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生日禮物

生日禮物

到達自己家門的時候，周成川有那麽一刻猶豫。

好像感知到門後的人正等着他，他怕他對自己高興地說：今天你生日，祝你生日快樂。

要是和以前一樣，進去沒有情緒沒有波瀾，只是互相諷刺兩句話就好了。

千萬不要…

如果不是，應該怎麽應對？

他想：希望自己的理智能夠撐住，就一小會兒，應該沒有關系。

“回來了？”闫小山坐在餐桌旁看着書，見他開門進來，欣喜地走過去，“等你好久了。”

“專門兒等我？”

周成川瞥見桌上的蛋糕，做着心理預估，将包放在門廊，穿拖鞋進屋，順手将西裝外套一脫。

“今天不是你生日嗎？”

周成川挂衣服的手一抖，又慢慢把外衣挂好，盡量去克制：“怎麽想起給我過生日？不是已經好幾年不過了嗎？”

“現在不是不一樣了…”

“怎麽不一樣了？”

周成川還是沒有回身，盯着那衣架子，心裏發着苦。

“你怎麽了？”闫小山察覺到他的不滿情緒，“我不該給你過生日，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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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成川睜着眼在自己的思緒裏掙紮，閉眼去掙脫，輕輕呼吸了幾個來回，才轉身沖他笑：“不，不是…過吧…你打算怎麽給我過？”

他表情是難過的，笑容故意去釋然。

這點闫小山看在眼裏，這種掙紮他看過太多次，帶着點疑惑和小心，言語也盡量變得謹慎。

輕輕拉他坐到餐桌邊坐下：“今天滿26，希望你26歲以後能快樂。”

“我們認識幾年了？”周成川強裝笑容問他。

闫小山把蠟燭插在蛋糕上，點燃了蠟燭，一邊去關燈一邊計算：“從我還在我媽媽肚子裏面算起嗎？”

“在肚子裏你就見過我了？”

周成川去點煙，手有些僵硬，點了幾次才點燃，還好燈關了，不太看得清他現在的面目。

“見過，你指着我媽媽的肚子說：以後這就是我弟弟。”

闫小山透過燭光去望他，希望自己做的不要太過。

“你那是聽你媽媽說的，不算見過。”

“算啊，怎麽不算，你說話我都聽見了。”

“胡扯。”

周成川抽口煙，望着那數字上燃燒的燭火，感覺渾身發冷。

他拿煙的手扶了扶太陽穴：“你不覺得，蠟燭買這種數字的其實不太好嗎？”

“怎麽了？”

“像是你的26歲，還沒開始，就被一場火給燃盡了…”

頭越發地痛了，按壓的力度慢慢加大。

“是嗎？”闫小山忙吹了火苗，家裏頓時陷入黑暗，“那不點了，我就給你唱個生日歌吧。”

“還是…”

周成川話沒說完，雙手在黑暗裏開始抖得厲害，額頭也開始冒着冷汗。

他想要去壓制，卻發現心也被什麽東西所攪動。

聽着闫小山緩緩地唱那生日快樂歌，感知這周圍一切都好黑好冰涼，歌聲變成了一種魔咒，重複着咒語，将他推到了一處冰冷的深淵裏。

那深淵裏沉浸着的往事從四處繞着他響了起來：

“叔叔求你了，那證據要是真的被你爸爸交上去，叔叔就完了！小山也就完了，之後找不到工作，簡歷受影響，在栔城也待不下去，失去爸爸，可能還會失去媽媽…我知道是叔叔做錯了，成川，小時候叔叔對你們怎麽樣？”

別…說了…

“你爸爸那個時候一無所有，全靠叔叔的提攜，你現在有的生活…叔叔也不是要邀功，只是懇求你，讓你爸爸看在昔日友誼的份上，不要去告發我。可是你知道你爸爸一根筋不懂變通。所以，叔叔只能求你了…我和小山的命運，就都交到你手上了。”

