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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這話的時候表情惡狠狠的,但我卻覺得挺感動。
因為我長這麽大,就沒見過他這種拿自己的生命去威脅別人的傻叉,而且這件事兒不過也就是‘我跟他絕交’的前提。
所以在我和梁旭走進教室裏坐下的時候,我偷偷在抽屜底下拍了拍他的手。并在他轉過頭來用眼神問我幹什麽的時候,跟他低聲說:“你以後就是我這輩子最好的兄弟。”
我本以為梁旭會因此而感動,也許還會激動到握住我的手,很給面子的說一句‘啊!我的好兄弟!’。但實際情況是他聽了這句話後忽然一瞪眼:“這話什麽意思,我之前難道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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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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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餘光裏看見我的前桌轉過頭來,像是想問我們剛才怎麽回事兒,又在注意到我和梁旭之間的氣氛似乎有些尴尬後重新轉了回去。
人的一生中剖白自己或者向別人直白表達自己想法的瞬間并不多,剛才那句話恰好是我人生中難得的一個瞬間。但梁旭卻非要在這個時候跟我揪字眼,實在是低情商的典範。
所以我決定單方面和梁旭不說話兩秒鐘。
4
“說話啊,”梁旭一點兒都不懂我的心思,他不僅不懂,還要用胳膊肘戳我的手,“你以前最好的兄弟是誰?”
“……是個傻逼。”我目視前方,說這話的時候面無表情,致力于把冷酷二字貫徹到底:但梁旭還在幼稚的用胳膊肘戳我。我終于忍無可忍,轉過頭瞪他,“就是你!你個傻逼有完沒完?”
梁旭的前桌也轉過頭來,然後他也重新把頭轉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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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梁旭忽然就笑了,笑得很張揚。
“也就是說你的好兄弟不是其他什麽人,就是我呗?”他說。
“廢話。”我壓低了聲音,“我從小到大不就跟你玩的最好嗎?!”
梁旭笑得更燦爛了:“我就知道。”
這話說得……不知道的還以為剛才那個用胳膊肘不停戳我并問我‘你以前最好的兄弟’是誰的家夥不是他本人呢。
5
插班生最開始在我們班裏的日子不太好過。
高二的時候,大家都已經自發形成了自己的小圈子,又要忙着準備接下來的高考,根本沒什麽心思再浪費時間交友。
所以他在我們班裏成了個透明人。
發現這件事兒倒不是因為我特別關注他,而是他到的地方都會成為一個真空地帶,即使不刻意注意也能發現。
我也想過要不要主動拽他一把,但只要梁旭不在我的身邊,我就不太敢接近他。
而梁旭又不樂意陪我一塊兒接近他,所以我對此也沒有辦法,只能在遠遠的地方看着。
6
但麻煩不是你主動避讓就能躲開的,這是一個真理。
我決定抽個時間把這句話裱起來,挂在我的床頭。
7
在某次體育課上,被班裏其他男生拉過去打籃球的插班生忽然一個手抖,手裏的球直接呈螺旋狀飛向了正在低頭等梁旭從小賣部買水回來的我。
籃球本來就重,直接把我整個人都砸懵了。
環境也從原本的喧鬧變得無比的安靜。
而就在這時候,插班生飛奔過來說他不是故意的。
而我近距離盯着他的臉,發現剛剛燃起的火氣在奇跡般的消失——我只覺得他看上去真的好可憐,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加入打籃球的隊伍,卻又搞出這麽一個烏龍。
他現在一定很需要我的幫助吧?
因為如果我現在不說沒關系的話,以後肯定就沒人肯跟他玩兒了。
然後我的心驅使我張開了嘴,即将吐出一句‘沒關系’,插班生也眼也不眨地盯着我,很可憐的樣子。
8
但下一秒,旁邊響起了東西被扔在地上的聲響。緊接着,反複說自己不是故意的插班生被人生生提了起來。
是去買水的梁旭回來了。
我的大腦像是被潑了一盆冷水,瞬間就清醒了。
清醒過來後我捂着自己的嘴,只覺得惡心:我剛才都在想什麽呢?我平時是這麽大方就原諒對方的性格嗎?
9
“你剛剛幹了什麽?”梁旭一字一頓的問被他提起來的插班生,“是你砸的嗎?”
“我……我不是故意的。”插班生看上去被他吓了一跳,但還在努力地跟他解釋着,“我剛才打籃球的時候沒注意……”
“那你說對不起了嗎?”梁旭問,“我管你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你扔出去的球打到別人就是事實,所以你跟他說對不起了嗎?!”
