，他上前一步道，“你今天穿得真漂亮，平時不一樣的風格，是中國好看的衣服呢。”

曉雪擦了一把眼淚，望向Santa，Sally面無表情說：“你知道跳樓的人是怎麽死的嗎？”

曉雪嘴唇發白，頂着太陽站在這裏許久，她已經搖搖晃晃有些脫水了。

Santa接話道，“我知道，我知道，真實的墜樓一點也不唯美，跟中國電視劇裏有很大的差別！那是一個非常苦痛的不人道的過程，穿得再美的人落在地上也會像一個爆開的西瓜那麽可怕。”

Sally大聲道：“公司大樓四十米，從這裏跳下，你以為只有落地那一瞬間的痛苦嗎？

在你邁開腳，踏出那一步後，你的身體在重力的作用下會急速向下墜落，空氣增加的壓力會不斷地鑽進鼻子、耳朵、喉嚨、你的耳膜會感到撕裂搬的疼痛。心髒也會越跳越快，讓你感到呼吸困難，就好像有人掐住了你的脖子似的窒息感會越來越強烈。

除了身體上的不舒服外，還有心理上的折磨，你的本能開始瘋狂的報警，大腦神經會變得異常敏感，身體會瘋狂分泌腎上腺素，把你對死亡的恐懼無限拉大。

此時神經反射速度加快，大腦運算能力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你的視覺處理速度會從每秒的25 幀變為幾百幀，此刻你眼前的世界就像是放慢了10倍。你以為跳樓跳下去只是幾秒鐘的事情，會在你眼中時間會過的無比緩慢，感受痛苦的時間也會很長，甚至在這個過程中還會無比的後悔、絕望，但此時，你已無路可退，只能伴随着絕望繼續下墜。”

曉雪聽得入神，Santa也慢慢在靠近她，Sally繼續高聲吸引她的注意力，“持續下墜的過程中，你的大腦、眼睛會不斷充血，當你從高空望向地面時，你的眼前只有一片模糊。你的肌肉和血管也會因為感到死亡的威脅而開始收縮，身體會條件性的抽搐、關節不自覺的彎曲，而你在空中就像被束縛了一樣，完全無法再反抗、再逃離。

最後，幾秒後也許在你的感覺中已經痛苦的等待了好久好久之後，你就會重重的砸向地面，接觸地面的瞬間，碰撞的反作用力會猛然推向你的骨頭、內髒肌肉組織，就像被狠狠摔向地面的西瓜一樣，瞬間四分五裂！

你會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頭骨碎裂的聲音、身體各處器官的破碎都會讓你痛苦不已，最終，你會大小便失禁躺在污糟裏至少還要承受兩到三分鐘也就是在一兩百秒的奪命切膚之痛，在飽受折磨中狼狽地死去。”

曉雪看着樓下簇擁看熱鬧的人群，面露痛苦，“他們都在笑我！我以後還怎麽做人。”Santa慢慢挪步，離曉雪不到三步的距離。Sally繼續道：“沒事，一切都還來得及，你跳下去才順遂這些看熱鬧的爛人們的心願呢！退一萬步，你對我這麽好大家都看在眼裏，只要我在這個圈子一天，就有你一天飯吃，誰敢動你我肯定打回去。”

Santa表面輕松道，“樓層這麽高呢，誰能看清楚啊，曉雪放心這些都不是事情！Sally可以很好的保護你，你要相信她。可不要被Sally的美麗蒙騙了，她是強壯的蚯蚓，金萌萌是軟弱的螃蟹，她從來都不是逆來順受的，她的強大你難以想象。”

Sally進而放軟口吻，“你是被壞人誘導才做了迷糊事，我能感覺到你的孤獨與無助，沒人會怪你的。我希望你能再堅強一點，繼續陪我走下去，沒有你，我沒有信心成為頂級女明星。”

曉雪手機一響，前男友發來的消息，“總要一起去一次英國吧，去了再決定明天。”她憔悴淺笑，忽而天旋地轉兩眼一黑，眼看要墜樓。說時遲那時快Santa大步向前扽住她的衣擺奮力将她拽了回來，他抱着曉雪結結實實摔在了頂樓滾燙的瀝青地上。Sally撲上去檢查，原是曉雪中暑暈過去了，幸虧Santa一把抓住了她，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救援人員将曉雪平卧放在擔架上擡走，Luke和阿蘇趕到大廳只看到了這一幕，Santa扶着Sally跟在擔架後面。

Sally看見他來了，一把推開Santa，大步沖上前狠狠地抽了他一耳光，“啪”地一聲響徹大堂！

她又露出了那個眼神，像表面毛茸茸的猛獸沒有藏好的利爪。Luke只見過一次她這種眼神，那就是在海南夜晚的沙灘上，這種厭惡之至的冰冷。Luke怔在原地，阿蘇驚到沒有言語，他迅速的捕捉Luke的情緒選擇退了一步。她準備抽第二耳光的時候，Santa抓住了她揚起來的手，“可以了。”

原本Luke很期待Sally撞破他和曉雪的“私情”，他想看她梨花帶雨泣涕漣漣，想要她跟他吵鬧索取，想讓她抱着自己悲傷地責怪他的花心。

結果這些都沒有，從她眼裏甚至連一絲失望的情感都不曾有過。反而是Sally冰冷的眼神令他發怵，那是一種純粹的沒有任何眷戀和愛意的憎恨，除了她，他從未在人的臉上到過這種情感，他不理解為什麽Sally會有這種表情。

