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The Divorce

The Divorce

她被放在一個浴缸裏,像被盛在盤子裏的漿果,融化,流動,液态,透着肉質的鮮紅。這女人過了相當不平凡的一天,你能看出來:她先是被搜查,追捕,從空中給擊落下來,俘虜,然後承受了一番公開羞辱,之後,又一躍成為塔歷史上最致命戰士的母親和監護人。她的兒子此前一直是無親無故沒有家系的,而她本人之前就是個女奴。

“我想她是給從天上打下來了。”醫生判斷道:被一條比她大得多的龍,當然,比如說——一個玟塞爾,先在空中被擒住,然後又直接扔到地上。着陸點是沙灘,崎岖不平,對傷者很不利,且撞擊處的砂石等尖銳物品刺入她皮膚的各處,雖然造成的出血量不大,但引起的疼痛會是持久的,并且很不利于恢複。

她的身上灑滿了玻璃般的沙子。然而她的兒子——現在還不知道是不是呢——顯出了不曾見過的耐心。他先是将她的衣服褪下來,然後又花了一整晚,用手将那些沙子捏出來。

當醫生在判斷她的身份并給她的“新”兒子一些治療建議時,女人還保持着最後的意識,并嘟哝着——其動機可能是因為她天生的溫順而一些出于努力的責任性,因為這種神情被廣泛地命名為,奴性的良善——懇求在場的任何人結束她的性命。“先生?我的大人?”她痛苦掙紮,喃喃自語,“如果您現在結束我的生命,勞駕,剛剛在塔裏達成的那筆交易,還能被撤銷嗎?”

這個男人,這個即将失去所有頭銜和大部分資産的領主剛剛進行了這筆交易,一切都是為了成為——她的兒子。他聽這話自然悲從中來,退出了和醫生的談話,坐到她身旁,撫摸她的手指,見她雖然因疼痛而顫抖,但仍然虛弱地朝他微笑。

“啊。” 然後她低聲說:“你在這啊。” 她失血過多,眼睛青腫,看不見東西,只能用指尖碰觸他,掙紮着提出:“你還好嗎?我很高興你在這裏,但這是不對的。是不是,還可以挽回嗎,你昨晚做的那筆交易……還能挽回嗎,現在……?

從定義上來說,這是一種瘋狂的行為,醫生想,而且肯定不僅是他自己覺得這行為不可理喻:大多目擊者,或是單純為巨大的經濟損失而不寒而栗,要麽對這男人的妻子,下屬,宗族和黨派頗有同情,因為他們要切身體驗首領為了和一個女奴厮守而帶來的負面政治影響。

當然,此事也說不上毫無預兆。這位以好戰和殘暴著稱的黑衣領主原先就對女性有獨特品味:他特別喜歡那些出生地位的女性。有人推測說因為他在公共生活中總是舉止粗暴,因此想在私下轉換些胃口,對一些無關緊要的人——展現出模仿而來的溫和。溫和,定然不是他的本性——任誰都要這麽說,只要他們曾看過他用那些不可想象的殺戮和技藝,別出心裁地處決他的對手,仿佛是個上天賜予的終結者一般。

而現在情況一片混亂:諸侯一頭霧水,命途多舛,而他的妻子,臉色從來沒有昨晚那麽冰冷,默不作聲地思考着現在的局勢。怎樣一個難題!她應該怎樣對待這個讓她在幾天之後就會失去一切的瘋丈夫呢?

