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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我需要她去天劍閣指證曹家的罪行。”長月九疑冷淡道。

如果曹家研制藥丸為真,殘害人族妖族,此舉不義,必為修真界不容,理應帶到天劍山,在離天陽神君最近的地方,由四大宗門裁決。

如今藥丸已經散播出去,要想指認曹家為始作俑者,需要一位令人信服的人證。虞晚為天山雪狐狐女,她的話無論在人族妖族都具有足夠的威信力。

長月侍神真如傳說般無情,對虞晚的遭遇未置一詞,一心只想着秉公執法。

孔明顏應下:“那是當然。”

聽聞天劍閣峻拔高聳,直插雲霄,妖族難行。

沒關系,她會陪虞晚一起去。

“說起來,在下沒什麽要求,但有一個小小的疑惑。希望孔老板解答一二,”黎瞳雙眸倒映着嫩綠茶尖,看起來十分清澈明亮,“天山雪狐自女娲補天時便存于世間,天生地育,神力非常,是為天妖。若它出手,別說是一個曹家,就連四大宗門共同聯手也難有十分勝算。難道狐王對昆吾城如今發生之事一無所知?”

——

一直臨近到卯時,天蒙蒙亮,商量結束,衆人才散去。

黎瞳為花一流披上一件銀紅色地的棉衣鬥篷防風禦寒。

她送客出門,踩着地上潮濕青葉,忽道:“長月侍神留步。”

最先停步的卻是葉作舟,尋思着這麽晚了小十四還有什麽話要與長月九疑單獨聊的。一時間許多“知心好友、秉燭夜談”的轶事美談都湧入心頭,胸腔驟如石墜泥河,郁悶不已。

原來三個人的友情,真的會有一些擁擠。

“師兄快走了,我們再來練劍。”小師妹卻從身後不由分說地推着他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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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一流被鬥篷籠罩着如小小粉團,心想,十四姐姐與長月侍神郎才女貌,孤島相處,若是暗生情愫那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到時候她便要學那茶館裏的說書先生,手拿驚堂木,大喝一聲,“哈”!必要将這段愛情故事說得蕩氣回腸,動人心弦。

只是,花一流瞥了眼伫立一側、黑衣肅容的長月九疑,心想就長月侍神這和尚道士的心性,若真跟十四在一起,豈不是委屈了那樣風趣親和的姐姐。

風卷着樹葉吹落,打了個旋落到長月九疑的肩頭。天将亮未亮,月亮隐隐約約,他面朝越走越近的黎瞳:“閣下還有何事?”

黎瞳自認與長月九疑在石島日夜相對,總有幾分交情在。他卻從始至終稱呼十四為“閣下”,語氣漠然,生疏得很。

這叫她不由得想起他問過“重山派師妹”的名字。“瞳瞳”兩字,如此親昵,他這樣的人喊的出口嗎?

黎瞳撫扇站定。兩人之間落一絲月輝,離一尺距離。風吹衫動,她笑得無害:“長月侍神不必總用敬稱,不若叫我十四,或是小十四。”

趁長月九疑開口前,她又慢條斯理道:“既然決定了同去昆吾城,侍神一直閣下閣下地稱呼,恐怕旁人聽着也覺得奇怪得很。”

“好。”長月九疑很是聽取意見,“童道友。”

“.……”

黎瞳:“還有一事。”

靈犀自她身後走上前,手中端着一碗參湯。湯色琥珀,參肉飽滿,香氣淡而純,顯然是用心熬煮,符合她這種“生意人貴公子”的審美和生活習性。

“在石島上,十四曾見過侍神肩膀上的傷,裂骨血淋,彼時侍神堅忍不發,令人生敬。想來以侍神的修為,傷口已近痊愈。不過蛟龍之毒淪肌浃髓,還需細心調養得好。”黎瞳笑意盈盈,迎着長月九疑的眸光,話語真誠,“一碗參湯,願侍神早日康複。”

靈犀将參湯往外遞了遞。這碗參湯是她領大小姐之命,特別針對蛟龍毒煎熬,用的都是頂好的藥,對長月九疑有益無害。

從栖霞山莊下毒,到蜃樓賭坊剁人腳舌,長月九疑對大小姐必定沒什麽好印象。

但他們此次要同去昆吾城。

盡管以長月侍神的修為足以睥睨天下,但正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要想在風雲暗湧的昆吾城行事,須得配合默契,彼此信任。