啊…好吵啊…

為什麽要交給我來決定？

跟我有什麽關系？

“你怎麽這麽糊塗啊！他開始謀劃這個事情的時候，就已經跟我們沒了交情！”

“我以為他說的是真的…我沒想到…”

“什麽真的！就算是真的，你做人的信念在哪裏，底線在哪裏？”

“底線重要嗎，事發了小山怎麽辦？”

“你個糊塗蛋！他父親害了那麽多人，你居然只想着闫小山，你是不是瘋了，現在好了，你爸爸背了鍋，證據都被你給毀了，好了，你高興了，如你意了？”

夠了夠了！

我不知道事情會發展成這樣，那要我怎麽辦？

我還能怎麽辦？不要再說了！

“現在你爸爸成了栔城的罪人，你能好過…”

“夠了！”

周成川大吼一聲，終止了那腦子裏突然跑出來的聲音，同時也終止了懷着美好祝願的歌聲。

空氣一下凝滞，兩個人在黑暗裏對視。

路燈燈光微弱，就算投進點光，依然照不清現在他們的臉龐，看不清互相的神情。

周成川眼珠抖動得嚴重，他看不清對面的闫小山。

就看見兩張沒了氣息的臉在眼前晃悠，離他越來越近。

爸…媽…

“你現在好啊，居然想着跟他還能好好生活…怎麽…仇恨沒了？太容易了…看來我們遭受的罪還不夠，激不起你的恨…愛他嗎？是不是愛得什麽都不要了？”

不是…可這不是他的錯…

他這幾年也被你兒子折磨得不成樣子…現在才好一點…

“好什麽！他流着那混蛋的血…有着說謊害人的基因…還能指望他真的拿真心對你？”

他會，你看看，我都對他那樣了…不然早跑了。

你們安息好不好？不是說人活着最重要嗎？

為什麽你們要恨他啊…

“跑？要不是他走投無路能來找你？他是為他媽媽受着苦呢，你以為是為了你嗎？不要自作多情了！”

不是…不是…

“成川…叔叔也是沒辦法…人都是為自己…人活着一切都是交易…是你傻，輕易信了我…怪不得我…”

哈哈哈…是我傻，我傻…

“來看我下場的？就算我現在在牢裏，依然是這場游戲的贏家，我警告你，你離我兒子遠一點兒！”

周成川驟然間似是聽見了哔哩啪啦地響動，将他的五感炸裂得不成系統。

他慢慢開始抖動着肩膀，笑出聲音，狂躁不安地望着對面的闫小山：“哈，等下是不是還讓我許願吶…”

把頭高高仰起，去看那天花板：“許什麽好啊…就許以後我們能一起幸福安康怎麽樣？”

用拿煙的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笑聲慢慢變得扭曲癫狂：“以後每次生日都高興地唱着歌許着願…哈哈哈…啊…好好笑啊…”

“成川…”

闫小山被他的笑吓得不輕，站起來準備開燈，卻被一大力捏住了手腕。

他忍住疼痛，不敢說話。

“闫小山…”笑聲漸漸停止，聲音變得凄厲可怖，“你可真的是…太可樂了…”

随後又開始笑，一邊笑一邊扯着他往自己身邊拉：“生日快樂，生日快樂！哈哈哈…”

“你不要笑了…”

闫小山被拉扯到他身旁，他俯着身去看椅子上快要接近瘋狂的人，不知道怎麽辦，只好去伸手抱他。

“不是要快樂嗎？怎麽還不讓笑了？”

周成川在他懷裏繼續笑，之後笑聲戛然而止，發現自己的頭被溫柔地撫慰，驚恐地一把推開他：“做什麽你！”

“我是不是又做錯了…”

闫小山語調慌亂，站在一步之遙的距離擔心他。

“你沒錯…”

