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The proposal

The proposal

昨晚她哭得很厲害——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一陣劇痛,從地下冒出來;全是些很沖動的感覺,她無法控制,她能嗎?某種巨大的——內疚,她捂着臉哭了起來。她哭到腳步聲遠去,她也愧疚得暈了過去。她不會告訴任何人原因,即使有人強迫或威脅她——她也不會說,這愧疚有多痛,她到底為什麽哭。

她不說,這男人也不知道。第二天,他猶豫了很久,是否還要去島上,拒絕了會議上所有可能詢問的目光,忽略了最微不足道的問題,只對那些直接問他的人做出了回應,用他能做到的最含蓄的回答。其結果甚至給他帶來了一種神秘的機智感,與他慣常的“無腦屠夫”名聲相反。

“您昨晚去哪了,大人?” 他的妻子被這種勃勃的好奇心所激發,在他因喝了一杯血而醉酒,上演了一出鬧劇之後,對他的去向進行了追蹤調查。她斷定,當時的适齡女性都在塔裏,所以他必定不是追着女人出去了。

然而,當他深夜回到套房時,她卻用柔軟修長的手臂摟住了他,在他的脖頸處吸了一口氣,辨別着氣味和香水味。一絲女人味,全是奇怪的味道。的确。當他睡着時,她正在思考氣味的來源。它聞起來更像是荒野,破舊的村莊,被比火更難燃燒的冰所摧毀,導致永久性遺漏和忽視,腐爛多于死亡;很可能是死亡本身,為什麽不能呢?

因此,她和他開玩笑說,他可能是餓了。他不吃晚飯,反而出去參加一些掘墓人的活動;她可愛的丈夫。當她精心打扮自己,儀态無懈可擊時,她咯咯地笑了起來,他可能正在塔以北的大平原上挖屍體吃呢!那他倒還不如去追幾個女孩——天知道,他喜歡女孩。他追求她的時候她就是個女孩,她笑道,頗有同情。

但你看看他現在!

“我沒有。” 對于她所有的笑話和戲谑,他只是這麽說。她帶他到大廳,為他解答問題,與他的政治對手交換俏皮話,而他感到頭暈目眩,想知道那個女人為什麽哭,他是否應該去。中午過後,他的妻子決定他現在可以休息了,瞧着他的臉。“你看起來很可怕,我的大人。” 她觀察着,而他心知肚明,她不滿意了。她喜歡他精神狀态正常時的相貌,而那時候,他的臉色卻帶着毀滅性的疲憊。

“去休息一下。夫君,你出去玩後幾乎沒睡,是嗎?”

他看她的眼神幾乎有些崇拜:她睡得更少,而且一直在工作,從不停息。他正點頭,轉身要走,白發的多米尼安恰好走來,從他身邊經過,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從他妻子身邊走過,親了親她的臉頰。

“幸會,夫人。塔 剛剛通知我,我們有一個小壞蛋——這個小流浪漢在會議結束前離開了塔。如果您有什麽頭緒嗎?”

“呀。” 她回答,凝視着她的丈夫,“這我可不知道。”

他很快離開,沾床,眨眼間就睡着了。睡得疲倦不堪,思緒混亂,當他醒來時,他意識到自己是在夢見她哭。窗外夕陽西下,留下血跡。之後那決定不費吹灰之力。他離開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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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黃昏時到島上。

從塔上看,落日紅得像血,從島上看,還殘留一絲的蒼白和蠟黃,将他的影子印在海灘上,比平時更長。他盤旋在空中,好幾分鐘,心想這印在岸上的倒影的确怪誕不詳。一個令人讨厭的入侵者,當然;他有自己的理由預計,他暫時不會見到她,而從空中看,白沙上也沒有任何半點。于是,他就這麽等着。等着,到太陽流幹最後一滴血,徹底沉沒時,他見到她的影子,在石洞邊出現,正在他視線的最遠端。

