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章
第 42 章
“老規矩?”危宥年反問。
檀煙點點頭,“公子不急,一會便知了。”
也就是這一會的功夫,之前危宥年雇來拉車的車夫被賭坊的小厮押了上來。
小厮一推,車夫齊刷刷向前撲倒,跪在地上。
小厮拿出十根金條遞給檀煙,“這是從他們身上搜出來的。”
檀煙絲毫沒有意外,冷靜地一根一根接過,将它們擺上黃金臺。
危宥年聽到了小厮方才的話,低頭看了幾眼車夫。
那幾個人感受到危宥年的視線紛紛躲開,只有最瘦最小的那一個即刻出聲了,“公子,老板,都是二福的主意,都是二福出主意叫我來的。”
“我是被逼的。”
“他說這件差事差了一個人,我要是不替上來,他就帶人去我家砸東西。”
“你要怪便怪他貪心!要罰……要罰也只管罰他,不要牽連小的。”
“公子帶來的人,要怎麽處罰任憑公子吩咐。”檀煙說,“賭坊下面設有刑場,專門用來催債的,若是公子不想自己動手操勞,也可扔給我們處理,保準公子滿意。”
危宥年又看了他們幾眼。
面前一共五個車夫,方才只最瘦小的那個說話了,其它四個人都低着頭悶不做響,有動靜,也是撇頭瞪一眼瘦小個,而後又轉回來繼續低着頭。
所以危宥年現下還不知他們口中的二福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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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危宥年也猶豫着要怎麽處罰。
畢竟他向來是受罰的那個。
危宥年拖長的話音剛落,一個壯實的男人雙手撐地磕了個響頭,“公子,我是二福,盡管罰我,是我出的主意。”
另外三人見了,也朝他磕起頭來,“公子,我才是二福。”
“公子,我是!他們都是假的!別聽他們胡說,我才是二福!”
“我才是!”
……
危宥年神色凝重了些。
一旁的檀煙見了,卻是不慌不急,還用不鹹不淡的語氣火上澆油:“公子,如今我發覺青蓮局的取名甚好,青蓮佛目,兩眼明淨,能洞悉人間疾苦,辨明是非黑白。”
她将最後一根金條對齊好桌角,手指放在上面敲了兩下,看向危宥年,笑笑,等他的回應。
危宥年開始有些頭疼了。
檀煙又看着跪在地上的五個人,緩緩道:“你們今日是運氣好,佛目坐鎮,必不會叫你們受了委屈。”
危宥年擰緊的眉一松,随後挑起了右邊的眉毛。
先前說起以花取名,他是特意尋了個青蓮來擠兌檀煙。
暗諷即将下注的局,是個注定贏不了的。
只是如今……
他倒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不過那石頭到底是天上落下來的,還是這賭局裏給他造出來的,還值得懷疑。
危宥年想到這一層,又直勾勾看向檀煙。
檀煙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卻也不惱,大大方方問出來,“公子,瞧我做什麽?”
她問完又對上危宥年的眼神,琢磨了兩下,心中便猜出個大概,她立即解釋,“這可不是我的手筆。只是從前便出過這樣的事,有些習以為常罷了。”
“這黃金臺,原本是一張再普通不過的桌子,上面也沒有金條。”
“賭第一場十萬兩黃金的局的時候,運黃金來的車夫将一整箱的黃金給偷偷藏起來了,後來那一箱黃金被搜出來的時候,另外大部分的黃金已經被轉移走了,東家那時也忙,于是随手一指,便讓我們将那一箱的黃金擺上了桌當擺設。這才有了黃金臺。此後這樣的事情在第二場也有過,只是他們偷的沒有第一場的多了。”
“東家見此前有了先例,又是一指,那被偷走的黃金便又落在了桌上,成了新的擺設。”
見她這一番說辭也不像胡謅,危宥年打消了心裏的疑惑。
不過有了檀煙激将,這回他不再猶豫,直截了當地問,“你們誰是二福?”
