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章

第 12 章

淩青歲枕在身後的兩只手放下,撐床坐起,聲音放大了問,“阿年,你在哪?”

年奴從屏風後走出,到點着蠟燭的桌邊,進入橙黃色燭光的領域,逐漸晃出一片黑色人影,進入淩青歲的視野,“在這。”

“殿下是渴了嗎?”

“其實也沒有很渴……”淩青歲想了想,還是改變主意,“要不你還是替我倒一杯來吧。”

“好。”年奴應下,在桌上取了只倒扣的茶杯,往裏倒水,端着它走到淩青歲跟前,“殿下,給。”

淩青歲喝完,将空了的茶盞遞給年奴。

年奴伸手捏住茶杯,淩青歲卻沒有松手。兩人各執着茶盞的一端,年奴見拿不走茶杯,手指輕點,落在淩青歲的指尖上,他不解淩青歲如今是何意,問,“殿下?”

淩青歲笑着說,“阿年,你也去喝一杯吧,我想同你說說話,怕你等會口渴了。”

年奴一愣,“好。”

說着他轉身回到桌邊,沒有換新杯,直接用淩青歲用過的茶盞喝了水。

茶盞放下,在桌上敲起一聲悶響,年奴問,“殿下想同我說什麽?”

他兀自猜了猜,“可是與明日的儀式有關?”

淩青歲在榻上抱着膝蓋,點頭,“是啊,雖說我已經同大哥說好了,但心下總還是有些不安。”

“說來你還不知道吧。過完明日,我就不做太子了。”

幾乎沒有停頓,年奴答道:“我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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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年奴話裏沒有一丁半點的詫異,淩青歲覺得新奇,“阿年,你為何不驚訝?正常人聽到了這句話,都是要吓掉下巴的,你怎的不問我為什麽不做太子了,反倒平靜地告訴我你不知。”

年奴确實不知道這件事,雖說之前淩青歲夜訪紫星殿的時候,他在門口聽到了有關國運的只言片語,可他只聽了片刻,聽到了淩青歲的聲音,确認淩青歲就在此處,他便轉身走遠了,與紫星殿保持了一段距離。

後來淩青歲與淩重桦說話的時候,他也是悶在廚房裏做魚,絲毫沒有注意到殿裏的動靜。

而淩青歲與淩重桦商量好,淩青歲要借着算命撂下擔子之後,他也沒再同別人提起過,直到今天,此刻,他對年奴說起。

所以如年奴所說,他确實不知。

年奴輕輕笑了笑。

寝殿裏還是太暗了,淩青歲看不見年奴的表情,只是聽到那聲酥酥的輕笑自對面那片暗色中傳過來,這才判斷出,年奴剛剛笑了。

淩青歲搞不懂,之前他同任何一個人講他不願做太子的時候,別人不罵他不說他,不緊張就不錯了,年奴居然還笑得出來,“阿年,你笑什麽?”

“我只是笑,我做不成正常人了。”

聽完,淩青歲也笑了,也是輕輕的,只是他沒有笑出聲。

年奴的回答讓淩青歲想起半年前,他第一次問別人他不做太子好不好的時候,年奴當時的回答就是——若你真心不想做,不做也無妨。

半年來,淩青歲一直盡心竭力地在同人表達他的想法,說他做不成太子了,當真做不成了,可每一句出口的真心話,都像是鐵拳,硬生生碰上了一堵鐵牆,兩相碰撞,發出巨響,無人受傷,可淩青歲也打不破那堵牆。

按理來說,拳頭砸中目标,是會覺得很爽快的。

但碰撞的久了,始終見不到裂痕,也是會累的。

如今倒不如一拳打在棉花上,棉花軟綿綿的将拳頭包裹住,順着拳頭的力凹陷,化去他攢了好些時候的力氣。

倒是一種別樣的,叫人心軟的感觸。

“那你就再不想問我點別的?”淩青歲對年奴說。

譬如我為什麽不做太子了,不做太子要做什麽?

淩青歲在心中暗自設好問,等年奴說出來。

“想。”年奴道,“明日過後,殿下想去哪裏?”

淩青歲一怔,倒是個別出心裁,與旁人截然不同的問題。

不過再想想,這些問題的答案,年奴想必也聽過了。之前他同他母後就好好說過一回,當時年奴也是在場的,如今也不足為奇。

“去哪啊……”淩青歲将心思拉回年奴的問題上,只是左思右想,“那還真是沒有什麽特別想去的,現在暫時還想不到,不過明日禮儀繁瑣,估計折騰一天下來會很累吧,那應該是回寝殿來,好好歇息。”

“如若殿下有想去的地方了,一定要告訴年奴。”

淩青歲:“嗯,好……”

……

“诶!”

“等等,我知道我要去哪裏了,剛剛突然想到的。”

年奴:“去哪?”

