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章
第 5 章
連續七天,自久來被從類似的世俗契約中驅逐以來,她第一次重新從事此類活動:接待客人。每天清晨醒來,她感到一種無眠之感在她那張石灰一般的失去知覺的臉上刻下一道印子,帶來一個暫時的微笑——因為,不管她願不願意,這都是個客人。她需要微笑,提供對話中的答案和交談的意願。
去年夏天她收集了些茶葉,就當時情況看來是毫無根據的心血來潮,她忽然被身體和雙腿帶入身後的山林裏,要尋找可藥用的植物,但不久之後就匆匆帶着一把樹葉回去了;她或許某一瞬間也被手中的茶葉提醒了孤寂的刺痛,對早先的決定感到困惑:畢竟,她一個人生活,儲存這麽多植物,有何用處呢?——于是,急匆匆地,回到了再熟悉不過地孤獨中,從沒再想到這些茶葉會有其餘什麽用處,卻在這些天裏,将它們從櫃子中取出來,在沸水中煮熟了,端上水,遞上杯子,讓這位來客在山洞裏盡可能舒适地坐下,喝這些從去年夏天幹澀樹葉中汲取出來的液體。
當她企圖描述究竟發生何事是,她抽象為,她在接待客人。但更準确來說,并不是複數的客人,而只是一個客人。只是在她眼中,他每日都在變化,形成了一隊截然不同的人物:某天,他可能格外憂郁,安靜,和她相對無言,只用洶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她就企圖轉過身去,做點什麽事,分散注意力,但徒勞無功;改天,他又可能比往日任何時候都健談,即使不至于滔滔不絕,也盡可能地和她對話,詢問她的過去,她的經歷,接二連三;最後她承認他也許只是想聽她說任何話,不管是顯著的謊言,還是客套的空洞。他照收不誤,聽得很認真,讓她的身體抽痛,警戒着可能的懲罰——欺騙。她強顏歡笑,認定她倆在互相欺騙,企圖從彼此可感的形象中,勾勒出自己認知內海市蜃樓般的幻境。
他一定是在這方面犯了錯誤——從她身上找一個過去的影子。她看得出來。但是,他自己,怎麽可能不知道呢?只是,當她看見他清晨出現,巨大的黑影穿透若影若現的雲層時,她含糊地,溫柔地想着這個讓自己窒息的想法:他是在放任自己沉溺在這個誤會中。在海灘上等待他來時,她這麽想,而當夜色彌漫,她們走向低聲吟唱的大洋時,她要送他離開時,她仍然這麽想。
她留在原地——看見他向前,向着海岸,獨自走着;當他的眼睛徹底從她的視野裏消失的瞬間,她也閉上眼睛,感到思緒蕪雜,疑慮萬千。他會不會在最後一刻大發雷霆,說,他之前犯了錯,她們只是陌生人呢?她們現在說的話,不過是回應陣陣山谷中的回聲,假裝其中曾有什麽來自過去的未盡之言?她也想提醒他這類的內容,只是當他轉過身,面孔逆着光,而眼睛卻被由內到外的火焰點燃時,那些心思都沉了下去;沉得很深。
那是她記憶中的第三個晚上,如果她的記憶不曾出錯——他像前幾個晚上一樣走出去,沒有回頭,而下一刻,又轉過身,讓這動作沉重地壓在他們倆的呼吸上,讓他們的血液——歌唱,甚至比海岸地嗡鳴聲都更龐大,有力,但卻更溫和,富有柔情。他忽然對她微笑,帶着深重地悲傷和內疚,也向她的方向回走了幾步,吓壞了她。他對她這反應還是微笑以對,問他能否為她做些什麽。
“我打算明天給你帶些禮物。” 這人說:“有什麽特別急需的嗎?”