“別這麽說。”她的兒子撫摸她的手指,臉上帶着明顯的悲傷。他低頭看她傷痕累累的身體,心想此後絕不再讓她化龍,而她的心也砰砰直跳,帶來身體的痛苦。

他說他不想撤銷這筆交易,

他低頭握住她的手指,似要彎腰親吻她的指節和擦破的肌膚:“不。媽媽。沒有必要改變它。”他說這可能是半個世紀來他做的最好的決定。

就這樣,醫生确實看見:這位前任多米尼安确實是把自己整個都浸沒到了一條瘋狂之河中。可不是什麽好時機:下一個任期選舉就要開始,而他正用高超的技巧扼殺自己的職業生涯和家族的未來。值得一看的鬧劇。

盡管如此,這名女士提出來的問題很切合實際。她這兒子是突然出現的,沒有任何社會文件能表明兩人之間有什麽确切的聯系,而倘若他們是陌生人,此時她确實有機會通過把自己扔出窗外來拯救他的職業生涯。然而領主不讓她說這話——她很快睡着,而他就這麽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一動不動。

他猶豫了多次是否要把她留給一個他不信任的人來看護,而事實上,直到他的妻子仿如鬼魅一般出現在門口,笑容滿面,他才決定離開房間,去會議廳簽訂合約。

夫人來了;這可能是他自作出決定後第一次覺得身體發冷。他一如既往,無話可說,只是靠近床上的女人,顯出保護的姿态。

“別這麽疏遠我,我的丈夫。” 夫人見此,笑了笑。“我不會傷害你的——你可将她托付給我——你的母親。相信我。”

“……我需要你的承諾。” 他嘆了口氣,“夫人,你願意向我承諾嗎?我請求您。”

“我向您保證,大人。” 她柔聲說道:“我絕不會背叛你,只會助你一臂之力。”

她能說出他無法理解的話:責任和命運。這就是為什麽,他在這個充滿他無法理解的事物的世界上,度過了一段艱難的時光。然而事實一如既往地殘酷,盡管她對他來說很不可理喻,但她是他見過的最好的副手,所以他所能做的就是點點頭,然後離開房間。

走之前他企圖撫摸一下這女人的手和頭發;他也試圖吻一吻她的額頭,然而注意到他妻子的目光,他就放棄了。她嘴角的弧度讓他不寒而栗。

“你愛她。”當他離開房間時,夫人說道,面帶微笑。

而後她坐在床上,在這女人的身邊,手撫上她熟睡的臉龐。她知道這樣的舉動肯定要讓她丈夫心神不寧,于是笑得越發開心了。

“我很高興你的家人回來了,丈夫。” 她的聲音像牛奶一樣,“即使她只是一個奴隸,就像我一樣。”

床上女人從昏迷中驚醒時,她身邊這位女士正以一種瑣碎的端莊态度,愉快地撫摸床頭櫃上的一枚徽章。她一醒來,就見到她在她身邊,有張和她一模一樣的臉,身段卻比她豐滿:這倒不是因為先天的傾向,而是因為後天的滋養;她的手仿佛一位保姆在照顧孩子,輕盈地落在受傷女人的手指上,姿态如此柔和,乃至病人被安撫了,閉上眼,說了她兒子——如果我們真認為這位領主是她兒子的話——的名字,唇邊有一絲疲倦的微笑。對于現狀,她仍然覺得有幾分解釋的必要,然而喉嚨幹澀,肺部有阻塞感,說不出話來,暫時陷入沉默。

朦胧中她感到,這撫摸着的手未免也太柔軟了些——到底是不像是個士兵該有的。

夫人咯咯笑起來。

床上的女人由着這陣笑聲回想起當她墜落到地上時,那陣令她頭暈目眩的失落感:她那時擡起頭見追捕她的龍在頭頂盤旋,而此時見到的是這個和她模樣相似的女人。她怯生生地看着她,因為不曾認識她,但更多的,又是一種直覺性的恐懼,因為她使她會想起多年前她認識的那些女主人,也是這樣笑意盈盈的,頸部被皮毛保護,到處垂下些“咔噠”,“咔噠”作響的清脆玩意,珠光寶氣,閃閃發亮。

她向從她身上移開目光,卻難以做成。

“我懷疑那是我丈夫的愛稱,是嗎?”

