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縛

第42章 縛

程落這次是徹底老實了, 因為她知道陳望洲開始翻舊賬,就說明他是真的生氣了。

可他只知道她被趙霁月帶着誤打誤撞地去了賭場,卻不知道她為什麽要鴿了他躲着他。他只當她是在叛逆, 只當她是在獵奇, 只當她沒有分寸, 殊不知,她只是想引起他的注意。

窗外的霓虹燈閃過,形成一道斑駁的光影。

程落将頭靠在車窗上,冰冰的, 很舒服, 倒是緩解了一些她想要劍拔弩張的情緒。

陳望洲單手握着方向盤, 偏過頭看了眼她,小小的一只,脾氣卻那麽大。

他的視線往下移, 那兩只手搭在腿上,一動不動。他有些心軟,怕真的捆疼了她, 可又狠了狠心,沒再次給她解開。

兩人安靜了一路,直到車子駛進景苑, 她又掙紮了起來。

程落瞪着眼看他,“我要回家。”

“這不是家?”他反問。

她一聲不吭,可脾氣卻大的氣人。手被束縛住不能動, 她就用腳一下一下地踢前面,造成的生聲響在車裏回蕩。

“你腳不疼?”他問。

“腳疼也好過跟你回家, 被你欺負。”

她嘴上不饒人,又開始嗆他。她知道去景苑自己沒有好果子吃, 他說要算賬,那她肯定是吹虧的一方。

可她還是覺得委屈,憑什麽她錯了就要被訓被懲罰,而他做錯了卻像個沒事人一樣,舉着哥哥的大旗堂而皇之地要罰她。

陳望洲沒跟她計較,他下颌線緊繃着,把車開到了地下停車場。

車停後,她就扭着身子去開車門,甚至還比他先下車兩秒。

陳望洲關好車門,從車前繞到她的那一側,一個攔腰将人扛在了肩上。

他甚至都不願意跟她廢話,廢話越多,她越能耐。

程落只覺得身體有片刻的失重,等到反應過來,就開始拳打腳踢,“你放開我!”

陳望洲蹙了蹙眉,順勢打了一下她的屁股,他沒用什麽力氣,可身上的人卻安靜了下來。

程落頭朝下,眼淚流進了頭發裏。

以前調情的時候,他也偶爾這樣做,她也權當小打小鬧。可現在,程落卻覺得自己像是一個被家長打屁股的小孩子,覺得自己的尊嚴掃地。

這種落差感是一直橫亘在她心裏的,他永遠能收放自如。愛她的時候,把她當作女朋友,不愛她的時候,又拿出哥哥的身份來管教她。

她才不要這樣,她不要他拿自己當妹妹。

為什麽他對孫媛不這樣,就這樣對她?

她和他的初戀、和他的心上人終究還是有區別的。

程落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這些天積壓在心頭的情緒就像是落滿枝頭的雪,壓着壓着,枝杈就斷了。

淚水糊滿了臉,她像是迷了眼睛,看不清路,只聽見了電梯門開的聲音。

再然後,燈光乍亮,她被放到了他的床上。

程落的頭發淩亂,胡亂拂開,看見男人正倚在桌子邊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她聽見他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又蹲下身來給她擦了擦眼淚,慢條斯理地把束縛在手上的圍巾解開扔在一邊。

他看着那雙手,又往上撸了撸她的袖子,沒什麽異常,應該是沒弄疼她。

程落拂開他的手,不接受他的好意。

陳望洲輕笑一聲,往後退了兩步,懶散地倚在桌子上。他手探進兜裏,摸出煙,點燃,煙霧遮擋住他幽深的眸子。

程落倔強地看着他,小臉緊繃上,上面的淚痕還沒擦幹。

終于,陳望洲受不了這個眼神,垂眸,“你說說,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語氣很溫柔,仿佛他已經不再和她置氣。

“沒怎麽想,就是想玩兒,這是我的人身自由,你也管不到我。”

陳望洲被氣笑了,本想心平氣和地和她聊一聊,可她三言兩句都夾着火藥味,擺明了一點兒都不想配合。

他咬咬牙,吐着煙圈,臉色忽明忽暗,緩緩開口,“我管不到你,那今天我就替程叔教育教育你。”

一提到她爸爸,她立刻像只小獸坐了起來,跌跌撞撞把羽絨服脫掉扔到地上。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她就逼到他面前,他蹙眉,怕煙燙到她連忙收回了手,把煙掐掉。

這個空隙給了她鉗制住他的機會,她一手攥住他的領帶,一手扒着自己的毛衣領口往下扯衣服。

白皙的胸膛露了出來,她指着自己鎖骨下方的藍閃蝶紋身質問他:“三哥打算怎麽教育我?”