“不。” 女人唐突回複;她确實被吓着了。“不。大人,您能這麽說實在善良。但這座島為我提供了我想要的一切。”
“我讓你受驚了,我看出來。” 他凝視了她一會兒,保持着那種悲傷的微笑。“讓我補償你。”
他走了——他——吓了她一跳。是的。他讓她受驚,讓她恐慌,害怕,甚至,每一次來都讓她看那撐起了半個沙灘的巨大影子,黑影落在她心裏,照下不安的影子;但她還是止不住,在他每次向她走來的時候,想要相信他。記憶可能是有欺騙性的,尤其是當某一個人非常認真而深刻地相信其中的謬誤,企圖從一個陌生人身上看到一張逝去的容顏時。
夫人——他這樣稱呼她,大概是想承認些變化吧。我給你帶來了一些東西。一些衣服。一些甜酒,一些食物。有些書,甚至。“我不讀書。” 她說得頗為堅定,但當他離開時,她開始讀書,并在讀書時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當陰雲密布的太陽在薄霧中依然耀眼時,她跌跌撞撞地走出洞穴的石門,看到一個很小的人影從岸邊走來,一只小艇留在他身後,頭發在海沙中飄揚。這一次她更多的是困惑,而不是驚訝,他笑了笑,眼角有些細微的紋路,眼睛皺成一條線。“那我沒有吓着你。” 她幾乎認出了什麽——什麽人,從他的笑容中,讓她想抓住他的手,仿佛在說不出的痛苦中,需要一個支柱,努力壓抑住尖叫聲,她想——“大人,您乘船而來?” 她溫柔而痛苦地說——她想擺脫他,不是暴力,不是仇恨,只是讓他消失—— “我不想太打擾你,龍身太顯眼了。我的禮物。”
第四天,他給了她漿果。漿果像粉紅色的血一樣躺在她的手掌上,而她眼中的痛苦沖走了他的笑容。他突然變得僵硬,也許是懊惱,因為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或許他知道,盡管如此,這讓他更受打擊。“大人,您的恩情令人感動。” 她說——她需要他消失,感覺淚水盈眶,甚至,就這樣,讓她一個人待着就好了。求你了,就像她從第一夜開始,就想對這個七日訪客所祈求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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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對女人和男人在一起交談和互動,外人看來,全然是一種折磨。這是兩人都長年生活在失聲之中的災難性後果——他們放開了她們可以抓住或為己所用符號和表意工具的手,任由外部的力量擺布。口吃并不少見,微笑是一種投降的姿态。她們确實交談了,但不曾真實交流,為着彼此都存在的忌憚和恐懼,由此帶來了恐懼。她們猶豫,因為許多次都懷疑彼此是不存在的。許多次,彼此的舌頭都收回呼之欲出的問題,想要說:你是真的嗎?還是說你是我制造出的幻象?這些年你過得怎樣?
但歲月——歲月是什麽——他們的會面迫使她們細數身上無意義流逝的日子,多少個白天夜晚在陣陣憂郁的意識之網中醒來,而即使彼此的身體千差萬別,卻都無一例外地感到自己在這廣闊天地間的渺小。歲月是什麽?當分別的日子像無源之水一樣溯回的時候?