兩個女人都穿着白袍。站着的女子白衣華貴,在夜色中格外耀眼,而床上的女子則一身蒼白的白衣。她原先就臉上無血色,蒼白虛弱,現在,聽了她的話,就白得更厲害了。

她迅速抓住了她的手,讓她嘴唇發顫。

“我從來不知道還有這樣的東西:小名。您理解我,因為對我來說,他從最開始就是個偉大人物,我想象不到早年他流落街頭該是如何模樣。不過對着你,也許我應該說說這件事……”

她摸着她的頭發;她的的眉毛、顴骨,最後在嘴唇邊歇息了,一次又一次地勾勒出那處地輪廓。她便以這麽一只柔軟的手,将病人壓進了天鵝絨枕頭做成的牢籠裏,連搖頭也做不到。夫人笑得甜蜜。“我丈夫的母親和監護人。”

“……對不起……女士……”

傷員企圖控制自己的舌頭,然而話語仍然破碎。對不起……我能做什麽……?

“不。不。女士。” 夫人笑了。“我非常清楚,發生在你身上的任何事情都可能要了我的命。我的丈夫——您的兒子,夫人。”她強調道。她演奏、磨合并品嘗了這種組合。一個母親的兒子。一種聯系突然萌發,并改變局勢,“他有時會格外嚴肅,雖說他嚴肅的時候,也相當孩子氣,但畢竟,他就是這樣,當他嚴肅的時候,他是危險的,兇惡的。人人都害怕他。但,你不也有這樣的感覺嗎,既然說到了小名……”

她沉思着,企圖和一個——重傷,躺在床上,因為害怕她而眨着眼睛的人——商讨商讨這件事。

“夫人,您有沒有想過,當您的兒子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他時不時就像一只寵物?” 她聲音低沉,語氣急促,“或者他小時候不一樣,這也是可能的——我當然知道,我不應該背着我敬重的丈夫,用這種語氣猜忌他。但話又說回來,我一直很感興趣,為什麽他的個性是這樣的。”

她丈夫的傾向:如此明顯,卻有害。他傾向于被統治和操縱。他不願從事世俗的工作,他在建立一個龐大的家系方面頗不樂意,當然還有他那憂郁的性情和對女性永不滿足的胃口。

她——躺在床上的女人只能驚恐地搖搖頭,聽她的話源源不斷地湧進自己的耳朵裏。在她眼中——這名貴婦臉上出現一種可怖,怪誕的變容。她倆确實是長相很相似的,任何的旁觀者都會說她們之間只有些情緒的差別,然而對于這現象的原因,亦即——為什麽——的探尋,傷員實際上一直因為失血過多,眩暈不已,不曾深究,然而現在卻隐隐約約感到好奇這原因,而就在這時,在她一眨不眨地凝視她同她言語的嘴唇時,她開始看到一張不同的臉,與她自己那張開始頗有距離了。

“我是他的妻子,你一定知道——他在我快被賣到妓院的時候,從集市上買下了我。”

她同她訴說:我愛我在這個身體裏呼吸的每一次呼吸。

作為一個女人,我從來沒有對我的命運有過太大的異議:每個性別,每個人,貴族或仆人,我相信他們都有自己的偶然性。沒有人真的比其他人更幸運,但他們在以後的生活中根據環境培養的內心和正确的信念将為個人幸福做出更大的貢獻。當然,每個人都有一個自然的傾向,一個走向宿命的人将獲得繁榮,而每一個違背它的人,無論是出于錯誤的印象還是扭曲的信念,都會受苦,直到最後一息。

她溫柔地撫摸着那個女人的臉,就像一個人體模型在撫摸另一個。

“瞧我,夫人。盡管,我接受自己的命運,并不排斥成為奴隸,侍奉某個主人,甚至可能被當作食物,這對我來說都不造成太大困擾。”

“然而,不知何故,我确實是不願意成為妓女。妓女,對我來說是不可接受的。因此,當他們問我,是下一餐就上桌,還是去妓院,我說我倒願意上桌——因為我堅信成為妓女違反我的天性,不可能給我帶來任何幸福,反而是越生活,越深的痛苦,那樣,還不如現在就死了。集市上的買家們聽我這樣說,議論紛紛,喧鬧不已——我理解他們,因為人便喜歡浮于表面,以一件事顯而易見的外表來判斷它的合理性,要是那樣,我确實是——看上去,瘋了。”