何況孔明顏的話明顯有些遮掩,情勢恐怕會更複雜莫測。

大小姐沒有明說這些話,而是以這碗參湯表示願與侍神共釋前嫌。

長月九疑望向那碗湯。想起昔日在栖霞山莊,她就是以一盞茶輕易地叫自己暈迷不醒。

骨節分明的手從長衣袖中伸出來,因常年練劍,指腹有一層繭,手背脈絡和青筋也清晰可見。

“疑而不交,交而不疑。盡心以報人之所托,不疑以啓人之信我。”長月九疑這話便是明白黎瞳的意思了。他接過參湯,一飲而盡。碗盞遮面,唯有一對劍眉外露。

他長身黑衣,身後負一柄漆黑如墨的長劍,散發着凜然寒氣。劍首上系着的鮮紅緞帶卻迎風輕靈招展,宛如玫瑰綻放,袅娜鮮活,與他周身氣質極為不符,成為無邊墨色中唯一惹眼的顏色。

黎瞳剛才就注意到了。

這不是那一夜,她為給長月九疑的肩膀包紮,随手從衣裳下取下的綢帶麽?長月九疑竟然認真洗淨,系于長劍上。

她愣了愣,在長月九疑飲完參湯之前很快掩飾半分錯愕神情,聲色不露地笑道:“啊,這紅綢劍帶着實鮮豔漂亮。不過,如果十四記得沒錯,侍神曾說,您這柄無名劍從不用劍穗?”

長月九疑遞過湯碗,沒有否認自己說過的話。

“從前是。”他簡單回答了三個字。

“十四家中別的不多,各式各樣的劍穗配飾數不勝數,既然侍神喜歡,我再挑一些給侍神送過去?”

長月九疑垂了垂眸:“多謝。不必。”

黎瞳不再勉強。

林間樹搖草長,月如孤燈愈發稀薄,少年背着長劍走遠,到最後視線裏只剩下鮮紅緞帶高高飄揚,随風動不止。

他總是孑然一身的,一身黑衣隐于夜色之中。如今卻多了幾分顏色。

靈犀仰頭望了望天。

“快日出了。”她笑道,“公子,不如我們去海邊坐坐,您不是最喜歡看日出東方麽?”

——

日出東方。

天劍山雲霧缭繞,如同一幅神秘而壯麗的畫卷。柔和的晨光穿過雲層,灑在蒼翠的峰巒上,每一塊崎岖的岩石都在照耀下閃爍着微微光華。

石壁嶙峋,山巒連綿。趙宴禮仰頭望向前方近乎筆直的道路,眼神發狠,兇光畢露,氣怒地踹了臺階幾腳。

自從琅音鎮回來,他心中悶氣無處發洩,又絕不敢說與旁人。

燕尾焦琴沒有拿到!

竟然被焚了!

那日他還在閑情逸興地與曹萬石打賭,琅音十才子誰能從青蒼淮那位唯唯諾諾的小娘手上拿到燕尾焦琴,傳回來的卻是起了大火,琅音十才子與燕尾焦琴都葬身火海。

趙宴禮震驚地站起身來,第一時間趕到琅音府。雕梁畫棟紛紛倒塌,很快燒成焦黑的斷木,詩詞畫聯變為灰燼。

熊熊火焰中隐約看到青蒼淮瘋了般的身影,他喃喃地似乎在重複地叫一個名字,又被濃煙嗆得撕心裂肺地嘶吼。

趙宴禮煩躁地扶了扶額。

廢物,都是廢物!

燕尾焦琴燒了,要他怎麽跟白衣人前輩交代?!

陡直的石階旁,有一條山泉自上往下流淌。纖細的水流清澈,潺潺作響,在晨光下如銀絲晶瑩,流過小石子,拂彎了青草的腰。趙宴禮正心煩意亂,左右張望,餘光瞥見倒映在山泉裏的人。

山泉裏的人衣着華麗,是他曾經混跡街巷時,想都不敢想的錦衣綢緞。他從前只會吊兒郎當地蹲在路邊,啃着半個從狗嘴裏搶過來的饅頭,看到被風吹起簾子坐在轎子裏的少爺小姐們會穿着這樣的衣服。

可是再往上看——

趙宴禮閉上了眼。

是那個傻子的臉。

盡管已經收拾地很幹淨,甚至因為吃得好喝得好,還有靈氣滋養,面色紅潤。但不知為何,趙宴禮總是會想起那個傻子被他吓死前的模樣。

傻子顫顫巍巍,眉頭都害怕地擰成一個八字。

山泉平和,水往下流。

但人要往上走,走到天上去。

趙宴禮閉着眼,撫摸着手背上紋的玫瑰,告訴自己,這就是他的臉。

他是不可能回到過去跟狗搶饅頭的日子。他要萬人之上,靈石萬兩,還要紅袖添香、春宵帳暖。

身旁忽傳來兩位弟子的交談聲。

一人問道:“長月侍神還沒有回來嗎?”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後,十分沮喪道,“我還想請侍神指點一下我的劍招。”

長月侍神每次只用一眼,便能看出弟子們劍術的不足。他在早課上的寥寥數語,總能引得衆弟子争先傳頌、刻苦領悟,随後恍然大悟,受益匪淺。

另一個弟子點點頭,羨慕道:“期明長庚真是好運氣啊,能有機會同侍神一起下山歷練。”

“哼。”趙宴禮心中郁悶,沒忍住冷哼出聲。

兩名弟子仰頭,才看到前方有人,慌亂道:

“趙師兄晨好!”