“你如果還殘存一點做人的良心，我希望十六小時後，中文互聯網上不會有一星半點這件事情的蹤跡。”Sally憤恨難以平複，說完她緊閉雙唇，被Santa帶離這處。Luke撫着臉頰看着他們兩人離去，萌生了一種他将她推向了Santa的錯覺。他看向忙碌的消防，又看了眼阿蘇，阿蘇會意點了點頭也離開這處。

原來，阿蘇提了二十萬的現金交給金萌萌，讓她例行去打點好。金萌萌得知這次對方是曉雪的時候，感覺到莫大的羞辱！Luke玩她讨厭的Sally也就罷了，還染指她一身“班味”毫無女人味的助理——一個毫無姿色和風情可言的女學生。《誰是王者》七夕收官時，不知道Sally給Luke吹了什麽枕邊風，導致她平時想見Luke一面都很難。遭此冷遇已然惱火。如今還這樣侮辱她，她氣得失去理智，将現金丢在車上只身去見了曉雪。這次她毫無從前的淡然和體面，極盡所能的宣洩情緒，百般譏諷曉雪，以至于對方動了輕生的念頭。

阿蘇查明之後，Luke直接斷了金萌萌所有的商務活動，雜志拍攝流了不說，還撤了事先安排給她的騰訊賀歲定制劇《重生之我是龍丹妮》。一路走來，金萌萌步步為營千算萬算，沒算到自己偶爾的一次情緒失控，會有這麽嚴重的後果。Luke會因為一個小事這麽決絕，絲毫不念舊情，以真金白銀的代價直接軟封殺她。她恨得牙癢癢，又不敢有任何發作，只得不斷服軟認錯，還說已經親自去醫院看了曉雪獲得了她的原諒。

而這次Sally真的生氣了，Luke不知所措，根本不知道該怎麽去見她。《鬥羅大陸》殺青宴上，他唱了《晴天》之後，她就變了一個人一般，自此眼神流轉看不透真實的喜怒，他時常回味在唱這首萬惡的歌之前她望着他溫柔的眼神。

Luke無端開始憎恨周傑倫。

廣東少女的詠春也不是白練的，不留餘地的一巴掌抽得他臉高高腫了三天，他對着鏡子輕撫着那掌痕，皺了許久眉頭——如果他破相了，不乖的貓是不是也就不會這麽喜歡他了？

曉雪前男友落地北京就去醫院見了曉雪，兩人抱着哭了一通，然後又單獨在病房談了兩個多小時。

丁姐一張機票把曉雪的母親叫來了北京，Sally讓楚沙開車，她親自去機場接人。一路上，她本不想跟這個婦人說話的，結果瞟見她裂得如蛛網的手機屏幕，屏保是靳東一張P了很多劣質玫瑰特效的網圖。Sally這才正眼看了看這個婦人，她黝黑蒼老，雙眼無神，一雙粗手不安地握着被寬膠帶纏過的舊手機，黑色褲子洗得發白。這是一個常見的多年沒有情愛滋養的精神幹枯的中國婦女，Sally輕咳，主動打破車廂內的沉默。

“阿姨，您也喜歡靳東啊。”

她心事重重，有些張皇，“是、是，這個弟弟很英俊。”

“《僞裝者》很好看，靳東演得很好。”

“是啊，他是天上的星星，而我是老吳家一輩子的老黃牛。”

“誰說的，曉雪很愛您，總是在辦公室跟我們說起您，她說如果沒有您，她都沒有學上。”

“曉雪……唉、…”她陷入回憶，滔滔不絕，“我生曉雪是頭胎，肚子痛了一天一晚，姑婆們都來家裏圍着，我肚子被生生掏空了才生下來。真的是好不容易啊，當時整個人都要沒氣了，結果、…，是個女伢。她們說，我以後死了沒人燒紙用，那些人的臉、我如今都清白記得。”她神色複雜，看不清是恐懼還是忿恨。

“沒事，您有兒子。”Sally道。

“是啊，老天爺可憐我吧，第二次就成功生了個兒子。他們吳家有後，姆媽說我這盆潑出去的水，在外面終于不是擡不起頭的罪人了。”

“曉雪說過，想多賺錢，把您接到城裏住。”

婦人一愣，又苦澀的笑了起來，“她是別人家的人，以後能顧全我多少呢？我兒子還沒結婚，我還要給他引大一個孩子以後照顧他，一時半會不會離開農村的。”

“曉雪一個人在北京打工很辛苦，精神壓力也很大，希望您有時間可以關心一下她。”Sally直言到。

“她、她真是給家裏丢臉！也給領導們添麻煩了……”話未說完，渾濁的眼淚就大顆的滴了下來。

“沒事阿姨，事情我來處理，您完全不用擔心。只是曉雪現在很需要您的愛，您不要責怪，她是媽媽的小女孩，希望您多抱一抱她就好了。”

輿論上她交給Luke去淨化，粗暴截斷信息只需用錢，比扭轉風向容易很多。以他的手腕不到八個小時就打掃得幹幹淨淨，明星助理漢服跳樓的醜聞一星半點都搜不出了。

不用言語，丁姐體察得到Sally的意思。表面Sally待曉雪如從前一般溫暖周到，還親自安頓她的親人在北京的衣食住行。實則如今出了這個事情，證明Sally跟曉雪強調多次的事項都被當了耳旁風，這個女孩也着實不聰明肯定不能在身邊留了。于是丁姐明面給曉雪放了三個月的帶薪病假，暗裏是想達到委婉勸退的目的，她還将金萌萌送來的三十萬現金從花籃下翻出來，悉數存進了曉雪的工資卡。雖然有丁姐的鼎力相助，Sally亦身心俱疲，她暫停工作躲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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