“然後,這喧鬧聲,就将我的丈夫吸引來了。”

夫人說。

“人群瘋狂的尖叫——引起了我丈夫的注意力。他那時已經是個多米尼安,只是比較低調,成天穿黑,沒有任何裝飾和随從,更加重這一傾向。那些日子,他經常在奴隸市場和妓院裏徘徊,沒有随從,沒有任何歡樂,也沒有特定的目的地,像個街上無家可歸的流浪漢,想找個容身之處。噢,是啊……”

她笑了。珠寶、晶石和各類金絲随她動作搖晃,創造了一系列陳列的虛幻光芒,一圈光環,在這病人半夢半醒的腦海中,顯得流光溢彩,金碧輝煌。

“我第一眼見到他,就想:這人為何如此痛苦呢?我想這,是了,向我走過來的是一個受折磨的人。他每一次心跳,必定都給他帶來一種巨大的折磨。他那時并不是向我走來,而是向着一個心中平靜的象征,我看着他,注意到臉上的笑容,帶着恍惚和迷戀——這笑容日後也無可辯駁地顯示出那正是他一直深藏內心的渴望——他向我走來,好像他一直認識我——我卻不認識他。”

您知道的,夫人。我丈夫——确實是他情感的奴隸。他是個情緒化的人,就玟塞爾來說可不常見——他的禍根,不在腦內,思想中,而在他的心裏。他時常需要鎮靜劑來安撫他的心,而它——跳啊,跳啊,跳啊,無法停息,他就越發痛苦,而他別無他法,只能聽着,任由它加劇他的痛苦。死亡帶着他向榮耀的頂峰攀升,而我毫不懷疑,他會在那頂峰就此死去。

“說到這個,我倒确實認為,他從政治中抽身出來的行為很有利于他的健康。至少對他的健康有利,您說呢!有時我疑心我确實在夜間聽見了他不可抑制的□□,為着那些痛苦,真叫人擔心。那些不可言喻,無法付諸言語的東西,而我,無論離得多近,都不知道它的實質究竟是什麽。”

“我對你的損失深感抱歉和內疚,我的女士。” 受傷的女人用沙啞的聲音說,但被一種痛苦所籠罩,使她完全脫離了談話,“我真的希望能為你、為你的家族、為所有可能的、相關的人……扭轉損失。”

出于一種莫名的悲傷,她無法把這句話說完,無論是從能力上還是意圖上。先前,她面對坐在自己面前的女士,掙紮着撐起身子,但想必是某個詞句,或者是腦子裏的某種想象,耗盡了她僅存的力氣,她向後倒去,跌入了枕雲中,和羽毛一起,被痛苦和悲傷所釘住,表現出一種深深的受難。人見了,可能會害怕這種痛苦會降臨在自己身上,因此他們會閉上原本尖刻的舌頭,默默注視着她是怎樣在傷害下抽搐着手指,身體痙攣的。

淚水盈滿了她的眼眶。

但是,當然,當然。這位女士不是普通人。看到女人的反應,她正認真地認為自己的講話是一種盡職盡責的行為,因此她應該盡可能詳盡地描述整個事件,以填補傷員對全景理解上的缺失:

“我還有些關于那孩子的事要告訴你。夫人——那孩子,您知道嗎?”

