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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黎瞳無暇在意鬧哄哄的發生了何事，她繞過人群，給紅顏館的秦老板一大筆靈石。秦老板見黎瞳美如冠玉，神采英拔，打趣道：“自古佳人配才子，真是一段佳話！”

于是順利為虞晚贖了身，只是出門時候遇上了些意外。聽說陸扶在紅顏館出了事，裴平幸災樂禍地連晚飯都顧不上吃了，往嘴裏胡亂塞了顆柿餅就趕過來，卻在門口擁擠的人潮裏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十四？”裴平頓住腳步，喃喃地脫口而出。

卻是一道風起，十四身邊的黑衣男袖衫驟然飄揚，“正正好”遮住了裴平雙眸，等他着急地扒開人群，十四已經不見了身影。人群喧鬧，似乎剛剛只是他的錯覺。

裴平雙頰紅霞乍現，不知多少遍又想起那日十四的談吐風姿，對他溫潤淺笑。

靠，他想小十四，都，都已經想出幻覺了？

這，這，今天出門前，老太太還要他少去風月場所，正經找個好女兒家……

黎瞳與長月九疑回到住所。葉花二人已焦急等了許久，一進門，花一流立馬跟在黎瞳後面，念叨告訴她：“小十四，那只夜月狼已經醒了，可是他醒了後就很兇很兇的，要打架還要離開，靈犀姐姐就用一包麻藥直接捂他鼻子上，可好玩了……”

“你，不是你。你會變成另外一個人。”

夜間，空靈的女聲在耳邊響起。

“我不是我？”花一流扭頭看，說話的是小十四身邊帶着的小姑娘，她立刻猜出這是虞晚。果然是千年難遇的狐女，墨絲如瀑，臉龐如雪，未施分毫脂粉，而眉宇間似有若無的豔麗動人心魂。

可是虞晚這句話是什麽意思，花一流奇怪，還沒來得及開口問，虞晚已經望向葉作舟，她琥珀色的眼睛像有某種魔力，讓人情不自禁地被吸引，看着她眸中隐隐浮動的畫。虞晚歪着頭，懵懵懂懂道：“而你，大地為囚，永無天日。”

此言一出，四周皆靜。花一流頭一次對妩媚乖巧的女孩子生出惱怒之情，她的師兄是自在無腳的風，是最率性潇灑、大名鼎鼎的葉作舟，攀越千山，過萬帆，怎麽可能會“永無天日”。

“小姑娘你可能還不知道我是誰吧，這世間能囚住我的地方可不多。”不待花一流生氣反駁，葉作舟先笑了，眉目舒展，眸底生輝，“再說了，我這人生性散漫，就算是我死了，也會把骨灰灑進大海，灑進風裏。”

欲買桂花同載酒，意氣風發的少年就要許人間第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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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一流：“師兄你說什麽死了，呸呸呸，不忌不忌，大吉大利。”

虞晚沒再說什麽，她純善得體地向幾人救出司屹野表示了感謝，但并沒有去看望暈迷中的司屹野，而是徑直與黎瞳進了房間。

小天狐曾經不谙世事，在經歷了曹家許多事後，如今也學會在人前隐藏情緒，少言少語。只有跟黎瞳在一起的時候，才抑制不住臉上的笑意，乖巧地将頭靠在大小姐的肩膀上。

黎瞳伸手撫摸她的下巴，有些在意：“小晚剛才說的那兩句話是什麽意思？”

“是我看到的。”虞晚坐起來，輕握着大小姐的手掌放在自己的眼睛上，認真道，“我的眼睛能看得到未來的某一個片段……不過姐姐你不必擔心，我只是看到這一個片段，未來是好是壞，結局是何，都并非定數。”

就像她曾看到自己會與曹萬石締結同心契約，天真地以為是上天注定、命定情緣。她也曾真的相信他而交付真心，沒想到不過是謊言陰謀。

黎瞳點點頭。想起預知夢的正事，想到燕尾焦琴的指引，終于有機會得問：“小晚，你們雪狐一族在天山已有千年，可知道天山之中有什麽神器？”

虞晚的長睫眨了眨，使黎瞳的掌心有些發癢：“我的眼睛就是神器。”

“小晚的眼睛？”

兩個人挨得極近，四目相對。

虞晚想，姐姐的眼睛就和師父一樣，狹長的鳳眼，帶着與生俱來的威嚴，直視時會讓不認識的人不寒而栗，下意識避開。可是她能看到姐姐瞳孔深處的溫柔，能讓她真正依賴的溫柔。

小天狐也擡起手掌，覆蓋到虞晚的一只眼睛上，認真問：“這對姐姐很重要嗎？”

“非常重要。”黎瞳回答着。虞晚靜默歪頭笑了笑，大小姐被覆蓋住的眼睛忽然快速閃過畫面。畫面之中，一塊石頭向天空飛去，伴随着虞晚的輕聲：

“世間先有盤古開天辟地，後水神共工氏撞到不周山，世人皆知女娲娘娘煉五彩石補天，賜補天石為天陽神君。”

