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慘烈
第六章 慘烈
很輕很輕的一句話,卻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白依蘭大概知道雁寒川和唐西茂的家庭情況,一個是什麽都管,一個是什麽都不管。
她知道青春期的學生都比較有主見,所以座位這種小事她一般不幹涉,都是學生自己随意選的。
雁寒川和唐西茂的性格都很沉悶,于是他們倆就被動的成為了同桌,白依蘭詢問過他們的意見後,見他們相處得還可以就沒管了。
兩個單親家庭的少年經過兩年的相處,慢慢成了彼此的慰藉。
白依蘭發現後找他們談了很多次話,她的态度說不上理解,只是希望他們能考慮清楚後果。
不久後就被雁寒川的媽媽發現了,來學校大鬧了一場,鬧得人盡皆知。
雁寒川站上圍欄,白依蘭來不及想太多,懇求道:“雁寒川,你別想不開,沒有什麽比活着更重要,活着才有可能。”
“沒可能了。”雁寒川站在圍欄上轉了個身,問:“白老師,你通知我媽了嗎?”
雁寒川轉身的動作再次吓到了一群人。
“通知了。”這麽大的事學校一開始就通知了家長。
“那就好。”雁寒川指着身後樓下的人說:“我這一個星期聽了好多辱罵,我與他們并不熟,就因為喜歡的人與我性別相同就要遭受歧視嗎?”
餘光看到偷偷靠近的消防員說:“你們別過來,我還想再等等,別逼我現在就跳。”
白依蘭知道他在等什麽,悄悄給陳玲發信息,讓她語氣不要太強硬別刺激到雁寒川,有什麽事大家坐下來慢慢談。
她消息剛發完,身後就就傳來一道怒吼:“雁寒川,你長出息了是吧?還嫌不夠丢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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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年半是我十八年來過得最開心的一段時光,因為遇上了您這個好老師,也因為在這裏我認識了他,既然在這裏開始,那就在這裏結束吧!”雁寒川沒看爬樓爬得氣喘籲籲的母親,笑着對白依蘭說:“白老師,對不起,我辜負了您的期望。”
“不...”白依蘭跑了幾步,眼睜睜看着雁寒川在她眼前向後仰着落了下去,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瞬間的死寂過後是一陣兵荒馬亂,賀書惟趁機跑到白依蘭身邊,喊:“媽媽,媽媽,你醒醒了。”
有老師過來牽着賀書惟的手将他拉開,消防員俯身将白依蘭抱了起來,他急忙跟上去。
走出教學樓,看到遠處的地上有一灘紅色的血跡,他還沒來得及看清,眼睛就被捂住了,牽着他的老師輕聲說:“別看。”
等賀晨趕到醫務室,醫生已經給白依蘭挂好點滴了,他遞給賀書惟一個快餐盒。
打開裏面是賀書惟最喜歡吃的牛肉面,他吃了兩口就沒胃口了,看着沉默的爸爸問:“爸爸,那個哥哥為什麽...”
賀晨打斷了賀書惟的問題,他害怕今天的事給賀書惟留下陰影,蹲下身,看着兒子的眼睛認真地說:“小書,你現在太小了,很多事情在沒有親身經歷過的情況下,你是無法理解的。今天的事肯定會給你留下深刻的印象,但我希望你記住的是不管怎樣人一定珍惜生命,還有要有一顆寬容的心,對于你不理解的事你可以不接受,但不能去傷害。”
病床上的白依蘭醒了過,她顧不得手背上的針頭,掀開被子想要起床。
賀晨按住她的手,問:“阿蘭,小心點針,你要做什麽?我幫你。”
“雁寒川呢?他怎樣了?”
賀晨搖了搖頭,說:“阿蘭,那是九樓。”
白依蘭教了雁寒川兩年半,他不同于別的處于躁動期的學生,總是安安靜靜坐在角落,認真的聽課記筆記寫作業,只有每次考試成績出來了,班上的同學才會想起班裏還有這麽個人。
存在感那麽弱的一個人,卻以這麽慘烈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雁寒川的那句他會來陪我的在白依蘭的腦海裏回旋,心裏有種很強烈的不詳的預感,“幫我拿下手機,我暈了多久?”
“半個小時。”賀晨将手機遞到白依蘭手裏。
白依蘭接過手機,顫抖地翻找着唐西茂媽媽的號碼,無力的手指甚至按不動按鍵。
她将手機遞給賀晨,“晨哥,你幫我找唐西茂媽媽的號碼,我心裏好慌,總覺得要出事。”
當初就是考慮到兩個學生家裏的狀況,賀晨才同意白依蘭暫時不把他們的事情告訴家裏,聽到白依蘭這麽說,他也跟着急了起來,電話撥通後卻沒有人接。
“給我。”白依蘭拿過手機再次撥通了號碼。
三次過後,那邊終于接通了,“誰啊?”
白依蘭顧不上對方不耐煩的語氣,說:“我是白老師,唐西茂他現在在哪?”
“白老師?我不是給他請了半個月假嗎?”