她拎着木頭,顯出歡迎的神态,但眼睛是茫然,空白的:“我還以為您今天不來了呢!今天很晚了,不是?” 他看到她眼睛裏的血絲,散落在肩上的頭發;木炭落在她的衣服上,就知道,她今天一直在哭。

“我昨晚一定讓你難堪了。” 她羞愧地告訴他,“我不是故意的——我們這類人的天性膽小,本性如此,還請大人原諒,我無意為自己辯解……”

他嘆了口氣,不敢動作;于是他們就這樣僵在了原地。他的手裏,拿着他匆匆拿來的禮物,而她則提着過夜的柴火。他的手臂顯得很用力,原因是由于他不自覺的緊張,她卻忍不住朝那個方向看,眼神裏說着不可言說的問題:您生氣了,是嗎?您想教訓我一頓嗎,我的大人?

“只是一些書。” 他不再僞裝,把它們交給了她。

他從他過去在塔 的房間裏将它們拿出來,沒有選擇主題,讓它們看起來幾乎沒有儀式感。

“我想這本是關于烹饪的——我猜你可能會喜歡獨自生活在這裏……在這個美麗而寧靜的島嶼上享受烹饪的快樂。”

他尋找語言的過程中有某種嚴重的愚蠢,他的夫人試圖解決這個問題,但沒有成功。她擡頭看着他,眼睛眨得厲害,他需要躲開,試着找點話說,像場戰役:贏了一些,輸了更多。“這個是關于植物的。我們上次談過植物,不是嗎?” 他滿懷希望地說。她顯然在顫抖,然後他決定他應該盡可能長時間地保持沉默。

“休息一下吧,大人?”

她只是笑了笑。他點了點頭。她放下柴火,懇求他稍等一下,然後她打掃房間,把柴火送進壁爐裏。她的壁爐很小;甚至比他自己記得的那個還要小:畢竟那個是兩個人的。兩個,不管另一個人,有多小。大人,您覺得這樣好嗎?需要喝茶嗎,大人?

“我想請您幫我個忙。” 他是在準備自己,長久看她動作後說的這句話。他看她動作,感受他的記憶彼此啃咬。他說話時帶着巨大的痛苦,也許還有一絲懦弱。他布滿鱗片的手指在顫抖。

她停止了手上的動作,轉過身來,凝視着他——一種災難性的凝視,她能看到他停下來,将那雙令人驚恐,又滿含恐懼的翡翠色眼珠釘在了她身上。總得來說,在過去這些年間,這已經是雙令任何被其長久注視的人感到不快的眼睛;但當她也同樣地,長久地回望他,她又怎麽能否認,她感到的更是一種無處可逃的悲傷?沒有一種有效的逃避手段可以被使用,以求将這對眼珠轉化為一件安全,無意義的藏品?

深夜過後,她們都沒睡着,但都嘶嘶地,假裝出平穩呼吸的節奏。男人心想這就像某種戰争機器;他心想他最後一次見她,毫無疑問制造出了一場災難。女人則被罪惡感吞沒了。躺在洞穴裏的岩龛中,她正對着石壁,背對着他,在無光的坑洞裏品嘗自己的有罪判決——她抛棄了那孩子,因為她無力将他變成——他生來就該成為的東西。她無力保護他:她是個蓓蕾蒂,而他是個玟塞爾,任何能傷害他的東西,都能毀了她。

(

她時常背對着他。一次又一次,或許,更準确來說,他最早的記憶中,看見的就是她背對他的樣子。他當然已經将她背部的曲線銘刻在他的記憶中:她做工作或照料事情的動作,或,當他只是跟着她走在路上,離開城市進入更稀疏的村莊時,沿着手臂,他看見她脊背的弧度。

她在城市裏從不快樂。她做飯時背對着他,現在她裝睡時背對着他。夜間,只要他稍動一下,她都會驚乍,所以他知道她從來沒有完全入睡過。他考慮過,要叫她,但最終打消了這個主意。