她的聽衆正用那雙破碎的眼睛看着她,困惑不已。

她随即寬大地向她解釋道:“是您公子的孩子。剛剛八歲,是一個多米尼安的年輕王子——不過,那也是以前了。就在昨天晚上,一切都已經失去了。嚴格來說,他不一定是永久地被降了級,失去了在塔中出任的機會,但的确,他的命運受到了很大影響,幾近致命的退化和打擊……我正想怎樣告訴他這點才好……”

躺在床上,搖搖欲墜的女人低下了頭;她的身體正在失去與她所受傷害相匹配的适當狀态的力量,但另一位女士不會讓她這樣做。她捏住她的下巴,讓她擡起頭,占有她,強迫她直視她的眼睛,面對那燦爛的笑容,她發覺她說的一切都帶着越來越強的命令力,仿佛那一言一語,都被某種神聖的法則所束縛和支撐着。她所說的一切,就是公理化的,世界的方式:

“夫人,您應當知道:天命難違。無論是玟塞爾,還是佩雷蒂,主人,還是奴隸,心髒不能逆着律動而跳,否則那生命心血就會停止。”她語帶诙諧的自嘲,說:“當然,我的聽衆會說:你這個嫁給了多米尼安的奴隸,不就是最好的反例嗎?但她們還是會同意,我說的是真的。但我并未違逆天命,而是聽從了它——又或者,有人會說,我那當選過四次多米尼安的丈夫,不也在違逆他的天性嗎?我承認,他确實有種不尋常的嗜好,根深蒂固,迷戀那些出生低下的女人,甚至不是出于□□的享樂,而是出于他自己不知道的原因——不像普通的快樂那樣輕浮,而近乎一種神聖的瘋狂了。”

她靠近她。

“他喜歡——一個模板。你能看出來。我們兩人都确認了這點。我願意向您提供我的愚見,來解釋這一現象——您願意聽嗎?”

她提出了一個選擇,卻沒收了拒絕的權利。溫熱的淚水滴落在指尖,她手中,那傷員顫抖着。瞧着她的臉,她的身子,瞧着她整個人,夫人感嘆道:你确實很美——幾乎被世所不容的美。你這如春的眼睛如何像冰一樣燃燒!你嘗起來一定也是很甜的。就像你的兒子。

“在我還是奴隸的時候,我曾經聽說過一個故事。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奇怪的是我發現這個故事,通過與貴族和女士們多年的讨論,知識分子們通常是不知道的。或者,至少它沒有被正式或業餘地記錄下來。因此,在我看來,這是一個只流傳在女奴之間的故事,被她們口口相傳。女奴像種子一樣出生和死亡,所以這個故事,也更像是在不能說話,但只能灑下落葉的植物中傳頌着。考慮到內容,我應該事先聲明,這個故事有可能只是來源于一些社會上的機緣巧合,乃是我們——女奴們,聊以□□的編造。”

她看着她的眼睛。在那透明的綠色眼眸中,她能看到自己的倒影。

“故事是這樣的:從前有一位偉大的女神——哦,是的。挺傻的,不是嗎?一個掌管天下的女神。她建造了塔的底座,然而,最終,她沒能趕上它的高度。她的後代們更健壯,心思堅定,矢志不渝,要将這座了不起的建築升到天穹上去,至于女神,則因為無能而隕落了。然而她的一些——面影,您瞧,留了下來,成了許多奴隸的原型。我以前認為這是胡說八道,自然,但在我遇見我丈夫之後,也認識了他的幾個情婦之後,我忽然改變了主意。是的,她們——都像你,也都像我。而我忽然意識到或許他那古怪的堅持和癖好可以被這個神話所解釋:他一個人,也只有他,看到了那個在歷史進程中消失不見的女神——從奴隸身上。而或許他那古怪的愛好到底不是一種怪癖,而是非凡的标志。”

“他是一個了不起的男人。” 她輕松,戲谑地說:“我不懷疑。尊貴的男人追求精致的女人,一個——女神,當然是,夫人,您不也這麽認為嗎,精美的,怎麽看都是個好女人?”