“楊女士,就在半個小時前...”白依蘭想到雁寒川哽咽着說:“雁寒川在學校跳樓自殺了,我擔心唐西茂。”
“那潑婦仗着自己兒子優秀就有恃無恐的撒潑,呵...”楊曼的語氣裏是毫不遮掩的嘲諷,“林老師你擔心小崽子什麽?難不成他會為了個男的殉情?”
電話對面傳來的麻将翻滾的聲音,讓白依蘭很氣憤,“楊女士,那是一條人命,你怎麽能用這種口氣,連對生命最起碼的敬畏都沒有。”
“白老師,我可不是你的學生,你用不着來教育我。”楊曼的語氣很不屑。
白依蘭深吸一口氣,問:“唐西茂現在在哪?”
“在家呢!”
“一個人嗎?”
“不一個人難道還要我陪啊?”
想到雁寒川說的唐西茂身上有傷,“我等會過去看看他。”
“我現在沒空,他被我反鎖在家裏了,你別費心思了。”
白依蘭聽到對面搓麻将的聲音,問:“你為什麽要把他鎖家裏?”
“他昨晚偷偷跑出去被我逮到了,我當媽的把他鎖家裏反省,難道還要經過白老師的同意?”
白依蘭揉揉眉頭,不計較對方的冷嘲熱諷,說:“我現在過去需要二十分鐘,麻煩楊女士回家一趟。”
“啧...真是麻煩。”
二班不能沒人看着,賀晨只能叫上年級主任和白依蘭一起去,賀書惟擔心白依蘭,賀晨就讓他一起跟着。
主任開車,賀書惟挨着白依蘭坐在後座,一路無話。
到唐西茂家門口等了近十分鐘,楊曼才慢悠悠地回來,主任想要說什麽被白依蘭拉住了,她知道對這種人說再多都沒用。
打開門後,濃郁的血腥味撲面而來,白依蘭推開楊曼進門,看到有血從緊閉的衛生間滲出,喊道:“叫救護車,快,快叫救護車。”
主任撥了急救電話,拿起凳子推開正在撞門的兩個女人,砸了上去,玻璃門應聲而碎。
白依蘭看到唐西茂赤裸着上身坐在地上,右手拿着一把水果刀,左手手腕處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已經停止流血了。
她轉身扯着楊曼的衣領問:“為什麽?那是你的兒子啊,你為什麽就不能對他多點關心?為什麽要留他一個人在家?他還那麽年輕...”
楊曼退後了一步,白依蘭全身乏力地跌坐在地,想到唐西茂上身布滿的青紫的痕跡,崩潰地質問:“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為什麽要逼他?你們到底是為什麽啊?為什麽?”
賀書惟上前扶住白依蘭,轉頭看到楊曼從卧室拿了件衣服走進衛生間,他起身想要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被白依蘭拉住了,抱着他痛哭道:“別看,小書別看。”
賀書惟從夢裏驚醒,耳邊還回蕩着白依蘭的聲音。
賀書惟起床就着窗外的月光,打開抽屜翻出上個月留在家裏的煙,點燃後并不吸,只是看看那淡淡的煙霧。
白依蘭肯定想不到,當時她不願意讓賀書惟看的那一幕,會被她親自重演在賀書惟面前。
雁寒川和唐西茂一起自殺的事,轟動了整個淮市,原生家庭與同性戀再次被搬上了各大報刊。
後來陳玲到學校大鬧了一通,指着白依蘭的鼻子罵她,要學校賠她兒子。
學校答應給予補償,可她不接受,她只要兒子,胡攪蠻纏下學校只得求助公安機關。
警察看她情緒過激,檢查出她精神有問題,被家人接走帶去外地修養了。
楊曼去學校收拾唐西茂的遺物的時候,表現得很平靜,沒有像陳玲那樣大吵大鬧。
兩條鮮活的生命的慘烈結束,引起的轟動與話題慢慢平複了下去。
所有的事情都過了,大家都以為一切回到了正軌。
可白依蘭卻夜夜失眠,雁寒川最後那解脫的笑容和唐西茂手腕的傷口占據着她的腦海,不但沒有随着時間減少還越來越頻繁。
她班上的兩個學生出事,學校裏也有一些風言風語,說都是她的縱容才導致悲劇的發生,一些不了解內情的人在背後妄加猜測,添油加醋。
她聽得多了,也以為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她很自責覺得是自己害了他們,說自己不是個合格的老師,不願意再去學校,每天都沉浸在愧疚裏難以自拔,賀晨發現後帶她去看了心理醫生。
醫生說因為她一天之內受了兩次刺激,加上一些來自外界的壓力,嚴重影響了她的心理,這是抑郁症的前兆。
賀晨帶的也是高三,是三班的班主任,在高三的關鍵期他無法請假,将賀書惟托付給了衛家,自己每天白天上課晚上照顧白依蘭。
賀書惟每天一日三餐都在衛家吃,晚上做完作業再回家陪白依蘭。
半年的時間,他看着自己溫柔美麗的媽媽慢慢變得蒼白脆弱,她不願意出門不願意說話,每天抱着自己帶的歷屆班級的畢業照自言自語,偶爾問一句怎麽少一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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