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探

第49章 探

那把黑色的傘似乎成了最大的保護罩, 傘面上落有星星點點的雪花,沒人看清傘下的兩個人究竟做了什麽。

只是透過一層玻璃窗,蘇蓉覺得呼吸凝滞, 一動不動地凝視着樓下那兩道身影, 也就三兩秒的時間, 那對踮起的腳尖就已經平穩地落在了地上。

她不是沒年輕過,不是沒經歷過熱戀期,再加上一個女人敏感的第六感,這一切都告訴她事情不簡單。

可陳望洲是她的兒子, 而程落, 她确實是當作女兒一樣對待的, 也許情感上做不到親生母親一般,但在物質上她問心無愧。

程落從小就愛粘着陳望洲,她這個不羁的兒子也喜歡逗妹妹玩兒, 這些大家都看在眼裏。

只是萬萬沒想到……

蘇蓉不敢再想了,她垂眸,那兩道身影早已經消失不見。

陳望洲帶着程落進了別墅的大門, 他站在門廳收傘,而她早早地就推開門換好鞋,瞥了一眼茶幾上擺的兩盤蜜餞, 有冰糖金桔、青梅、水蜜桃幹……一共十六樣,看上去就也很有食欲。

程落随手挑了一塊楊梅塞到嘴裏,酸酸甜甜的。

李姨知道她今天是去祭奠她父親了, 所以也算是謹言慎行,畢竟以往她回來之後都蔫蔫的, 默默地上樓回房間,把自己悶起來。

但現在, 貌似是看起來心情不錯的樣子,眉眼間都寫着溫柔。

于是李姨說了句:“回來啦。”

程落點點頭,唇角挂着笑,“回來啦。”

李姨沒再多言,拿過東西後就回廚房了。

陳望洲握着傘柄把傘立在門廳邊,脫掉大衣,看了她一眼,小姑娘嘴裏還含着東西,嘴巴一鼓一鼓的。

她擡眸,視線和他撞在一起,嘴角的弧度揚了起來,嬌嗔着說:“你看我幹嘛啊?”

“不能看?”他往前走了兩步。

“那是另外的價錢。”語言有些含糊不清。

陳望洲想再湊近一些,問問她另外的價錢是什麽,倒是蘇蓉一句話給兩人打斷了。

“什麽另外的價錢?”女人裹着米白色的針織披肩,扶着扶手,一步一步從樓梯上下來,盡是優雅。

程落立刻在原地站好,忙叫了聲:“蘇姨。”

她知道蘇蓉去打麻将了,以往都得晚上回來,倒沒想到她現在就回來了。

蘇蓉審視的目光逡巡在兩人之間,試圖窺探出一絲端倪,可她的兒子臉上似笑非笑,叫了聲“媽”,也沒什麽別的情緒。

“你和落兒一起回來的?”

“嗯。”陳望洲摸了摸腕上的表,“今兒回來的早,就和她一起去看了眼程叔。”

他說的坦蕩,反倒讓蘇蓉陷入了自我懷疑。

也許剛剛程落踮起的腳尖不是去親吻他,而是其他的,也許只是單純地看到他頭上挂了個東西,幫他拂開?

蘇蓉往前走了兩步,替程落整理了一下被風吹得有些亂的頭發,順手摸了摸她的臉,“怎麽這麽涼?”

“剛剛看見雪手癢,順便抓了兩把。”她說。

蘇蓉又摸了摸她的手,手倒是溫熱的,“你玩兒雪倒是戴一副手套啊,免得到時候肚子又疼得死去活來的。”

程落立刻乖乖點頭,“知道啦,我下次想着。”

蘇蓉笑笑,“行了,上去休息吧。”

“好。”

程落又調皮地随手拿了一塊蜜餞,回眸看了陳望洲一眼,才上樓。

陳望洲:“媽,那我也先上樓了。”

“去吧。”

蘇蓉沒再多言,或許,于她而言,程落才是那個容易一些的突破口。

這丫頭單純,沒什麽心計。

程落上樓後就直接回房間了,窩在沙發裏,一腿彎曲着,另一條腿搭在上面,小腳一晃一晃的。

她拿出手機,看見陳望洲給她發微信,問她是不是喜歡吃蜜餞,說讓人給她送上來一些。

程落立刻就給他發了視頻過去,兩人不過前後腳,男人此刻在書房,背後是窗外的景象。

程落枕着抱枕躺着,頭發散着,雙手舉着手機,這是一個很迷惑的角度,看起來比平日裏臉大了一些。

“三哥,蜜餞這東西就是随口一吃才好吃,你要是弄一盤子放我這兒,我就不想吃了。”

陳望洲悶笑一聲,指腹摩挲着手機屏幕,“哦,還有這樣一番理論啊。”

“當然了。”她擡了擡下巴,百無聊賴地打了個瞌睡。

“困了?”

