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章

第 32 章

店小二聽完淩青歲的話,雙腿肉眼可見地打了個顫,鼓動起兩條空空的褲管蕩了兩下。

店小二佝着背往前走了幾步,擡眼看了一下客棧的招牌,随即雙腿又更大幅度地抖了兩抖,腿彎處軟着折了一下,他撲着跑回客棧,“掌,掌,掌櫃的,咱們家的……招牌,被人換了!”

“大驚小怪什麽!”

客棧裏頭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吼。

接着一個身形壯碩的男人撩起長衫,一腳利落地跨過門檻走出來。

雖說都是從同一個地方走出來的,那掌櫃與店小二卻完全不是一個路數的,店小二像被鬼纏身,那這個掌櫃就如同有佛光護體,渾然不覺得怕。

掌櫃擡頭往上看了一眼。

看清楚了字,發覺了不吉利,他卻也不害怕,雙手背在身後就開始罵,“什麽玩意啊這是?”

“這他媽誰給老子換掉的?”

掌櫃回身,兩目正氣淩然地瞪得滾圓,掃視下面一圈人,眼睛随意落到一處就開始問,“是你?”

被盯着的人搖頭。

他便又換人問,“是你?”

又是搖頭。

掌櫃如同瘋狗亂咬人,無厘頭又無道理地到處亂找亂問。

依舊沒有人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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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櫃問完一圈沒有得到答案,也不再糾結于此,轉而又開始吼叫,“那看什麽看啊!又不住店又不打尖,不在老子這裏花錢就不要在老子門口招晦氣。”

“去去去,都給老子滾遠點,別擋了老子前頭的財氣。”

衆人聽了,都沒有再留下去看熱鬧的欲望。

外圍幾個人方才擡腿走了幾步,人群方才松開一些,那掌櫃又對着大家使勁揮衣袖趕人,“滾滾滾!”

“不花錢不留宿就滾得連影子都不要見。”

于是剩下幾個還在原地,等前頭的人挪腳步騰地方的,如今都急忙動了起來。就算沒處擡腿落腳也将腳硬生生擡起來,踢着前頭人的腳跟,推搡着身前的人叫他趕緊讓路給自己走,生怕讓那掌櫃的以為自己還想在這晦氣地方待着。

人群不一會散的差不多了,掌櫃的沖那個畏畏縮縮吓得半條命都沒了,卻還在勉強撐着讨生活的店小二吼,“長和,過來拿梯子将字換回去!”

淩青歲還想看,一旁的老妪扯了扯他的袖子,“公子,走吧。天色不早了,也該回家吃飯了。”

淩青歲才想說自己不餓,想再留下來看看問問,他的肚子不合時宜地吼叫起來。

他與老妪對視,尴尬地笑了笑。

那老妪也笑了笑,面容慈祥,她緩聲道:“公子若想一探究竟,也不急于這一時,總得先填飽肚子再說。”

淩青歲原本想直接走進去住店,今晚就留在這裏觀察情況了。

但老妪一出聲,提醒他現當下在這城西不祥地的還有個女子。

于是淩青歲改了主意,打算先送老妪一程,再回驿站看看王康那裏有沒有什麽情況。

他回道:“好。”

-

“吱呀!”一聲,門自外向裏打開。

又柳也竹扭頭沖門口看,發覺是危宥年,又柳叫起來,“年奴你終于回來了。”

“嗯。”危宥年用腳将門關上,徑直走到也竹跟前,将右手上的大串糖葫蘆遞給她,“也竹,給,糖葫蘆。”

有些受寵若驚,也竹呆呆地看着他,懵然眨了兩下眼。

在屋子另一頭的又柳聞聲立馬跑過來,“你們在幹嘛呢!”

看清了危宥年手裏的東西,又柳道:“年奴,你方才出去就是買糖葫蘆去了嗎?”