那登上極樂之塔上的巨大幸福,從未像傳說中那樣飛升到如此之高;若攀上至高無上的頂峰,将是何等的極樂——人們說,但他似乎是在遇見她的目光時,才第一次恍然大悟,那是如何感覺;只是這瞬間已經酸澀地褪去了當日的喜悅。傳說可不會告知無上的快樂是最脆弱的。

他從來沒有想過她不會變。

自打他最後一次見她,她變了很多;而自從他進入了塔的頂層後,他就打消了再見她的念頭發現她進入塔樓頂層的念頭。她們實際上都能這麽說——當我想到你的時候——我就想到——死亡。所以只要我活着,死亡就如影随形... )

“任何事情,大人。” 她告訴他,“您希望我幫助您什麽,我都答應。”

“那我希望你不要再叫我大人了,我也不叫您,夫人。”

他低聲說。令他驚訝的是,她并沒有退縮,而是對着這個要求的必然性微笑起來。

“但我應該怎麽稱呼您——那我該怎麽稱呼你呢?”

“什麽也不稱呼。” 他試探性地說道,作為一個軟弱的提議,也試圖對她微笑,不知道他是否成功了。他試着再從她眼裏找出曾經那面鏡子,好知道自己是否笑得正确;但他沒能找到。

也許他笑得很對;因為她也笑了,流出眼淚。當他看到她的淚水順着臉頰滑落時,她将視線從笑聲中移開。在房間裏,她只好扶着櫃臺,唯恐摔倒,他不敢動。“什麽也不稱呼?” 她無力而溫柔地對自己重複着,眼淚戲弄着這個詞。

“什麽也不稱呼。” 他笨拙地說:“這裏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們不如不說名字——這裏用不着名字,不是嗎?”

他試圖解釋,而她正在擦拭臉頰。最後,她輕輕地點了點頭,然後轉向他,對着他笑了笑,幾度因悲傷而結結巴巴地說:“就這麽做吧。”

“請到我這來。”她說。見他猶豫,她又重複:“來。你光看着我,難道不是很無聊嗎?你願意和我一起準備嗎?我有——我的植物。我有我的海藻。要不要嘗嘗?”

他站了起來。她站在房間較亮的一側,他坐在黑暗中的壁龛裏。于是他站起來,為未知的事物邁出一步;這怪誕地讓他想起了他在塔中的第一次加冕,其中人群的瘋狂和奇怪的目光。但他在那場盛會中被徹底摧毀了,因為他正面對着一場無果而終的結局。那天他穿着華服,戴着頂王冠,比平時的衣服重,但不像現在那麽重;他能感覺到時間在空間和維度上拖得很長,而就在他對面,她站在那裏。他無法分辨這情形是否是真的。他邁着沉重的腳步走着,來到她身邊,帶着一副完全面無表情的面具,直到她微笑,那面具才碎裂;他也笑了,摸到櫃臺,感覺它比權杖和劍更真實。走向她比曾經任何事都耗費他的勇氣。“我該做些什麽?” 見她搖頭,他輕輕問道,但她回答:“不。你什麽都不用做。” 當他站在那裏時,她洗了一頓飯的材料;這一次她沒有顫抖,動作平穩。

“只是這裏的光更明亮,更溫暖些。” 她解釋說,“你知道,讓客人獨自呆在黑暗中,讓我不好受。”

他稱贊她的善良:她很體貼他。“我确實感到有些孤獨。如果你願意給我分配一些任務,我就不會那麽寂寞了。”

她聞言一笑,遞給他一碗摻沙的紫菜,讓他清洗它們。他裹起袖子幹這件事時,她低着頭做其餘工作。

“說到寂寞,”他此時難得——甚至,應該說是有着前所未有的好心情,如醉在歡樂的酒海裏,因此,随便問了她一句,否則是碰也不會碰的:“我真的覺得這是一個美麗的島嶼,但卻是孤獨的。難道你不感到難以忍受的寂寞?”

她輕松地回答:是的,她感到難以難受。“我确實難以忍受。” 聲音輕柔,在空中翩翩起舞。

“那怎麽還留在這?”