我不知道——被俘的人無法完成,因為這位女士對病人施加的力量越來越大,她的舌頭卡在嘴裏,無法說話。

“啊,夫人。” 她主動道:“告訴你一個小秘密,看在我的丈夫愛着你的形貌的份上,認為你身上有種不同尋常的潛力,甚至——還稱呼你,母親?這種行為太荒唐了,出乎我的意料,我不得不承認他贏了一輪。他之前從沒贏過我。你知道嗎,你的——兒子?他有一顆很健壯的心,當然,心髒是龍的本源,龍的一切……但他不僅有一顆,而是——兩顆?”

貴婦人笑着打量着女人的表情:原來如此。那麽你知道的。這是一種透露秘密的表情,而不是被告知驚喜的表情。這是可以理解的,她總結道,因為一旦你滿足了他的願望,并躺在他身邊,你就無法忽視心髒的狂跳,并意識到包裹在其中的命運的踐踏。

“可憐的女人。” ”她充滿憐憫地說:“你要慎重選擇。你早點死,就在昨晚,拖着身子從窗外跳出去,那也解決得很快。但據我所知,你缺乏決心,從你緊緊抓住我丈夫手臂,放棄那個機會的方式,就可以很容易地看出這一點。怎麽,你在他身上看到了你的繁榮和安全嗎?一個人不能違背命運,一個有兩顆心的人,當他的心尚且跳動,除了升入未知的頂峰,又能做什麽呢?”

“我不是占蔔者,也不是預言家,但是你,女人,你不能指望通過剝奪別人的事業來獲得任何安全——”

“夫人。”

門開了,男人站在門邊,聲音有些疲憊:“契約已經完成,多謝你照顧我母親。” 他看着她放開女人,眼底閃過一抹嘆息。

“我可以和你說兩句嗎?” 他溫和地詢問道:“你可以休息一下,讓我母親一個人睡一會兒,我去你樂意的地方和你談這件事——恐怕是件急事。”

“當然。” 她笑了笑,從床上退了下來。在任何可能的情況下,她都是一個優雅的女人,當她走出房間時,床上的女人倒下了。

“我盡快回來。” 兒子關上門。夫人看他稍微落在了後面,帶着疲憊卻和善的微笑,低聲對房間裏那女人如此說道。

她和他現在獨處了;他試了多次,要一個更委婉的方式展開這個話題,但最終發現,沒有比直接了斷提出來更好的方法了。

“女士,”他同她說,“我想和你談談關于結束我們這段婚姻的事。”

她凝視着他,帶着他最熟悉不過的微笑,沒有更多明顯的動作。沉默顯得比任何冗長的言語抨擊都有效,而這顯然困擾着他。心底,他知道自己曾仰賴她許多,而另一方面,現在他考慮這個決定,幾乎不涉及婚姻本身,而想的是對她的補償。

“那些資産交易之後,也還剩下不少。我願意只留下一部分維持葳蒽的城市運作,剩下都給你,作為補償。沃特林的房産,自然也是在你的名下,我不會征用它們……”

“很慷慨的提議。”她溫和地打斷他的話,“但恕我問個中緣由?”

他無言以對;她臉上的笑容越深,顯得明豔動人。

“我猜是因為……您的母親?”

她将他的無言以對理解為絕對的肯定,并繼續她的問題:“那麽,大人,為了母親,和妻子離婚,是什麽意思?噢,或許應該說,您是在通過破壞現有家庭,來重建舊的家庭嗎?”

她走近他,想要觸碰他的手臂,他卻從她身邊退開,退後一步,輕輕搖頭,閉上了眼睛。

“請您別碰我。” 他喃喃說:“我們的——婚姻,一開始就不對。你從來沒有愛過我,不是嗎?但我也好不到哪裏去,我試過了,但我做不到——”

“您在說什麽,我的主人?” 她善意地提醒他,“ 愛?  ”

他們靜靜地對視了片刻。夕陽西下,鮮血灑進房間,在貴婦人的臉上勾勒出一道金紅色的輪廓,而丈夫的身體被留在黑暗中。血線把她染成了紅色,漂亮極了,在她的觀察者眼裏,她的形象正在奇幻的生化中。