女孩的眼中蒙了一層霧,爆發的情緒讓她終于不用畏畏縮縮,她近乎刻薄地說:“在我十九歲的時候把我教育到床上,然後和前女友雙宿雙飛嗎?”

話說完,他感覺大滴的淚水接二連三地砸在了他手上。

再擡眸,小姑娘像是被人抛棄了一般,有種難以名狀的破碎感。

程落手上的力氣漸漸松了下來,他的衣領出一片褶皺。她像是洩了氣的氣球,肩膀耷拉了下來,腳步連連往後退。

兩年前就憋在心裏的話,終于說了出來,可她一點兒也不覺得輕松,就連呼吸都凝滞。

原來捅破了這層關系,還是會有負重感。

陳望洲怔了兩秒,終于明白了她這些天反常的端倪,原來她什麽都知道,只是不說。

程落踉跄地坐在床上,手向後撐住身體,眼淚一直往下流。

陳望洲半蹲在她面前,喉嚨幹澀地解釋:“我和孫媛沒有關系,也沒有雙宿雙飛。”

程落哽咽着說:“你騙人。”

她哭起來一抽一抽的,連話都說不通順,“你就是和她在一起,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也和她在一起了。兩年前,兩年前你們在一起吃日料,你們還一起敬了酒。你給她的備注後面有一個小月亮,但是你給我的備注什麽都沒有。你就是在騙我,跨年夜那天,你去我的酒吧見了她。我們看舞劇的時候,你抛下我去找她了。還有,還有你和她一起去了滬城,你們住在同一家酒店。這些我都、我都知道,你別不承認。”

程落控訴着這些天的委屈,“我知道你喜歡她,她是你的初戀,如果不是因為我們發生了關系,你也不會和我在一起。可你為什麽要騙我,你直接說你不喜歡我,你斷了我的念想就好啊,你為什麽要把我當傻子一樣騙?”

陳望洲的嘴角抽了抽,用粗粝的指腹給她擦了擦眼淚。

她心中的委屈和誤解這麽多,他甚至都不知道該先和她解釋哪一件。

他攥住那冰涼的小手,盡量用玩笑的語氣說:“你覺得就因為我上過床了,所以我們才在一起嗎?可前陣子,我們上過床之後你不是還能賴賬呢?”

他擡頭,見她沒笑,也嚴肅了起來,“我沒喜歡過她,三哥從始至終只有你一個人,只愛你一個人。”

“你騙人。”她不願意再相信他的花言巧語了。

陳望洲低頭吻了吻那雙手,“我沒和她在一起,除夕夜那天我的确是見過她,那是她準備送她公司的那些模特進娛樂圈在拉我的投資。我們一起去滬城也是因為這事。現在娛樂圈是紅利,只要公司捧出兩個頂流,那就是暴利,捧不出來,咱們也沒多少損失。”

“我們确實是住在同一家酒店了,但是私下裏我沒和她怎麽接觸過,她喊我去外灘吹風我都沒去。我說我不喜歡吹黃浦江的風,我喜歡在北城和你吹後海的風。”

他總是這樣,即使是在解釋他和孫媛沒什麽關系,還是見縫插針地說一些情話給她。

“至于備注。”陳望洲把手機掏出來,舉到她面前,握着她的手,程落右手的大拇指按上的那一刻,手機解鎖了。

他笑了笑,看了眼微怔的姑娘,“你睡覺的時候偷偷錄入的,以為你會發現,結果是個小笨蛋。”

陳望洲打開微信,點進孫媛的主頁給她看,“我都沒給她備注,懶得弄。”

程落垂眸,孫媛的微信昵稱就是她的名字後面挂了一個月亮。

他捏了捏她的臉頰,“還氣嗎?”

他小聲逗她,“我們落兒就會往我身上潑髒水。”

程落橫了他一眼,聲音有些沙啞地問:“那兩年前呢?你們都已經分手了,你為什麽還要和她吃飯?”

她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就是為了給自己一個交代。

兩年了,這事在在心中耿耿于懷兩年了。甚至在她的心中,他一直有前科,所以才在這幾天覓到一些蛛絲馬跡之後就懷疑他。

陳望洲微嘆了口氣,“當初她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和她父母說過這件事,但是分開後卻一直瞞着。她父母就想早點讓她嫁人,想包辦婚姻,她不願意,被逼上了梁山,她才求我幫個忙,算是讓她父母斷了別的心思。”

程落的眸光閃了閃,她确實能同情孫媛當時的處境,但她沒經歷過那樣的環境,自然不能做到感同身受。

人往往都是自私的,是趨利避害的。她抿了抿唇,“可就是因為你幫了她,我才以為你……”