他問了一個不負責任的問題,他一開口就知道了——但他暗含期待,有另一句話呼之欲出。他咽下它,帶着歉意,轉身看她。她已經入迷,動作放緩,以一種有旋律的節奏,就像只自動的機械鳥,用某種死寂的和諧鳴叫着,說:她确實寂寞。她感到——死一般的寂寞。

不知何故。他看着她的動作,眼淚湧出眼眶,而她微笑着轉過身來,與他的眼睛相遇,清除了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她眼中的烏雲和夢幻般的陰霾,低聲說,她确實孤獨。

“我很享受這裏。它讓我感到——正确。”

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她好像要碰他似的。她的目光已經這樣做了,在他的臉上徘徊,帶着足以殺死成千上萬只鳥的痛苦,從天上灑下亡魂柔軟的羽毛。

“這島上讓我覺得——正确。” 她對着他的眼睛說,“因為感覺就像死亡。我以為你肯定已經死了——你早就在這了,所以我喜歡這裏。”

然後她低下了頭,直到晚飯做好,他們都沒有再說話。

塔最上層的門被推開,那領主走進來,臉上帶着個入迷的微笑,乃至其餘兩人,看見他,都說:“看看他。”多米尼安評論這張臉:“誰知道他今天又沉溺在哪個海洋裏了?”他對黑領主走進來時的樣子顯得很寬容。他走進來時顯出罕見的平靜,甚至不曾意識到他們已經在那了。

黑領主看向高窗。它向他敞開,展現出一大片純淨的天空,浮雲厚重,成片漂浮,兩者都讓他覺得很美。它們在淺淡的天空下燒出溫柔的紅色,而他瞧着它們,臉上浮現出寧谧,溫柔的微笑。他一直保持着這樣的表情,直到紅領主對他的癡迷——對一個不在場事物的癡迷而笑出來,說:“我想是女人。那些更溫和,更柔弱的東西。沒什麽新鮮的,是嗎,我的朋友?”

當他靠近桌子時他從這精神的徘徊和漂浮中被驚醒了;他發現他倆在場,用他堅硬、岩石狀的指尖,帶着鱗片,不自覺地觸摸着椅子的邊緣和桌子的輪廓,目光在兩個與會者的面孔之間游移,詢問他們在場的理由。

“我以為這是個全體會議。”黑領主謹慎地說。

紅領主笑笑。他什麽也沒說。

白衣領主,多米尼安笑道:“請坐。” 他如此提議,并熱情地為他拉開一張椅子,示意他,來,又讓他坐在開闊的天空的正下方。這兩個比另一個更親密,從多米尼安撫摸黑領主肩膀的方式,以及他安排和鎮靜他的方式可以看出。不知怎麽,這個銀男人的動作讓人想起領主的妻子,但更圓滑,更有力;他對這名黑領主施加了更大的力量,引來的是一貫的茫然。

“為什麽只有我們三個人?” 他問,而他輕柔地回:“因為這才是真正的會議,我親愛的朋友。”

“你可不能在人人都在場時讨論什麽正事。” 紅領主嘆了口氣。“或者你可能會,因為你從不讨論任何事情。別人為你做。你的妻子——還有現在站在你身邊的你的主子。我一直不能接受你竟然四次登上王位——四次。你們合夥對付我,是嗎?”

坐着的人已經迷失了。白領主愉快地輕笑,他沒有回應紅領主的指控,而是再次對受驚的人說:“因為塔選擇了我們。” 他舉起一根手指,眼睛跟着手指;仿佛在飛翔,統領着整個天地的蹤跡,神威無邊,輕輕一震,星辰都為之震顫。

我們是被選中的;在過去的一個世紀裏,只有我們三個人登上過王位。“親愛的。” 他甜蜜地笑道:“我們是塔的寶貝。塔的真愛。” 他轉身對着身穿血紅長袍的領主,他正站在一旁;他對他哈哈大笑道:“這是一場幽會。”的确;後者回複,帶着一點贊許,然唯一坐着的那個不知所措。他從來如此。他想着離開,自己準備一條小船……在這一次他被從這荒誕的會議和塔中釋放出來後,他就會去找她。反正他龐大的身軀确實讓她害怕,而且确實太過顯眼,被人發現,她會不高興的。他何不隐姓埋名,在一層碎浪中,被抛上抛下,從浩瀚的擴展到已知的彼岸,在有限的身體中?

