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波瀾
波瀾
今天是周五。
狄闌在下午接完那個女人的電話後,再次看着辦公桌旁挂着的日歷,确認了一遍。
童景……
昨天晚上,在和安逸這個混蛋日常吵架過後,他震驚地發現單驀父母一欄全是空着的,但資料裏又沒有他曾經被收養的經歷。
只有“其他”裏模模糊糊地填着一個“監護人”,名字就是童景。
“監護人”三個字仿佛隔絕了一切血肉親情,也不是什麽所謂的姐姐,更像只是個冷冰冰的法律職責罷了。
新學期,請班主任和任課老師吃飯早就成了學校裏見怪不怪的現象,厲校那邊也都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但童景做事實在讓人心生疑惑,她明确地說只邀請狄闌一個人吃飯,不再加上校長和其他老師,而且是直接邀請他到家裏,等于間接邀請他來家訪。
——面上是這樣說,有點腦子的人都會覺得哪裏不對勁。
狄闌下意識地轉向透明的玻璃,看了眼倒影裏的自己。
“老狄,不去上課啊?”
一個飛奔着的人影路過語文組辦公室,大吼了一聲,像活活往他的思緒海洋裏攪了點面進去,再一晃,他腦子裏就成一坨漿糊了。
“啊?安逸?你怎麽……我靠,還有1分鐘就上課了?”
他任憑那坨漿糊在他腦子裏胡作非為,瞪大了眼睛,像是要把那不争氣的表盯到往後退為止。
“今天還是下午的課,連個理由都找不出……”
“狄老師,趕緊去吧,別磨蹭了。”坐他鄰桌的女老師打趣道。
“唉,感謝美女提醒,”他以最快的速度準備好語文書和教案,打算開啓百米沖刺模式,“……也就三層樓的功夫,我年輕時還得過獎的呢,怎麽說也是個能人。”
“好了老狄,別炫耀你那個推車車比賽冠軍了,丢人。”
門外那人似乎還沒走,又損了一句,才似乎心滿意足地離開。
“……”
狄闌被好友損得說不出話來,只得乖乖就範不再作妖。
哪個年代的事兒了,非要壞自己面子。
辦公室裏又是一陣笑聲。
就在狄闌前腳還沒跨出辦公室門的時候,辦公室的東南角上,一個低沉而蒼老的男聲道:
“現在的年輕教師,一點師尊都沒有,以後還怎麽管教學生。”
狄闌眯起了眼睛,那老頭兒今天還是一板一眼地改着聽寫,連坐姿都和昨天一模一樣。
他們語文組的組長,朱國民老教師。
狄闌聞言,走出辦公室門的時候,不忘鞠個躬給他老人家道個歉——這倒是誠心誠意的。
老男人頭都禿成地中海了,每天依舊備課備到辦公室裏沒了人影兒,聽說他離退休也沒幾年了,還這麽拼,誰也不知道他到底受了什麽刺激。
朱老師倒是連眼都懶得擡,繼續不眠不休地改着學生的作業。
。
“姜湫,你确定老狄沒調課嗎?”
“我确定呀……狄老師都把他的課圈起來了,不可能……”
姜湫半句話還沒對班長說完,只覺一陣風從面前掃過,一團人模狗樣的黑影蹿到了講臺上,接着就是一收一放一開機,拿粉筆寫板書插U盤一氣呵成,一看這身手,就知道……
“哈,老狄,你這都練出一身功夫了!”
狄闌一邊寫早就刻在腦子裏的板書,一邊不忘着回應她:
“大哥過獎。”
“多謝小弟稱贊!”
單驀愣神地看着講臺上神采飛揚的狄闌和身邊的女孩有說有笑,不知不覺間便也笑了。他悄悄地對姚斐說:
“你們……一直都是這樣的嗎?”