他忍俊不禁。

他笑出了聲——最後,甚至,大笑了起來,溫柔而熱情地解放了那張冰冷的臉,仿佛一尊雕像活了過來。

他局促地呼吸,帶着些絕望的狂熱,仿佛這是他生命中最珍貴的氣息。

“是的,”之後,他開口,唐突而呼吸不暢,說:“您是對的。您是更好,更聰明的,我從來沒有想要挑戰這一點。我們朝夕相對,但你不愛我,我也不愛你;這對這個世界來說再正常不過了,但卻讓我難以忍受——”

“噢,噢。看着你,你這孩子樣的脾氣……” 她寬容地說:“從這個意義上說,我确實愛你。我會全力支持你,為你的勝利而高興,承擔你失敗的代價。你的人民愛你,你的軍隊需要你。大人,您是天下最受寵愛的人,怎麽會如此愚蠢,卻說您從來——不曾被愛呢?”

就在她說話時,這房間裏似乎被和領主有聯系的人填滿了:他的封臣。他的妻子。他封臣的妻子。他的封臣的奴隸。他們的牲畜,他們的敵人,他們的裙帶關系……還有他的孩子!

那個孩子,那個會在他懷裏睡覺和翻身的胖乎乎的蹒跚學步的嬰兒,他在過去的幾年裏一直是他唯一的安慰……他想象着房間裏這些人形的影子,将它一塊一塊地填滿了,而他臉上帶着僵硬的表情,失落和迷茫,被陰影籠罩着,直到看到孩子獨自一人站在遠處,仿佛沐浴在柔和的光中,他才笑了笑。

“——,”他突然喊出妻子的名字,目光轉向房間裏不存在的人影,聲音顫抖着,“不對。你和我。所有這些人和我,都是錯的。我應該走了。我應該早點走,在我殺了這麽多人,将那些孩子撕成碎片,在天上降下血雨之前,就應該走了。我早該離開了。”

他在最後一縷陽光中轉向她,帶着懇求的神色;他的面孔柔和了,仿佛奴隸們所歌唱的,神話般美麗的詩句……一位偉大的女神,溫柔地統治着所有人,養育着許多人,卻格外愛着那唯一一個……

“求你答應我。” 他求她。“夫人,您知道我不是您希望我成為的那個人,向着那個頂峰——那個高度——我做不到。要直攀天穹的願望,在我獨自一人時,從來不曾出現過。我知道你在我身上傾注了許多精力,我會盡我所能來補償你。但我不屬于這裏,我的母親和我的孩子也不。”

“我承認,我有疑慮。甚至,就在剛才,我還在逼迫那個可憐女人說出點什麽信息,但是,唉,她傷得太厲害了,什麽也說不出來。”聞言,她仍鎮定自若,“但我現在開始相信她确實是你的母親了。噢,是這樣嗎——母親?多年前,你的母親,在你父親的授意下,将你從屍體中撫養成人?”

他抿着嘴唇,沒有說話。她笑着走到窗邊,他看着她。窗外,浩瀚的湖面正在沉入黑暗,只剩一絲微光——我不記得我的父親。

他說。她點點頭。

“您愛您的孩子,大人。我毫不懷疑。” 她道:“可是你那——母親呢?就算她真的曾撫養您,我要提出:您以前娶過一個,只因和她長得像,說不定,之後也還會追求另一個,只要跟她有那麽一丁點相似……”

他凝視着她。她笑出聲來,彎下腰,雙手放在膝蓋上,那件長袍像水一樣滑落。

“大人,用不着這種表情!瞧瞧您:無論您如何強調,您不是為了死亡而生的——但你還是可以輕而易舉地動用這份天賦,不是嗎?現在,您瞧着我的這眼神——”

她用一種嘲弄的方式做了個手勢。

“讓我不寒而栗!——但真的,大人,您有沒有告訴她,您的過去,你的癖好,并且,出于應有的尊重,以及純粹的好奇心,讓我問問您,您是打算讓她成為您的新妻子嗎?”