第一天晚上,他們站在洶湧的大海前,男人隐秘地瞧着女人的方向,看見她身上的長袍被鮮血浸透,沾染斑點,而海獸靠近廣闊的月光盆地,将屍體拖進海裏;浪花如雪拍在岸邊,沙沙作響,像蛇群歡樂的笑聲。他問她是否還好,她點了點頭,眼中一片茫然,拖着腳步,将身後那些幸運的吞噬者留在海中,回身離去,想忘記了他的存在。他趕緊拉住她,說:"原諒我跟着你回來,看到一只熊對着你咆哮,我的血都冷了。"
她聽見這話,不僅踉跄,在沙灘上跌跌撞撞地走着,避開他伸出的手,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有,不,不,不,再沒有裝腔作勢的感謝。“我帶你回屋內,好嗎?” 他說,但像先前一樣,答案是否定的。那天晚上,她體內有什麽東西突然無聲地斷裂了,他不能知道,因為她不會允許自己說;所以接下來的夜晚,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在阻塞狀态下掙紮,有時甚至完全忘記了他的存在,四處奔波,換衣服,燒一盆水,做飯,有時不聲不響地久久凝望他,沒人動作,也沒人說話,只有嘴唇顫抖,期望這些漫長的瞬間以溫厚的寬恕結束。
他也一臉茫然地低下了頭,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動作。當她開始解衣服時,他被浴缸裏濺起的水花和冒着煙的蒸汽驅使着,似乎頗冷淡地說:“我該走了。”
他解釋道:他還有些工作要做。
“當然。” 她回答說,帶着空洞的微笑,“當然,我的大人。一路平安。”
他離開後的第一個晚上,她蜷縮在浴缸裏,什麽都不做,直到水冷如夜,她睡着了,沒有做夢,但比做夢更難熬。當她醒來時,她又看到了影子,在陽光照耀的海灘上盤旋,它像墨水一樣黑,而陽光像白色鑽石一樣寒冷。看到她的笑容,他走近她。他說:“我很遺憾昨晚驚吓和打擾了你。讓我我給你些賠禮。”
他給她帶來了一只海豹。
她彬彬有禮,小心翼翼地接過濕漉漉的動物,就好像它還需要水一樣,把它放到了一個小水池裏。看到避難所裏的食物已經吃完——他本想解釋他帶來它的原因,或者她可能想要一些油來燃燒,但她什麽也沒問。她什麽也沒說,第二天他在這裏,整整半天,看着她撫摸着海豹,幾乎不與他交談,只留下歲月的聲音在他耳邊獨自湧動。他暫時閉上了眼睛,感覺時間變得極為緩慢,纖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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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去哪兒了?”他回來時,夫人問他。這女士坐在諸位大領主的桌子邊,仿佛她從來就是其中一員,恰如其分。她問他,沒有憤怒,沒有懷疑,似乎是種邀請,以溫和地掩蓋他無故缺席的事實。
“你的妻子确實是聰明過人。”紅衣領主對他說——他這半個夜晚一直陪同着她,由于“她走丢的丈夫”無故消失,僅僅耗費一只舞的時間。
“最誠摯的謝意。”她丈夫因此說道,心不在焉,即使并非本意,誰都能看出他那時無力集中于任何事。
“我真心仰慕你的夫人,我的朋友。”這陪護了她半個夜晚的領主說,而這時他的夫人也注意到了他濃重的悲哀,籠罩着他的整個精神,乃至,一時間,他沒法催生出任何好奇來回複這些提議。她感到好奇——她的丈夫向來是她最喜愛的裝置之一。她喜歡看他——活動,卻更愛見他斷裂。
“我考慮和你的一個女兒締結一門親事,當然,要在你夫人的培養下——如果你未來有個女兒的話。”
有段時間他不曾回話;他沒回應任何信號:他妻子輕柔的觸摸,不。紅衣領主的婚姻協定,不。在桌子另一端的多米尼安對他笑着,說:“我能聞到——你知道為什麽我能,我的朋友。一趟去北方海岸的快速旅行,不是嗎?半個晚上就足夠了。他很快。”他把這個詞像強制球一樣扔給其他參與者,他們不得不說,“你知道,你知道,對吧?他真的很快。” ——他們不得不選擇。他們笑着說是的,他真的很快。他很大,但速度很快。
“他可以把我撕成碎片,我這個漆黑的朋友。沒有你在場,我的朋友,秩序是不安全的。我希望去荒涼的北方的旅程能讓你的頭腦冷靜下來,讓你産生一些回到塔內任職的想法?” 多米尼安笑了起來,顯得溫良。所有人都在笑,領主的妻子撫摸着他的手臂,溫柔得令人陶醉。他擡起頭來,仿佛被一場冰冷的夢驟然驚動,刀鋒之下,由冷變成痛。他的身體,裏裏外外都痛,到處都是傷;疼痛,讓他突然不寒而栗,如今仿佛早已消失一千年的感觸,讓他從妻子那裏退縮。