“小單同學,沒經歷過吧?別怕啊,下次出任務,斐哥帶你。”
他慌神地搖了搖頭,但非常明顯地流露出一絲羨慕,眼睛裏一閃一閃的光是藏不住的。
怎麽自己才幾年不見,他就……和別人都走的那麽近。
姚斐便也沒有多講話,只是拍了拍他的肩。
少年側臉的曲線很完美,幾乎找不出一絲瑕疵,在教室裏仿佛一尊雕像,文科班女生多,總有人悄悄地回頭看他。
講臺上的狄闌見了,一個頭成三個大。
都哪裏來的孩子,沒見過帥哥嗎?這講臺上好歹也站了一個不是嗎?!
狄闌一邊講課,一邊看見單驀甚至還對那些個犯花癡的女生報以微笑——不過并不是那種暧昧的笑容,只是不溫不火的,仿佛在說“嗯,我知道你在看我哦”,讓人看了心裏直癢癢。他剛想開口說點什麽,卻見那少年的目光總算回到了正軌上——作為學生而看着自己。
……算了,改邪歸正都是好孩子。
狄闌心裏是這樣想,單驀看他的眼神中摻雜了什麽,也只有單驀自己知道了。
今天這堂課,自己把昨天的《逍遙游》收了個尾,二話不說直接開上了雲霄飛車,帶着所有人瘋狂飙車,連哄帶騙地把一篇現代文也講完了。
下課鈴一響,所有人也都解除武裝,回歸到了“夢游”狀态。雖說是剛開學一個多月,學生們的睡眠還是得不到保證,紛紛趴在桌上小憩。
現在的孩子也苦啊,我那個時候好像還沒……
他閉目想到一半,似乎是被片柔軟的羽毛紮到了心底那塊軟肉,皺了皺眉,又立刻睜開雙眼,裝得跟個沒事人一樣,走到最後一排的單驀身邊,拍了拍肩膀,道:
“單同學,厲害啊,你不困?”
有些睡下的同學擡起頭看了單驀一眼。
……那精神好的,跟磕|了|藥似的,兩眼放光,神采奕奕。
單驀疑惑地搖了搖頭,好看的眼睛裏映射出窗外的縷縷慈光,而後他頭一歪,兩只手又不自覺糾纏在了一起,有禮貌地道:
“我母親是醫生,有規定,11點前必須睡覺,否則罰我連續一周十點準時睡覺。”
這句話猶如一整個慣性炸|彈,裏面的感應球來來回回地撞擊了兩次,才暈暈乎乎地在人群中爆炸。
姚斐一手勾在他肩上,大大咧咧地無奈道:
“單驀同學,你看看啊,這班裏有幾個是不禿的?下次說話,當心命都不保——除非給我們大家共享下充足睡眠時間,唉。”
禿頭同學們紛紛投來羨慕嫉妒恨的目光。
單驀倒是無辜地笑了笑,那對小虎牙露了出來,很輕很輕地說:“……反正記得給我留五分鐘就行啦。”
“五分鐘?”狄闌忍不住插嘴道。
“啊……”單驀擡眼望向狄闌,好像做錯事被老師責罰的學生,聲音不自覺地越來越小,“五分鐘……正好可以做個夢……”
“安睡留給你,好夢贈與我。”狄闌一下子就脫口而出,多年閱讀理解的經驗容不得他猶豫,“……你小子哪裏學來的?!”
