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III.
第027章 III.
菲利克斯的話語于艾格尼絲, 是事到如今只會令人不知所措的奇跡。
喜悅的暈眩被苦澀撕扯,正如孤鳥掠過的影子割裂正午陽光照耀下的雪原。
曾經求而不得的東西--真誠的話語,無保留的愛,接受她一切的寬容--現在驟然由菲利克斯呈到面前, 艾格尼絲只覺得惘然。就好比在接受自己缺乏魔法天賦十多年後, 她突然獲得了施法的能力;明知道應當為願望得償開懷地笑, 心底也确然生出喜悅, 她卻因為無法更高興一些而感到遺憾。
越熱切的渴望越缺乏耐心, 對遲到不寬容。
思考的擺錘掙脫甘美的束縛,重新開始運作。
艾格尼絲不禁向自己發問,她如今是否依然需要這些東西?
誠實的答案為否。
如果人沒有愛就無法呼吸、進食、行走、思考, 那麽她早該在青草地下長眠。
一旦懷抱這樣冷酷的念頭,艾格尼絲就無法繼續忍受菲利克斯的注視:面對他純然的一片好意, 她竟然也只能得出這樣的結論。
自我憎惡與懷疑的種子又一次悄然發芽, 剛才還令她顫抖的贊美瞬間變得蒼白無力。
菲利克斯眼中的真的是她、而非經美化的理想嗎?
他是否看得見她內心此刻赤|裸的猜忌?這才是她的本能。
如果連這點都看透,他為什麽還能笑着說出那樣的話?
他……說的真的是真心話嗎?
“艾格尼絲女士, 請看着我。”
她一個激靈,懵懵地順應菲利克斯的話語擡頭看過去。
菲利克斯維持着與她的禮貌距離, 微笑着凝視她。他沒有到過北國,眼睛卻比寒涼夏日月下的湖面更澄澈, 每一縷光輝的皺褶都平靜得驚心動魄。
于是轉眼間, 她的所有猜疑和自責都被波光帶走。她無法不相信他, 也無法不想去相信他。
艾格尼絲在理智也被沖走前捂住臉, 肩膀抖得厲害。
但是很快地,她再次與菲利克斯對視, 乘着瘋狂的餘韻一氣吐出絕不該出口的話語:“很久以前,我讀過一首敘事詩。故事中的騎士與淑女相約私奔, 但是淑女害怕失去優渥的生活、更不相信騎士會對她保持忠誠,于是她失約了。”
菲利克斯錯愕地盯着她,不明白她為何突然開始複述詩歌。
“多年過後,淑女已經步入婚姻殿堂,而那位昔日的騎士卻在這時忽然現身。他因為遭受淑女的族人懲罰,喪失了持劍戰鬥的能力。他回到淑女的身邊,不為奪回舊愛,只為複仇。”艾格尼絲看着菲利克斯變幻的神色,知道她不必再說下去。
“您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菲利克斯再次微笑起來,只是,這一次是看着曾經映出夢中光景的水晶球碎裂的痛楚笑容。
“我相信你,你剛才對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對此我不抱懷疑。”
菲利克斯聞言不禁揪住了胸口的衣襟,等待她說出一個“但是”做轉折。
“但是正因如此,我才必須告訴你所有內情。你的這份感情……也許只是某些人的手牌,你調查的每一步也很可能是遵循着他打出的拍子跳舞。我不知道具體的細節,但想必……他也不止一次鼓動你、幫助你接近我。這樣下去,最先受害的會是你。”
“我不介意被牽扯進來。”菲利克斯喃喃。
“但我會受不了良心的譴責。”
菲利克斯神情灰暗地看向旁側的地面,冷不防問:“您所說的那首敘事詩的結局是什麽?”
艾格尼絲一怔,随即柔聲應答:“這是某個無名詩人的未完之作。”
“如果您是詩人,您想要書寫怎樣的結局?”
“這首敘事詩最合理的結局大約是個悲劇。只要能利用的都會利用,即便将周圍的人還有自己卷進去也要讓背叛自己的戀人後悔……最後一同毀滅。”
菲利克斯硬邦邦地回道:“這樣的結局?!我不能接受。我不喜歡悲劇。”
他回頭看向艾格尼絲,眼睛裏的火苗再次燃燒起來:“由第三者……由故事中的配角介入,讓騎士與淑女和解後各自獲得新的愛情,這樣的結局不好嗎?”
“你忘了淑女已經有丈夫。”
菲利克斯慘然而笑:“即便如此,悲劇可以避免。只要騎士離開,不論他最後是否釋懷……只要他離開,所有人都無須走向最壞的結局。”
艾格尼絲不答話。菲利克斯神情一凜,猶豫地抿緊嘴唇,最終以不可置信的口氣追問:“還是說……淑女難以忘情,心甘情願接受報複,想要與騎士一同毀滅?”
