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青冥宗(五)

第62章 青冥宗(五)

心裏的緊張還沒有散去, 就因為這句話呆愣住。

一起睡覺?

沈清淮完全愣住了。

地面上映照着月光的小小水灘還在提醒他剛剛發生了什麽,而走到跟前的少女期盼的眸子更是讓他無措。

先前的冷淡和争執似乎只是他的錯覺,江離神色正常,又一次恍若什麽也沒有發生地過來哄他。

理智告訴他要拒絕, 這說不定只是她又一次的算計和欺騙, 但是感情已經早早占據上風。

回過神來時,他已經聽到自己溫和的聲線:“…好, 走吧。”

-

他們再一次同床共枕, 江離卻有些緊張。

她喜歡一切柔軟的東西, 之前在靈虛宗睡得床總是不讓她滿意, 因為硬硬的高高的。這裏的人都喜歡這種。

在第一次從這張床上醒來時, 即便匆忙恐慌,江離還是第一時間發現了床鋪的舒适柔軟。

——是極為契合她這個現代人生活習慣的。

這應該是沈清淮特意準備的,她曾經偶爾提過一次。

江離盯着眼前的牆壁, 紛擾的思緒亂得她睡不着覺。

身後平穩的呼吸聲更是讓她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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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等沈清淮醒來發現這一次,她會不會被他追到天涯海角殺死……

江離被自己亂七八糟的假設笑到, 不禁往牆面移了移身子。

如果她能俯視現在的床, 就會發現他們兩人之間恨不得隔開第三個人。

她緊緊靠着牆,背對着沈清淮。而沈清淮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黑眸如墨,陰郁的情緒近乎要溢出來。

他往床裏面靠了靠,卻又克制地保持開距離。

只是變得更近了一些。

沈清淮想找一些話題來緩解他們中間過于沉寂的氛圍, 然而看着女孩背對他的身影, 他又說不出來。

她似乎很累了……

沈清淮抿了抿唇,雙耳耷拉下來, 僅僅貼着頭發。

狐貍耳朵都沒有引起她的注意。

沈清淮翻了個身,平躺在床上, 強迫自己入睡。

屋內燃起淡淡的香味,似乎是果香,讓人回想起夏夜。

“…師兄…”江離看着眼前的牆壁,呢喃:“我走後發生了什麽…?”

有關沈清淮這三年她知道的并不多,他自己也沒有解釋。江離說不上來自己是想多了解他一下,還是想減輕自己的愧疚感,她問了出來。

如果沈清淮沉默,那她就再也不問了……

身後仍然十分安靜,熟悉的冰雪氣味也沒有任何波動。

江離在心中嘆了口氣,看來是不想說……

一直盤旋在腦中的石頭忽然沉了下來,江離迷迷糊糊地有了睡意。

就在她即将陷入夢鄉的時候,她聽到沈清淮格外平靜的聲音。

“等你,找你。”

眼皮劇烈地顫了顫,江離猛地睜大眼睛,呼吸猝然變得急促了許多。

驚慌之餘,還有濃郁的讓她根本無法忽視的欣喜。

江離聽着自己心髒砰砰砰的急促跳動聲,一時有些茫然。

她發現自己竟然如此卑鄙,竟然會因為沈清淮說出口的四個字感到高興。

為什麽高興呢?

江離盯着眼前潔白的牆面,一直被她忽視的念頭終于浮出水面。

江離藏在被子下面的手指繃緊,即便努力忽略,也仍然欺騙不了她的內心。

所謂攻略任務,她一直以為自己可以旁觀這一切。哪怕以身入局,也能全身而退,卻未成想……

她攻略了他,他也在不知不覺間攻略了她……

江離阖上眼,沒再回複,假裝自己已經入睡。

木已成舟,她今晚必須離開。

-

當彎月高懸于夜空正中央的時候,江離緩緩睜開眼。

屋外萬籁俱寂,江離聽着身後平緩的呼吸聲慢慢放下心來。

看來她配的符咒是有效的,眩暈咒搭配秘果香,可以讓人陷入昏迷。

為了确保萬無一失,江離起身,佯裝成半夢半醒的模樣,啞着嗓子叫他:“…師兄…師兄…?”