不等他們作答,他又立即補充,“別再同之前一個說法,我不想看到好幾個二福一齊出現。”
“如今說實話,你們便都能活,若是還胡說糊弄,弄得我心煩,便一起都去死。”
“我一個也不饒。”危宥年話裏帶着幾分兇戾。
五個人安靜了。
只最瘦小那個嗫嚅兩下,眼睛不停地亂轉。
終于,
“公子,我才是二福。”埋在人群中最不起眼那個站出來領了身份。
危宥年看過去,辨認幾下,認出人來。
是第二個說自己是二福的。
“是你帶着他們偷的,是你出的主意?”危宥年問他道。
“是,是我。”二福垂下頭應道。
危宥年問檀煙,“姑娘,不知你們這裏,若是手腳不幹淨,該怎麽罰?”
“簡單。”檀煙說,“将那只不幹淨的手腳剁掉便是。”
“不可啊!”之前帶頭說自己是二福的人跪着,膝蓋蹭着地板,快速挪了兩步上來,檀煙身旁的小厮見了,伸手去攔了一下。
“小賈!”二福回頭呵斥一聲。
小賈看到二福的眼神,微微猶豫,狠下心将頭低下去,表情卻像是悶聲吃了好大一口氣,怎麽都咽不下去,不服氣似的。
“你說,為什麽不可?”危宥年伸手懶洋洋指了小賈一下。
二福又是一聲呵斥,“小賈!”
“閉嘴!”危宥年喊了一聲,又看着小賈道:“我要聽你說。”
小賈立即擡起頭,眼眶因為激動脹紅,“原不幹二福的事情,他家裏頭雖然過的不是成天能吃上肉的好日子,卻也不至于到偷錢的地步。他是為了我們幾個!是我們幾個,我們幾個家貧,不巧都是前陣子礦井坍塌,家裏有人受了傷的。家裏的壯丁勞力一下子沒了,家裏頭如何吃飯啊?”
危宥年又打量了一下他們的身形,除了小賈和二福,其它多是瘦骨嶙峋的,看上去也蔫蔫的。
“可你……”危宥年見他□□在外堅實的臂膀,提出質疑。
“我是生得壯,但家裏還有個年老多病的母親,終日靠着苦藥吊命。礦井坍塌,受傷的是我的長兄,他成了家,家裏有個奶娃娃,一家人的吃喝全靠他。現下他出了事,我的嫂嫂只能整日做些繡活換錢,但終究是補不上流水一般花出去的藥錢。我總得接濟一下。”
說到後面,小賈嗚咽起來,話都有些含糊不清的。
“再說……若是治不好我兄長的腿,他們一家,從此只怕是完了。”
話一說完,他便再不忍了,眼淚決堤一般地淌,糊了他滿臉,似乎從前在家人面前硬抗的情緒,如今總算堆積不下,一股腦沖出來了。
二福嘆了口氣道:“公子也曉得他們的難處了,就不要剁他們的手腳了,盡管罰我便是。”
“不,不可,二福!”
“不可啊!”
……
“公子,還請饒命啊!”
看着下頭跪着幾個人哭天喊地的,危宥年也有些看不過去,他想了一會,松口道:“罷了,你們走吧。”
“既然事出有因,我便不計較了。”
說着危宥年從腰間取下一個錢袋,扔給他們,“藥錢。”
看着地上鼓囊囊的錢袋,那幾個人先是愣住。
還是二福最先清醒過來,拍了拍那幾個人的肩膀,道:“人家公子給的藥錢,還不趕緊收好!”
聽完話,所有人對着危宥年不停地磕頭,小賈臉上綻開笑臉,一個勁地對危宥年說,“多謝公子,多謝公子!”
“公子是個大好人啊!”
“走吧。”危宥年揮揮手。
那幾個人即刻起身,歡天喜地沖危宥年鞠躬,又連聲道謝了好一會,這才捧着錢袋走。
“公子,就這麽讓他們走了嗎?”檀煙看着幾個人的背影問。
“嗯。”危宥年道,“如今也驗過貨了,開始吧。”
“不急,還有件東西,我沒有替公子要回來。”
“什麽東西?”危宥年被她說的一愣。
随即賭坊門口傳來一陣喧鬧,門口看守的小厮拿了件東西回來,恭恭敬敬彎腰,雙手将物件呈遞給危宥年。
危宥年瞟了一眼,很是疑惑看向檀煙,問:“這是做什麽?”
