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春節

春節

如果不是小姨打電話來，賀子君都沒想起母親梁萍已經走了整整一年。

小姨在電話裏事無巨細的交待需要準備的東西，還說外公外婆年紀大了，身體都不太好，就不去了，免得老人家受刺激。

去年的除夕，今年是個周日。

肖露剛放寒假，祭奠用的紙錢，香燭還有鮮花都是頭天買好的，每人提一桶5L的礦泉水，一大早就出發去公墓。

今日天空陰沉，沒有一絲風，作為一個南方城市，Y城的冬季并不寒冷，兩人穿着羽絨服，才到公墓大門，已是滿身大汗。

公墓在近郊，是小姨倉促中選的合墓，墓地正對一處開闊山谷，賀子君看不出什麽風水好不好，只覺得入目一片蔥郁，密林幽靜，适合亡靈安息。

賀子君先用礦泉水沖洗墓碑，沖完用濕紙巾擦拭，肖露跟着姐姐的動作，相比賀子君的平靜，肖露從見到墓碑開始就哭得直不起腰。

都一年了。

對于從小父母雙全，受盡寵愛的肖露來說，美好戛然而止，只剩追憶，這種同時失去至親的傷痛，恐怕一輩子都無法釋懷。

賀子君動作細致，黑底的墓碑印出她沉靜的面容，失去媽媽的痛很多年前就嘗過了，已經麻木，亦如去年今日。

在指定地點把紙錢燒完，擺好香燭鮮花，兩人并排跪在墓碑前。

肖露哭得快要暈厥，半個身子靠在姐姐身上，賀子君攬着妹妹，任她宣洩。

收到半塊墓碑照片時，肖尚和同事剛回到駐地。

一堆人狼吞虎咽地吃着當地老鄉烹饪的簡單飯菜，比起幹糧、方便面、火腿腸，這樣菜是菜，肉是肉的一頓飯，堪稱美味。

肖尚只看一眼就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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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底白字，雕刻出肖敬兩字。

他這個爹，運氣十足的好，死了有人燒紙，還有人上墳。

眼前突然浮現出一張臉，白淨秀雅，眼睛尤其好看，那樣一個美好的人，為肖敬掃墓洗碑……

肖敬不配。

一股莫名的怒氣升騰。

***

春節對肖尚來說就是一個長假。

從他有記憶起，春節就只有三個人，後來變成兩個。

肖敬是個孤兒，吃百家飯長大，莫莉的父母死得早，被老外婆拉扯大，肖尚沒有見過這個曾祖，只聽他媽提過。

阖家團圓這個詞不屬于肖尚，他也沒期待過。

今年似乎有些不同。

大年二十九，肖露給他打電話，問他在哪裏，小姑娘要請他吃飯。

其實微信上早就說好，就等他出差回來。

知道賀子君喜歡提前，肖尚出發前特地提醒她，不用急，慢慢的，他還要去單位，會耽誤一會兒，賀子君嘴上答應。

肖尚還在半程，就收到桌號。

吃飯地點是第一次見面的那家牛排自助，不同于第一次，這次三人已很熟稔，肖露完全釋放社牛天性，一張桌子全靠她調解氣氛。

“這次考試我是黑馬，直接沖進前二十。”

肖露拿着冰淇淋小勺，眉飛色舞，旁邊的賀子君提醒她少吃涼的，還沒說完就被打斷，“哎呀，你怎麽像媽媽一樣，要喝溫水，涼的少吃……”

少女嬌嗲，不滿地嘟嘴。

賀子君看着她，笑的無奈。

“你怎麽這麽跟姐姐說話，女孩子要多喝熱水。”

肖尚睨肖露一眼，不滿她對賀子君的态度。

“好……知道了。”

像爸爸一樣，真煩，多喝熱水，多喝熱水，熱水包治百病嗎，哥哥這樣是找不到女朋友的。

面對肖尚，肖露收斂得多，不像和賀子君那樣随意，自然也不敢把心裏話說出來，讪讪地起身去接熱水。

“春節肖露怎麽安排？”

“還在考慮，要麽小姨那裏，要麽外公外婆那裏。”

肖尚點頭，切了一塊牛排送進嘴，不時偷眼觀察對面的賀子君。

見她慢條斯理地吃着一根青菜，盤子裏蛋白質少得可憐，忍不住開口，“牛排好吃，要不要試試？”

賀子君擡眼，“肖露也說好吃，我嘗嘗。”

肖尚三下五除二把整塊切小，遞了過去。

“謝謝。”

氣氛很融洽，肖尚鼓起勇氣，“你們休幾天？”

“就是正常七天。”

“最後兩天有空沒？”

賀子君認真想了想，“應該有，怎麽了？”

“想去哪兒玩嗎？”

“沒車去哪裏都不方便。”賀子君搖頭，“還是算了。”

“我來解決。”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讨論着周邊哪裏好玩。

肖露端着滿滿一盤子東西過來時，見哥哥姐姐聊得高興，忍不住抱怨，“你們一直說話，都不吃東西，今天我請客，必須吃回本。”

***

賀軍淮站在肖露的書桌前，盯着那一家三口的照片半響。

這是他和梁萍離婚十多年後，第一次見到她。

他不得不接受一個事實，比起和他一起生活時的她，照片裏的她，笑得更開懷。

“爸，你睡我房間吧。”

賀子君站在門口，安靜地望着父親。

肖露搬來和她一起生活後，父親一次也沒有來過她這裏，她疏忽了，應該把照片暫時收起來。

“這孩子怎麽樣，沒給你找麻煩吧……”

“挺乖的。”

賀軍淮在沙發坐下，“我睡這裏。”

賀子君再要勸，賀軍淮揮揮手制止，“就這兒吧。”

“明天去你奶那邊吃團圓飯，別提這個，那些人話多。”

賀子君明白父親指照顧肖露這事。

“行，我知道了。”

***

大年三十這天，便利店下午4點就關門。

今年在新房子過年，莫莉提前就把屋子布置好，窗花，倒福，對聯，紅燈籠，可勁的往家裏招呼，房子大，倒也不突兀，一眼可見的熱鬧紅火。

母子倆對飲啤酒，放下杯子，莫莉感嘆，“今年這個春節高興，如果明年你再帶一個人回來，我就更高興。”

肖尚倒酒，“失策啦，應該早點搬進來住。”

“我說的話你聽到沒有？”

倒滿一杯，肖尚把酒杯鄭重放在母親面前，“我再努努力，給我媽換更大的房子。”

見肖尚答非所問，莫莉氣惱，“用不着更大，這就夠了，你再努努力，給我找個兒媳婦，我一個人住那麽大，怪寂寞的。”

“我常年在外，去哪裏找？就算找了，也留不住。”

肖尚很坦然，他們這行，和異地戀沒區別，一年365天，300天在外面，別說約會，遇到深山荒漠沒信號，就跟失聯一樣。

“你張姨家侄女，市一院的護士……”

“媽，別霍霍人家，我照顧不了。”

“什麽話？！肖尚你給我說清楚，你是身體有問題還是心理有問題，不要被我的失敗經驗影響，渣男賤女多，但正常人更多。”

肖尚沒想到他媽今年在這個問題上那麽糾纏。

兩人沉默地吃了會兒菜。

莫莉見快到八點，把電視打開。

每年的晚會，莫莉是忠實觀衆，邊罵邊看，就是不換臺。

肖尚把杯底的啤酒一口幹掉，突然說了句，“我真找來，你別生氣。”

“啊，你說什麽？生什麽氣？”

莫莉的注意力被晚會吸引，沒聽清肖尚說什麽。

“沒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