她甚至還拍了拍沈清淮的胳膊。

青年沒有半點反應。

看來是真的睡着了……

江離小心翼翼地起身,注意自己不要碰到沈清淮。

臨出門前,她回頭看了一眼安穩躺在床上的青年。

他似乎睡得很沉,眉毛舒展,臉上一派平靜。

再見,師兄……

江離在心裏小聲說了句,轉身毫不留情推門而出。

她承擔不了這份太沉重的感情,非你不可的偏執更是讓她覺得窒息。

江離在心中譴責自己:真是個膽小鬼。

房門外沒有守衛,江離從虎妖侍女口中得知,只要沈清淮在,他旁邊很少會有別人。

今夜他們都知道沈清淮睡在這裏,更不會有別人打擾。

江離一路走得都很順利,順利得讓她有些詫異。

即便是房間外守衛松懈,但是也不至于如此冷清。

她環視周圍,并無異常。

深夜寂靜,她這才慢慢窺見這裏的全貌。

似乎是個尋常的府邸,只不過內裏格外奢華,一看就不是沈清淮喜歡的風格。

只不過是落腳罷了。

府邸大門近在眼前,江離蹙了蹙眉,在門口徘徊。

府上沒有人巡邏,也沒有人護衛,沈清淮就這麽放心他自己嗎?

就在這時,兵甲碰撞的聲音響起,在寂靜的夜晚顯得格外響亮。

江離眨了下眼,不僅沒有驚慌,反而稍稍松了口氣。

有人巡邏,正常多了。

果不其然,身後響起一道厲和聲:“什麽人?在那裏鬼鬼祟祟的幹什麽?!”

江離表情微變,轉頭時臉上已經是嚣張跋扈的表情。

“你們竟然不認識我?難道你家主子沒說嗎?”

江離說得格外篤定,一時唬住了幾人。

他們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疑惑地對視一眼。

江離對他們的神情盡收眼底。

難道他們不知道沈清淮屋裏塞了個女人?

這時,領頭的表情忽然一變,眼底暗光一閃而過,接着恍然大悟道:“莫非您是……傳聞中的那個女人…”

雖然是疑問語氣,表情卻充滿了肯定。

江離雖然不知道他嘴裏的“傳聞中的女人”指的是什麽,但是卻連連點頭應下。

“師……沈清淮他喜歡吃甜糕,有一味材料沒有了,我打算出去找找。”江離拿出早就編好的理由。

“這麽晚了……?”侍衛頭領眼神懷疑。

江離從容不迫點頭,“對的,夜光草,只有晚上才方便找。”

他們顯然知道夜光草是什麽東西,紛紛點頭,“請請請,需要我們幫忙嗎?”

“不用不用。”江離客氣地搖頭,迅速往門口閃去,生怕他發現什麽異常變卦。

雖然已經快要夏天了,但是半夜出門,外面還是有些涼爽。

江離摸了摸小臂,把衣袖拉長,努力鎖進衣服裏。

有點小冷。

她朝手心呼了口氣,借着這股熱意摸了摸臉。

她記得靈虛宗在青冥宗遺址外設置了據點,早在被抓到這裏後,她就打算跟靈虛宗聯系一下。

……要先把那個勞什子婚約取消了!

不可避免地想到沈清淮,江離揉了揉冰涼的臉,就連極速向外跑的步子都慢了許多。

她還不知道該怎麽面對沈清淮,她不得不承認的是,從一開始拿到這個攻略任務的時候,她就沒有正視沈清淮。

起初沒有把他當成活生生的人看待,只當作了紙片人。後來慢慢的,她逐漸融入這個世界,想法也發生了變化。

再後來……

江離看了眼月亮。

攻略任務沒有她想的那麽難,沈清淮很快就接納了她。她滿心期待任務成功,結果卻得知自己攻略錯了人。

沈清淮是反派,而被她當成反派的顧書衍卻是男主。

和他們相處時一直都有的某種矛盾忽然就解開了。

沈清淮殘酷殺人的場景直直地沖擊她的眼球,江離那一刻只覺得陌生和毛骨悚然。

沈清淮和她印象裏的他太不一樣了,甚至是截然相反!