“但不管怎麽說,你确實是個龐然大物。”最終,原來這白領主和紅領主想的是一樣的——他們總結這個黑衣男人能出席的原因。他的龐大,驚人,史無前例。

“世界上還不曾有你這樣的東西呢。有一次,我心想,你該有一顆怎樣的心呀?但真的,沒什麽特別的。但你确實是個巨獸。”紅領主說。

“噢,可不是。”多米尼安贊許道,帶着一絲得意,仿佛展示自己的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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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在七天剩下的五天裏,乘船來了。在洶湧的大海中滑動和操縱它,就像在一片漂白的鑽石沙沙漠上跋涉,感受它的起伏,看到海岸線出現,然後消失。他給她帶來了酒和調料。他從**塔**裏給她帶來的任何東西都是奇怪而任意的選擇,完整地顯示出他所面臨的奢侈的貧困。

“我不喝酒。” 一開始她說。她不喝,就像他會吃一樣,結果她喝了,他吃了;他們甚至在第六晚共進晚餐一次,仿佛不是為了攝取食水而來,而單純是為了品嘗彼此的存在。身體的防備衰弱了,嘴唇的沉重松弛。她們彼此看着,以顯出一個事實:當他們無情無心地冰凍在原處時,他們看起來都很年輕,青春寒冷,盛年如冬,保存在一滴眼淚做成的松脂裏,而在微笑的瞬間,皺紋會出現,而霎那間,他們就老了。

“我不應該喝醉的。” 她說,有氣無力,微微晃着身體,感受着她表面的鮮血和那灼熱的溫暖。“你經常喝酒嗎?”

“有時。” 他承認。“但我其實更喜歡牛奶。請不要逼我說出原因——酒對我來說太苦了。我需要甜的東西。我在牛奶中加入了大量的糖。她受不了,我看得出來。甚至對我的孩子來說都很難。我喝得這麽甜,這讓我的孩子感到困惑。”

他笑了; 但她這麽看着他,又讓他将笑容抹去了。

“你結婚了。”她輕輕地說。“你現在有了孩子。”

他放下那杯又苦又濃的酒。他不應該進食的。他的鱗片在移動,抽出,他的衣服緊裹着他的身體,他也松了松領子。他生怕她發現了他的什麽,于是擡頭,偷偷朝她的方向望去,但狹小的空間裏卻沒有秘密,他□□地躺在她閃爍着的,亮晶晶的眸子裏。

“是的。” 于是他低聲确認:“你見過她嗎?” “我想算不上真的見到了。” 她回答說:“她站在火堆對面,我被灰燼遮住了視線。你喜歡她嗎?”

他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笑容消失了,她垂下了目光。他看到她的手指有點顫抖。他用那種低沉而痛苦的聲音承認,他的妻子長得就像坐在他對面的這個女人。

“你可能知道她長得像你。” 她沒說什麽,他只好繼續說下去。“她年輕的時候,我從她先前的主人那裏買下了她。那是個錯誤; 除了她,我從來沒有買過任何奴隸,僅僅是因為——她看起來像你。我以我的特權娶了她為妻,所以我不能對她有任何怨言。她是個出類拔萃的人,我很高興她享受現在的生活。”