“趙師兄晨好!”

雖然趙宴禮才入宗門,但他是太上長老的親孫,輩分高出旁人,故此被尊稱一聲“趙師兄”。

趙師兄沒應,不多時消失在石階盡頭。再轉過一條狹窄勢兇的岩口,一道聲勢洶湧的瀑布磅礴懸挂而下,五座高大的山峰映入眼簾,形如高聳豎伸的五指。

五指峰,對應天劍閣五位長老。其中之“大指”,粗于其他“四指”數十倍,正是太上長老趙懿道的住處。

住處前有一石臺,臺上有池積水,常年不盈不涸。日光一照,有雲霧自此生發,袅袅上升,或濃或淡。傳聞這是太上老君曾煉制長生藥的竈臺。

石臺旁,兩株常青松傲然挺立。山風吹來,松如龍吟,谷如虎嘯。

大道三千,有人修無情道,有人修有情道,風月道。年歲越大,越會明白,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長生之道。

趙宴禮擡腳邁入。

趙懿道正盤腿打坐,身後一副仙鶴圖。

竹花互掩,清流湍息。仙鶴昂首唳天,羽毛似雪無瑕點,身姿飄逸,象征長命無憂。

太上長老還沒來得及開口,趙宴禮開門見山直接道:“祖父,有沒有什麽提升修為的藥丹靈藥再來一些。”

他斜斜地靠在一張八仙椅上,一副市井無賴的模樣。伸手自顧自地給自己倒了杯茶,聽說這太上長老的茶水都是由人取清晨的露珠泡制。

混混賭徒從前最鄙棄這種矯情做派,如今嘗來,确是好茶。

沒拿到燕尾焦琴,誤了白衣人前輩的事。趙宴禮迫切地想在前輩再次出現之前提升修為,不管怎麽說要讓前輩覺得他還有用才行。

最好一口氣給自己喂到十境修為。

香爐淡香靜心。

趙懿道仍閉眸,聲音蒼老而緩慢:“修道之事不可急于求成,你一味用藥,即使升了境界,但內裏空虛,有害無益……”

又是這些話。趙宴禮煩躁地掏掏耳朵:“我現在很急……”

自認親以後,他就發現,這太上長老雖然威嚴勢高,在天劍閣一言九鼎,沒有弟子不懼怕于他。

可他其實私心極重,溺愛孫子,畢竟老了。

世人都求長生。

可惜長生求不得,于是便将希望寄托在後人身上,家族長盛不哀,讓自己的血脈延續下來,何嘗不是另一種長生?

果然趙懿道睜開眼:“丹爐房新煉的藥,我會讓他們給你送過去。”

眼角的魚尾紋昭示着這位太上長老年歲已高,但眼中的光芒卻依然炯炯有神,是一種對老去的不甘心,還是一種對培養孫兒,寄托于家族接班人的希冀?

“祖父,說起來,這些俗藥我也吃膩了,”趙宴禮往前走了兩步,低聲羨慕道,“聽說天生劍骨靈氣純淨,自帶五境修為。要是我也有一副劍骨該多好啊!”

而且,難道您一直甘屈他之下嗎?

趙懿道靜靜望着自己唯一的孫兒,年老的眼睛中如湖面起泛漣漪,又很快平靜。半晌他忽然低沉道:“長月九疑為我天劍閣侍神,受天下敬仰,切勿再口出妄言。”

此言既像是警告……卻又像是稍安勿躁的安慰。

人的名聲雖是虛物,不如修為、劍術實實在在,卻比這些都更為重要。

長月九疑受萬人敬仰,自然不可輕易動。那,倘若有一天,他不是呢?

更何況,像長月九疑這樣世間最為清正的人,只要犯一點點錯誤,只要有一點點的争議,就能讓他從神座上跌落下來,遭萬人唾棄。

白璧怎可有一點點瑕疵?

到那時,誰都可以踩上他一腳。

香爐中流溢出的白煙飄飄搖搖,失了本相,随着趙宴禮的目光一路飄散到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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