說着危宥年視線又回到小厮手中捧着的東西上。
那正是他剛剛丢出去的錢袋。
檀煙向後靠坐,“公子怕是不知,那幾個人,是賭坊的熟面孔。似乎前兩天才欠下了一筆債,如今四處奔波,似是在忙着還債呢。”
“所以他們家中并沒有人生病?”
檀煙:“那我可就不知了。”
“不過就算有,他們之前偷藏起來的金條,和公子如今給出去的白銀,想必也進不了藥房去。只怕最後兜兜轉轉,還是得回到賭坊裏來。”
危宥年聽完一聲不吭。
檀煙在對面笑笑,“如若公子不信,盡可以到我賭坊裏問,那幾個人的賭品可算不得好,從前可是惹過事的。在賭坊裏頭,也算是留了個臭名聲。”
檀煙頓了頓,想起什麽,補充道:“不過,之前那個将二福供出來的,卻是沒來過我們這裏,是個生面孔。若是公子尋人問了,有人識不得他,公子可不要怪我沒有提前跟你說過。”
危宥年面色有些難看,回想起從頭到尾都不摻和進哭天喊地中的瘦小個,細細思索,這才發覺事情确實蹊跷。
想通了後,危宥年不想再管那些,雙手搭放在椅子兩側,同檀煙說,“罷了,不管那些了,先開始吧。”
“行。”檀煙笑笑,“看公子像是新手,我便來同公子介紹一下玩法,我們這一局很簡單,就只是比大小而已,等會會有……”
“反正都是輸,我明不明白規則似乎也不重要,直接開始吧。”危宥年不留臉面地拆穿。
檀煙被打斷,笑意微凝,她應下危宥年的要求,“好。”
這會子功夫,小厮已經在黃金臺上擺好了骰子一類的物件。
不過危宥年确實不會賭,想要下注,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檀煙看出來了,起身,幾步走到危宥年身側,彎下腰,貼心地問,“公子要押大還是小?”
“大。”
“可想好了?”檀煙問。
“想好了。”
“買定離手,輸贏自負。”檀煙再次提醒。
危宥年這一天下來,聽的最多的就是這句話了,現下聽得有些煩,他擡手,就要拿起桌邊的金條丢到大字上。
檀煙擡手攔住了他,轉而拿起桌角不起眼的圓片,“公子,用這個,這個是籌碼。”
她将籌碼遞給危宥年,看着他兩手捏住籌碼,上前扶着他的手,帶他下注。
危宥年剛想掙開,檀煙卻在他身旁壓低了聲音,“公子是為了花酒場去的吧。”
危宥年的動作停下來,側耳仔細聽她的話。
檀煙于是繼續:“不是為了攀炎附勢,更不是為了一夜魁吧。”
!
危宥年指節微微抽動。
檀煙察覺了,不動神色将手伸過去蓋住危宥年的指節,安撫他道:“公子莫要驚惶。只是玉京裏大大小小的富商和權貴,不巧我都曉得,突然出現公子這樣一號我從未聽聞過的人物,賭局用脫離塵俗的青蓮取名,還同我說什麽‘目淨修光如青蓮’,我不免多想。”
“公子要做什麽,檀煙心裏大抵有數,萍水相逢一場,我也不會做什麽對公子不利的事情。”
“只是有句話要提醒公子。若是一群人穿着绫羅綢緞站在公子面前,公子看得出誰是惡貫滿盈的罪人嗎?”
檀煙說着,帶着危宥年的手指停在了大字之上。
檀煙笑笑,氣息鼓動的聲音拂在危宥年耳邊。
危宥年一怔,扭頭要去看她。
檀煙擡起手,起身,後退一步,與他拉開距離。
她沖危宥年拱手笑笑,依舊是淡淡然有些清高空靈的聲音,與烏煙瘴氣的賭坊格格不入,“若真到了那個時候,還祝公子目淨修光如青蓮,兩目清明,辨明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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