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The Off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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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結束後,這些女人們就被領到——或者說被半推半就地拉扯到一個布滿灰塵,多有殘缺的房間裏:要勾勒出房間的實際狀況,只需說,盡管這個女人現下正在震驚的朦胧和恍惚裏,仿佛陷入半休克似的,腳步虛浮,但塔,這個為堆積如山的裝潢華麗的屋宇感到膩味的地方,竟然存在這麽一間破舊的屋子,此事仍然使她大吃一驚;她原先幾乎是不會想象在這個空間中存在如此的不和諧。這實際上可能是先前提到過的一個猜想,一個命題的反映,即塔中的有些屋子,存在便是為了“養活”其他房間,因此它們的角料從四個頂端、門廊、橫梁和地板的各處剝落,那張吞噬木石不挑的嘴侵蝕了建築的皮囊和防護,讓石頭顯出海棉似的洞:從她站的這個位置,正好能看見一個屋子最左端的大窟窿,将這間屋子和廣闊的天空連了起來。

"好了,別犯傻了,小妞。"那老妪,先前就站在她身旁,和她說過幾次話,一早就指出,挖苦過她的飄忽和粗心的那一位,在她的膝蓋顯然無法合乎規矩地跪下後便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拉了下去,此後又很顯然将她當成了個需要保護和指導的無助的白癡:她或許是對的。她對她展示出的尖酸熱情或許就其本身來說已是破格的好客,而事實上,這個犯錯的女人又的确需要些慷慨的鞭笞和教導——那最後一位客人在一片驚恐的寧谧中到了,之後,議程又熱鬧如常地回到了預計的狀态,一些細碎的口角;一些張揚的争吵;公告發布了;酒水上桌。這些事原先就和這些穿白衣服的佩雷蒂,這些女奴隸沒有關系,她們不說話,也不聽任何傳出來的聲音,原先,面無表情就是最好的,然而這女人,則一半顫抖,一半迷失在自己蕪雜的胡思亂緒裏,乃至到了她們該走的時候,她那脾氣暴躁的老年朋友得強行把她從地上拉起來,然後幾乎把她轟到隊伍裏,就像處理一只羊一樣——這個女人後來知道,不出所料,她這位新認識的朋友年輕時确實管理過羊,後來,又在中年時管理比她年輕的女人,現在,在這老妪最後,和最高的人生光輝中,她會根據對象靈活地變通方法,而她在她眼中正是這兩者結合的一樣東西:羊一樣的女人,因為蠢笨而顯得年輕。

"也許我能離開塔了,夫人?"這老妪牽着她,她則感到越來越暈眩,用虛弱的聲音問:"我現在可以離開塔了嗎,夫人?"

"閉上你沒用的嘴,然後快快動起來。" 她只是沖着她咆哮;她看到這女人肩膀顫抖,又笑起來:"你把自己弄得和卷心菜上的蟲一樣顯眼,叫人看到就想掐一下。"

是了;她的這位老年朋友一定對花園或蔬菜也有經驗。但這一觀察是對的:這女人自己并不沮喪地承認——自己的愚蠢。沒有沮喪,只有恐懼。當這群女奴坐在灰色的殘破大廳裏時,她感到自己的眼睛發酸,而牙齒滲着血。當她正想哭的時候,那老婦人尖叫道,聲音高亢:“你要哭了?你要哭了?別告訴你要哭!”她這麽做阻止了進一步的愚蠢,因為被訓斥的人這下只重重吸了口氣,低下頭,避開她的目光,之後才重新将她那雙淡綠色的眼睛露出來,帶着個慘淡的笑容,承諾道她不會哭。她感謝她的提點和指教。

正是托她的福,即便白天已多次鬧出不合規矩的場面(即使她實際上不曾主動做過什麽),領隊沒有将她揪出隊伍;她的确凝視了她一會,注意到她的灰暗和膽怯,但之後就大步離開,将她抛之腦後——而那瞬間,女人就咬到了自己的舌頭。她當時正想開口,再次找個理由,離開這高高在上的塔,去一個僻靜,與世隔絕的地方——世上任何地方,倘若符合這一描述,都可以。她已經主動抑制了這沖動,就像她那老年朋友所指導的一樣,然而她的導師,她這智慧的前輩更從她的面孔上将她看了個明白;她得意地對她一笑。

“你不會離開的。”她宣稱,“我們都不會離開,因為這注定是個讨人厭的會議,而讨人厭意味着沉悶和無聊。”