艾格尼絲哽了片刻,輕聲說:“我不知道。”
她看着菲利克斯眼中的亮光一點點地黯淡,感覺自己緩慢扼殺了一顆願意為她灑落光輝的星辰。暗星墜落的分量太沉,她快被壓得喘不過氣。可不僅如此,對這個向她毫無防備張開懷抱的青年,她必須亮出利刃,令他徹底對她絕望。她能想到的最傷人的話語在舌尖多停留一瞬間都是煎熬。于是,艾格尼絲的語聲變得又低又快:
“如果當時是你的話,也許一切都會不一樣了。”
菲利克斯瞳仁收縮,仿佛迎面吃下沉重的劍擊。他全身晃了晃,倒退一步,慘白着臉含糊不清地說:“今天我……請容我先告辭。”
艾格尼絲擠出一絲微笑,發不出聲音。
好不容易向前邁出的第一步仿佛喪失了意義。她回到了熟悉的灰暗世界,感到身體中所有的勇氣與生機都被平靜的絕望榨取抽空。
她再次變得虛浮的神情刺痛了菲利克斯。他猛然重新拔步向前,拉住她的左手。
艾格尼絲想要掙脫,菲利克斯卻握得更緊。他磕磕絆絆地組織語言:“我只是……剛才那些話讓我不知所措……但我沒有放棄。所以您也……請您千萬不要放棄。”
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艾格尼絲腦海中一片空白。
菲利克斯的神情再次驟變,他慌亂地松開手,想再次伸手又止住,笨拙地在原地手足無措地打轉:“請您別哭,我不想讓您流淚,您別哭了--”
艾格尼絲怔然擡手,手背上水跡斑駁。
她為什麽會哭?
不知道,完全不明白。就和她完全無法理解菲利克斯卻依舊相信他一樣。
艾格尼絲無法忍受在人前哭泣,立刻反手擦幹眼淚,清清嗓子佯作無事發生:“我必須走了。”
菲利克斯沒有挽留。
希爾達表現反常,一言不發地等待艾格尼絲走過去,而後扶着她離開花園。
目送艾格尼絲和希爾達遠去後,菲利克斯煩悶地長聲嘆息,來回踱了幾個來回之後,舉雙手将頭發揉得一團糟。他脫力地在花架下落座,視線愣愣追着穿梭于草葉繁花間的蝴蝶,以至于沒有發現天空中快速聚攏的鉛灰色雲朵。
科林西亞的初夏驟雨驟晴。石板小徑上數個暈開的圓點迅速擴散為水澤,頃刻之間,雨落如帶。等雨水從藤葉縫隙中灌下之時,周圍已籠罩在初夏驟雨激起的蒙蒙水汽之中。菲利克斯飛快抹了把臉,向城堡中奔去。
一陣風吹斜雨幕,澆濕花園中僅餘殘垣的舊城遺跡。伊恩離開正對花園入口的空窗口,背靠粗粝的石牆,擡頭長長呼了一口氣。
他沒有偷窺的癖好,卻還是躲在老牆和它身披的藤蔓後,從頭到尾看了一場好戲。
離得太遠,他聽不清花架下的人都說了些什麽,但僅從動作神情也能猜到一二:
事情似乎正向着他期許的方向發展。
雨水自濡濕的額發末梢滴落,伊恩眨眼數次以免糊了視線,繼續眯眼凝視降下大雨的這片天空。濕衣服裹住皮膚,一陣寒意竄過背脊,他卻絲毫不想尋找別處避雨。
某個最寒冷的早春夜後,他已經喪失了對寒意的畏懼。
他甚至希望這場雨下得再大一些,将他心頭的迷惘沖刷幹淨。
加布麗爾遲早會按捺不住想要向他尋求更多,伊恩對此早有準備。但她的催逼激起了不愉快的回憶,他不由自主說了些多餘的話。加布麗爾哭着跑開之後,他轉念又覺得挑撥她與艾格尼絲之間的關系不失為一步閑棋。也就在那時,他無意往花園入口那裏看了一眼,正好瞧見加布麗爾将花束摔在艾格尼絲面前。
這般甚至稱得上可愛的洩憤之舉竟然令艾格尼絲神色大變。她面對他人的厭惡時豎起的帶刺姿态是如此熟悉,仿佛詛咒事件暫時落幕以來她身上的變化不過是錯覺。
伊恩不清楚是什麽契機促使艾格尼絲開始改變。她不再對任何事都似乎毫無興趣,她開始認真地凝視周圍的人和物,不止一次露出他從來沒有見過的表情。
他猜想那與菲利克斯有關。之後發生的戲劇性一幕應證了他的揣測。
--事情正朝着他期待的方向發展。
--這正是他所期望的。
--這是他一手引導而成的事态。
