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木中魚4

木中魚4

魚十鳶自那次怒氣沖沖離去後,在沒有去看過李酌修,送飯的事兒也落到了魚十然身上。

這天,他端着空碗從屋裏出來,一眼掃到魚十鳶,後者飛快偏開視線。

“阿姐,你做甚呢?”魚十然嘿嘿一笑,挪到魚十鳶身邊。

“那個……”魚十鳶清了清嗓子,頗為嚴肅問道:“他傷好沒?”

“誰?”

“……你表哥。”魚十鳶瞪了眼魚十然,這個臭小子定是故意的。

本以為可以從他嘴裏摳出些消息,誰知道這個臭小子分外真誠搖頭,“不知道。”

“起開起開。”魚十鳶沒得到想要的結果,嫌棄地扒拉開魚十然。

魚十然走開,那扇緊閉的房門又落到眼前。

手指搓着手稿的扉頁,魚十鳶抿了抿嘴,似是下定了決心,她起身,鼓足勇氣敲了敲門。

“時予?”

“進來吧。”

得到回應,魚十鳶深吸一口氣,推門而入。

“怎了?”李酌修靠在床頭,懷裏抱了塊牛皮,手裏執着針,正埋頭縫着。

“你這是做甚呢?”魚十鳶看了會,沒明白他在搞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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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塊牛皮我瞧着荒廢了許久,便向魚娘要來,然然常給我送飯,我做個蹴鞠報答他。”

話落,李酌修又補了一句,“等做成一并給他,你莫要說漏嘴。”

魚十鳶嗤笑,“我又不是魚十然。”

她拉過一旁的木凳,坐到李酌修床邊,把手稿遞給他,“你說要教我識字,又遲遲下不了床,我思來想去,便在屋子裏學吧。你來說,我聽着。”

李酌修放下手裏的針線,翻開那書。字跡工整,皆是手寫而成。

他略略詫異,不由多看了幾眼,忽而眉頭蹙起,“你可是要學這個?”

“對啊。”魚十鳶不知他忽然蕭肅之色為何,還是點頭。

“學它做甚?”李酌修又埋頭去翻了幾頁,看似輕松的口氣掩去心底洶湧。

“我……”魚十鳶不好意思撓了撓頭,還是對李酌修推心置腹道:“你也曉得,那邬江裏埋了礁石,商人魚販皆避讓三分,我們這一帶人因此窮苦。這黑石子,以火為誘,便可發揮極具強大的威力。我阿爹生前想制出黑石子,炸毀暗礁……”

魚十鳶後面還在絮絮叨叨說着,“我想了了我阿爹的心願,不為別的,就為我們這一帶的百姓,炸了礁石,他們便能走些魚蝦生意,也不至于成日裏盼着老天給飯……”

說完,她沒注意到李酌修愈發深邃的眼神。

李酌修呢喃道:“竟是有這般用處……”

“你說什麽?”魚十鳶沒聽清,往前湊了幾分。

“沒什麽。”李酌修合起手稿,“這手稿上些許字意我也不甚清楚,我還需研究幾番。”說罷,李酌修不由分說扣下了手稿。

魚十鳶撇撇嘴,怪不得被貶,想來能力也不怎麽樣。

若不是河大哥去了青水縣任職,她或許還能去找他。

“那、那你便什麽都不教了?”

魚十鳶問完,李酌修壓下心中計量,恢複了平常之色,他道:“凡事講究循序漸進,你先學些啓蒙之書,才能參透旁的。”

“何為啓蒙之書?”

“你先去,明日我教你。”

魚十鳶回頭望了眼屋外,夜幕黑黝黝壓下來,反正都耽擱了三四天,倒也不在乎這一時,便起身,戀戀不舍瞧了眼手稿,然後離去。

一大早,魚十鳶精神抖擻,她伸着懶腰,去敲李酌修房屋,今日倒要看看他有幾分真本事。

“時予。”無人應。

“時予?”眼底劃過一抹詫異,魚十鳶又喚了一聲。

還是無人回應。

莫不是……莫不是他當真染了瘴疠?眼下橫死在了自己房裏?

心底大驚,魚十鳶往後退了幾步,鼓起一股子蠻勁,撞門而入。

窗棂半開,紗幔微漾,一室宣靜,無聲無人。

此番景象,愣是打了個她措手不及。惶然之意湧上心間,她怔愣片刻,飛快撲出去。

這人定是還不起銅錢,傷口好了些,便想着逃跑。只是可恨他還拐走了自己的手稿!

街上有往來行走之人,魚十鳶湊過去,本想打聽李酌修下落,不曾想被絆住腳步。

“鳶鳶,你那表哥可婚配了?”

“鳶鳶,你莫不是要嫁給你表哥罷,那水平可咋辦啊?”

