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章
第 1 章
驚蟄。
“殺!”
一聲令下,身穿黑色兵甲的士兵湧入,本該緊鎖的宮門大開,仿若放鬼魂入人間,不消多想,便知等會這人間該被煉為怎樣可怖的無間地獄。
可再仔細看過去,宮牆裏四下分明很是寂靜,風刮過的聲音都能清晰聽到,兵甲摩擦的聲音按理來說無所遁形,如今卻幾不可聞。
廊道上,寂靜與殺意兩相交錯,陰風吹過,不見兵甲,卻是殺氣疊疊。
漸漸的,一道疲憊的喊聲從路的盡頭傳來,愈發清晰響亮。
“天寒地凍。”瘦高個的更夫拎着銅鑼,銅鑼上固定的紅布條已經褪色了,不知用了多久。聽到一旁提着燈的矮個更夫喊完話,他立即舉着棒槌敲響銅鑼,敲一慢四快的節奏,邊敲張大嘴打了個哈欠。
兩人一路走過太子殿門前,在青石板磚上拖出長長兩條影子。
太子殿裏。
不知何時,寝殿裏響起了粗重急促的喘息聲,蜷坐在屏風之外的年奴本沒察覺到,只是門口更夫的鑼聲将他驚醒,喘息聲便也傳入他的耳中,年奴發覺不對勁,逐漸轉醒,下意識調整了一下當下的坐姿,只是由着睡意未散的緣故,眼睛還沒睜開。
屏風裏喘息聲源頭之地。
太子殿下枕着的錦枕被汗打濕一片,寝衣也是如此,大片大片地黏在他的肌膚之上。纖長的手緊緊攥住了身下的錦被,骨節分明,青筋暴起。
雖然如此,可淩青歲并未睜開眼,表情痛苦萬分,顯然是在夢境之中遭逢了什麽。
年奴尋到了聲音的來處,立馬飛跑過來,發現四下無人,便跪在淩青歲床邊,一聲“殿下”還未出口,淩青歲猛然坐起,依舊不斷地在喘息。
若是說有什麽不同,剛剛淩青歲睡夢中的喘息,像是活人被扼住喉頭,垂死掙紮;而當下的,像是溺水之人剛被救醒,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鮮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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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奴:“殿下,怎麽了?”
淩青歲聞聲,轉頭看向他。
月色之下,淩青歲那雙平日裏總喜歡盈滿笑意的桃花眼,現在盛着滿滿當當的驚恐,仿佛剛見了什麽了不得的東西,額角上冷汗涔涔,發絲沾着水,扒在額上一動不動。
淩青歲唇面皆是白的,毫無血色,年奴便又問,“殿下,怎麽了?”
淩青歲盯着年奴看,腦海裏回憶起剛才夢中之景。
雖然只是寥寥幾片碎片,他拼不完整,看不清前因後果。
可寥寥幾景,卻足夠可怖,淩青歲現當下還覺着皮膚有灼燒的熾烈感,疼痛與麻木從胸口向四肢末節蔓延開來。
淩青歲向來很少做夢,就在剛剛,他在夢中看見他的父皇中毒而死,母後衣衫不整懸梁自盡,皇宮大院之內盡是兵甲相交的聲音,他的胸口橫穿過一柄長劍,麻痹感從胸口處傳至四肢,他驟然倒地,躺在黏糊糊的血泊之中,意識逐漸散盡。
于是他掙出了那副軀殼,看到了自己的慘狀,他眼睛圓瞪,一手扶着劍柄似是要将它拔出來,可他已經毫無力氣了。
在前殺敵的年奴聞聲回頭,一時走神,肩膀被逆賊砍了一刀,這一刀惹怒了年奴,他怒喝一聲,瘋了似的砍殺前方的敵軍,之前還有防禦之勢,現下便是完全不顧了,寧願平白受逆賊一劍,也要上前砍殺。
如此這般不要命的殺法,敵軍漸漸不敢靠近,更何況這裏最尊貴的太子已經死了,他們便沒有那麽賣力了。
年奴見一時間沒有敵軍會追上來,他回頭跪在淩青歲的身旁,伸手想要替淩青歲合上眼。忽而年奴垂眸發現自己手上的血污,又急忙收回滿是髒污的血手,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上,年奴一愣,艱難找了身上一塊血污較少的地方,将血漬蹭掉,這才伸手去替淩青歲合了眼。
年奴抱起淩青歲,轉身回頭,一步一步走上臺階,趟過血河,往他的太子殿裏走。
騷亂之中,有人打翻了燭臺,燭臺火焰沾到帷幔便順勢舔舐而上,太子殿起了大火,宮人尖叫着四處逃竄。
年奴仿若不知疼般,一點猶豫都沒有,逆着人群徐徐走入火海,火舌沒一會就将他們吞噬幹淨。
處在極其炎熱,濃煙四起的殿裏,年奴跪在地上抱着他,聲音似是解脫,“太子殿下,我們回家了。”
想到這裏,淩青歲又是一陣頭疼,夢中的焦味似乎萦繞在他鼻尖,一瞬又有些喘不過氣來,他移開視線,擡起左手扶額,掌根壓着眉棱骨喘息。
年奴見狀擔心得很,“殿下,可要叫太醫?”
