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又一次，每一次

又一次，每一次

“是我先動手的。”蔡睿涵沒有隐瞞事實。

沈萬悅有些意外，又問：“是不是他背着你去找別人了？”

蔡睿涵搖搖頭。起因只是件小事，小到他都不好意思說出來，否則顯得自己多麽的無理取鬧。

“那是怎麽回事，這回鬧得那麽厲害？”

蔡睿涵欲言又止。其實他确實是想來找沈萬悅說點心裏話，順便也讓他開解開解自己，但沒料到今天他妹妹也在。當着第三個人的面，許多話便不好說了。

沈萬優見這氛圍古怪，主動找借口要溜，從哥哥手裏接過了兩個袋子：“我去把這些東西放冰箱。”

沈萬悅見蔡睿涵不開口，便也不再問了，招呼他坐到沙發上，從抽屜裏翻出了些創可貼，要給他處理傷處。

蔡睿涵的皮膚白皙無暇，現在上面多了好幾處淤青和破皮，看得沈萬悅心疼又窩火，道：“他怎麽忍心下這麽重的手。”

蔡睿涵撓了撓那片剛剛貼上的創可貼：“我也沒手下留情。他的傷……可能比我的還要重。”

沈萬悅擡頭看他一眼，見他好像個做錯事的小學生一樣埋着頭，道：“真是搞不懂你們兩個了。”

好在蔡睿涵和賀星池哪怕在氣昏頭時也保持着最後的柔情——都沒舍得打對方的臉。

“吃過晚飯了嗎？”沈萬悅又問。

“還沒。”

“那出去吃點東西吧。”沈萬悅也看出來他是顧忌着沈萬優在場，不方便說話，便想要制造個獨處的機會，“這附近店鋪挺多的，看看你想吃什麽。”

兩個人一起出了門，蔡睿涵在附近随便找了家小店，坐下點了小籠包和粉絲湯。他吃了兩口，又放下了筷子，說：“表哥，我跟他可能要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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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什麽？”

“太累了，三天兩頭就吵，吵急了還會動手……我知道是自己的毛病，沒人受得了我這樣，但我控制不住。”蔡睿涵深刻認識到，“我脾氣太壞了。”

“你脾氣很壞嗎？”沈萬悅道，“我沒覺得。”

蔡睿涵苦笑了一下：“那是因為你沒天天跟我待在一起，沒機會見識，不然你早嫌我了。”

“那還是不至于的吧。”沈萬悅笑道。

“是真的，沒人受得了我，我也受不了我自己。”蔡睿涵說，“我感覺自己就是座火山，岩漿在身體裏面翻來滾去的，外面要是有點什麽風吹草動——它一下子就噴發出來了。事後總是後悔，但當時根本攔不住。”

沈萬悅願意往好了去想：“你只是性子直，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火氣可能大了點，但心地是好的。”

蔡睿涵搖了搖頭：“不止這樣。”

他低頭繼續吃東西，等到差不多吃飽了，抽張紙巾抹了抹嘴，終于又開了口：“我這毛病應該是祖傳的。”

“嗯？”沈萬悅不明白他的意思。

蔡睿涵便說起了從小家裏的那堆爛賬。這些事從沒有告訴過外人，只對賀星池講過一些，但因為他想在戀人心裏保持好一點的形象，又知道家醜不可外揚的道理，就算講也只是略略地講，很多具體情況并沒有告訴他。

但面對着沈萬悅，也許是出于對年長者的信任，也許是因為他們的交際圈沒有重合，這種距離使他能得到一種安全感。這一次，他把家裏的事情全無保留地向沈萬悅傾訴了。

說到七歲那年大年初一爸媽帶他去公園玩，兩個大人卻因為一點小事就公然高聲對罵，引來路人圍觀指點，他在一旁感覺害怕又丢臉。說到十一歲時父親把衛生間的門踹壞了，洗澡都關不上門。母親把家裏的燈全砸了，室內漆黑一片，他只能打着手電筒寫作業。說到十四歲時他忍無可忍也發了狂，在父母又開始大鬧時直接把飯桌掀了，湯湯水水、破杯碎碗灑了一地。說到十六歲跟舍友打架挨了處分，十八歲遇到賀星池，明明很喜歡他卻學不會好好相處。一直說到今天，他砸碎了他們一起親手做的情侶杯。

“沒談戀愛的時候，我都不知道自己會這麽過分。我好像是把我爸媽的那一套全學過來，用在自己和賀星池身上了。”

在說這些的時候，他一直像鴕鳥似的沒有擡頭。他第一次向外人剖析這個不光彩的自己，當沈萬悅知道了他的真面目，會是什麽反應呢？

沈萬悅安靜聽完了。他原以為蔡睿涵只是年輕氣盛，或許還有點恃美行兇，所以就比一般人更任性一點。而他男朋友看着也是個挺優秀的男生，大概一樣習慣了被捧着，想必也做不到包容體諒。于是兩個人雖然看起來般配，實際相處時卻不太合得來。

卻沒想到實情竟然是這樣。蔡睿涵來自一個那麽失控的問題家庭，生活在一段扭曲關系的陰影下，從小飽受折磨，長大後又把這種扭曲延續到了自己身上。

他想起自己對十二歲的蔡睿涵的那個模糊印象——他終于明白為什麽那會是個不快樂的熊孩子了。

他像當年一樣伸出手摸了摸蔡睿涵的頭頂，動作溫柔疼愛。蔡睿涵終于敢擡起頭——沈萬悅認識了真正的他，但并沒有嫌棄他。

他總是能以一種平和鎮靜的力量安撫自己——又一次，每一次。

“既然你們兩個處不好，不如就先分開一陣子吧。”

雖然沈萬悅對蔡睿涵的感情并不單純，但誠實地說，這回他鼓動他分手并不是出于私心。之前他祝福蔡睿涵的戀情，因為希望看到他快樂。現在勸他分手，也是為了他能快樂。

“我也是這麽打算的。”蔡睿涵說，“可能我不适合談戀愛吧。沒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我還沒覺得自己有這麽讨人厭。”

“回頭跟人家認真道個歉，這一年也算好聚好散了。”

蔡睿涵乖乖點頭：“嗯。”

剛才蔡睿涵自顧自地說了許久，現在時間也很不早了。沈萬悅問他：“還是在外面自己住嗎，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打個車回去就行。”

兩個人起身離店，等車時，沈萬悅又關心道：“期末考試都結束了吧，打算什麽時候回家？”

“明天下午還有最後一門。”蔡睿涵說，“暑假已經簽了工作，應該不回去了。”

沈萬悅道：“我下周也要入職了。暑假你要是不回家的話，有事沒事都可以再來找我。”

“好。”蔡睿涵真心誠意地說，“謝謝表哥。”

兩個人分了別，沈萬悅轉身上樓回家。彼時沈萬優已經在家等了很久了，一見哥哥進門，立刻好奇地問：“哥，你們剛才去哪了？你跟那個誰到底是什麽關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