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

1

老師總喜歡把我的朋友比成‘別人家的孩子’來教育我，平時最愛挂嘴邊的話就是‘你看你朋友怎樣怎樣，你不是經常跟他玩兒嗎？怎麽他成績好你就跟着學了？’

他說這話估計是希望靠這個讓我能夠像我朋友一樣每門考試都超第二名三條街，但我沒聽進去——因為我這會兒正忙着看那別人家的孩子在辦公室門口的位置探頭探腦，一會兒沖我擠眼睛一會兒沖我雙手合十，做的口型都是‘千萬別聽他的話！’

我現在不覺得生氣了，我現在有點兒想笑。

2

我從小就覺得我朋友的腦子大概不太好使。

在我們倆還沒混到現在這麽熟的時候，他就愛一個人坐在旁邊翹着腿看我們玩兒。

也不知道這家夥到底是吃什麽長大的，小時候這家夥的個子就已經很高，那個時候有不少小女生愛看他，有的膽大點兒的甚至會問我能不能帶他一塊兒，因為他一個人坐在一邊的畫面看着太孤單了。

只是這麽一個看起來像是你同齡人又不像是你同齡人的家夥一直盯着你，并沒有讓我像是那些女生一樣生出‘憐惜’這樣的情緒，只覺得相當莫名其妙。

3

所以哪怕有不少女生因為這件事兒而來找我，我也不太想搭理他。我總覺得這家夥看着就很孤僻，但這家夥總愛看我。

前面幾次我還以為是自己自我意識過剩，想得太多。後來成功捕捉幾次對方沒來得及避開的視線，我終于意識到之前不是自己想太多。

我剛被他看的時候只有種被大型動物一直盯着的感覺，渾身上下都在準備着防範，被盯久了反倒沒有一開始抵觸的感覺，只覺得奇怪——盯一會兒又飛快挪開視線，這是想跟我們一塊兒又不好意思說吧？

我把這當成他想參與但不好意思的投名狀，某天抱着籃球往他在的地方走過去，然後一屁股在他身邊坐下。

他讓我忽然坐下的動作吓了一大跳，過了一會兒又鎮定下來，問我坐過來是有什麽事兒。

Advertisement

我沒說我比起那個其實更想知道你為什麽總是看我，而是問他要不要跟我們一起玩兒。

他看着我，很驚訝的樣子。但驚訝過後還是點點頭，說了句好啊。

4

一塊兒玩過後我發現他原來不是孤僻，他不僅一點兒也不孤僻，還是個暴脾氣。

讓自己隊友坑了幾回後他就生氣，指着對方，手都快戳對方的鼻子上了：“小屁孩兒！會不會傳球！你沒學過傳球嗎！”

“你死抱着這個球幹什麽，你他媽的要孵蛋啊！”

被他指着的是我們小區有名的小霸王，一上籃球場就必定是把球拿在自己手裏，被幾個人堵住都舍不得傳球，跟抱着的那個球能給自己下金子一樣。

也沒人敢說這人的不是，因為這人的噸位擺在那裏。

我跟這人打球打過幾回了，已經熟悉了他打球的毛病，心裏很清楚這人改不過來。心态也從開始的恨不得給他一拳頭到現在的心如止水。

所以我很敷衍地抱着我朋友的腰，說哎呀別這樣，有話好好說，別吵架嘛。

我其實也沒打算真攔着他，而他力氣也很大，直接掙脫了我的手，然後飛奔過去，照那個沖他做鬼臉說我就不想傳給你的小霸王臉上來了一拳頭：“我看你他媽的就是找揍！”

5

小霸王的鼻子被打流血了。

他盯着我朋友，終于舍得把一直抱着的那球扔了，接着氣勢洶洶地走了過來。

——然後被我剛認識的朋友氣勢洶洶的摁着打。

6

他倆體型相當，但我朋友還是更勝一籌，所以小霸王掙紮了半天都沒掙動。

旁邊也沒人敢像我剛才一樣去攔。

實在掙紮不了，說一句狠話還得被打一下的小胖墩嗷一聲哭了，鼻涕跟眼淚糊了一臉。他一邊挨打還邊罵站在旁邊看好戲的我：“姓戚的，我們都不認識他，你讓他來打球幹什麽，你有病吧？！”

我怒了：你罵他就罵他，說我幹什麽！又不是我在揍你！

7

然後我沖過去，照着他肩膀上來了一拳，小霸王哭的更凄慘了

8

摁着他的我朋友哈哈大笑，大聲說打得好！

9

從那會兒開始，我跟我朋友就漸漸熟了起來。

我跟他熟起來是因為覺得他打架厲害，讓我覺得解氣。他為什麽跟我熟起來我到現在也不知道，可能是因為我長得帥吧。

只是兩個人待在一塊兒的時候他會忽然轉頭看我，問我知道自己是誰嗎，我想也不想，說我是你爸爸。

梁旭就用眼刀子剜我，什麽話也不說。

過了幾秒後他伸出手，很使勁地把我腦袋往他肩膀上按。

10

兩個人僵持了一會兒，我還是卸了力道，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問他剛才都想什麽了。