他注視着她,卻又驚愕地看着她,仿佛他們是陌生人,不認識彼此。“我的大人?” 她問,還是很溫柔。“不。” 他說,第一個詞似乎不是他自己說的,而是有人從他嘴裏發出微弱的尖叫。然後它變成了他自己:低聲、微弱、冷冷地重複着。“不,再也不了。” 他喃喃道:“再不。我不回來。我想見我的孩子。我得回去了。我的孩子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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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住在葳蒽。"第二天晚上,沉寂了整個白天之後,他忽然開口。她轉身看他:您要走了,是嗎?如果他要走的話...她很客氣地說道,不能責怪她為什麽這樣說。他畢竟說起自己的——家了,難道不是;他差點被這反應噎住了。她住在一個相當寒冷的島上 ,所以當他提出, 他“有條相當僵硬地舌頭”時 ,她并不是出于諷刺地問他是不是感到有點冷 :這完全可能是事實。這男人感覺到這個島是荒蕪的 ,荒蕪到一種怪誕的,經過提煉的純潔和寧靜的程度 ,就像漂的海灘上被波浪沖刷過的沙子一 樣幹淨 ,使每一個站立的身影都像是已在來世中半迷失踟蹰而行的流浪者。
但,不可否認,他确實該走了;他甚至原本就不應該來。“讓我送您出去,大人。”她由此說。夜很冷,他和她聊了聊,至少是試着——聊了聊,葳蒽城。遙遠南方的一座城市。他試圖盡可能清晰地向她描繪,說得非常詳細,似乎企圖在她眼前畫出一副畫來一樣——葳蒽。在葳蒽和阿奈爾雷什文之間的邊界山脈的高山城市 ,它雖然是座南方城市,但沒有極南沃特林主要城市的炙熱 ,氣勢輝煌乃至咄咄逼人 ,而是一個溫和,宜人的城市 ,于生活來說再合适不過了。他——出于他自己不清楚的原因,他一反常态地說了這麽多話,似乎是想給她一些好的印象 ,使她也對這座還沒見過的城市多出幾分好感,以便她可以——她可以。到底是什麽用意,他說不出來,也不敢認,只能眼巴巴地望着沙子,模模糊糊地說着話。
“您真是太客氣了,我的大人。” 她說話的時候,他也擡起了頭。他們看着對方的眼睛,見到其中光彩。“您這麽說真是太客氣了,大人。” 她只是說了一句,就轉過臉去,将臉埋進黑暗中。他們又一次在月光下;他從來不是個巧舌如簧的人,這時确實真真正正地啞口無言了。
“我在想你是否會喜歡它...... 雖然它可能不是你記得的地方……”他掙紮着,“但我建造了一座宅邸。石頭房子,就這麽簡單。我想它确實算大,不至于讓任何住戶感到——拘束。它相對來說比較暖和,但不悶熱。”
她看到了他的掙紮。這苦悶在她倆之間回蕩。她的目光定格在那片冰冷的島嶼上,更多的卻是空虛。她給了他她能負擔得起的最慷慨的提議,她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耗盡了她整個生命的活力:一陣笑聲。
她盡力發出聲音,雖然就實質而言,只是個疲倦的微笑,但就誠懇,确實是真心的笑容。有那麽一刻,她的笑容變成了活潑的友善,因為他說的話真的讓她感到愉快了:鮮血泛紅,溫柔地映襯着她蒼白的臉龐,盡管這臉色可能也是由慘白的海天造成的。
“但我想我已經很喜歡這裏,不再考慮再離開了。”她同他說:“對我這種渺小的生物來說,生活是平靜的。這裏的動物給予我如龍一般的過度尊重,雖然我經常懷疑我确實配不上……”
“我不想打斷你的話,”他低聲說,“但你剛才在睡夢中被一只熊襲擊了,女士。”
“那不常發生。” 她臉紅了,但全是出于善意;她感謝他的體貼,“我也可以應付它,只是不像您那樣利落,大人。”
當下他說出了那句極為天真而顯得滑稽的話:“女士,我有條相當僵硬的舌頭。”他的确嘴笨——因此他請求她原諒他不妥善的措辭或可能的冒犯——因為他——我對你沒有這兩種感情。他想說。在任何情況下我都不可能想要傷害,冒犯你。因為我對你——他沒法完成這句話。
她微微向他靠過來,問他,是不是冷。
“不是特別冷。”他迅速接口,失去了任何可以差遣的語言;從未有一個如此懷舊的時刻,記起他從來不擅長用詞和急智。
“不是那麽冷,”他說,“但也許有一點。”
風吹在皮膚上,吹起頭發;在縷縷發間,他見她對他笑了。
“那跟我來吧。今晚很冷,風很大。我能請你住一晚嗎?”