伊恩想要如此相信。自花之慶典的舞會以來,他也确實不止一次傾囊相授,為菲利克斯指點迷津,精心扮演幫助癡情騎士攀上貴婦人高塔之窗的友人角色。菲利克斯是無辜的,但必須有人充當被卷進他仇恨的犧牲品。對此伊恩感到抱歉,然而,本就是菲利克斯主動向他求助,最後的惡果當然也要各自分擔一半。
他希望艾格尼絲向菲利克斯打開心扉,好讓他親手推罪惡的戀人一起從塔頂墜落。他期待看到艾格尼絲衆叛親離、受人唾棄,而後終于露出懊悔的表情--時隔十年,第一次對沒有選擇他感到懊悔。
本該如此。
但當艾格尼絲與菲利克斯擺出那樣可笑且徒勞的姿态,假裝只是偶然在同一個地方休息;當兩人長久地對視,根本不曾想過周圍可能藏着窺視的雙眼;當艾格尼絲因為菲利克斯的話語而深深動搖,卸下面具……
伊恩被自己撕扯着一分為二,一個繼續充當冷酷的觀衆,另一個則心神不寧、無法忍受繼續在原地多待一刻。但出于某種無法解釋的奇妙心态,這兩個伊恩最後都決定要留下,要看到最後。
這是個正确的決定。
艾格尼絲和菲利克斯的一舉一動逐漸變得難以捉摸。他們看上去不像是一對幽會的情人,反而更像艾格尼絲在不斷試圖違心地推開菲利克斯。
伊恩不由自主為無法聽清兩人的對話焦躁起來。但是希爾達就在附近,靠得再近一些,他就可能被發現。
在複雜情緒交織混亂的漩渦中,伊恩反而開始冷靜地質疑自己。
他在這裏幹什麽?他都做了些什麽?來到布魯格斯已然三個月有餘,他竟然沒能對艾格尼絲造成任何實質性的損害,甚至沒想過艾格尼絲如果因詛咒而死他該怎麽辦。随性而為是他的第二天性,但随意到這個地步,實在難稱得上是複仇。
他的确聲稱為複仇而來,布下的陷阱卻簡陋敷衍:讓菲利克斯與艾格尼絲相愛,而後揭發他們。聽上去簡單有效,實際錯漏百出。理查與海克瑟萊一族關系惡化是意外之喜,但只要艾格尼絲沒有留下證據,亞倫就可以輕而易舉地将任何針對妹妹的道德指摘擋下來。
然而,再秘密的戀情也會留下蛛絲馬跡。不論是否能一舉毀掉艾格尼絲,他布下的複仇戲碼也許很快就能上演。艾格尼絲與菲利克斯的戀情會敗露,她将無法再當高高在上、為衆人敬仰的主君夫人。
但這真的是他所期望的嗎?僅僅如此,他就能滿足了?
伊恩對自己大部分時候都絕對坦誠。
--不。
更隐秘的原因難以啓齒,但只別扭了片刻,伊恩就坦然承認了:
他暗暗期望着、甚至相信着艾格尼絲不會這樣輕而易舉被菲利克斯打動。
如果她能簡單地愛上另一個男人,那麽伊恩自己也不過是可以替代的無名之輩。的确如此。伊恩很久以前就知道,艾格尼絲并非非他不可。
如果更早遇見艾格尼絲、更早跨過她劃定的界線的人不是伊恩,她也許能解開心結、過上截然不同的、更好的人生。比如菲利克斯。他能給艾格尼絲所有伊恩無力奉上的東西。而不知什麽時候開始,伊恩就認定,除了艾格尼絲,不會有別人能讓他長久地保持興趣。即便有,他也未必能遇見。他能做的只有抓住她,直至他們在彼此的泥沼裏溺死。
他無法說出愛這個詞眼,因為他深知自己需要艾格尼絲,比艾格尼絲需要他更甚。因為他知道自己對艾格尼絲有害無益。
如果一定要被艾格尼絲背叛,那被背叛的也只能有他一個人。如果一定要被艾格尼絲抛棄,那麽被抛棄的只有他就夠了。
絕非愛情卻也早超出了怨恨的範疇。他那偏執的感情就是扭曲到了這樣的地步。
天際已然放晴,籠罩布魯格斯城堡的雨卻勢頭依舊驚人。
伊恩渾身濕透,恍惚覺得落下的雨水都是眼淚。他反反複複地回想起菲利克斯拉住艾格尼絲,她面無表情,仿佛聽不懂菲利克斯的話,卻猝然落淚。
艾格尼絲會将眼淚留到別人看不到的角落流。甚至面對親人,她都在真心外裹上層層甲胄。
以至于他以為她哭泣的樣子,只有他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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