這話讓女人很困惑;事實證明,世上大多事都會對她産生此類影響,而這次她忍耐住了。她一言不發,只等待着。

"晚餐。" 幾分鐘後,領隊回來了,後面跟着幾輛小餐車。"服務下你們自己,奴隸們。我需要你們中的一些人和我一起去拿一些木材,否則你們會在晚上把自己凍成石頭。今年的冬天很冷。"

那女人正要站起來,心想她需要與新鮮空氣接觸一下, 其功效和肌肉的運動以及專注的搬運工作如出一轍,乃至于這工作似乎就是為她設置的一般,但老婦又将她阻止了,握住她長袍的邊緣。"你哪也別去,蠢姑娘。"她嘶聲同她道,"你打算去哪探險呢,蠢丫頭?你在這都談不上安全。"

她這麽說,這女人不生氣,但回複卻顯得有點抗拒了:"我現在很感激您的幫助,夫人——那會兒我确實暈頭混腦,不在狀态,倘若沒有你,可是有大麻煩了。然而我并不像您想象的那樣年輕——讓我幫您服務;幫您拿些木頭來,在回來的路上給您帶一碗湯。"

"想都別想。" 這位意志如鋼的老婦人說:"不在狀态?別這麽想。剛剛那樣子就是你的本性——別想着去任何地方,姑娘。我清楚你:你會被吓壞的。"

在她們對話的時候,盛放食物和液體的容器的蓋子已經被掀開了,往房間裏灌進陣陣與塔不相稱的色澤和熱氣。她嘆了口氣,知道自己不能說服這個老婦人——為這個她自己不知道,又或者,終究是知道,但刻意遺忘了的理由。"那就讓我給你帶點吃的吧。" 她提議道,對方搖了搖頭。我跟你一塊去——她說,于是她們一起走到女奴的隊列中,等待一勺被這些奴隸認為是食物的混合物,好填飽肚子。

澱粉太粘了,調味也失去平衡,這很不合胃口。盡管如此,她們默默地吃着;當一些婦女去去木材的時候,她嘆了口氣。

取木材的女人沒能走遠,因為在這些粗糙的食材被機械性地吞下肚之前,房間門口,傳來一個聲音,制止了她們,說: "你們沒必要去了。"

她——這發出聲音的人停了一會兒,顯然是在打量這間屋子:她溫和地感嘆了一下房間裏的慘狀,然後下令把木材搬進去。仆人和衛兵帶來了大量的木材,又将它們點燃在大廳中間的壁爐裏,傳出的喧嘩聲,噼啪作響,嘶嘶燃燒,蓋着她本人的聲音;那是陣冷而溫和的聲音,像針落在地板上,而地板又化成了水。

"我也帶來了一些食物,但看來你們已經吃完了。" 她對領隊說明道,後者正忙不疊感謝她的仁慈。"您實在善良,夫人,就為了這些奴隸,送這麽多東西......"

"不;你沒必要謝我。" 她坦率地回答:"這是我丈夫的主意,事實上,我也不妨承認,我以為他會在這兒。他來過嗎? "

"沒有。" 領隊說,"他沒有。"

"那很奇怪。" 給他們帶來溫暖的女士用她那冰冷的聲音同自己琢磨道。"非常意外。"

這女人——這個奴隸,此時已經喝完了她的湯,兩只手捧着碗,不知道自己的手指攥着碗邊。她不敢瞧不遠處飛舞的火焰,也不敢透過它們,去看這位女士的臉。她那年長而睿智的同伴用她沙啞的聲音咯咯地笑了出來,笑聲搖晃着她那脆弱蒼老的骨架,發出喀拉拉的聲音,使那女人想把耳朵藏起來。

"你可以看看她。" 老婦建議道。"這女士美麗而慷慨。"

"我懷疑這不怎麽合适。" 奴隸女子虛弱地說,"而且這火讓我看不清她。"

貴族女士離開後,老婦向她描述了她的模樣:她身材高挑、苗條,身上裝飾着幹淨的珍珠,串成項鏈和耳環,在空中搖晃生輝。她也穿白色長袍,但不像這些女奴所穿的那般,接近暗灰色;它是純白的,聖潔而華麗。