“沒有。”說着,她又打了個瞌睡。

“困了就先睡一會兒,等晚上吃飯,我來叫你。”

“那也不能睡太久,睡太久的話,晚上我就該失眠了。”程落的睡眠定律,白天多睡一會兒,晚上指定得失眠。

“那你現在睡,晚上睡不着我過去陪你好不好,給你講故事哄你睡。”他刻意拉長尾音,旨在強調這個“睡”字。

程落的手機差點兒掉在臉上,她托着手機,“你別說。”

陳望洲笑得前仰後合,拿着手機站了起來,若無其事地看着外面的雪景,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她聊天。

過了有一會兒,程落聽見有人敲門。

“誰啊?”

“落兒,是我,能進來嗎?”

程落立刻從沙發上坐了起來,壓低聲音說:“三哥,我先挂了,蘇姨好像找我有事。”

“好。”

程落簡單整理了一下頭發,把門拉開,看見蘇蓉端了一杯熱牛奶上來。

她剛來陳家的時候,每天晚上都要喝一杯熱牛奶,那時候她正在長身體,這些東西缺不得。

可其實,她早就不喝這東西了,但她還是乖乖地接過了。

蘇蓉擡擡下巴,“我能進去嗎?有點兒事想找你聊聊。”

程落點頭,關上門後,跟着蘇蓉坐到了沙發上。

蘇蓉看着她手中捧着的玻璃杯,露出個溫和的笑,問她:“不喝嗎?”

程落搓搓手,“有些燙,一會兒再喝。對了,您找我有什麽事嗎?”

蘇蓉斂住笑,眉眼間寫上了幾分認真,“落兒,我想問問你,你三哥最近是談戀愛了嗎?”

她的話音剛落,程落握着杯子的手微微收緊,心提到了嗓子眼。

“為什麽這麽問呢?”她扯了扯嘴角。

蘇蓉擡眸,打量着她,她那雙犀利的眸子讓程落一驚,覺得惶恐。

蘇蓉似乎沒打算真的為難她,像尋常聊天一樣說:“你三哥也快要而立之年了,也該考慮考慮婚姻大事了。這些年,家裏也沒怎麽管過他,就知道他有一任女朋友,诶,叫什麽着?”

程落緩緩說:“孫媛。”

“對,就這一個女朋友,也斷了挺久的了。”蘇蓉接過程落手中的杯子,放在了茶幾上,發出輕微的脆響。

她拉住程落的雙手,自顧自地說:“我總覺得你三哥是有女朋友了,只不過是在瞞着家裏,要不然,他整日都在忙什麽,以前也不見他這麽忙。你和他比較親近,我就想來問問你知不知道?”

程落抿了抿唇,不知怎麽回答。

那一刻,她進行了心理鬥争,也有一剎,想直接攤牌,可蘇蓉下一句話就剛剛萌生的火苗澆滅了。

“你要是真知道可不許替他瞞着家裏,等他結婚的時候,你這個當妹妹可要跟着忙,考慮考慮當你嫂子的伴娘。”

“以後等你三哥要孩子了,你還是個當姑姑的呢。”

蘇蓉說的這兩段話太有語言的藝術了,句句都是試探,句句都是雷點,句句堵上她的退路。

程落蜷了蜷手指,輕輕把手掙脫出來,緊緊勾在一起,眉眼間有些落寞。

她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喃喃地說:“我不知道。“

“那是沒談?”蘇蓉蹙起了眉,“那我得給他物色個姑娘。”

“相親嗎?”程落在嘴裏吐出這幾個字。

“算是吧,我這個當媽的再不操心操心,你三哥真要剩在家了。”蘇蓉言語間還帶着調侃,可程落卻放松不下來。

她說:“可是強扭的瓜不甜,三哥如果不喜歡怎麽辦呢?”

女孩兒眨着眼看着她,滿眼都是對陳望洲的擔心和憂慮,還有幾分委屈,可她沒再說其他的。

蘇蓉緘默了兩秒,眼下一片清明,拍拍她的手,“我們先不設想還沒發生的事,不踏出第一步,怎麽知道喜歡還是不喜歡呢?”

“可……”

蘇蓉站了起來,披肩滑落,程落彎下腰幫她撿了起來,遞到她手裏。蘇蓉對她笑笑,玩笑地說:“既然你不知道那就算了,等我去問問你三哥,一天神神秘秘的是在做些什麽。”

程落看着蘇蓉出去,渾身卸掉了力氣,有氣無力地靠在門上,然後緩緩蹲下。

她本身就敏感,而蘇蓉簡單的三言兩語就像是密密麻麻的針紮在她的心上。

過了會兒,陳望洲給她發微信問她蘇蓉和她說了什麽。

她破罐子破摔地說:“沒什麽,就是說你該戀愛結婚了。”

“那你怎麽說?”

