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伏嶺鎮（十）

第49章 伏嶺鎮（十）

玖瑛表情不對, 偏過頭不肯再看他們。

江離就在她偏頭時看到了臉上一閃而過的厭煩，她身上的黑氣更淡了。

黑氣投射出的影子在地上蜿蜒抖動，逐漸飄忽成一個人的模樣。

他們等了等，仍然沒有人出現。

江離皺眉, 就在這時, 一直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朱籬突然開口。

“你...你不是早就死了嗎？”

死了？！

江離轉頭看向朱籬，緊盯着她繼續往下說, 這時她卻沉默下來。

玖瑛在她說出口時表情便冷凝下來, 她閉上眼, 掃着尾巴重新趴了回去。

“讓小玖走, 我跟你們去監察司。”

驀的, 一道沙啞粗粝的聲音在空中響起。随着音量變大，空中浮起的瘴氣和黑氣也波動起來，以玖瑛為中心向周圍擴散開來。

江離皺眉, 精準鎖定了她身上冒出的黑氣。正準備出聲阻止，身側劃過一道銀藍劍光。

接着, 她眼看着沈清淮出手, 淩厲劍光在空中映出漂亮的弧形。

剎那間，黏着在玖瑛身上的黑氣被直接破開。

沈清淮伸手，用力向上一提，接着一個漆黑的東西不停扭動着被拉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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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江離盯着瞧了瞧，瞬間雙眸睜大, 震驚地看向沈清淮, “這是魂體？！他不是人？”

“你才不是人呢你！”粗粝熟悉的聲音同時響起，帶着淡淡的惱怒, 語速都快了許多。

江離蹲下身子，仰頭看了看沈清淮, 對他眨了下眼。

“好好說話怎麽還罵人了呢...”江離托腮，看着魂體輕飄飄地浮在玖瑛上面，而那只傲慢的紅毛狐貍理都不理他一點，“你跟玖瑛什麽關系？”

“朋友。”

“不認識。”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江離彎唇，瞧着一狐一魂不約而同地別過臉去，心裏偷笑。

她想着怎麽才能從兩人嘴裏問出什麽線索來，這時，她聽到朱籬瑟瑟縮縮的細弱聲音。

“是...是夫妻吧...”

周圍瞬間安靜下來。

朱籬在衆人的目光中更加緊張，一個勁兒地往柳青清身後躲。

玖瑛忽然松了口氣，毛絨絨的尾巴在身後甩了甩，她慵懶道：“看來你記得挺多，倒是小瞧你了。”

朱籬不知想到了什麽，發抖的身子慢慢鎮靜下來。

她抽着鼻子，細細道：“伏嶺鎮上的傳說，是關于狐妖和書生的故事。”

“本來恩愛有加的年輕夫妻忽然反目成仇，兩人決裂後不知所蹤，最後他們的屍體相繼被人發現......”說到這裏，朱籬恍然大悟，環視一圈周圍，“就是在這！這裏就是發現他們的地方......”

“都死了？！”江離一驚，幾乎是下意識站起身想要往後退，然而因為蹲久了小腿發麻，整個身子不可避免地向一側傾斜。

“小心！”

冰涼的雪氣撲過來，她整個人直接墜進沈清淮的懷抱裏。

江離有些懵，眨眨眼睛，有些後知後覺地回過神來。

原來她對沈清淮的懷抱已經這麽熟悉了，熟悉到歪進他懷裏都絲毫不驚訝。

江離多用了幾分力，小臂用力，從沈清淮懷中起身。

她沒去看他的反應，只能懵懂從周身的雪氣味道中讀出些愉悅的味道來。

純靈之體好是好，就是有時候也太敏銳了，即便是在這種情況下都能自動識別出靈力主人的心情。

江離揉了揉有些發燙的耳垂，眼神亂飄，最後放在陣法中央的紅毛狐貍身上，“可是玖瑛還活着啊，她明顯不是魂體。”

朱籬也沉默下來。

她聽到的版本裏，玖瑛和丈夫都死了。

玖瑛因為露出狐貍真身被鎮民們發現，就在新婚夜當天，她的丈夫就眼睜睜看着玖瑛被帶走。

烈火焚身，玖瑛痛苦不堪。終于，她不再忍耐，動用妖力揮向曾經守護的百姓。

接着紅光閃爍，玖瑛不知所蹤。

不久後，書生入魔，黑氣籠罩着他們的新房。

因為玖瑛離開而散去的瘴氣重新聚攏，在伏嶺鎮外形成天然的屏障，驅散着外來者。

等到鎮民發現趕到時，書生已經不知所蹤。

再接着，鎮民收拾打理現場，在書生新房裏發現了兩具屍體。

——正是玖瑛和書生二人。

于是，他們判斷兩人因魔氣離世。至于玖瑛為什麽突然出現在書生家中，以及書生為什麽忽然入魔，他們沒有細究。

也或許是，他們調查了但是仍然沒有查清楚。

其中細節後人就不知道了。

而現在，玖瑛還活着。

那這段傳聞就出現了問題，玖瑛真實活着，她曾經的丈夫也就是書生卻以魂體之身存活于世。

江離從朱籬口中慢慢拼湊出曾經發生在這裏的過往。

新婚夜、妖身、入魔......