單驀無辜地看着他,仿佛在說我根本沒有那個意思,閱讀理解做多了吧。
有,你真的有那個意思。
狄闌甚至帶着苦笑地瞪了單驀一眼。
班裏心思細膩的女生首先開始交頭接耳,一陣窸窸窣窣地傳話聲後,頓時一片起哄。倒是那位肇事逃逸的當事人還活在他的夢裏,如夢初醒般地面對群衆熱情的起哄,紅暈漸漸爬上了他的脖頸。
“……你行啊單驀,佩服,下次出任務全給你了。”
姚斐松開了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而他仿佛什麽支撐離開了自己一般,拘束地看了眼嘆氣的姚斐。
“行了,別讓那群小姑娘們發瘋了,”狄闌用餘光看了一圈,這波傷害估計是群體性大面積陣亡,“……小土匪說的沒錯,下次說話,當心命都不保。”
聞言,單驀便低下頭閉上了嘴,迷茫地打開桌蓋,拿出了下節課的書本。
……這能轉的腦筋全用在讀書上了,另一方面大抵是一根筋地騷路走到底。
狄闌默默地吐槽了一番,便扔下一個爛攤子走了。
他們的課程表一般都是第一節語文,第二節數學,隔壁班就反一下。
于是他和安逸兩個人經過一個多月的摧殘,體內的生物鐘已經促使倆爺們過上了老年人的生活。今天是周五,除了上午的主課,下午還有一節班會課要總結班級事務。
忽然,他腦子裏閃過單驀最開始的那句話,頓時有些毛骨悚然。
他說“我母親是醫生”。
那個母親是他的親生母親?不,應該不可能,不然沒法做到每天督促他早睡……是養母?也不對,他沒有收養記錄……說到底,口語中一般使用的是“媽媽”,他為什麽用的還是“母親”這種詞……
是指童景嗎?
是他刻意撒謊,還是想隐瞞些什麽?
“哎老狄,別發呆,上課去。”
狄闌聞言,低頭就看見安逸在他身邊插着腰,那把三角尺差點就插在自己頭上了。安逸還不忘晃晃手中的兩張獲獎證書,狄闌定睛一看,好像還有塊金燦燦的獎牌。
“用得着你提醒?還有,老安你挺厲害啊?”
“我厲害什麽,是你們班厲害才對。喏,一張是丁爾那小子的,我說我沒看錯人當課代表吧?還有一張是徐一輕的,你們班長吧?”
“記性不錯。打個過場裝樣子,還是得感謝安老師的輔導——雖然99.9%真的要歸功于我班學生本身聰明才智。”
“得了,就知道不能誇你。上課吧,就給你報個喜啊。”
兩個人擦肩而過,忽然不約而同地轉身,來了個擊掌。時間點居然正好對的上,手掌也幾乎是重合在一起擊着的。只不過這次沒再多說什麽,心有靈犀地走向自己任課的教室。
“哎這獎牌!安嬷嬷!我的!”
丁爾一見安逸,整個人都撲在了他身上,像條狗似的把自己的東西叼走。
“狗兒子……”安逸罵了聲,但其實心裏由衷地高興,“今天先頒個獎啊,全國xx杯奧數競賽中,丁爾同學榮獲國家級一等獎,徐一輕同學榮獲省級一等獎——大家意思意思,掌聲鼓勵下?”
于是臺下同學挺配合地鼓起了掌。
“老丁頭挺厲害啊……”
“班長不愧是班長,但沒想到天天瘋玩的丁爾數學那麽好……”
“個數學這麽好的人讀什麽文科啊,文科生落淚了,這是在侮辱我們的智商嗎!”
大部分同學竊竊私語着,不過,也都只是些玩笑話。
丁爾不是傻子,身邊人的質疑他聽在耳中。可他天賦點挺奇怪的,理科就只有數學好,物化生爛得跟菜市場旁的爛泥一樣,扶不上牆這話還算誇他的,因為他連能扶的牆都沒。
一中競争激烈,他們原先都是至少初中年級前五十的學生;經過一年的殘酷磨煉,一部分平行班的學生已經習慣了年級三四百的排名,對學霸學神的态度也挺淡然,嫉妒全然削去,只剩羨慕與景仰;沖分熱情仍在,只是習以為常。
“哎單驀,你說這老丁頭是不是不上路,平時也沒見他好好學習呀,天天又打又鬧的,人與人之間怎麽就……”
單驀靜靜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有些可憐地用眼神拒絕了姚斐想和他吐露苦水的好意。
剎那間,無法言喻的輕蔑自他臉上昙花一現,夾雜着複雜的遺憾。在別人看來,他依舊自然地笑着,甚至有女同學偷瞄他露出小虎牙後可愛的面龐。
少年人好似一株背陽而生、卻向陽而開的花,素雅模糊地搖曳了歲月。
。
中午。
“單驀,跟我們一起吃飯不?”