"我要告訴你這個:我覺得她看起來像你,單就臉部而言。" 她粗聲同她說。

"請不要取笑我。"聽衆的聲音的聲音裏充滿疲倦;她如此懇求。

"取笑?怎麽會!" 她得意自洽地說道:"我只是在說實話。她看起來像你,只是她很強壯。她是位強健的女士——而你卻非常孱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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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後,房門被鎖住了:領隊扣上了門鎖,轉身離開。一場驚異的釋放就此展現在這女人面前:這些奴隸女人在她眼前脫下自個規矩和面具的枷鎖,讓她更與整個群體格格不入。先前當她們循規蹈矩,她看上去過分鮮活,現在她們蘇醒了,她又顯得死氣沉沉。那貴婦帶來的木頭熾熱燃燒,灰燼舞動,竄上天頂,而一股屬于女人身體的氣味在空氣中彌漫。"這味道能叫死人從墳墓裏活過來呢。"老婦人笑道,而對于她這一評價,人群熱烈歡迎和贊同,同時為她們轉瞬即逝的自由歡呼喝彩:"正是,正是!"她們叫道:"要是他喜歡女人的話!"

"假使他不愛女人活,也愛女人死呢。一具溫暖的屍體總是能溫暖口腔的。"一人補充道,"更不要說,這一個肯定愛女人。這人給我們帶來溫暖。為我們好女色的大人幹杯!"

這話引爆了大廳;有一會,這奴隸女人憂心這樣大的聲音一定會引來領頭;但沒一個人來。

"白費力氣,小妞,白費力氣!你在白找——我們的牧羊人不會來:瞧瞧,她現在正忙着爬上一個人的床,吸一兩根老二。這就是所有女人的命運,如果你不是老成我這樣的話。"老婦人說,"我敢打賭,門上的鐵鏈遲早會松動,一群暴徒闖進來,弄點血到地板上,然後搞得到處屎尿橫飛的。  "

"您別這麽說。" 奴隸女人小聲回應道,心力憔悴,"這畢竟是塔啊。"

"的确如此。" 老婦人從容回複:"可不是嘛,是塔造就了妓院,而我們正處于它的禍害之中。"

奴隸女人移開了視線;她看向喧鬧的人群,瞧着她們互相燃燒,身影浸沒在火光的餘韻中,而就着柴火燃燒的聲音,方才她聽見的話模糊不清,分散斷裂地漂浮在她腦海裏。她可能也想問些什麽吧;但最終什麽也沒事,只是凝視着那熊熊烈焰,在溫暖和紛亂地思緒中迷失了自己,有一恍如被拉到了另一個空間裏,覺得這些笑聲和打鬧都不真切了——直到一陣腳步聲自門外響起,越來越近,而整間屋子都被這些女人們尖銳的笑聲給吞沒。

"噢,這不就來了嗎,這不就來了嗎!" 一個人狂喜着,在期待和恐懼的混合裏,叫道:"真正的夜晚就要落到我們頭上了!"

女人的表情蒼白。她回頭看那個佝偻的老婦人,見她正向她伸臂,露出骨瘦嶙峋,爪子一樣的手指,說:"要我保護你嗎,姑娘?"

她對她微笑,頗為艱難。"要是有什麽事,還是讓我保護您,夫人。我更年輕些。"

當鐵鏈"敕啦"地被解開,門被推掀過來時,老婦人正從鼻子裏發出馬一樣的哼哧聲,告訴這個更年輕的自告奮勇者,她不用什麽守護者,而且反正,保護:這是女人不可能提供的東西。那身影現在出現了,映在門邊,像個盤踞在那的不詳侵略者,被火光扭曲着影子,而這女人一見到這個人,就縮起了身子,企圖往自己身體內那模糊邊界的溫熱裏鑽;女人們的歡聲高叫更給周圍蒙上一層虛幻的喧鬧。

"什麽,我的大人!" 一人喊道:"您今晚是打定主意,要冒犯您的妻子了,是嗎?這麽快,這麽早就出現在這裏?"一陣陣哄笑聲将這破舊的大廳包裹起來,使人暈眩地回蕩在其中;站在門邊的男人若非不是沒有回答,就是他回答的話太不明晰,直直叫這陣笑聲吞下去了。"她剛才才來過咧。" 說話的女人接着道:"她要是來早點就好了,我們當時已經将那頓飼料吞下去了。味道沒有 "塔 "的名聲一半好,但總之,感謝她的木柴。 "

"那你們介意再吃一餐嗎,女士?"