她的十指交纏在一起,一時間,沒人說話。他垂下頭,等着她的懲罰和責罵——他的坦白和忏悔,數不勝數:一個人将罪幾何,要是他對于——奴隸的形貌,有過分的迷戀?如果那要判得很重,他就犯了大罪…… 自大殿圍牆以來,他在葳蒽收集的雕像以穩定的速度增長……過度增長,實際上,以粗魯的速度猖獗……那一尊尊雕塑,全呈柔弱的曲線——當她握住他的手時,他仿佛被刺了似的,驚愕不已。

但她松開他的手指,張開了她的手,去撫摸他的臉。

......自從他在學院中幸存下來,他已經嘗試了數百萬次,試圖找到她......但後來他放棄了......他擔心他的某些部分也可能已經改變,并且他甚至可能無法将她描繪得足夠清楚。他懷疑,最後,甚至确信,她已經死了……

“我曾經有很多一夜情人……主要是奴隸。” 在她的手心裏,他認罪了, “我在她們一些人身上看見你的——樣子。”他低聲說,但沒試着躲藏,只是佝偻着身子。“當我看到它時,如果她們願意,我就邀請她們共度一晚。所有人都同意了,知道我會付報酬。我付了報酬。這些是我犯的罪。”

她移動手指,撫摸着他的臉;他的眼淚沒有眨一下,臉上沒有任何變化。哭——他有這樣的權力嗎?這些眼淚會有怎樣的價值?

“我犯了大罪,母親。” 他簡單陳述道:“在學院,我殺了數百人。為了我的孩子,我殺了一個,為了王座,又是數千。我夫人仍然想讓我去争取一個任期,我不願意,但她的權力遠勝過我。我的罪惡控制了我,定是如此。因為事到如今,除了我的罪惡,幾乎沒有任何東西留在我身上。”

眼淚,即使被譴責,仍然落了下來,在他無表情的臉上。他轉過頭,離開她的手指,去擦拭那些鹽水,但令他吃驚,她溫柔而堅定地跟着他,用她的手指和目光,把他濕漉漉的臉逼向她的審視。

“我可以嗎?” 聲音響起,在他的腦海裏;他看着她。她沒有恐懼,也沒有仇恨地注視了他一會兒,靠近他,“我可以嗎?”

他沒有回答,她抱住他,親吻他的臉,飲下他的眼淚。一陣饑餓的劇痛襲來,他極力克制着,好讓她結束這溫柔的折磨。她親吻他的顴骨、額頭和嘴唇。溫柔,再溫柔不過地。他覺得自己置身于黑暗之中,當他再次得見光明,他們臉上都淌着眼淚,臉上泛紅,像染血的瓷器。

“我将你抛棄給了你的命運。” 她摸了摸他的頭發,“你離開學院的時候我也在。我見你贏了——那讓我很傷心。我記得我哭了。之後,我離開了大陸,再也沒有回來。這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就,恍如隔世。”

這很難——在他進食之後,在她離得那麽近,□□起伏,柔軟溫暖時——他很難放開撫摸他臉龐的手;且她并沒打算離開他。她倒在他身上,乍一看似乎很像他的妻子,卻完全相反,放任自己陷入一種溫柔,狂熱的愛意中,正準備放棄自己能給出的最後的東西——她的生命,帶着這種放棄,她看着他,邀請他。“不。”他對她說道,手卻摟緊了她的腰,“不。別這麽做。”這些拒絕聲似乎只在他腦海中咆哮,但就像外面的波浪那已經沉悶的咆哮一樣,永遠無法像她的□□和充盈的靈魂那樣真實——親吻,他以前可能被提及過一兩次,但他幾乎從來也不接吻——他可能有一些可笑的沖動要為自己辯護,盡管是徒勞的,自己也不相信。

她吻了他,用她的嘴唇愛撫他的嘴唇;他的心都燒了起來,而血控制了他。

“不。” 他用力掙紮,讓她微微直起身,見她淚流滿面,泣不成聲。“母親。” 他懇求她:“我不是為此而來。我永遠不會這樣對你,盡管我犯了罪,讓你蒙羞。但我來只是為了——”

“沒關系。” 她有些恍惚地喃喃道:“那不重要,我的——”

