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較量
較量
周日晚,教師宿舍。
“安逸,快去洗澡,一股令人作嘔的數學味兒……”
“你鄙視數學!?人類智慧的結晶,一切自然科學道理的基礎,你居然說他令人作嘔……”
安逸整個人像陷入愛情的瘋子,抱着一本“數學難題攻堅100練”,一臉煞氣地看着狄闌。因為臺風,周日本安排的學生返校取消,不過住校生和住宿教師還是得來學校。
“難為你從家裏一百多平米的床上爬起來,特意來這裏和我展示您高超的語文拌嘴水平。”
“行了,怕了你了。”安逸笑道。
忽然,他想起了什麽,終于放下了那本視若珍寶的練習冊,走到自己的公文包旁邊,抽出了一沓疊的整整齊齊的公文。
狄闌的表情霎時間凝固了:“安逸,你……”
“是我媽,托我妹妹給我的,”安逸嘆了口氣,将文件塞到狄闌的手中,“你先看一下行嗎?你PTSD這麽多年了,依舊沒有減緩的趨勢……我也并不想強迫你去……”
而他的聲音傳到狄闌的耳中,已是缥缈虛無的一片。
他往下讀着這份文件,簡單來說,是一份不太正規的請求書。
請求他在法庭上,作為證人,作為當事人出庭,并詳細描述當年他所遭遇的一切。
“我知道這很自私,當年被施暴的不止你一個人,甚至這份起訴,可能是她為了我而……”安逸遲疑了一下,才終于開口,“但她想讓你出庭,因為你的狀況……最利于法官進行判斷,給他無期徒刑甚至于死刑。”
“……什麽時候開庭?”
“我看看……12月31號。”
“跨年之際啊,挺會選日子的,”狄闌故作輕松地嘲了一句,“你回去告訴你媽,就說……我會考慮一下的。”
安逸愧疚地道:“……如果實在不行,就別勉強自己。”
“君叔上個月去世了。”
狄闌突兀地說道,臉上沒有什麽表情,讓安逸感到一陣心寒。
安逸不知道君叔的全名,甚至于狄闌或許也不知道。
至少對于狄闌來講,那是資助他走到現在的人,是個将他從無邊暴力中拯救出來的人,也是他這些年唯一……算是親人的人。
“葬禮……你去了嗎?”
“他沒有辦葬禮,”狄闌看向窗外,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然後避開了安逸的目光,“他家裏人給他找了塊挺貴的地,在國外的那種。我還沒來得及看他最後一眼,就下葬了。”
安逸心中一驚。
他很少看見狄闌這種表情:明明挂着玩世不恭的浪子表情,卻不由自主從眉目中透露出一絲苦楚。那種苦楚也是很難察覺的,他作為竹馬,才能自那雙總多情的桃花眼中,細細品出來。
——他并沒有怪罪任何人,只是想說,我累了。
滴滴滴。
狄闌被手機的提示音拉回了現實。
他麻木地打開程序,一行信息映入眼簾:
“狄老師,晚安”
手機那邊的人好像不太放心的樣子,又補了一句:
“今天又下雨了,我很擔心”
安逸看見狄闌緊皺的眉頭忽的舒展開來,一絲難以察覺的苦楚從他的眼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閃着小亮光的欣慰。那雙黑色的眼眸流光溢彩,氤氲着難得一見的喜悅。
狄闌打字回着消息,安逸卻陷入了一陣沉思。
這種表情對于狄闌來說是很難得的。
他會笑,會風流倜傥地笑,但他的笑很難像現在這樣,有那麽一點兒的溫存。
安逸的腦內回想起了往事的一幕幕。
好像,這種笑統共只看見過兩次。
一次是自己剛來到福利院時,那人朝自己這樣笑着,伸出了手。
另一次是自己離開孤兒院之後的事情了。安逸有一次再回到孤兒院去看他,只見他面帶桃花地傻笑着,但卻是發自內心的笑——于是便沒有打擾他片刻的喜樂,悄悄地離去了。
罷了,只要他能找到慰藉,怎樣都好。
+
“交作業交作業——”
“姐妹饒命啊!就這麽一次沒做完!”
“哪個混蛋沒交數學的啊,等老子查出來就把你炖了喂安嬷嬷!”
“同學們,要升旗儀式了,不要……”
最後一句話來自親愛的徐一輕班長。
沒事,不要緊,順其自然。
今天也是道系好少年!
周一的早晨,陽光明媚,不少人還沉浸在雙休日短暫的快樂中,厭學情緒和起床氣混在一塊兒,那叫一個低氣壓中轉站。誰還沒來教室,誰快要遲到了,根本無人顧及。
盡管周日晚自修已經交掉了部分作業,但課代表們還是操碎了心,小組長們依舊兵荒馬亂,閑着的同學也好不到哪兒去,被四方的聲音扯來扯去,早就暈頭轉向地不知道自己有沒有交作業了。
徐一輕擡頭看了眼鐘:都快7:15了,這再不靜下來,年級主任一巡邏,升旗儀式一出操,一頓公開批評在劫難逃啊……
鐘的分針順了他的心意,驕傲地指在了“15”的位置;清脆的鈴聲緊随其後,響徹天際。
單驀同學,就在這時,一分不差地走進了教室。
教室裏所有同學都瞬間被他吸引去了目光。
只見他還是一如既往地帶着點兒笑意,背着一個紅黑色的雙肩包——倒是非常配他們那套紅黑的校服——很快便走到了座位上,不慌不忙地拿出一沓作業本和卷子,打開夾在上面的幾個小燕尾夾,快速地分門別類交到了各科課代表的手裏。
“我草……”丁爾接過作業,這回是真的齊了,“人才啊,我舍不得炖給安哥。”
“你敢炖?”姚斐挑了挑眉,看了眼剛走回座位的單驀。
“炖……?”顯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小單同學,挺無辜地看着丁爾。
“說着玩的,”他端起幾乎要超過他頭頂的作業,放到了一旁的書架上,“我說單驀,裝逼要适度,否則長不高!”
