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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你踏雪而來

《你踏雪而來》

文/陸聽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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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數位屏上勾完向日葵花瓣的最後一筆,霍蓁蓁舒展眉眼,長呼出一口氣。

檢查無誤,她将文件打包,命名為“繪漫最終稿”上傳郵箱發送給繪漫雜志社的編輯。

至此,這套讓她晝夜颠倒将近三個月,反複修改不知多少次的雜志插畫,終于告一段落。

摘下鼻梁上的黑框眼鏡随手往桌上一扔,霍蓁蓁放下盤在電腦椅上的雙腿。

酒紅色指甲油襯托下,她那雙腳更顯白皙,腳背上青綠色的血管交錯延伸,套進拖鞋後被掩藏。

她站到窗邊,微微踮腳推開漆跡斑駁的玻璃窗。

秋日晚霞傾瀉而下,順着窗格外兩棵桂花樹枝葉間的罅隙墜落,在地面圈出形狀不規整的光斑。

一陣風從枝頭掃過,密匝匝的花團晃悠起來,細碎的花瓣打着轉往下落,猶如無數展翅蹁跹的蝴蝶。

一年四季,這間屋子的窗景都別有一番味道,而這個窗景,不知在她靈感枯竭的時候帶來過多少慰藉。

這也是她會舍近求遠,租住在這個老小區的原因。

霍蓁蓁仰起頭,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

清甜的香氣随之暈滿整個鼻腔,她彎着唇角,笑容恬淡,連日工作的疲累暫時抛之腦後。

側身從桌角堆高的書本上抓過手機準備拍幾張照片,這才想起來,為了專心完成最後的收尾工作,手機從昨天就一直是關機的。

等待開機的時間,她重新擡眸去看藍天映襯下的金色花瓣。

舒心的笑容還未達眼底,手機接連的震動和響鈴卻讓人一瞬不禁煩躁起來。

霍蓁蓁擰了擰眉,邊低頭點開微信,邊後退幾步在椅子上坐下。

三十幾條未讀信息,除了兩條媽媽問她有沒有吃飯,畫稿進度如何的,其餘全部來自一個名叫“一中校友”的群聊。

沒記錯的話,她是大一時候被拉進這個群的,群裏四十幾個人都是從鹿溪縣一中到洛安市上大學的高中校友。

大學期間,群裏的人組織過幾次小型聚會。

自從大學畢業到現在,這兩年裏這個群幾乎沒再活躍過,要不是今天消息又跳到眼前,她都已經忘了自己還有這麽一個群。

回複完媽媽的信息,又給自己泡了碗麥片做晚餐,霍蓁蓁在餐桌前坐下,一手捏着勺子往嘴裏喂,另一手在手機屏幕上滑動浏覽群裏的幾十條信息。

最早一條來自和她同在一班的男生于向磊:[婚禮邀請鏈接]

于向磊:[手寫請柬和喜糖已經郵寄出去啦,歡迎大家回鹿溪參加我們的婚禮。]

霍蓁蓁點開鏈接去看。

新郎于向磊,新娘袁雅清,這兩人算是當時老師們口中的反面典型,現在居然真的結婚了。

驚訝之餘,她也難免想到人家說,畢業之後大家的再次見面,就是在對方的婚禮上。

她抿抿唇,退出鏈接繼續去看下面的信息。

一衆大同小異的祝福語之後,大家開始了久違的敘舊。

隔壁班的男生先說:[話說,我現在看着你們這些穿西裝打領帶的頭像,真的覺得物是人非。]

于向磊接話:[可不就是物是人非,我以前說要當演員呢?你看現在。]

現在一身西裝革履,廳裏廳氣。

男生笑:[夢想畢竟只是夢嘛,咱們中有幾個是真的實現當初的夢想的……]

霍蓁蓁的同桌馮蘊回:[蓁蓁實現夢想了呀,現在是畫家了。]

連其他班的也開始附和:

[對啊,當時蓁蓁可就一直是老師們嘴裏的別人家的孩子,漂亮、成績好、開朗!]

[現在更是了,我們都在‘茍活’,她是為了夢想活。]

畫家,她和這個頭銜起碼還差十萬八千裏。

現在的她頂多只敢用畫手自居,更何況,前兩年她也險些放棄夢想。

想到這裏,霍蓁蓁一瞬晃神。

拉回思緒,才說:[你們一個金融精英,一個電視臺主播,就別謙虛了。]

衆人七嘴八舌,話題還在繼續。

于向磊又說:[不過我記得六班一個男生,後來好像真的成了個小明星,有人見過他在臺上演出來着。]

馮蘊追問:[誰啊?明星,我怎麽不知道我們學校有這號人?]

于向磊:[想不起名字了。就是六班那個總穿着破校服,你們女孩說他臉好看那個男的。]

馮蘊秒答:[游禮!]

幾個一直潛水的女生紛紛出面附和,似乎是又回憶起那張襯在破舊校服下一眼就能讓人記住的臉。

于向磊發來一個哭笑的表情,接着說:[提到帥哥就都出來了是吧?]