她回身,轉向面朝大海的山洞。她轉過身,這一幕勾起了他的記憶,他伸出手,終于用力地抓住了她的手臂。他抓住她的下臂,她擡頭看着他那悲傷的表情,仍然平靜而充滿理解。
“我的大人。” 她輕聲說:“外面很冷。” 他艱澀,磕絆地,仿佛酒醉,中毒地,把那個折磨了他好久的問題從喉嚨裏吐了出來:“別這樣叫我,我請求您。” 他懇求道:“告訴我您還記得我。”
“你不記得我了嗎?”
他尋找腦內關于她的多重記憶。許多個晚上,他自己都認為這些記憶很不合适,且很可能是錯誤的,他可能會被塔樓困擾,由此并将過于美好的記憶強加給她。記憶——經常自欺欺人,并責怪他人辜負了它們的期望。他不從希望自己扭曲關于她的記憶,但讓他自己懊悔的是,他那希望自己能消除妄念的渴望不如見她——一面那樣強烈。那孕育中的希望太濃烈了——我。你記得我嗎?
希望在他的眼中閃爍着脆弱的光芒,女人見此輕輕嘆了口氣。跟我來。她僅僅這麽說。
他不聽從。那高大,透露不詳和威脅的身影站在那,便能吓得周圍的野獸都驚恐不已,那雙幽暗的眸子也這麽定在了她的身上。“來。” 她進一步軟化了聲音,但他拒絕了,抓住了她的手臂。“你還記得我嗎?” 他擡起手臂,靠近她的側臉,但沒有碰到她。她吸了口氣,以一種寬恕的姿态,接受了他的手。
“你現在有一雙冰冷的手。”她嘆息道,“當你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你的手非常暖和。”
顯然,某個詞安撫了他。那一刻只有她在說話:而且你的手現在大了很多。他沒說話,低着頭。“跟我來。” 她又重複了一遍,語氣一直很溫和,但他搖了搖頭——這個動作把他們倆都吵醒了。
她松開他的手,說:“對不起。”
“別對我道歉。” 他只能乞求。“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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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人。” 夫人說:“您一定是喝醉了。會議還沒結束呢。”
“沒關系,夫人。” 多米尼安顯得挺高興:“我想我的朋友今晚是喝了點酒。給他一間舒服的屋子,睡個好覺。我們還有七天。一日縱情又有何妨啊?”
但領主擺着手;以一種堅決,拒絕的方式,顯然是個孩子的姿态。不,他有些絕望地看着他的妻子。“這太難熬了。求求您了,夫人,”終于有人笑了起來,“我想見我的孩子。我要見我的孩子。”
“會議還沒結束呢。” 她簡單陳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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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先确實是要離開這個島的;在第二天晚上,但她将他帶回了山洞裏,見他顯然心碎不已。她們試圖談話,但大多悲慘地失敗了。
-您吃得慣動物的肉嗎?