“鳶鳶,你那堂姑怎麽生的啊,生了這麽個俊秀娃娃。”

“鳶鳶,我家英兒……”

雜亂的聲音在魚十鳶耳邊炸開,她被圍在人群中間,腦袋嗡嗡作響。

好半天,魚十鳶終于擠出人群,好在她們給她指了條路。

順着鄰裏指的路,魚十鳶一路尋到惴栗灘前。

她跑的急,雙手杵上膝蓋,喘着粗氣遙遙望去。

只見黛綠山嶺遮去緋紅霞光,惴栗河卷曲起細浪,一波蓋一波往遠處滾去。

李酌修立在岸邊,墨發未束,在風中張牙舞爪亂飛,浪花飛濺白雪,他的背影分外潇潇。

李酌修穿着魚十鳶父親舊年的衣服,他個子高,露了半截小腿在外,幸好這裏氣候炎熱,倒也不是打緊的事兒。

“時予!你來這裏做甚?!一日不見,你便能下床了?!”

清澈的聲音壓着些許怒意,李酌修回頭,見魚十鳶迎面走來。

像是跑了許久,雙頰泛紅,氣息散亂。但她眼底有怒意,灼灼雙目緊将他鎖牢。

李酌修斂起神思,倒不是被這瞋目切齒震撼,眼前兒寄人籬下,當卑恭順從些才是,便着她的話往下說。

“傷好了些,出來透口氣。”

他說的風輕雲淡,只見魚十鳶微戢怒色,雙手環胸,信步朝他走來,“是我捉急,倒是忘了你身無分文,又不擅水性,跑不了。”

瞧着魚十鳶這副信誓旦旦,胸有成竹的樣子,李酌修哂然,反問:“我為何要跑?”

“自是想賴賬啊。”魚十鳶癟嘴。

一日二十個銅板,他住十天,那可就是百個!這不比她上灘來得快。來年賦稅也不用犯愁了。

魚十鳶把希望寄托在李酌修身上,現在是說什麽也不能讓他走了,且留他十天不為過。

“欠款都寫下了,我若是逃了,姑娘大可以去縣衙報官。”

前幾日,魚十鳶不知在哪裏蹭了一手指頭黑,又把那黑灰擦到他指腹上,盯着他在手稿背面的空頁上寫下欠款。

李酌修朝魚十鳶走近幾步,目光坦然,笑意深邃,直直迎上魚十鳶氣焰嚣張的眸子。

李酌修足足比魚十鳶高了一個頭,他靠近這幾步,魚十鳶覺着周圍的空氣都被他吸了去。

她梗起脖子,氣勢卻弱了不知道多少倍,“自、自然。”

李酌修彎唇輕笑出聲,她還未搞懂他為何露出這般神情,只見李酌修越過她,信步往回走。

她急忙追去,與李酌修并肩走在一起,嘴巴張張合合數個來回,方下定決心問道:“時予,你被朝廷派遣到了哪裏?要任何官職?”

“怕我還不上賬目麽?”

魚十鳶錯愕,竟被他看了出來,遂不再遮掩,點了點頭。

“放心,我的俸祿足夠還上的。”

李酌修忽然停下步子,她不明所為,亦停下,緩緩轉身看向他,“怎麽了?”

“你可有酒?”

“……有一壇。”魚十鳶點頭,滿臉疑惑。

“可否賣與我?”

“……”

“十兩銀子。”

話落,魚十鳶猛然瞪大眼睛,“什麽?!”

李酌修勾了勾嘴角,剛要複述,誰知魚十鳶果斷搖頭拒絕。

“為何?”李酌修詫然,半鬥劍南春不過八兩銀子,他這開價絕對是只高不低的。

“你若是想喝,分你一盞便是。你又何必說這些大話?到時拿不出,白白浪費了我的期盼。”

魚十鳶嘆了口氣,對李酌修道:“随我來。

李酌修一噎,望着魚十鳶的背影,忽而輕笑,提步跟了上去。

原是當他出不起這筆銀子。

雖她未要,李酌修也暗暗記到了心頭,等一切塵埃落定,這筆該還。

李酌修随着魚十鳶在山道上彎彎繞繞,最後停在一處洞穴前。

一塊小木板擋在洞穴口,旁側立着根小木樁,木樁與木板上皆被掏出一個洞,以麻繩緊緊鎖在一起。

魚十鳶蹲下身,埋頭解了一陣子,麻繩松動,随着吱呀輕響,李酌修方看清內中締緝。

不大的地方,只有一個玄色壇子放在中央。

魚十鳶抱出那壇子,遞給李酌修,語氣含着擔憂:“你傷未好,要喝嗎?”