淩青歲:“我剛剛聽你喚你自己作年奴,我才反應過來你還沒有個正經的名字,平日我總是阿年阿年的叫你,都忘記在別人那裏,你被喚作年奴了。”

“不若明日結束,我們就去紫星殿,找國師替你算命蔔卦,起個好名字吧。”

暗色中又傳來年奴的回答,“其實……年奴這個名字也不錯。”

“怎麽能叫不錯,诶呀……”淩青歲拍拍床,喚他,“阿年,你過來,你過來我同你說。”

年奴聽話走到床邊,淩青歲拽着他的小臂一把将他拉下,讓他直接坐到他身側,而後繼續同他說,“不好的不好的,名字裏帶一個奴,怎麽會是好名字呢?”

“你不能因為別人給你起了這個名字,讓人叫久了,你就覺得習慣了,覺得他不錯,你身高八尺,也是個英俊兒郎,眉宇生得比我大哥還要英氣,什麽樣的好名字配不上,不能覺得年奴這個名字好的。”

“哦。”年奴應了一聲。

聽到自己念叨這麽久,連年奴的長相都一并誇上了,最後只得了一個“哦”,淩青歲繼續追問,“所以你聽進去了嗎,我說年奴這個名字不好。”

“聽進去了。”年奴答道。

“那就好。”淩青歲心滿意足,調整方向,躺了下去。

年奴又道:“只是我雖然叫年奴,可殿下從未覺得我命卑賤,我在殿下這裏,一直是阿年,不是嗎?”

“所以叫年奴,似乎也沒有很不堪。”

見淩青歲躺下了,年奴起身。

淩青歲便又坐起來拉住他,“雖然在我這裏你是阿年,但我想讓你不光在我這裏是阿年,你在別人那裏,也要有個不錯的名字。明日我定是要拽你去紫星殿的,就這麽說定了,你不許說不。”

淩青歲沒有給年奴拒絕留餘地,拽着他往下扯,硬是要讓他坐在他的榻上,“說來我們好久沒有像今日這般聊天了,也好久未曾同榻而眠了,不若今日你睡在我這,我們像小時候那樣,一起說說話。”

年奴被他拽着坐到床上,只是剛沾到錦被,他便彈開,站起來,但是又因為淩青歲拉着他的緣故,他始終走不遠,只能在床邊被淩青歲拽着,膝蓋抵着床沿。

他想到皇後訓斥他的話,身子繃得緊緊的,想要掙脫,卻又不敢太用力,一是怕真的傷到淩青歲,二就是怕讓淩青歲覺得他們之間有隔閡了,他在疏遠他。

心裏一震翻江倒海的糾結。

淩青歲突然換了雙手來拉他,手上的勁一下子使大了,年奴沒設防,身子一斜,向淩青歲撲過去。

淩青歲見狀伸手攬住他,年奴一瞬落到了淩青歲懷裏。

年奴愣愣的,對突然發生的事情有些難以接受,僵着不敢動。

淩青歲卻是趁着兩人距離拉近的機會,湊到年奴身上又聞了聞,“阿年,今日的藥味又淡了些。”

年奴:“……”

“嗯。”

他的手撐着床,想要起來一些。

只是沒等他完全站起,淩青歲又拉了他一把,年奴重重坐到榻上。

淩青歲:“行了,阿年,若是你覺得逾矩,讓你為難了,我不告訴別人就是了。而且就這一次,就一次,我們多少年未曾一同躺過了。明日開始我就不做太子了,重新做回我的二皇子,也算是脫胎換骨重新為人,今晚實在是激動得睡不着,你就不要管什麽規矩了,像小時候一樣,我們一同躺着說說話吧。”

年奴放在身側的手攥緊,心裏掙紮了好一會。

兩人現在挨的很近,淩青歲大致能看清年奴的神情了,見他依舊為難的模樣,淩青歲一拳捶在年奴的肩上,用的力氣不大,“喂,阿年,十幾年的交情了,我拿你當兄弟,如今怎的我讓你陪我說說話你都這般推三阻四的。”

“我受不了了,你當真是令我心寒。”淩青歲氣鼓鼓的,自己扯起錦被躺下去,替自己蓋好,掖好被角。

聽到淩青歲似是發了脾氣,年奴攥緊的拳頭又用力收緊,停頓了一會,拳頭展開。

忽然,淩青歲覺着身旁榻上軟了下去。

“算了,我陪你就是。”

緊接着,軟枕凹陷,年奴的聲音自旁側傳來。

年奴小心地問,“若是這般,還會心寒嗎?”

淩青歲揚起嘴角,一副得逞的模樣,想要笑,動靜又不敢太大,害怕讓年奴察覺什麽動靜,畢竟如今他就躺在他的身側。

淩青歲擡手,将嘴角向下押。

年奴沒得到淩青歲的回答,一時間有些心慌了。

他翻身,捏着被角,将淩青歲蓋的嚴實了一些,“那這樣呢?”

淩青歲幹咳兩聲,“這樣如何?”

年奴咬着牙,似是覺得有些暧昧,但是忐忑着,還是小心地将話說了出來,“還……還會……心……心寒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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