他看她一眼,然後搖搖頭。
-我不吃動物的肉。
她以自己的方式理解:"你是個玟塞爾,吃動物肉對你來說肯定特別難以忍受。"
不,他重複這個詞太多次了,那天,在她說完這話時,他又輕輕地重複了一遍。
他說他不能吃太多肉;也不能太少。一個月必須吃上一次,否則會因為血不足而沒力氣。致命的嗜睡。她不太相信,他看得出來。
“海藻。” 她說,“那我只有海藻。可能有點脆,你能接受嗎?”
談話;她們很緊張,不知怎麽進行這件事,因為有些時候,她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麽人;他們內部的機制究竟怎樣,因此她們只好談談眼前的食物。海藻;一頭在桌臺上已經被宰殺的牛。一些魚——直到最後,她決定,她們跳過這頓飯,因為他跟她說,他不吃了。因為進食對他來說——太具有喚醒力了。
“喚醒。” 她重複道。當時她正在用毛巾擦手,動作中有時會讓人忘記自己,進入一個最熟悉的人,但不全然在場。“喚醒什麽?”
“生命。” 他說着,幾乎笑了,“心髒和身體的大小使得生命的召喚變得危險。巨大,難以控制。我在離開葳蒽前進食了一次。”
“我明白了。” 她點點頭。事實上,她一定能在腦內勾勒出他說的那地方,不是嗎?盡管他們離開這座城市的時候,這座城市的名字還不是葳蒽。但她應該知道他在說什麽。
她将手從鲑魚丸和調味料移開;烹饪好的肉上撒了點辛味的調料。之後,她用一塊布,靈巧地擦了擦手,然後坐在他對面的石床上,靠着敞開的被子,肩膀松了勁,垂下頭。
她沉默片刻,擡起手,沖他笑了笑:她覺得她也該不吃這頓飯了。“就當我對你的回禮。” 她解釋道。
我也認為經常進食對我沒有好處。我其實不樂意打獵和——殺生,或許蔬菜是個不錯的選擇……只是……
她在微笑;她差點忘了自己該怎麽做了:因為他們那時都在笑,所以她忘了。但随即,他忽然皺起了眉頭,對于她的提議。他皺眉,說這樣對她不好。“它們不會對你有好處,蔬菜或灌木,那些長在野外或者種在花園裏的東西。” 他說。“草木确實可愛,但拒絕吃肉對你來說太危險了。”
他微微皺眉。忽然,她注意到,那種從前的快樂和孩子氣毫不費力地從他臉上消失了。她的笑容染上了無聲的哀嘆,這在她看來是早該預料到的:她現在看到的這個男人,不笑的時候,竟有一張頗為冰冷的臉,很像她在塔會那天看到的那人。難道不是同一個人?
“你是對的。” 然後她同意了,省去了舌尖上的那個詞:我的大人。
當她把這個詞咽到喉嚨裏時,确實,突然間,這讓她感到非常奇怪:那天晚上,他來了,留下來之後,她幾乎不像她自己。要是原本的她,應該讓他走的。她害怕玟塞爾。害怕他們的存在,害怕他們坐在她的對面。
你的骨中骨,那聲音說,你的肉中肉,怎麽會成了你最害怕的東西?沒人能知道。如此懸殊。
她覺得有點冷。
“……相當不尋常。”她喃喃道,被自己的思緒弄得有些恍惚。她覺得自己好像很多年都沒有真正想過或考慮過。她只是——存在着。
“您在說什麽,夫人?” 他察覺到她的異常,疲倦地問道。她移開視線,低聲說出這個詞,好像自己也不确定自己在說什麽。
“你和我。”她将這個詞語念出來,“我是說,我和你,我們的關系。相當不尋常,對吧?