黎瞳想，不錯。後有修士創立天劍閣，供奉天陽神君。天劍閣選最優秀的弟子，以人奉神者，稱之為侍神。

長月九疑便是當今劍道第一，稱為長月侍神。

“可世人少有知道，女娲娘娘飛天後，還在世間留了五樣神器。”虞晚将只有天妖知道的故事告訴黎瞳，“第一件是一把琴，第二件是一幅藏在雪狐狐女眼中的畫，世代相傳；第三件是魔域的魔珠，此物姐姐應當熟悉；而第四件和第五件更加隐秘——第四件存于天劍山之上，卻不知是何物；第五件是女娲娘娘的一縷氣息，氣息天地之間漂游，不知停于何處。”

黎瞳湊近些看虞晚的眼睛中的畫，浮現出幾分了然的模樣：“所以小晚能看到未來，是因為藏在眼睛裏的畫。”

姐姐的臉近在遲尺，連臉上的細小絨毛都看得一清二楚，都那麽可愛。整張臉瑩白似玉，眉宇間既有絕代芳華，又有獨一無二的強大，輪廓在柔和的蠟燭光暈下多了幾分柔和。小天狐一邊紅了臉，一邊沒忍住伸出舌頭在姐姐巧翹的鼻尖上輕輕舔了一口。

——姐姐就像師父一樣，又香又甜。好想再舔一口。

粉紅色的舌頭一閃而過，黎瞳還沒反應過來，鼻尖上濕潤又暖的感覺讓心尖一顫。她定睛看向眼前的始作俑者，小天狐舔完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又羞澀又大膽。

大小姐梨渦綻放，秀長的身軀更加主動靠近，用鼻尖抵着虞晚的鼻尖碰了碰。接着伸出手在虞晚頭上摸了摸。胸口起伏得厲害，心中格外酸澀。

這些年來，小天狐在複雜詭谲的人類世界是怎麽度過的呢，曹靖元，曹萬石，這些曹家的人如何忍心欺騙她，傷害她。

如果娘親知道，娘親會如何？眼前仿佛浮現出傲視魔域的魔醫，手舉着碧綠長弓，她最是會護短。

“姐姐想要畫嗎？”虞晚不知黎瞳心中所想，“我可以将眸中的畫拿出來，送給姐姐。”

傳說中，若有有緣人集齊五件神器，将有撼天動地的力量。

天妖狐女只是守護神器，并非擁有。取出神器，對虞晚的眼睛無任何傷害，只是不能再預視未來。

“小晚的父母，狐王是不是困在曹家了？”黎瞳卻另起話題，手掌撫摸着虞晚順滑漆黑的長發，心中已做好決定，要不遺餘力地保護好娘親的小徒弟。

大小姐關心地微蹙起眉頭，“小晚不想随司屹野或是孔明顏離開昆吾城，是不是就因為此？”

虞晚被戳中心事，滿腹的悲憤和委屈之情像瞬間有了宣洩口。眼眶微紅起來，坦誠地告訴黎瞳：“曹靖元原本是困不住我爹娘的，天妖的力量非一般凡人可及。但生下狐女之後，天妖的力量就會漸漸消退。曹靖元研讀了古書，又使了一些計套出了雪狐的秘密，進而困住了我爹娘。沒了狐王的昆吾城就成了曹家的天下，他們研制出能讓妖發瘋的妖物便是統禦昆吾城的手段之一。”

窗外無月，大地籠罩在深邃的黑暗之中。高樹随風搖曳。

黎瞳扶住虞晚的肩膀，鎮重問道：“那小晚呢？小晚作為天妖的力量呢？小晚在等什麽嗎？”

“小晚在等夏至。”虞晚說，“等到夏至，天山上會盛開一朵千瓣雪白花，狐女吃下千瓣花，就會擁有力量。”

——

高樹随勁風搖曳，也将長月九疑的衣袍吹得獵獵作響，他的身姿卻始終端正筆直，宣示着劍道第一者的絕對力量。

如一柄淩厲利落的劍，一柄無堅不摧超凡脫俗的劍。

長月九疑的發絲如黑羽般翻飛，與他身後随風飛拂的寬袍交相呼應，愈發顯得夜之寒冷。

可他的眼睛卻定定地，長久地望着映在窗上的人影。從紅顏館的屏風到現在的夜窗，他好像怎麽看也看不夠，移不開目光，将少女的一颦一笑牢牢地刻在眼中。

入眼便會入心，動心便會動容。

于是，從來不笑的長月侍神好像笑了。在他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在無人知道的夜晚，他的眉心動了動，似微不可察的微風掠過湖面，輕輕掀起了一絲漣漪。

下一刻，長月九疑的身影已經瞬移消失。樹葉依然經風搖曳，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在裴家祠堂裏，小少爺裴平正莊重地跪在地上，虔誠地手舉着兩片爻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