馮蘊回過來語音,輕“啧”一聲,[那還不是因為咱們學校一共就沒幾個能看的男生。]

另一名女生也應:[你們應該感謝游禮,他就是性格太孤僻了,要是稍稍合群那麽一點點,哪還有你們這些歪瓜裂棗的事?]

群裏男生都表示不服,争相為自己辯解。

霍蓁蓁端着冰鎮果汁往唇邊喂,落地窗反射出她擺在床頭櫃上那張穿着高中校服的照片。

她瞥一眼,扯着唇笑笑,腦海裏閃過一些高中時候的畫面。

游禮。

這個名字她記得的。

年級前一百的大榜上,她的名字總在前三。

游禮成績一般,名字在中後段,但他的英語成績卻次次都是年級最高分。

--

晚飯後洗完澡,太陽已經徹底沒了蹤跡。

天空被墨色鋪滿,窗外的樹枝随着微風飄蕩。

霍蓁蓁伸了個懶腰,拉上卧室窗簾鑽進被窩。

正要将手機再次靜音,好安安靜靜睡一覺填補連日的疲憊,一條新的微信信息在這時彈出:[寶貝,忙完了嗎?]

信息來自張沛宜,霍蓁蓁從大學到現在最好的朋友。

她回:[嗯,最終稿已提交,覺得自己重生了!]

這條後,張沛宜直接撥了電話過來:“看來我卡點卡得正好啊,你在家對吧?”

霍蓁蓁“嗯”一聲。

張沛宜接着說:“那你等我,十分鐘就到。”

又是一聲“嗯”,電話被挂斷。

她只好暫時不睡覺,捧着手機打發時間。

十分鐘不到,家門被張沛宜敲響。

還沒等霍蓁蓁問出她這個時間忽然過來的原因,她自己已經興沖沖打開卧室的衣櫃門,念叨道:“我給你挑衣服,你去化個妝。”

“啊?”霍蓁蓁不明所以,站在原地沒動。

張沛宜伸手從衣櫃裏拎出一條咖色短款皮裙,回過頭解釋:“我被演出搭子鴿了,你陪我去。”

“……”

這下霍蓁蓁明白了,原來她只是傳說中的壯丁。

張沛宜這個人,從大一在教室裏初次見面到現在,一直是一張娃娃臉,一副圓框眼鏡,身上穿搭也大多森系。

明明怎麽看怎麽該是個文藝女青年,卻偏偏有顆搖滾心。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誇張地說,大約三百天都在Livehouse。

霍蓁蓁工作時間不固定,也并不怎麽喜歡看live,所以張沛宜要麽是在演出群裏随機選落單的女孩做搭子,要麽就是自己一個人去。

怎麽今天就偏偏這麽巧?

霍蓁蓁窘笑,“可我真的很累,準備補覺來着。”

張沛宜耷拉着眉毛賣慘:“好蓁蓁,你就陪我去嘛,我保證一結束就會送你回來補覺,未來三天都不會再打擾你,并且三天後會請你吃大餐。”

她将右掌豎到臉側,眨着眼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反正現在也沒多少睡意,況且她之前想去看畫展,張沛宜就算沒興趣也一樣會陪她去。

霍蓁蓁遲疑兩秒還是點頭應下來。

見狀,張沛宜瞬間陰轉晴,推她回桌邊化妝,自己則是執着于幫忙挑選衣服。

霍蓁蓁是冷白皮,臉上除了黑白颠倒留下的眼周暗沉,幾乎沒什麽明顯的瑕疵,加上長着一張标準的鵝蛋臉,恰到好處的雙眼皮,再點綴密長的睫毛,所以并不需要過于複雜的妝容做修飾。

通常就是薄薄一層粉底液、眼周遮瑕,最後眼線,加近期偏愛的紅棕色口紅,這張臉就足以在人群中亮眼。

衣服搭成一個色系,上身淺咖色V領針織,下身深咖色短款皮裙,腳上是同色的長靴。

長發只是用卷發棒簡單處理了發尾,和身上衣裙一搭,倒也瞬間有濃濃的秋日氛圍。

兩人随即出發,到達城南的Livehouse,演出已經開場将近十分鐘。

檢完票,霍蓁蓁被張沛宜拉着往裏跑。

節奏密集的鼓點讓地面似乎都在震顫,步步靠近,霍蓁蓁覺得自己腦子裏也開始“嗡嗡”響。

彼時的場內紅橘色光束交錯,和歌曲節奏配合閃爍。

臺下人不算多,兩人最終在舞臺前側站定。

霍蓁蓁轉頭左右掃兩眼,有些疑惑,扯着嗓子問:“不是開場了嗎?怎麽人這麽少?”