一旁的同學:“老丁頭,那你這些年,可算是遭報應了!”
他朝那同學翻了個白眼。
單驀咳嗽了一聲,倒是無視了教室裏奇怪的氣氛,溫文爾雅地道:
“……我記得,現在應該是升旗儀式的時間了?”
衆人聽了他這番話,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立刻邁着整齊的步伐走出教室排隊。
徐一輕:“……”
這是什麽大神級操作,我恨!
班長大人發誓一定要和小單……不,單驀同學,好好進行一番思想工作交流,最好能隐晦地套出“如何在同學尤其是女同學面前有威懾力”的秘訣……
單驀還沒有排過隊,他正迷迷糊糊地走出教室,就開口問着體育委員:
“顧問,我……應該排哪裏?”
“呃,你你你……我看看啊!”
挺高的少年頓時面露苦色,接受着一批女同學仿佛要把他盯出疹子的目光——混雜了班長的一雙圖謀不軌的眼睛。
好像不管安排到哪裏,升旗儀式後都會惹來一堆麻煩。
“顧問,婆婆媽媽像什麽男人!”排在第一個的丁爾一把将單驀拉到自己前頭,“多簡單的事兒啊!”
單驀比丁爾高出一小截,忙推辭道:“不好吧……這樣挺影響隊伍整體……”
丁爾:“門面!”
其他女同學立刻齊聲:“氣派!”
單驀:“……”
顧問心道,我果然還年輕,對力量……一無所知!
一批“娘子軍”就這樣推着自班的門面,氣派地向操場小跑去,有條不紊地站定到了自己班的位置上。雖然出發得晚,但有名叫單驀的動力機在,所有人的速度都不禁加快了。
居然到得還算早。
“哎,那個文科班,排在第一個的男生是……”
“……你們看,那個是不是傳聞中新來的插班生啊!”
“太帥了吧啊啊啊!你看那五官,那皮膚,那腿……”
其他班的同學露出了羨慕嫉妒恨的神情,似乎都挺坦蕩地表達出真情實感。
單驀自動過濾了耳邊的各種贊嘆,但也并不是完全冷淡地無視。俊俏的面龐好像在對所有人微笑着,有禮地站在原地。他兩手規規矩矩地貼在褲線旁,站得挺直,而目光聚在前面的司令臺上,等待着校長的主持。
那些同學看了後,更是要命地尖叫起來。
“天哪天哪……這混血帥哥怎麽這麽乖!!”
“小說裏的桀骜不馴高冷霸道都是套路,這種小奶狗在散發什麽該死的魅力!”
而自班的女生看了後,一開始占大部分的女友粉散發出了濃濃的醋意,開始小範圍內diss将珍寶展露在別班面前的丁爾;而後暫時還沒CP可以吃的CP粉們,在浪跡江湖多年的主力軍姜湫的帶領下,進入了苦口婆心勸說模式。
最後居然在內部達成了詭異的一致:先做媽粉得永生!
單驀媽媽永遠愛你!
于是整個班都仿佛陰笑了一聲,在對外頭說着:“呵,一群沒見過世面的女人。”
丁爾:“那個,顧問……我好像覺得,咱班氣氛有點兒不對勁……”
單驀好奇地插嘴道:“怎麽了嗎?不是別的班不對勁嘛……”
顧問抽了抽嘴角,最後很釋然地……下意識地摸了摸單驀的頭:
“沒事,你和我一樣年輕,都對力量一無所知。”
小單同學歪了下頭,表現出了迷茫。
然而顧問還不知道他這一摸頭殺給了CP粉多少動力,又拉了女友粉多少的仇恨。
一縷陽光終于透過厚厚的雲層,灑落在大地上。單驀在心裏默默地嘆了口氣,厲校長也已經站在話筒前,嚴肅認真地宣讀起了藝術節注意事項。
但是,為什麽……
“早上好啊,小單同學?怎麽,幾天不見變矮了,都排到第一個去了?”
“狄,狄老師……我還沒排過隊伍,是丁爾讓我先排這兒的。”
他這麽緊張,不會是為了昨天那兩條信息吧!?
于是他只能将槍口對準了另一位小同學。
“……你小子,挺機靈啊。”狄闌說着,瞥了眼丁爾,那罪魁禍首賊溜溜地笑了笑,藏到了單驀的身後。
這個寶物可算是藏不住咯。
狄闌低頭看着單驀。
根本無法和前天的那個人聯想到一起。
少年還是一般的陽光,他面上只要稍稍帶着一丁點兒笑意,就能讓人賞心悅目,看一眼便移不開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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