危宥年點頭,又柳立即要去拿危宥年手裏遞出去的那根大串的糖葫蘆,“那看在糖葫蘆的分上,等會公子若是回來了,我定然不會向他提起你出門躲懶的事情的。”

誰知危宥年的手一躲,“這個不是給你的。”

“啊?”又柳疑惑。

危宥年擡起剛才放低的左手。

他左手也拿了一串糖葫蘆,不過左手的這串比起右手那串要少要小,他遞給又柳,“這個才是你的。”

又柳眼珠子在兩串糖葫蘆上亂轉,打量出這分明的區別,又柳耍起小性子,“年奴,你偏心!”

“為何給也竹的是大的,給我的便是小的!”

“這不公平!”

“一會公子回來了,我頭一個告你的狀。說你違抗命令,擅離職守,偷懶耍滑,好吃懶做!”

危宥年被又柳吵得有些頭疼,無奈地解釋,“我不是故意給你買小的,是我實在沒銀子了。”

“剩的錢,只夠買這兩個了。”

又柳聽到解釋,怒氣稍稍平息了些,只是還是疑惑,“怎會?公子一向待你很好,給你的月例賞賜從來都只會多不會少,你怎會缺銀子花?”

說到月例,危宥年想起一堆白花花銀子被他換做名貴布料絲線,再經由他手變成一團亂麻破布,心下滴血一般疼,他沒吭聲,只是将小串的糖葫蘆又往前遞了遞,“總之就是沒有銀子了。”

也竹見了,出來解圍,“要不,我跟又柳換一個吧,我要小的就行。”

“我覺着行。”又柳沒有推辭,摩拳擦掌,伸出手又要去拿。

舊景重演,危宥年再次收了手,用小串的糖葫蘆擋了又柳伸上前的手,“今日你只能吃小串的。”

又柳又不情願了:“那我去跟公子告狀!”

危宥年聞言,破罐子破摔道:“你樂意告便告吧,今日就算他知道我買了糖葫蘆,知道現如今只有一大一小兩串,也竹還是得吃大串的。”

“并且我相信,他也會讓也竹吃大串的。”

“其實……不用。”也竹道。

又柳腦子還是沒有轉過彎,皺起鼻子眼見着又要開始撒潑,危宥年懶得與她掰扯,将大串糖葫蘆塞到也竹手裏,同她柔聲道:“無妨,別理又柳,你吃就是。”

“只是吃快些,公子怕是要回來了,還是不要讓他知道我出去過比較好。”

說完也不等又柳反應,危宥年扯着她的袖子,拽小雞仔似的将她拎回到她方才盯人的地方。

又柳不服氣,使勁扭着身子想要跑開,“年奴你等着,你個偏心的壞家夥,你瞧我等會怎麽在公子那裏告你,叫公子将你所有的月例銀子都給罰光罰沒!”

“行了!”危宥年低低一聲吼,“你就不能讓也竹一次,她今日才被人說了那樣不好聽的話。”

“不好聽的話,什麽不好聽的話?”又柳總算消停,掙紮幅度小了些,只是顯然,她的腦子依舊轉不過來。

危宥年見狀,加快腳步将她提過去。

到了地方,他的手一松。

又柳的衣袖随着手落下去,她轉身看危宥年,小聲嘟哝,“什麽不好聽的話啊?”

“我沒有得罪她,你也沒有得罪她,公子更沒有得罪她……”

“那麽是誰得罪了她?”

聽到“你也沒有得罪她”的時候,危宥年嘴角微微抽動,只是不甚明顯。

待又柳數完一圈人,他才回道:“自己想。”

……

“自己想……”又柳繼續嘟哝,“王公公沒有,驿丞沒有,驿站裏的驿丞衛,我們目前都還沒說上話……”

“那個算命老人。”危宥年終于聽不下去,出聲提示。

“從前也竹從沒與你搶過什麽争過什麽,今日你就讓她一回罷,當是哄她一回。”

危宥年将手裏的小串糖葫蘆遞過去,“其實若是我的銀子夠,你也是能夠吃大串的,只是今日,你便将就一下吧,等下次我再給你們買一樣的。”

又柳反應過來,整個人徹底消停了,甚至還帶上幾分蔫巴,似乎淩空一道霜打來。

她聽話地接過,再不吵不鬧。

危宥年囑她,“吃快些。”