大學時候她和張沛宜一起看過兩次演出,分明記得那時都是提前很久就來排隊,還不一定能站到好位置。

問題出口,沒等人家回答,她自己恍然大悟。

這大概是個冷門樂隊,沒多少樂迷。

這時,張沛宜湊過來解釋:“這支樂隊叫‘臨時約會’,我也是偶然聽到他們的歌,好幾首我都還挺喜歡的,可惜就是不火,簡直懷才不遇。”

說到這裏,她望向舞臺,眼眶裏閃了閃光,補充:“據說,今天這場是特意回饋樂迷的告別演出了。你以為我為什麽非得拉個人陪我來,我是怕到時候一個人太難受,沒人安慰我。”

懷才不遇。

告別演出。

這兩個詞鑽進霍蓁蓁耳朵裏,她霎時聯想到前兩年為了繪畫夢想沉淪掙紮的自己。

眼眶泛出酸澀,擡眼朝舞臺上看。

燈光絢麗。

臺上四人各司其職,卻又在節奏中融合得恰到好處。

最右側是鍵盤手,一個挑染幾縷藍色發絲的短發女孩,此時正悶頭彈奏。

女孩旁邊是鼓手,鼻梁上一副黑框眼鏡,三七分的頭發梳得很是板正,敲起鼓卻顯然是狂野派的。

正中的男孩是主唱,留着利落的板寸,正背着吉他彈唱,稍顯低沉的聲線倒是和他的外形匹配。

霍蓁蓁的視線滑到離自己最近的貝斯手身上。

男人頭戴一頂黑灰色冷帽,額前和脖頸處露出的發絲微卷,長睫懸在垂下的眼簾上。

光線恰好切成冷白色,和他耳垂上的銀色耳釘融合,襯得整個人慵懶随性,似掠過山澗一陣冷冽的風。

胸前那把寶藍色的吉他同樣散着冷調,和他很是相稱。

到達副歌部分,男人微微直了直身子湊到話筒前唱和聲。

眼簾在這時掀起,冷帽下的一雙熠熠星眸,被臺側升騰的煙霧鋪上氤氲濕氣。

眸光分明寡淡,卻又格外勾人。

霍蓁蓁凝眸看着男人的臉。

歡呼聲中,隐約聽見周圍幾個女孩喊他“游禮”。

“游禮?”她訝異地自言自語。

張沛宜用肩膀撞她一下,問:“帥吧?”

接着笑道:“不過我還是更喜歡鼓手付行簡。”

她心不在焉地點頭,仍在朝臺上看。

如果不是巧合的同名同姓,這就是同學們在群裏提到的那個游禮,那這張臉确實是足以讓人過目不忘的。

後續将近一小時的演出,她的視線總不自覺朝貝斯手身上落。

--

演出結束時已将近十點。

臺上幾人在各自收拾自己的樂器,聽見臺下樂迷喊名字會擡頭配合拍照。

霍蓁蓁和張沛宜勾着手腕并肩往外走。

沒幾步,張沛宜偏頭看過來,問:“怎麽樣,他們的歌還挺好聽的吧?”

霍蓁蓁收回視線“嗯”一聲,對上她剛才結束曲時哭得通紅的雙眼。

忍不住笑笑,反問:“看來你是真的很喜歡他們啊?哭這麽傷心。”

張沛宜弓着背嘆了口氣,沒什麽精氣神,“與其說是因為喜歡,其實更多是覺得可惜吧。”

她回頭看一眼,“國內的樂隊我幾乎聽了個遍,有不少現場很災難的卻靠着營銷火得不行,賺得盆滿缽滿。而他們明明有創作實力,現場也發揮穩定,卻只能被迫解散。”

“啊,人生真是不公平啊!”她仰起頭感慨一聲。

被這話觸動,霍蓁蓁也跟着回頭。

臺下兩個女孩喊“游禮”的聲音交替傳出,她腳步慢下,靜靜看過去。

游禮往上扶了扶帽檐,又整理好眉前的劉海,身子筆直面向鏡頭配合女孩們拍照。

場館內光線明亮,方才那雙淡漠的雙眸,此時光芒閃動,不知是燈光還是淚光。

也是,告別演出這種場合,最不舍的肯定還是演出者本人吧。

想到這裏,霍蓁蓁不由呼了口氣。

右拐出門,正要朝電梯的方向走,右手腕忽地被圈住。

那只手有些涼,似乎還在微微發抖。

“霍蓁蓁,你等等。”

不高的聲調,不疾不徐的語速,但每一個字都顯得鄭重。

霍蓁蓁應聲回頭,垂下的發絲在她轉身時輕輕擺動。

下一秒,她對上一雙清透的眼眸。

是游禮。

他顫着眼簾快速眨了幾下眼,表情稍顯局促,和方才在臺上的滿面疏離截然不同。

她頓了半秒,唇角微彎,禮貌地笑。

游禮沒撒手,有些語無倫次:“我叫游禮,高中時候和你一樣,都是鹿溪一中的。不過你在一班,我在六班,你應該不認識我……我……”

霍蓁蓁眨了下眼,方才淺淡的笑意融進眼眶。

“我記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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