他笑了。
“是的。很不尋常。事實上,就我而言,我還從來沒聽過相同的事。從沒有人和我報告過……”
“但這并沒有那麽不尋常。” 她如夢似幻地說出這句話,突然感到恐懼,想要掙脫束縛。“動物會做這樣的事情。他們用自己的——血肉,而不是在別人的屍體上生孩子。只有我們——我們在死者身上——繁殖。”
她退回到她的壁龛裏,因為之前的姿态而畏縮,擺出一種保護的姿态,在說話的間隙偷看他:“我們的關系,并沒有那麽不尋常。事實上,這很正常。很自然的事情。”
“女士。” 他顯得擔憂,“剛才發生了什麽事?你不舒服嗎?”
他向她伸出手臂的動作使她陷入多年未見的真正恐慌之中。它是如此陌生,卻又如此熟悉,就像她永遠熟悉的皮膚。她在他的觸碰下顫抖着,徒勞地想找個地方躲起來,卻被抓住了肩膀。“不要碰我!”
她尖叫起來。尖叫聲讓她進入了自我——沒有笑容的真實自我。她幾乎要哭了,極度恐懼地凝視着他。“求求你,就讓我這麽——一個人待着。我的大人。讓我一個人待着。我很害怕。對不起。但我非常非常害怕。”
正如她所看到的,一種痛苦的驚訝映入他的眼簾。那雙眼睛與她曾經認識的那個孩子如此相似。事實可能是,在塔上的那一天,她認出了那雙眼睛,才知道那個孩子活了下來,成長為她最害怕的東西。
我不希望他死。
她自語道。我只是希望我不知道。
她盡可能地彎下腰。她一直在強迫自己不要屈服于恐懼,但她一如既往地失敗了。那個詞就像一個咒語,将她束縛在真相中。她把目光埋在膝蓋上,仿佛自己的身體真的很小,不知道,也不敢知道這個陌生男人的表情。她做了什麽?她為錯誤哭泣。讓一個陌生男人進入她的洞穴?
他的手還放在她的肩膀上。他沒有動,也沒有說話。她能感覺到的只有他冰冷的手指。
就這樣,男人緩緩地垂下了身子。她已經擠進了壁龛的最深處,無處可去,被他跪着的身影擋在了外面。
她用那種真誠而恐懼的表情擡起頭,看着這個她不認識的男人。那個孩子不見了。他彎得如此之低,但那顆心,她能聽到它的跳動聲,而如此強壯的身體卻輕松而險惡地存在着。
“對不起。” 她喃喃道。“我是不是又讓你失望了?大人,我該怎麽做才能讓您滿意?還有什麽我可以為你做的嗎?”
有一陣子他什麽也沒說。他把頭低到她眼下,仿佛她在俯視着他。她的一部分仍然保持着不可思議的平靜,旁觀這個真正離奇的夜晚。她的一部分只是在注視着。
他可能想……她心想。如果他不想吃,或者殺了她。那将是唯一的可能。有時他們有這樣一種願望,以一種征服的方式來更新失去的東西。
“我可以 ——”
她說。她話沒說完,他擡起頭,凄然一笑。
“沒有什麽。女士,沒什麽。我對你沒有什麽特別的要求,我真的是一時興起來的,我不能忘記你曾經——”
他停了下來。她看着她跪在她面前;一滴眼淚順着她的臉滑落。她做過什麽?她以為這孩子,會像她一樣成為奴隸,他們會在悲慘的幸福中永遠相依。這對一個多米尼安來說是不是太羞辱了?
“你曾經叫我寶貝。” 他有幾分羞赧地說道。
她吓呆了,也許太驚愕,以至于他伸出手,手指緊握着她的手指,溫柔地撫摸着它們。冰冷漸漸退去,詭異的是,當她看着他的嘴唇,印在她的手背上時,她能感覺到他身上的血液傳來的熱度,像半睡半醒的野獸般低吟着。
“我該走了。” 然後他遺憾地說。他說他非常抱歉打擾了她,因為他讓她流淚了。她的眼睛在這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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