李酌修不語,擡手從魚十鳶懷裏将酒壇接過來,緩聲問道:“能不能帶我去那片水域?”

“哪片?”,魚十鳶疑惑。

“救起我那裏。”

這邊地勢高了些,邈邈而望,霞光橘黃伴着深紅,在李酌修身後鋪散開來。分明是暖人心窩的光景,卻染不透他周身的寒意。

魚十鳶偏開眸子,掃了眼身旁的樹葉,緩緩點頭。

滴滴清酒砸進潺潺江流,魚十鳶立在竹筏一側,瞧着李酌修落寞的背影。

“時予。”

李酌修回眸,疏遠的眉眼讓魚十鳶心下一颠,千言萬語卡在喉間,化作一句吭吭憋憋的話,“莫要倒光了,給我留些。”

李酌修眼底倒映出魚十鳶憨厚的神姿,忽而一笑:“好。”

入夜,月出西南,樹影婆娑。

樹下,石桌端然,濁酒映月。

魚十鳶端起桌上盛了酒的碗,抵到鼻前輕輕一嗅。

青水縣的酒水賣出了天價,她曾有幸聞得幾次,醇厚甘甜,與她釀的這碗味道截然不同。

這酒方子是去歲引水之時偶然所得,授方之人自稱是游歷天下的游士,見識過許多她不曾見過、聽過的東西。

上岸時,他将身上僅有的兩個銅板給了魚十鳶,魚十鳶沒收,他便說了這個方子。

魚十鳶暗暗記下,去歲瞞着魚娘留了些粟,方釀成一小壇。

恰好李酌修推門出來,魚十鳶端着碗迎上去。

“時予,你聞聞這酒和錦都的酒味道一樣嗎?”

李酌修接過那碗,開口道:“我嘗嘗。”

說罷,仰頭倒盡。

入口酸辛苦澀,喉嚨灼燒感四溢,李酌修清了清嗓子,道:“是與錦都之酒不同,別有一番北地特色。”

北地所屬突厥統領。此族人兇猛好鬥,生飲牲血,活嚼畜肉,時不時便要舉兵進犯北寧,乃是北寧政治一大隐患。

李酌修倒是沒有摻諷刺之意,他本想違心誇贊幾句,又轉念想到魚十鳶适才說與他,讓他莫要說大話,免得浪費她的期待。

思及萬一有朝一日魚十鳶嘗了錦都的酒,再來埋怨他便不好說了。

便借喻北地,到時就算她有異議,也說不得他半分。

魚十鳶生在南土沿岸,觸目所及不過方寸水地,她聽不懂,以為李酌修這是誇贊,遂端着碗要去給自己倒一碗,卻被李酌修快一步按住了壇口。

“這酒還需再放一歲,才可造釀其根底芳味。”

見魚十鳶目含困惑,李酌修忙迻易道:“我瞧着桂花正盛,明日我教你釀桂花酒罷,這酒及釀及飲。”

“你這壇酒所剩不多,便留着來年品嘗甘冽罷。”

魚十鳶看了一眼,果然沒剩多少,便應了李酌修的話。

說來還是他把自己的酒都倒進了河裏,魚十鳶心生埋怨,遂問道:“你今日為何倒我的酒?”

“一好友不遠千裏相送,卻不慎遇難。他生前愛酒,我攜酒去送他一程罷了。”

魚十鳶嗫嚅幾番,方開口:“他既不遠千裏來送,定是與你極好的。眼下他入了天,也定不希望你過多傷懷。”

李酌修直直看着魚十鳶,心下感嘆她怎的那麽好騙,随意一句話,她都會當真。

且不說世間情誼宛如薄霧,稍有風吹就會煙消雲散。便是千裏相送,可夠人幾度揣摩。

如魚十鳶推測,若他是朝廷官員,所交之人亦非等閑之輩,他既被貶,定是急切着要與他擺脫幹系,又怎能無故告假,千裏送他任職。

古今能做到這般的,親屬尚且少見,更莫說是淡如水的友情。

不過,他确實是去祭奠人了,他的十二親衛喪命河流,于義,他也該去走一遭。

見李酌修不再接話,魚十鳶只當他心中傷懷,也沒多言,起身去了右廊。

她家本沒有幾間屋子,床榻亦是顧此失彼,如今李酌修占着她的床,她就只能委身在右廊裏廢置的那個小榻上。

一夜無話。

“時予!今日你必須教我識字!”

曲起的手指剛要叩響門扉,卻撲了個空。

門從裏面被拉開,露出李酌修俊逸的臉。

“好。”

昨日魚十鳶和李酌修說了那片“巨大的紙張”,李酌修便自覺踱步到空地前,從樹上随意捏了根輕條。

李酌修緩緩蹲下身子,一篇《幼學瓊林》洋洋灑灑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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