單驀正在整理書本與筆袋,便擡頭看向圍着他的三個男生。他眯起了眼睛,最矮的那個是姜湫的同桌丁爾,今天拿了塊金牌的那位;最高的則是另一位獲獎選手——班長徐一輕;中間那位是……
“顧問,昨天沒來得及介紹,不好意思。”站在“信號型”隊列中間的男生撓了撓頭,腼腆地笑着。他皮膚偏黑,但有一種陽光向上的平易近人感。
單驀在心裏再記了一遍三位男生的長相與名字,道:
“……謝謝,我也想和你們一起……但今天家裏人給我帶了中飯。不介意的話,我們明天再一起吧?”
三個男生讪讪點了點頭,剛要離開,顧問突然面露尴尬地補充道:
“剛才下課鈴響,你前桌,也就是第一個走掉的是周哥。我們班男生少,他……喜歡獨處,你以後吃飯啊,找我們三個就成。”
這話一出,三人都沉默了一陣子。
不過大概只有單驀自己知道,他們早就認識了,早就。
丁爾為了緩解氣氛,走時還不忘朝他做個鬼臉,那意思分明就是“無論你什麽時候來找我們吃飯都可以。”
教室空蕩蕩的。
為了省電,窗邊的同學走時還不忘把電燈全關上了。中午的教室并不能容進多少陽光,因此顯得有些昏暗。單驀盯着自己其實什麽也沒裝的書包,還是把剛才的作業和筆袋再拿了出來,唰唰地動筆寫着。
突然間,有什麽東西塞進了自己的懷裏,接着是噴香撲鼻,伴随着熟悉的聲音:
“單驀同學,中午不去吃飯,偷偷做作業算什麽好漢?”
狄闌壞笑着湊近了他,單驀這才看清,是食堂裏賣的三明治,面包還是金黃色的,頗有誘惑力。
“狄老師,什麽偷偷,我吃過……”
“噓,路上遇到了三信號,三個人早就老實交代了。撒謊可是會長不高的哦,小朋友?”
“對不起,我……我不想讓狄老師再擔心了,”單驀擡起頭,“今天我……不是很有胃口。”
“沒有胃口也得吃,既然不想讓老師擔心,就吃一點兒,好嗎?”
怪不得人這麽瘦……學霸都是這樣熬出來的嗎?
狄闌兩只手撐在單驀的桌子上,把他的筆從手裏抽出來,得意地炫耀了一下。單驀恰好擡起了頭,便幾近在他的眉睫之內。
剎那間,兩人同時停止了呼吸。
“卧槽,狄闌!你不要臉!蓄謀已久……!”
狄闌聽到這一聲叫喊的一剎那,便下意識地整個人都抖了一下,立馬心虛地站直。門口站着的是嘴張得都要掉下來了的丁爾。
……以及被吸引過來的別班女同學們。
“不是,我……就是給人家送個中飯啊?醫務室醫囑知道嗎!還有,不準叫老師全名,還有沒有點兒禮貌了?”
送個中飯這事還是溫醫生剛提醒他的,怎麽能算是蓄謀已久呢?!
單驀聞言倒是略微吃驚地張了張嘴,似乎想問什麽,卻又沒有問出口。
丁爾忽略了狄闌蒼白的解釋,哭喪着臉說:“闌公主,好啊,我們給你做牛做馬,你卻整天關心新同學!我不如退學了然後再轉學進來?”
身邊一衆同學便都大笑起來,有幾位還竊竊私語着什麽,似乎是對剛轉校來的單驀很感興趣。
……當然,也可能是CP粉隊伍的壯大。
眼見事情要朝着不可描述的方向發展,忽然,身後的人群中,一個低沉的男聲冷冷道:
“狄老師,您還沒玩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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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