江離無法忍受這種落差,她下意識選擇了逃避。

一逃就是三年。

哦不對,已經快四年了。

她原本以為自己會極為輕松地忘掉他,快快樂樂地換人攻略。

只是面對顧書衍時,她卻總是下意識地比較二人。更何況,顧書衍看向柳青清時的目光那麽柔和,眼底蘊含的情緒也如此洶湧。

簡直和沈清淮看向她時的目光一樣。

江離煩躁地揉了揉腦袋,忍不住降下速度。

沈清淮給她的這種感情太純粹了,讓她無所适從。

江離有些難過的想,為什麽自己總是無法心安理得地接納別人給予的愛意。

她會逃避,會躲閃,會漠視,會死遁,唯獨不敢正面面對。

她長長地嘆了口氣,提步繼續向前走。

在她不要命的極速行進下,很快就把鎮子甩在腦後。

溫度越來越高,空氣也越來越幹燥。

江離知道自己就快到了。

青冥宗起初是一座仙臺,人人以進入青冥宗為榮,常年仙霧缭繞,靈氣充足。

然而,自斷橋一役過後,青冥宗被狠狠釘在恥辱柱上。

身為人族最高仙府,竟然和魔族勾結,殘害大衆,為世人所不齒。

更何況,斷橋一役中,正道人士損失慘重,靈虛宗的青玄劍尊便在此隕落。

江離在腦中梳理了一番有關青冥宗的消息,這些全都是保存在靈虛宗的卷軸中的。

沿着此路往前再走個幾十裏路,管轄該地的靈虛宗就要到了。

趕路趕得有些吃力,靈力損耗遠遠超出了她的預期。

江離操控着劍身慢慢降下來,她打算在這裏休息一下。

一邊走一邊恢複虧空的靈力。

腳剛剛踩在實地上,一股陌生的氣息從高空卷來。

陰冷潮濕的黏着感從地下升起,江離下意識躲閃,這才免去被卷入地下的危險。

——是妖族。

江離迅速做出判斷,是某種生長于地下的妖族,很有可能是地鼠。

江離心中沉重。

若真是地鼠的話,情況就有些不妙了。

只要出現了一只地鼠,就代表周圍有一大群地鼠。它們彼此認識,和一只地鼠打架代表了和一大群地鼠打架。

實力并不厲害,但是耐不住數量太多,足以把人耗死。

江離一時有些後悔,早知道就不在這裏停下了,惹上這麽一個麻煩。

她蹙眉,靈力确實虧空得厲害,即便吞了好幾個靈丹還是覺得疲憊。

禦劍飛行的成本有些高了,萬一從上面摔下來,還不如被地鼠咬死。

江離有些煩躁,卻仍然小心謹慎地躲過異常的凸起。

地鼠活動會留下痕跡,修士可以根據泥土的外表判斷是否有地鼠經過。

然而現在是深夜,天色漆黑。因為一路往青冥宗的方向走,烏雲遮住了月牙,只有零星幾點月色和星光透下來,卻又被密密麻麻的樹葉遮了個徹底。

江離看得很費勁。

仔細甄別了前面的路,江離十分自信地擡起右腳踩了上去。

沒有泥土翻動的痕跡,就是這個了!

鞋底剛剛落上去,陰冷粘稠的感覺猛地從底下噴湧而出。

江離:“……”

顧不得她咒罵,手中劍刃翻轉,狠狠插進一旁的樹幹上。

接着橫來的力道,她踩上劍身,旋身飛向半空,躲過了這道攻擊。

還好地鼠不能上天,不然她今天就要交代在這裏了……

借着身體騰空的功夫,江離迅速抽出劍刃,然後飛向另一棵樹。

就在交錯之時,江離鼻尖聞到了熟悉的冰雪氣息,她下意識仰頭看去。

頑固的烏雲不知道什麽時候飄走了,月色傾斜而下,極為眷戀似的照在來人身上,仿佛給他鍍上了一層薄薄的銀邊。

他站在樹梢上,身姿輕盈,狐耳挺立,長長的毛絨狐尾盤旋在身後,在月色下顯得格外寂寥。

他正陰沉沉地盯着她,雙瞳赤紅。

江離心髒驟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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