很平靜地,這男人回答了: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就像他的妻子一樣,姿态溫和,在這一點上,他們的對比是,她是冰冷的,而他有點僵硬,夾雜着些許不知是真是假的真實熱情——和和藹,讓這群女人笑個不停。這群女奴和他看起來很是熟絡,而這話反過來說也是對的:他和她們也頗為親切;屋裏充斥着女人的味道,火光将她們婉轉的曲線映在牆上,勾勒出被燒得暖烘烘的灰白長袍下被鎖住的曲線。那些扣子已經解到胸口下了。

"沒有。" 集體的回答如此:"不吃了,大人。不再一次。一頓飯對奴隸來說是合适的。我們是賢惠的,克制的——不喜歡奢侈品,不像您公然的貪得無厭,不是嗎,大人?"

女人低下了頭,仿佛要把自己藏到地板裏去,甚至對她那年老同伴粗魯的笑問,也不做出回應。她只聽見她笑道:"這就是你為了一睹為快而大出洋相的男人,"她提議,"你現在不覺得想看看他嗎?"

奴隸女子一言不發。她渾身僵硬,目光投向地面,臉上塗着一抹紅暈,卻叫憂慮病繞着,像是死者臉上的塗裝了。不遠處,其他的女人在男人的一句話後互相笑着,吆喝着,只是那話語本身則在到她耳中之前就被火焰攔住,以至于當她在視線模糊地擡起眼時,只能看到這些白色的身影站起來,彼此擁抱,手臂熱情地纏着另一對,踩到還沒站起來的人,跌倒又爬起,仿佛遇到了匍匐在溝渠中的屍體。之後,這女人淚光朦胧的視線完全被她那抖動身體,充滿嘲弄的長者同伴奪走了——事實已經很明顯,她是那個在騷亂中提供幫助和答案的救援者,而這個顫抖不止的女人充其量是個言辭花哨的無能之人。

"她們現在要去哪兒呀?" 她無助地詢問,仍然縮着自己的肩膀。在她的困惑以及老婦人良好、有力的拍打和拖拽下,她不情願地站了起來,再次彙入婦女的人流中。門被強行打開,完全敞着,以方便快速離開,就在此刻,規則和隊列消失了,所有的人都按各自的意願肆意沖撞,只剩下她——可能是唯一一個被強迫的,發覺自己寸步難行。

"你還不如選擇留下!"老婦人叫道。 "那就太顯眼了......" "的确如此!" 她大聲地笑了出來。"我們要去哪裏?" 她又低聲問道。

"天知道。"另一個聲音,來自附近的一個女人。"某個地方,能叫我們暖和。她的丈夫正帶領我們去更好的房間。套房,七間,或連通的,可以睡個好覺——她曾是我們中的一員,但他喜歡我們之中許多人,所以我們有地方睡覺了。"

女人痛苦地吸着氣,眼看就要掉眼淚了:她想問這個問題,但卻不想要這個答案:——但這個人,她是說,這個人——究竟是誰呢?  她屈服于混亂,羞愧地投降了,用自己溫順的方式,半狂熱地詢問周圍的人,但這個人是誰?他是誰?

她被拖走了——在這樣的一群人中,指望不了迅速的回答。問題被扔了出去,在無方向的流動中轉達,容易被擊倒和丢失。在她需要回答之前,評價和情緒化的評論來到了這裏,她的對話者和拖拽者帶着一些感嘆說: "你真是太無知了!"她身邊這些女人暗自思忖:一開始,她們認為她不過是個普通的低能兒,一個幸運的蠢笨之人,在這個世界上繁衍生息。幸運,因為繁衍生息不是屬于兇殘的人,就是屬于聰明的人;現在她們甚至有點為她缺乏智慧和力量感到遺憾了。"你能活到現在,确實是個遺憾,也是個奇跡。"

回話人帶着十足的不可思議,與奴隸女子自己的問題重疊,詢問她的來歷:"孩子,你之前是在哪裏生活?剛從蛋裏孵化出來,是嗎,親愛的?"

這笑話還是成功逗笑了一些願意捧場的人,但——要是真是如此,那就就好了——有那麽一秒鐘,奴隸女子真切地想到:是的,她寧願處于沒有被孵化的狀态,就像門闩沒能被合上一樣。她自己的問題也被彈了回來: "他是個多米尼安,當選過四次。"

她面前的一個女人回頭告知她,臉上的表情是:這個可憐的無知者。

"你一定知道?我們推測他可能在計劃另一個任期,所以他來了,或者,他來其實是為了女人。難得有女人來參加塔會。他很出名,是的,因為他是一個多米尼安。但他更出名,因為他愛女人。他喜歡女奴;他鐘愛女奴。穿白衣服的女奴。"

"那他結婚了嗎?" 聲音顫抖着,他們笑了起來。當然,他結婚了。你剛才看到他的夫人了。

"他喜歡奴隸,所以他自己也娶了一個奴隸。但這還遠遠不夠。"

她們看到她的眼睛暗淡下來;有什麽東西在掙紮,很快就被扼殺了。她一眨眼就恢複了平靜。

"他有什麽不一樣嗎?我是說,作為多米尼安?"