她哽咽着,說出了她不可能說完的話。我的。什麽?她帶着絕望和希望看着他。“我不知道我怎麽能挽回我對你所做的事情。”

他拉着她手臂的動作太用力了。她□□一聲,他便迅速松手。她再次倒在他的懷裏,在他的唇邊低語。

“我的一切都歸您所有,大人。我還能做什麽別的呢?”她像是在解釋似的說道,“我害怕你,一個多米尼安。你一揮手,就能殺死我。你也可以這樣做。你可以帶走我,殺了我,吞噬我。我不會抱怨或發牢騷。我不會。”

他們凝視着對方;随着她的眼淚掉下來。我的——他閉上了眼睛,聽到自己的心在劇烈地跳動,血液在侵蝕着他的□□,卻帶着熾熱。

“我的寶貝。” 她呢喃道,眼淚像一陣憂郁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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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的主題是什麽?” 他問。他被激怒了,困惑而惱怒,渴望離開這座塔。“是下一個任期嗎?如果是這樣,我向大人您聲明,我不打算參加任何可能的選舉。”

“你夫人不會高興的。” 紅領主笑道。“而且這和任期沒關系。任期?這太小了。從塔的頂端看去,任期這事就像一個點一般渺小。”

他站起身,目光向上——他們的确是站在了高處,目光飛向所期盼的巅峰,為了生命。“然而,我的朋友,與人群競争是沒有意義的。我們夠高嗎?”

“...始終不曾。” 他嘆了口氣。“這是學院的箴言……但是這是什麽意思——”

“這就是我們會議的主題呀,朋友。” 白領主補充道。“看看雲,看看它。如此卑微,很快就失去了它的美。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需要攀升——”他敲了敲桌子,“無垠攀升。不會有下一個任期了,我的朋友,歷史悠久的盟友。一個時代正宣告結束,塔 期待着一個偉大的飛躍,被那些擁有最偉大的精神,最純潔的血液的人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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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無意——占有你,征用你,絕對不想傷害你,母親。”他呼吸沉重;他們緊緊抱在一起,淚流滿面,混亂不堪,他斷斷續續地說,感到言語的困難,“不過如果你願意聽,我确實有一個提議……”

他痛得喘不過氣來,而她也搖着頭——她不該喝酒,他也不該進食。盡管如此,他們還是這麽做了。她輕輕推了推他的肩膀,将他壓進了小石床裏,摟着他的胳膊,環住了他的肩膀,神志不清,催促着他們相擁而眠。

“一個提議,母親。” 他掙紮着,“你一個人住在這裏不安全,再不安全了。塔已經為它的升高決定了一場全面戰争。願你随我來,住到葳蒽去。你住在這麽遠的地方很危險。”

對于他的提議,她絲毫沒有動心,只是将臉埋在他的懷裏。安全,死亡?她熟悉的死亡;她從出生開始就在學習死亡之道。奴隸的死,是再平常不過的宿命,而她,就是一個普通的奴隸。畢竟,她有何特別,不過曾得過腹部腫脹的病,從她的身體裏,誕生了——一團血肉。

“可是我困了。你知道我困了。”她用那陣她曾企圖哄他入睡的方式告訴她,疲倦,朦胧。她抱着他:這血肉,畢竟生自她自己,她仍然熟悉——只是骨架稍微大了點,肉更緊密了點。有何不同?

“明天再說吧。要不,你在夢裏同我說吧。”她輕聲,沉醉地說。

如果我在夢中遇見你——你知道我遇見了。而那給我那麽深的痛苦。

她沒能說完話,便睡着了。他嘆了口氣,将她抱在懷裏,也不再出聲了。他沒有回塔,感覺它在召喚他。但他沒有想到塔。他凝視着天空中那輪明亮的滿月——肯定比他的身體還大——看了一會兒;然後他低下頭吻了一次她的額頭。

霎那間他想到了自己的孩子。在睡着之前,他又是哭又是笑的,只是從沒想到過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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