淩青歲搖頭,“叫太醫沒用,叫太醫……沒用。”
淩青歲伸出右手往前夠了夠,冷不丁蓋上年奴攀在床邊的手,“阿年,現在是幾更了?”
年奴視線下移,落到淩青歲的手上,眼神微閃,在淩青歲手下的手指曲了曲,不安分地去觸碰他的掌心,“殿下,更夫剛剛走過,報的是四更。”
“四更了。”淩青歲并未察覺年奴的小動作,好不容易緩過來些,慢慢睜開眼。
想到近來聽人說國師四更起來觀星,淩青歲立馬跳下床。
夢境如親臨一般真實,在夢中他與叛賊苦戰多時,早已精疲力竭,跳下床時頓覺四肢無力,身子軟了軟,撲倒在地。
年奴連忙去扶。淩青歲擡手抓住年奴的小臂,半邊身子靠着年奴站起。
年奴以為淩青歲這麽急着下床是要找水喝,到矮桌上提起茶壺倒了一杯水,轉身要尋他,“殿下。”
可這一回頭,淩青歲已經不在了。
年奴立馬放下茶盞,焦急地尋他,“殿下,殿下?”
“殿下?”
年奴四下尋找。
書桌前沒有,屏風後沒有……
年奴跑了一圈,終于在殿門口瞥到夜色中一抹白影,急匆匆不知去往何處。
年奴立馬擡腿跟上去。
今晚的夜色甚是濃厚,天邊只挂了細細一輪上弦月,懸在錯綜複雜的枝桠之上,破不了這潑墨濃潭,墜着繁星的暗潮洶湧。
淩青歲盯着那座高高的占星臺,一步也不停歇地跑過去。
占星臺前有一個別致小巧的亭子,旁邊開鑿了一片淺清的湖,甚為雅致。中間的路是鵝卵石鋪的。為了盡快尋到國師,淩青歲抄了這條有鵝卵石的近道。
踩到上面,足底傳來鑽心疼痛的時候,淩青歲才發覺自己竟是忘了穿鞋。
不過也顧不得那許多了。
由着疼痛,淩青歲放慢了速度跑過去。
鵝卵石小路快到盡頭時,淩青歲腳下一陣銳利的疼襲來,跑過去低頭再看,他發現鵝卵石路上摻了一塊碎瓷片,許是誰打翻茶盞,未收拾幹淨的碎片,現下那瓷片上沾了血跡,而淩青歲腳上的疼痛不減反增,想來是被它刺破了皮。
淩青歲嘆口氣,擡腳瞧瞧傷口又放下去,轉身踏上石階,直奔占星臺上的殿宇。
紫星殿的門是敞開的,淩青歲見狀直接走進去,試探叫了一聲,“國師?”
國師正拿好了紙筆,準備外出觀星,兩人一人進一人出,正好碰頭。
國師年紀與淩青歲相仿,他穿着黑白道袍,頭發利落地挽成髻,一派仙風道骨。相較之下,淩青歲這披頭散發,穿着淩亂的白色寝衣的模樣,真是狼狽極了。
國師見狀微微一愣,要知道,他們的太子殿下向來得體,從未在人前失禮,如今這番模樣,讓國師見了,倒是大為驚嘆。
只驚嘆了一會,國師立馬彎腰行禮,“太子殿下,深夜來此尋臣,所為何事?”