他們現在也被這個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女人弄糊塗了。"你以前在哪過日子 ",是她們願意繼續回答她問題的共同前提;但這奴隸女人避而不談。她對這個她自己問題的答案越來越執着,甚至稍微提高了聲音,只是把聲音塑造成一種高亢的懇求,結果讓這些女人們很想逗弄她,然後讓她再多祈求些。"也許吧。告訴我們一些關于你的事情。你以前去過哪裏?你做過什麽?"

"我是個奴隸。" 最終,她也只能屈服,微弱,簡短地回答,說:"我做奴隸做的事。"

她們問帶她的那個女人在哪裏,是如何找到這麽一個新品種的;這麽一個怪異的新酒:孩子不應該在這裏,塔不曾呼喚他們,但瞧瞧夜幕如何完全遮住了她眼睛邊上的鱗片,将衰老藏在夜色深沉的隐匿中,只有明亮的虹膜,伴着那翡翠色的光芒中凸顯出來。她有那般脆弱的綠色眼睛,像嵌在孩子眼窩裏的玻璃。

"我壓根沒找,她自己出現的。"老婦回答。

"很好。" 她們撥開這個毫無價值的信息,繼續盤問她:"那麽你在哪裏工作?"

她告訴她們,她在北方某地工作。這個回答讓她自己很痛苦。她後悔自己張嘴就說了出來,之後就抿着嘴,改成了搖頭或點頭,只最低限度回答問題。南方?你看起來在南方。——她搖頭。那就是蓋特伊雷什文。不能再北了。然而她仍然重複着這個動作:搖頭。"如果你說諾德,你是在撒謊。" "我在諾德工作。" 她低聲回答,聲音懇切,但改變不了是個謊言的事實。北方,仍然。她說她不再為任何人工作。她只為自己工作。為了單純的存續生命。

"那麽皮膚黝黑的諾德人,"那女人以一種諷刺的方式說,"你平時做什麽?"

"做奴隸所做的。" 她堅持說。她們到底是厭煩了,只好作罷: "你結婚了嗎?你照顧孩子嗎?你有什麽男人嗎?來吧,說說,任何一個?"

她們正在那拿着蠟燭的男人帶領下,像一列長毛的蟲群,蔓過走廊。那蠟燭的光如此微弱,以至于人很難稱呼它為光,而不是幻象。起初,隊伍廣泛分布在寬闊的走廊上,但後來隊伍縮小了,因為頂頭上的人正在進入屋內。

"慢點,請不要傷到自己了,女士們。" 那人輕輕地說。"應該有七個房間,連成一個筆直的套間,有足夠的空間給你們所有人。我會盡快點燃木材。"

"你不覺得你的存在會讓我們更暖和點嗎,我的大人?"

這些女奴們笑道;她聽到這話,緊緊地抱着自己的手臂。

"恐怕不行。" 那人回答說,态度柔和。"我得回庭上了,因為會議将持續整個晚上,一直到明天上午。"

她們嘆息——那會很無聊;太無聊了。一個人把她的手伸向他,為生活的腐臭中缺乏甜蜜而沮喪地長籲短嘆。

"這的确是個很大的遺憾,我的大人。我全心全意地感謝你——盡管你沒有辦法改變我們的生活和生命,因為世界就是這麽規定的。而且,你是什麽,光榮的多米尼安?一個主宰者?但也是一個被束縛的生物。所以這已經很好了,如此好,純粹的好:你真的愛我們,出于一個未知的原因。"

一個女人向他開口,緊緊地靠着他,而這男人則抱住了她,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他們站在門廊邊,将一半的隊伍都擋住了,然而顯得鎮定自若,不受幹擾。"我們是彼此親近的。" 前任多米尼安說,就像這樣輕描淡寫。"我的夫人,你有什麽需要我幫助你女兒的嗎?我肯定能在會後與你讨論。"