“我知道,是我的錯,是我沒有處理好這段關系,是我沒有和你解釋清楚。”他認錯。

其實這兩年他也想知道致使一個溫和的小姑娘發那麽大脾氣的原因是什麽,現在也算是弄清楚了。

“你當初還冷落我。”程落纖長的睫毛上挂着晶瑩的淚珠。

那段時間他很反常,就像是怕她,覺得對她愧疚,所以故意躲着她。

這才致使她在撞到他和孫媛吃飯的那一幕,情緒如淩汛般決堤,提了分手。

從她爸爸去世,她哥哥入獄,她的性格就漸漸敏感。可她不願意展現這些情緒,所以用嚣張跋扈來掩飾,好像只要她甩手甩得快,別人就傷害不到她。

陳望洲蹙了蹙眉,他知道今天既然聊到了這個份上,那有些東西他就是得坦白,否則不從根源上解決問題,以後這種猜疑還會發生。

他裹住那雙手,摩挲着她的關節。

“那段時間,我确實覺得對不起你。我一直以為當年我爸把你接到家裏完全是出于他和你爸的關系,可落兒,我們都太單純了。當年你哥哥入獄,我爸去看過他一次,你哥哥拿出了百分之五的股權。”

程落有些恍惚,呆呆地看着她,“你哥哥用股權作為一層保障,讓我們家照顧你。你知道,你其實還有叔叔伯伯在,按理說,輪不到我家,可你哥哥說只信任我們。”

在無意中知道這事的那刻,他在陽臺坐了一個晚上,整整抽了兩盒煙。

他不知道這場利益的博弈為什麽牽扯到她,他甚至不知道程樾和陳松立談了些什麽,究竟是哪一方提出的這個條件。

但在他的心裏,他傾向于是程樾主動提出的,這樣,他還能少一些心理負擔。

他很想得知真相,也問過陳松立,可陳松立卻說程落是個單純的人,她爸爸從她一出生就給她留了充足的財産,夠她一生衣食無憂,可就是不願讓她卷入公司中。

陳松立不讓他把這事告訴程落,可他太愛這個小姑娘了,他又做不到欺騙她,最後順水推舟,結束了這段關系。

程落吸了吸鼻子,委屈地說:“所以你就要離開我嗎?”

也許是男女之間的思維不同,程落不覺得這事嚴重到可以讓他們分開,她也想不透當初陳望洲的糾結。

在她的眼裏,相愛是真的可以抵萬難的。所以即使背着全世界,頂着被發現被戳破的壓力,她當初還是問他要不要和她試一試。

他沒回答那個問題,把她攬進懷裏,只說:“可我現在不是回來了?”

她沒說話,他就靜靜地抱着她,感受着淚水一滴又一滴地淌在他的脖子上。

窗外夜色如水,陳望洲把她抱得更緊了一些,隔着兩層薄薄的布料,他能感覺到她蓬勃的心跳。

他們已經好久好久沒距離這麽近過了。

直到程落動了動,他才松開她,他擡了擡手,“現在,可以和好了嗎?”

程落吸了吸鼻子,“腿麻了。”

陳望洲彎下腰,單膝跪在地上,幫她把短靴脫掉,給她捏了捏腿,“你要是不和我和好,那我就一直這麽按下去好不好?”

“你別道德綁架我。”程落抹了抹眼淚。

“好。”

“可你和孫媛姐……”她垂眸。

“落兒,我自始至終只愛你一個人,我沒有喜歡過她。”他不知道這樣說有沒有用。

“那你為什麽要她在一起?”

陳望洲輕哂了一聲,他說:“落兒,我愛你遠比你想象中的還要早。但我不是畜生,我知道那時候,我們不可能在一起。我也怕你知道後會怕我,覺得我變态。”

“我不能讓別人知道我對自己帶大的妹妹動了歪心思,所以我想談場戀愛,證明我有愛別人的能力,而那時,孫媛恰好出現了。可我發現,我似乎沒有這種能力。”

他扣住她的後頸,吻了吻她的唇,“這麽多年,兜兜轉轉,我只愛你。”

他是個不喜歡在感情上過度表達的人,可今天卻說了很多很多。

他愛她,遠比她想象得要早、要深。

大概是一段很畸形的戀愛吧,可他還是明知故犯了,他還是得寸進尺了。

也許是奢望,可他還是想有一天把他們的關系公之于衆,他們辦婚禮宴請四方來賓。

程落指尖蜷了蜷,唇畔還殘留着他的餘溫。

她說:“我愛你,也比你想象中的要早。”

也許是班裏普遍早戀的年紀,也許是在情窦初開的時候,程落已經分不清了。她只知道,她愛上了一個風華絕代的男人,哄着她耐心地照顧她,帶着她騎馬射擊滑雪。

她也知道,她這輩子愛不上別人了。

畸形就畸形吧,她也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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