“我能怎麽說?我說我肯定會當好妹妹的,未來當好姑姑的。”

陳望洲沒覺得蘇蓉會生疑,只當程落是在故意諷刺他,便逗她:“那你叫聲哥哥來聽聽。”

“……”

-

程落的低落情緒一直持續到晚宴,她呆在自己那一畝三分地,沒怎麽主動說話。

陳松立還打算問問她怎麽了,倒是身旁的蘇蓉說:“落兒今兒去看她爸爸了。”

陳松立立刻收回口中的話。

家宴的氣氛比較輕松,也沒有外人,陳望洲前面擺了兩只蟹和一套剝蟹的工具,他慢條斯理地挽起袖子,随手把手表摘掉,低聲問程落:“給你剝蟹好不好?”

程落鼻子一酸,她知道她又把壞情緒牽扯到他身上了。

可她怎麽說,她難道要和他說你媽媽當着我的面說要給你相親介紹女朋友。

蘇蓉瞥了陳望洲一眼,以前他也這麽照顧程落,她從來沒覺得礙眼過。

她下午的确是故意試探程落的,可那姑娘吞吞吐吐卻又沒說出什麽實質性的東西。她認為程落是個乖孩子,也是個很慫的孩子,她話都說到那個份上了,沒事最好,有事她也會知難而退的。

錢雲錦感慨了句:“等過了年,你們就又長一歲。”

蘇蓉附和着說:“确實,您孫子也要奔三了。”

錢雲錦視線落在了陳望洲身上,替蘇蓉說出了想說的話,“陳三也該考慮考慮婚姻大事了。”

這些話倒是錢雲錦由衷說的,以前聚在一起也會提及這事。

陳望洲手一頓,輕笑了下,“今年怎麽把戰鬥力引到我身上了,小叔不是也沒結婚,由長即幼,按理說也是該先考慮小叔的終身大事。”

陳固北扶了扶鏡框,勾着唇看了眼他,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不用□□的心,我已經有女朋友了,這事兒也沒瞞着大家。”

陳固北反諷地說:“倒是你,才該考慮考慮。”

陳望洲眯了眯眼,眸色幽深,突然來了句:“小叔不用替我操心,我也已經有女朋友了。”

此言一出,整個房間一片靜默,桌上的人面面相觑,各懷心事。

程落擡眸,輕咬了下唇,大氣不敢出一口。

她聽見陳望洲說:“大家也先別打聽,她比較腼腆,等我們考慮好了,我會帶她回來見家長的。”

錢雲錦立刻笑了出來,說:“這倒是好,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年齡多大?你到時候可得提前告訴奶奶,奶奶給人準備見面禮。”

“您放心。”

陳望洲這麽一說,倒是讓桌上的氛圍熱絡了一些。他挑眉看着陳固北,舉了舉酒杯。

每個人都有難念的經,陳固北這場戀愛确實是光明正大的,不用對家裏遮遮掩掩,關鍵是人家趙盡歡不願意和他回來。

只有蘇蓉,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一句話沒說的程落。

不知什麽時候,窗外又飄起了小雪,碾壓了餐桌上的暗流湧動。

蘇蓉突然想起了南漾戀愛被發現的時候,兩人一段簡單的對話。

當時聊到了崔禮和南漾的年齡差,蘇蓉覺得十歲年齡差太大了。可陳望洲卻說他覺得年齡小的挺好的,他要找也得找一個年齡小的。

當時她還認真地提醒他外面那些莺莺燕燕不要随意碰,現在想來,大抵是意有所指。

畢竟,程落比他小了七歲多。

大腦開始抽絲剝繭般地回憶某些場景,蘇蓉蹙了蹙眉,想起了前陣子程落發燒的時候,她半夜起床來看,恰好撞見陳望洲坐在她的床邊。

她問他怎麽總是來落兒的房間呢,程落解釋說是她叫他過來的,因為想吃雪梨銀耳羹。

雪梨銀耳羹?

蘇蓉思索了兩秒,緩緩起身,說自己吃飽了先上樓了,順便把李姨叫到了自己的房間。

她沒說別的,就問:“落兒生病那次想吃雪梨銀耳羹,是她叫陳三去買的雪梨?”

李姨對這事印象深刻,大半夜下着雨,她都覺得折騰,可陳望洲确确實實不想麻煩,弄來了雪梨。

“落兒雖然嬌生慣養,但是您知道,她明事理,不會折騰人。倒是有個好哥哥,聽說她想吃,大費周章買到了。”

李姨覺得自己這話沒毛病,不僅回答了問題,還把程落和陳望洲都誇了一遍。

妹妹明事理,哥哥疼妹妹,多融洽的家庭關系,比親兄妹之間還要和諧。

可不知道為什麽,她看到蘇蓉的臉色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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