我注意到梁旭的聲音已經有了幾分火氣,連忙站起來。但是沒站穩,轉身扶了一下鐵網。
10
……媽的,怎麽回事兒?
……我忽然就變脆弱了?
我低着頭,發現有血滴落在我面前的籃球場上,而我的眼前忽然就變得灰蒙蒙的。
“一個勁兒說什麽你不是故意的,也不知道跟人好好道歉!”梁旭還在旁邊繼續大聲說,“我看你就是他媽的欠揍——!”
“梁旭!”我強撐着吼了一句。
“……怎麽了?”梁旭立馬轉過頭來看着我,“你不會是要替他……”
“別廢話了,送我去校醫室,”我跟他說,“我現在頭……很暈。”
梁旭立馬松開了抓着插班生衣領的手。
11
他快步走過來,架住我的胳膊,然後直接一拽,把我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我知道他這動作是什麽意思,所以順勢趴在他身上,然後攬住了他的肩膀。
“跟老師說一下這裏的情況!”我聽見梁旭在對圍觀的同學說,“我現在要帶他去醫院!”
大腦這會兒雖然昏沉沉的,但我居然還有空想:為什麽要去醫院?去校醫室不就好了嗎?
12
等到我醒來的時候,我也确實是在醫院裏。
梁旭坐在我旁邊,見我睜開了眼睛,一邊把水遞給我一邊問我現在感覺怎麽樣。
“還好,”我看了周圍一圈,喝了一口水,“不是,你還真把我送醫院來了啊?”
我還以為他開玩笑呢。
“嗯,醫生已經過來幫你檢查過了,輕微的腦震蕩,但不嚴重。”梁旭扶住我的身體,然後把我的枕頭豎着放起來,“體育老師已經給你家裏人打過電話了,你家裏人說一會兒就會來。”
“——啊。”我點點頭,又低頭捂住了自己的臉,“我完了。以後大家提起我,就不再是戚敘這個人了,而是那個被籃球砸了的弱智。”
“什麽弱智,明明就是個被傻逼拿球砸了的小可憐。”梁旭拉開我捂臉的手,“行了,你就別多想了。到時候在家裏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剛好躲一下他。”
然後他按住我的肩膀,讓我靠在枕頭上:“先休息一會兒吧。”
13
我再次看了一圈周圍,是個獨立病房。
梁旭估計是以為我在糾結為什麽自己會在獨立病房,所以他解釋說:“這兒的醫生認識你,說你們家裏給這兒捐了不少醫用設備。剛好這裏空了一間獨立病房,就安排你住下了。”
“我不是在糾結這個,”我沖他搖頭,然後說,“我爸平時本來就愛給醫院和學校捐設備。”
我爸是個生意人,他管這事兒叫積德,會以我或者我後媽的名義捐這些東西。我對積德這種事兒的态度一向都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也就沒對此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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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想說……”我看着梁旭,一字一頓的說,“他今天跟我說自己不是故意的的時候,我的第一反應不是生氣,而是他真的好可憐,他一定很需要我的那句‘沒關系’。”
“我感覺自己現在被影響的已經不止行為了,還有我的想法。”
梁旭的表情變得漸漸凝重起來。
“你之前一直愛說我是一部小說裏的角色,我當初還不信。”我對他說,“梁旭,那到底是一部什麽樣的小說,你能給我透露一下嗎?”
——如果再不想辦法解決這件事兒的話,我遲早有一天會變得不像‘我’,梁旭的那個荒唐的假設也有可能成真。
我不希望變成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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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部愛情小說,”梁旭想了想,然後說,“我當初也是無意點進去的。”
‘故事講的是……’
講的是一個眼高于頂的富二代終于學會彎下腰愛人的俗套故事。
聽到他這句話的時候,我的右眼皮跳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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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旭開始講小說開頭插班生凄慘的生活。
插班生的家裏人平時賭博還家暴,所以養出了他這個跟人對視就說不出來話的性格。
我認真聽着。
然後梁旭講到了在小說裏我和插班生是怎麽熟起來的,他說插班生在來到這個班級後遇到了煩人還總不顧及別人想法的戚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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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舉手,梁旭說同學請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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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煩人嗎?”我問他。
“因為插班生喜歡安靜,所以會時不時找他搭話的你就顯得煩人了。”梁旭回答。
“那我又是怎麽不顧及別人想法的?”我再問。
梁旭沒回答,他轉過了頭。
“說啊哥哥。”我對他雙手合十,然後拜了一下,“我他媽求你了。”我這會兒也是真的很好奇這件事兒。
“學校組織旅游,想讓你們出去放松放松。他當時說自己家裏沒錢,你說你有錢,可以幫他一塊兒付了。”梁旭說。
我捂住了自己的臉,這确實像是我會說的話,聽上去也确實讓人很不爽。
“還有呢?”我繼續問,“不可能就那麽簡單吧?”