他問你想過以後嗎？

以後，我知道‘以後’這個詞是什麽意思，但以後這個詞離我太久遠了，我就說我沒想過那麽遠的事兒。

他說也好，反正你現在還只是小孩兒嘛。

我反問你難道不是小孩兒了？

梁旭用一種很古怪的語氣說他不是小孩兒，他的身體裏其實住着個二十一歲的成年人。

我掐着嗓子說喲喲喲，還二十一，好牛哦~

11

梁旭把手放在我頭發上，狠狠揉了一把。

12

我從來沒覺得梁旭這話是真的。

二十一的成年人能因為小孩兒不給他傳球就生氣？不可能。

成年人都很穩重，他看着一點兒也不穩重——現在還覺得我會因為班主任的一兩句話就生他的氣，誰家成年人是這樣的啊。

13

“你別把他的話放心上，”梁旭把從小賣部買來的冰棒掰了，遞給我一根，“他那就是想離間我們的兄弟情。”

也不知道他當初怎麽好意思用那種話騙我的。

我接了冰棒，盯着梁旭看了一會兒，然後問：“所以你到底怎麽把那麽多東西學進去的，為什麽我就不行？”

梁旭看着要比剛才放松多了，他一邊嚼着冰棒一邊說：“我也說不清楚……要不這樣吧！我來輔導你，我來教你……怎麽學進去。”

我說那你要是發現我好像聽不進去也不能打我，因為我打不過你。

他反問我什麽時候打過你。

我想了想，也是，這次問他多久可以開始輔導我。

我這人是個急性子，從來不愛等。

梁旭想了想說過會兒就跟家裏人說一聲，到時候好跟我一塊兒回家，去我家輔導我。

我說行。

14

我帶着梁旭回家了。

年輕到都能做我姐的後媽看了我倆一眼，很驚訝的咦了一聲，大概是在驚訝我居然會帶着朋友回來。

15

“我爸呢？”我一邊把客人專用的備用拖鞋取下來遞給梁旭一邊問她，“又去參加飯局了？”

聞到一股熟悉的香味兒，我往客廳裏一看——桌上那桶方便面此時還冒着熱氣，在身後那放着古董的架子的襯托下，非常顯眼。

“嗯……”後媽立馬擋在我跟前，又在我看向她嘴角的時候用力抹了一下自己的嘴，把油連帶着自己嘴唇上的口紅都給一塊兒抹了，“嗯！那個……我就是餓了嘛。”

“我爸今晚不回來吧？”我問她，沒跟她說她口紅花了。

她聞言明白了我的意思，看了我身後的梁旭一眼，又做賊似地看了眼保姆的房間，接着很小聲地問我：“說吧，你們想吃什麽啊？我給你點。”

我說我要吃漢堡，直到這會兒才想起還沒有給他們互相介紹對方。

“這是我同學，來輔導我做作業的，他叫梁旭。”我跟後媽介紹。

“這是我後媽，不過你直接叫姐就行。”我轉頭跟梁旭介紹。

他們倆對視一眼，笑了，笑得都很尴尬。

“好啊，”我後媽尴尬的笑，“小旭你想吃點兒什麽，也是漢堡嗎？”

“姐姐好。”梁旭跟我後媽說，“我和他一樣，對了，我能再要杯冰可樂嗎？”

16

我對梁旭能如此自然地接受這麽個年輕女人做我後媽這件事兒表達了高度贊賞，但他在進我卧室後就立馬一點兒也不自然了。

“那就是你後媽啊？”他問我，表情很迷茫。

“嗯。”我點頭，“我媽生我的時候難産了，過了幾年後我爸找了她。”

我已經準備好應付梁旭的‘但是她看上去好年輕’，出乎意料的是，梁旭下一句問的是：“那她平時對你怎麽樣，還好嗎？”

意料之外的問題讓我愣了一會兒，過了一會兒我才想起來要回答：“……挺好的。”

是真挺好的，她剛進家門那會兒我們彼此對視，尴尬的跟梁旭剛才跟她對視有的一拼。後來混熟了，我們倆就以姐弟相稱了。

我爸對這件事兒倒是沒有什麽意見，十幾年前他能頂着一堆人的非議娶我媽進門，十幾年後他對自己兒子跟新老婆之間的神奇稱呼也能做到适應良好。

梁旭就說哦，你把作業本拿出來，我來輔導你寫作業。

17

後媽進來的時候看見我和梁旭在埋頭做作業，又咦了一聲。

這次我沒在想她咦是因為什麽，因為我現在在問梁旭：“你能用人話跟我講這道題嗎！”

“你講點兒道理，我已經很努力的用人話講了！”梁旭也沖我怒吼。

“那什麽……”打開門的女人聲音忽然變得很小很小，“……外賣到了，你們還吃嗎？”

“吃什麽吃！”我直接扔了筆，“氣都氣飽了！傻逼數學！到底他媽的是誰創造的作業！去死吧！”

“吃！怎麽能不吃！不然怎麽對得起我們死去的腦細胞。”梁旭也扔了筆，然後他搭着我的肩膀，低聲問我，“我這個講題的都還沒生氣呢，你怎麽還生上氣了，嗯？”

“你腦子好使，看得懂這些破題，你當然不會生氣了。”我忍不住斜他一眼，“我他媽的現在是個連中文都聽不明白的傻逼，我生氣很正常。”

“別這麽說。”梁旭揉了揉我的頭發，“你就是還沒找到适合自己的學習方式而已。”

我對自己的氣都因為梁旭說的這句話消了。

把那根被我扔了的筆拿回來重新扣好，接着我對他說：“你別把我當小孩兒哄。”

你又不是真的二十一歲。

“不過你說得對，我們還是得去吃點兒東西，過一會兒再回來大戰數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