她琢磨道:啊,是的。一種對于母親的愛。她自己也碰巧曾經知道過幾個奇異的相似案例,但她只是沒把它們和他,他的怪癖聯系起來。這都怪她自己,百密一疏。

“都怪我自己,真的。”她說,“但看着她那無辜的臉,我忍不住想,她真的能應付這些事嗎?”

“不。” 他輕柔地說:“你不用擔心——我不會再有一個孩子。不會再有一個妻子。不會再侍奉另一個君主,也不願意再殺人。我會在剩下的日子裏這樣做,和她們一起生活,直到我死的那天。”

他擡頭看着她,她微笑着。他說他不是她期望的那個人。

“倒是您,夫人,我相信您也注意到了,血王一直欣賞您。如果您願意,我可以做你和他的中介人……”

“哦。不。” 她輕快地截斷了他,“不用。”

他顯得憂心。

“您對這些條件不滿意嗎,我的女士?如果你堅持,我可以提供更多,但我懇請你留給我們一些必要的資金來保護一座城市……”

“不。” 她笑着朝他走去,身影拖在身後,仿佛她帶來了黑暗,而它們陷得很深,“不,我的大人。我拒絕你的提議,并打算永遠做你的妻子,正如我在回答你求婚那天所承諾的那樣。”

她撫摸着他,撫摸着他的手臂、肩膀和臉。領主,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驚愕,無言,因為他感覺到了她愉快面容下隐藏的決心——如果是這樣,不管她表面上是否同意,都無關緊要。因為他忽然間記起她是一個怎樣的人:一旦她拿到什麽,就永遠不會放手。

“請別這樣。”他如墜冰窖。

“一定如此。”她大笑道。

當她撫摸他的胸膛時,黑暗折疊;她觸摸那無形的心跳,用她的手指,掐住它的每一次跳動。

“您不知道嗎,我的大人?”  貴婦低聲說:“盡管跑啊,您——遠離塔,丢棄多米尼安的稱號,但,您難道聽不見——這心跳?”

她把臉貼在他的懷裏,用力地抱住他,她的身體燃燒着決心的火焰。“你看似失去了一切,但最終,你什麽都沒有失去。”

她輕輕地撫摸着他的臉,在他絕望的眼睛裏。

“有第二顆心的人永遠不會離開塔。只要你的龍心不止,塔才是你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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陡然間,金色牢籠中的少女睜開眼,寒芒四射,懦弱不再。
她一朝穿越為神醫府人人欺淩的廢柴三小姐。
經脈俱廢,不能修煉?怕什麽,她是絕世神醫,這點傷根本不放在眼裏。
爹不疼,娘不愛,人人算計?哼,她有空間在手,靈寵無敵,小小納蘭府翻手可滅!
容顏醜陋,沒人要?眨眼恢複傾世容顏
且看她一路破除萬難,走上巅峰

軍爺,今天套路了沒

軍爺,今天套路了沒

被父母逼婚,她随便拉了一個相親對象閃婚了,然而卻沒想到弄錯人,領完證後才發現自己嫁了A市第一軍閥世家的大少爺,權傾京城、尊貴霸道的太子爺司徒昊!OMG!他到底看上了她哪點啊?現在要後悔還來得及嗎?“你覺得我們再進去換個證可能嗎?”她小心翼翼的問道。男人挑了挑眉,“你是想剛領完證就變成失婚少婦嗎?”“可是……”“一年時間!簡雲薇,我們給彼此一年時間,如果到時候還是不能接受,那麽我們就離婚!”男人認真的說道。然而,一年時間不到,她就發現了,原來他娶她,真的是別有用心……“上校大人,我們離婚吧!”她将一紙協議甩到他的桌面上。男人一怔,唇角勾起一抹邪魅,“軍婚不是你想離,想離就能離!”這個時候她才發現,自己上錯賊船,被坑了,面對這個徹夜索歡、毫無節制的男人,她期期艾艾,“上校大人,我錯了,今晚求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