——"她曾經和他睡過。" 老婦向她解釋道。她——這名奴隸女子自從這個男人開始說話後就緘默不語。她甚至克制住了呼吸,人們可能會說。聽到這個詞,她進一步受挫了,乃至剛才審問她的來歷的女人得出結論:她一定很年輕,沒有同男人相處的經驗。"他和他喜歡的女人睡覺。他會問她們是否願意,但當然,為什麽要不同意呢?大多數人都直截了當地答應了,這太劃算:他的妻子不報複,而他在滿足時和滿足後的很長時間都很慷慨。但是,你可以看到,像她這樣的女人是很可憐的,因為他的孩子出生後,他的閑暇時間變得相當有限,而她還在指望一個曾睡在她身上的多米尼安能幫她解決什麽煩惱。"

-你見她笑得像個妓女,但在內心深處,這個可憐的婊子卻一定哭得像個乞丐。她勢必計劃了很久,好向他懇求一些黃金。

另一個女人評論道。

"所以你一定沒有孩子。你曾經照顧過孩子嗎?你自己就是個孩子。" 她把話說開了。他們正經過門口;經過那個男人身邊。蠟燭現在在他手裏燒得很旺,而它終于像是火了,威脅着皮膚,當這些女人們靠得這麽近的時候。這奴隸女子僵硬,決絕地轉過頭去,不回答任何問題,不開口,也不看她身邊的男人;燈光照在她的臉上,她的同伴因此見到了她的鱗片和她的面孔:真奇怪,你不是個孩子。她喃喃自語——地獄、上帝和天堂,要說真的,你其實還老得很呢!

"你怎麽說她的長相呢?" 那個老婦人,在她自娛自樂地談論起這個話題,比起以前,其實已經沉默了相當長的時間。另一個走路的同伴則像只原本就停在那的鳥,然後在一眨眼間,迅速地起飛了。她挺利落側過身來,看向那個站在門邊舉着蠟燭的男人,見他挂着個很淺的笑容。

"夠奇怪的:他的笑容甚至有點像她。" 她說的是實話。陰影下,那笑容和先前在這奴隸女子臉上曾浮現過的極其相似,像是水紋一樣變化,一時虛弱,一時活潑,一時又天真,一時疲倦,但總體來說,是個無法捉摸的幻想,顯然是被暗影所制造的。她由此确信這個女人錯過了一筆巨大的財富。"她有一張我們的好女色的多米尼安最喜歡的臉。那麽像他的妻子,但更溫順,更軟弱。他更喜歡這樣的感覺。如果不是他現在節制活動,她今晚或明天本可以大賺一筆。"

她們話題中的那個女人突然從她們身邊——掠行而過。她以對她來說不常見的力氣和決心擠過人群,聽見她身後那老婦叫道:小心點,孩子! 別被絆倒了。她聞言顫抖,但沒回頭看。她把自己往前推,并讓自己被這群人的一個新群體,和另一個開放的房間所吞噬,再費勁地轉了個彎。兩個女人就這樣和她分開了,在夜裏再也沒有見到她;她們瞥見那個男人也在看着她。似乎他真的看上她了。她們後來也彼此交談,說道她們如何第一眼就看中了這個在夜裏消失的,原本能出一個好報價的女人:她一出現就吸引了引薦者的注意,因為她正是有一張和這多米尼安的夫人相似的臉。她相貌如此,又是奴隸,實在是不能再合稱;她原先一定能成為無傷大雅的禮物。無論如何,傳言也是真的:前任多米尼安如今的确是壓抑着,他那永不滿足的胃口,他對一個只存在幻想中的理想形象的不懈追求,無論是否是因為所謂的重要原因——他有了個孩子;無論理由如何,于她們而言,事實只是,她們捕捉她的努力盡管幾乎取得了勝利,但還是白費了。

餘下的兩個女人嘆了口氣;多米尼安用如此渴望和幽暗的眼神瞧着那個奴隸女人消失的方向,油滴下來,蠟燒到他的手指,他沒能注意;因為這較小的身體,除了是多米尼安的随時可棄的臨時□□以外,還是什麽別的?滴落的,燃燒的油更像是一種緩慢而痛苦的渴望,就像男人的欲望,或那兩個女人對缺乏財富的哀鳴。盡管如此,交易已經結束,報價也永遠不會有了,這時,那名貴婦,男人的夫人從走廊的另一邊出現,用她那令人心寒的聲音對他說:會議的時間到了,我的大人。

"我們在等你。"

于是那男人轉過身來,用夜色掩蓋了蠟燭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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