淩青歲上前扶起他,跑了一路,驚恐與詫異已經大概整理好了,他沉着氣問,“國師大人,本宮确有一事相求,但國師,今夜本宮所問之事,只能你知我知,否則……”
國師一瞬明了,“微臣明白。”
淩青歲攥緊拳頭,“今夜本宮做了一個夢,可否請國師幫忙占蔔,夢變為現實的可能有多大。”
國師:“夢是為噩夢還是美夢。”
淩青歲頓了頓,聲音弱下去,“噩夢。”
國師聞聲轉身朝裏走,将紙筆放在案牍之上,又轉身從抽屜裏取出三枚銅錢和卦盤。
淩青歲走上前。
國師跪在案牍邊,将三枚銅錢置于手心之中,雙手緊扣,嘴裏默念了一陣,而後搖晃雙手,将銅錢擲出。
淩青歲不懂六爻蔔卦,只是看着那銅錢四散而去,兩兩相撞叮當作響,就不由得想起夢裏兵戎的聲音,冷森森的。
淩青歲開口問,“如何?”
國師面色凝重,看着銅錢愣了一會,一時不知說什麽才好,吞吞吐吐地。一瞬之後,呆滞退去,剛才的仙人之姿也全無,臉上淨是驚慌的神色。
淩青歲:“國師但說無妨。”
國師慌亂地擺弄了一下卦盤上的銅錢,“太子殿下所問之事,是否有關國運?”
淩青歲心裏咯噔一下,不詳的預感在心底蔓延開。
“是。”
國師嘆口氣,那一絲吐出口的氣似乎都打着顫。
淩青歲又問:“國師你看到了什麽?”
國師依舊不敢言。
淩青歲發話,“無妨,既然本宮敢問,就敢接受你的答案,本宮應允你,無論算出什麽,只要你實話實說,本宮都不會責罰于你。”
“如果此卦沒錯,臣瞧見了山河破碎,血流成河。”國師頓了頓,聲音顫顫巍巍,“大寧——亡矣。”
話音剛落,國師不光聲音在顫,渾身都抖得跟篩糠似的,嘴裏念叨着,話像是在說與自己聽,“前幾日我占星,星象就有異象,妖異非常,卦象指引我這幾日四更天起來觀星,原來為的都是今日今時。”
淩青歲:“卦象還說了什麽?”
國師道:“卦象還說,夢境到頭來,未必就是虛妄。”
“萬事皆有他的緣由,不可能無故出現,許是為了警醒,又許是為了什麽其它,只是臣道行不夠,看不了更深的東西。”
國師話已言盡,淩青歲低頭沉思。
未必就是虛妄……
難道他是做了個預知的夢境?
也是了,夢裏的感覺如此真切,叫人想不信都難。
更何況國師是處了名的聰慧,在蔔卦之事上,還少有失手。
淩青歲心裏一顫,又開始努力回憶夢境種種。
這回他發現,夢裏的叛軍似乎不是宮裏的軍隊,服飾儀制更像是私兵,這便排除了宮內起戰亂紛争的可能。
可是皇子養私兵也并非沒有可能。
淩青歲一時又有些頭疼,他倒吸一口氣,閉上眼,脊背微微彎曲內扣。
頭疼的這一剎,他瞧見大皇子,也就是淩青歲的大哥淩重桦,提劍殺叛賊的畫面。
一個有些荒唐的想法突兀地鑽出來,一剎,淩青歲自己都有些不可思議,他睜開眼看向國師,試探着問,“國師,若我不是太子,若是大皇子執政,大寧國運又當如何。”
國師聞言有些不敢算,淩青歲看出來了,出聲寬慰,“無妨,今夜算出什麽結果,都無妨。”
國師這才猶豫着拿起銅錢,在手心裏晃了晃,而後擲出。
淩青歲上前看了看,問,“如何?”
三枚銅錢安安靜靜躺在卦盤上,排列着大寧的宿命。
國師表情複雜,跪起來面向他,行了個跪拜大禮,俯身貼在地上,道,“國運——”
“昌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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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