“他需要賺錢的工作,你知道了這件事兒,所以把他安排進你熟人在的酒店,讓對方平時照顧着他點兒。”梁旭繼續說。
我做了個‘暫停’的手勢:“剛才那個我承認是我說話的時候沒考慮妥當,但這個也能算不顧及別人的感受?”
……不可能吧?
“你沒告訴他那是你熟人的酒店。”梁旭看着我,解釋說,“某天他忽然發現了,他覺得這是被你可憐了。”
“所以他直接在一個客人進來的時候把水潑對方臉上,然後宣布自己要辭職。”這次沒等我問,梁旭直接說了下去,“你從那個朋友那裏聽說了這件事兒,問他為什麽在辭職之前要這麽做,被他反問是不是覺得有錢很了不起。”
我深吸了一口氣,一時間怒火攻心,我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我當時看那段對話……其實有點兒沒看明白。”
“因為你對他說‘如果你覺得我是在憐憫你,那麽我向你道歉’,然後你又問他所以到底為什麽要把水潑到一個無辜客人的臉上……”梁旭說,“他說因為他當時就是想這麽做,你管不着。”
我再次深吸了一口氣,我在努力按捺自己心中的怒火。
“你很生氣,但後來你知道了他的家庭情況——原來他賺錢是為了讓他就知道賭博的爸不要再打他。”說到這裏,梁旭的語速也逐漸加快,“你想和他好好談。但是炮灰攻出現了,所以你開始了漫長的追妻路。”
“對了,”梁旭補充,“炮灰攻就是那個被莫名其妙潑了一臉水的客人,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忽然愛上插班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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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什麽路?”我沒在意那個客人,這種會因為被潑水愛上對方的人不值得我在意……雖然我好像也沒資格這麽想。
“追妻路。”梁旭看着我,像是在觀察我的表情。
“我和他難道結婚了嗎?”我沒在意,繼續問下去,“我那時候應該還不到那個年齡吧?”
“沒有。”梁旭說。
“那就是……他跑去變性了?”我很謹慎。
“沒有。”梁旭還是這麽回答。
“那憑什麽說我是追妻?”我問,“他是男的吧?”
梁旭沒說話了,他撓了撓自己的臉頰,像是不知道怎麽說。
“我那會兒跟他是什麽關系?”我再問。
“同學和朋友關系。”梁旭說這話的時候小心地瞥了我一眼,然後他按住我的手,“別生氣,醫生說你現在的情緒不能太激動。”
“那我已經夠仁至義盡了好嗎?!”我想到過去梁旭總愛跟我提起的‘你會被pua’,終于忍無可忍,“我還要怎麽做才好?!”
“難不成我不僅得給他安排個好工作,還得記得時刻關注他的心理健康?”
“我爸都不可能這麽對我!”我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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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被推開了。
我和梁旭同時轉頭,看着站在門口保持着推門姿勢的我爸和挽住他胳膊試圖把他往外拽的柳楠楠。
“我很努力了。”柳楠楠,也就是我後媽低聲對我們倆說,“但是我……拽不動他。”
我和梁旭誰都沒說話。
梁旭低頭看了一眼原本按住我手的那只手,輕輕拍了拍,然後果斷松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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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可能怎麽對你?”我爸先是這麽問。
然後他低頭,看見了我頭上的繃帶。
他的臉都黑了,并且下意識看向了坐在我身旁的梁旭。
“不是他砸的我。”我立馬替梁旭解釋,“他是背着我過來的那個人,他是我朋友。”
梁旭站起來,然後沖我爸鞠了個躬:“叔叔好,那什麽……我是……呃,就……我是戚敘的好朋友!”
“你說話就好好說話,結巴什麽,搞得跟見家長一樣,”我忍不住吐槽了一句,“你丢不丢人?”
梁旭往前走了幾步,然後他在背後對我比了個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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