“等會公子該回來了。”

“哦。”又柳乖順地答應,低頭咬下一口糖葫蘆,歪頭往也竹那邊看了看。

将這些解決了,危宥年走回自己先前的位置站定,想到方才自己跟在淩青歲身後瞧見的,捏着手指又算了算時間。

若是淩青歲送那老妪一程再往驿站趕……

那麽留給又柳也竹她們吃糖葫蘆的時間,應該是夠的。

-

淩青歲打開門進來的時候,帶着一身的馥郁花香撲入房中,右肩上還扛着一個布袋。

他将布袋放到桌上,又取下肩上的劍,提起茶壺對着嘴猛喝了好一陣,“快給我拿些吃的來。”

危宥年之前回來的時候就囑咐過叫人備菜,算着時間如今應該也做好了。

他轉身走出門去,不一會就領着人将菜帶了上來。

房間裏,淩青歲問又柳也竹:“你們盯了一下午,王康那邊有什麽動靜嗎?”

又柳也竹搖頭。

又柳:“沒有,什麽都沒有,半個蟲子都沒有飛出來。”

也竹表示認同地點點頭。

淩青歲咂摸了一會,輕點一下頭。

正好桌上的菜上齊了,他拿起筷子夾了一大口菜,捧起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他吃飯從沒有這樣狼狽,一瞬給三人看傻了。

不過淩青歲這樣的吃相,倒是讓又柳覺着很有食欲。

正好也到飯點了,又柳覺着有些餓,她站在一旁咽了咽口水。

只是現下還沒到她吃的時候,避免讓自己看着餓得更難受,又柳将視線挪開,定在淩青歲帶回來的包裹上。

看了幾眼,她出聲問,“公子,你這帶回來的包裹裏,裝的是什麽啊?”

淩青歲将頭從碗中擡起,看了看,嚼着嘴裏塞滿的飯咽下去,“這是旁人送我的花。”

說完他又要低頭繼續吃,只是想到什麽,他擡起頭對又柳說,“既然你提起了,你便和也竹一道去拿瓶子來,将這些花安置好吧。”

“是。”也竹又柳應下往外頭走。

也竹又柳找到花瓶,将布袋打開來,發現裏頭一堆帶枝的月季還有零碎的桂花,也竹問,“公子,這些散的桂花如何處理?”

淩青歲吃好了,放下碗,“直接打開放着吧,将那些帶枝的花插好便是。”

說完,他起身背起劍,一副又要出門的樣子。

也竹急忙問,“公子又要出門嗎?”

淩青歲點頭,“是,有些事我得去看看。”

又柳:“那王公公那邊還要盯着嗎?”

淩青歲略一頓步,“盯。”

“但不用盯得那麽緊了,你們輪流來就是。”

淩青歲說完,又要起步準備走,倏忽又想起什麽,“對了,也竹,你一定要在好生呆在驿站裏頭,不要亂跑知道嗎?”

也竹點頭。

淩青歲這才放心轉身。

剛走到門邊,危宥年的聲音自他側後方傳來,“公子,帶上我一起。”

淩青歲停下腳步。

危宥年下午在淩青歲身後跟着他,大抵知道他此行的目的。

只是淩青歲若是要在外頭住店,他定然不能像下午那樣,再偷摸地跟着保護了。他得找個由頭,正大光明地站在他身側。

于是他對淩青歲說,“我有些身手,關鍵時候怕是能用上。”

淩青歲本想拒絕,但斟酌兩下,他打算将那些莫須有的情愛暫時放一下,他點頭,“行,阿年你跟我走。”

-

夜色如墨,客棧門前只吝啬地點了兩盞燈籠。風一吹,燈籠晃來晃去,燭光也跟着暗了暗,一片莫名的冷冽凄清。

借着明滅閃爍的燭光,淩青歲瞧見招牌上嶄新的“棺”字被換了去,如今那個陳舊的“冠”赫然立于它原本該在的位置。

不知是不是先入為主的緣故,淩青歲總覺着下午那個“棺”字才更為适合這個地方。

淩青歲擡腿走上前,推開門。

“住店,兩間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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