還有......

在小世界裏她聽到玖瑛問出口的話。

她質問沈清淮，愛上了一個終究無法愛上他的人是種什麽感受。

江離聽到自己急促的心跳聲，還有蔓延在心底酸澀的悶痛。

這種感覺太陌生了，陌生到讓她覺得有些窒息。

江離皺緊了眉頭，只覺得眼眶發酸。

“...阿離？阿離？！”

好痛。

肩膀上傳來一股巨力，江離猛地驚醒，直接看過去。

只見沈清淮眉頭緊皺，正一臉擔憂地注視着她。

“...阿離，怎麽了...”他問。

江離深吸一口氣，克制住心底的悶痛，努力扯出一個笑來。

“我沒事，就是突然走神了。”說完，她轉頭看向陣法中央的玖瑛，“既然不願意說，那就先去監察司吧。”

狐妖和書生的故事，大抵就那麽幾樣。

江離揉了揉額頭，眼前發暈，她聽到自己微啞的嗓音在空中飄起，“送去監察司。”

接着，眼前一黑，她完全陷入了黑暗中。

-

這是夢吧。

江離低頭看着自己變小的身體，一時有些茫然。

她好像變成了小孩子。

嗯，還是“江離”。

江離心中一緊，一種莫名的直覺和吸引讓她整個人緊繃起來。

到現在系統還沒有出現，而她總感覺沈清淮的攻略進度已經差不多了。

按理來說，系統該出現了。

江離按下心中深思，繼續往前走。

這裏似乎是原身的某種記憶，她根本無法操控這具身體，完全順着身體往前走。

靈虛宗，還是靈虛宗。

看着熟悉的牌匾，江離低低地嘆了口氣。

原身的記憶幾乎全是靈虛宗，就像沒有離開過宗門一樣。

這明顯是早了十幾年的樣子，靈虛宗還沒有現在的氣派，靈氣也沒有現在這樣濃郁。

尖銳的争吵聲突然打破了這裏的寂靜，嘈雜的人聲伴随着各種重物相互擊打的聲音同時響起。

“災星！都是因為你！”

“要不是宗主心善，你哪能和我們一起？！”

“沒有師父肯要你！”

說話的聲音都很稚嫩，卻又帶着令人無奈的天真。

純粹的惡意。

江離看着自己的身體向那群人走去，像個小大人一樣制止了這場鬧劇。

借着這個機會，江離掃了一眼。

沈清淮？！

又是他......

一直以來萦繞在心間的疑惑在這一刻終于全都爆發出來。

原身的記憶中沈清淮出現的頻率也太高了，幾乎有關的記憶裏都會出現他的影子。之前她可以勉強用系統的攻略任務搪塞自己，但是現在不行了。

沈清淮口口聲聲說自己只是一個不熟悉的小師妹，系統也明明白白告訴她她是個炮灰。

既然這樣，她們在之前怎麽會有這麽多相處的細節和記憶？！

按照套路，沈清淮看到這樣屢次幫他的“江離”，怎麽也會把她當成白月光吧。

但是實際呢。

兩人的初遇一遍遍在腦中閃現，那只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劍殘留的冰冷似乎還在身上。

沈清淮注視她的雙眸十分複雜，透着她捉摸不透的意味。

他的反應也不對！

江離猛地驚醒。

是的，沈清淮那時候就那麽輕易地讓她跟着他自己，這本身就有悖論。

沈清淮他怎麽會這麽輕易讓一個陌生女孩跟着他呢。

“...謝謝...”

嘶啞的聲音響起，江離回過神，偏頭看去。

小沈清淮跌坐在地上，潔白的衣衫變得灰撲撲的。明明是狼狽的樣子，他卻在兇巴巴地盯着江離。

那是江離從來沒見過的防備和兇狠。

她幾乎出于本能劃定出沈清淮的年紀。

——應該是在滅族後，剛剛被宗主接回靈虛宗的時候。

“不客氣。”江離歪了歪腦袋，盯着謹慎的沈清淮看了片刻，然後慢悠悠地離開了。

沈清淮明顯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這副狼狽模樣。

她往前走了一會兒，數着步子停下。

巨大的石頭剛好遮住了她的身形，從沈清淮那裏看根本看不到她的身體。

江離就躲在這裏看着沈清淮慢吞吞地站起身，慢吞吞地整理好亂糟糟的衣服，然後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走一步停一步，身體在發抖，俊俏的臉上卻十分平靜。

就仿佛早就習慣了這種疼痛。

江離聽到了自己有些沉重的呼吸。

這是這具身體的反應。

“你躲在這裏，做什麽？”

冷淡的稚嫩聲音響起。

江離擡眸看去，小沈清淮正冷淡地打量着她。因為年幼無法控制自己的妖族特征，狐耳和狐尾正暴露在空氣中。

就在這時，她眼前忽然閃過好幾道重影，影子和這句話重疊在一起。

狐貍，曾經那只被喂養的狐貍。

染着血色的手中握着一只狐貍爪爪，粉嫩的肉墊已經變得不成樣子，冷冰冰的。

是曾經出現在記憶中的那只小狐貍。

“...江離？”

“...阿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