周成川将煙頭杵滅，手肘搭在桌面，身體自然往後靠，嘴角扯着笑，聲音陰冷：

“是我錯…一切都是我…呵呵呵…都是我…我實在是…太天真了…以為你爸爸說的話是實話，以為我那麽做就能兩全…哈啊…現在的我…居然還以為我們能有未來…”

“能有，為什麽不能有…”闫小山又上前去抱他，使出了全身的力氣不讓他掙脫，“就不能忘了，就不能忘了嗎！”

周成川皺眉推他，卻被抱得更緊。

他用手環抱住他的腰，開始摸開始捏最後掐進肉裏：

“忘了什麽？忘了我生日…你不還記得清清楚楚嗎？那你知不知道今天還是個什麽日子？”

“我…不知道。”

闫小山腰被他掐痛，忍住沒叫出聲，但是卻站不穩，還是被對方推開，踉跄後退，差點倒在地上。

“他們的…忌日…”

周成川恢複正常，一字一字清晰有力地說出口，身子依舊坐在那椅子裏，眼神沒了任何情緒，突然的沉靜。

“叔叔阿姨車禍那天…是你生日？”

“沒錯…”周成川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将他下巴捏了，望向他眼眸深處，“你真的以為我爸爸媽媽是出車禍死的？”

“不然還能是什麽，車禍是假的？”

“呵呵…在車裏奄奄一息等待救援的時候…被人一刀…”周成川收回捏他下巴的手，眼神變得淩厲，指着他的心髒，“直直地，刺進去…結束了他們的心跳。”

闫小山身體一僵，臉色煞白，半天說不上話，不敢信地望着他：“是…我爸爸…”

“怎麽？覺得你爸爸是個好人，做不出這麽決絕的事來？”周成川眼神充滿了鄙夷，“大善人闫嘉朗！愛栔城，愛栔城的人民，為栔城的建設嘔心瀝血…”

“我知道我爸爸不是好人，用不着譏諷。”

“怎麽？說你爸爸兩句還不高興了？果然是血濃于水的好兒子哈。”

“我不是…”

“不是什麽你，這是本能，你身上流着的就是他的血！”

周成川面露兇光，朝他脖子一捏：

“怎麽着，要不要我告訴你，那天你爸爸一邊打電話威脅我一邊派人制造那場車禍，把自己做的一切髒事扣在我爸頭上就算了，還要了他們的命！”

“威脅你…為什麽要威脅你？”

闫小山用力扯開他的手，往後退。

“因為我有他說話的錄音！”周成川見他躲，更加氣憤，伸手又攀扯他的頭發，“他當時說的好啊：你自己選！選你爸爸媽媽的命，還是手裏那錄音…”

“這些…我都不知道…”

闫小山頭發被拉扯，為減少點疼痛，不得不把頭仰起，臉卻被“嘭！”地一聲按在了牆上。

額頭受損，臉頰摩擦得太疼，話說得不清楚。

“你當然不知道了，你被保護得多好啊，”周成川湊過去在他耳邊使勁咬，“其實當時我選擇什麽結果都一樣，你爸爸早就計劃好一切，那錄音根本成為不了證據，你猜他為什麽要在生日那天給我打電話？”

“不知道…”

闫小山耳朵被咬出了血，臉被擠壓得快變了形。

“他祝我生日快樂啊，多棒的生日禮物你說，掌控別人的生死可真是太爽快了…”

右手依然扯着頭發按壓住他。

“我也嘗過了，就這麽壓着你，控制你，就差殺了你和你媽媽。”

“可…我爸爸已經…死了。”

“他不死還好，我還能每天都去看看他，告訴他他心愛的好兒子正被我按在地上緊着弄呢。”

周成川開始猛着力，朝他攻過去，在他帶血的耳邊說：

“關鍵是他兒子還那麽地心甘情願，說什麽陪着我。我都這樣了，還陪着我，賤不賤吶，你們一家子都賤。對了，你媽媽，你媽媽賤得最可愛，她都把我當成了你，每次去看她，她都叫我：小山小山…叫得多親切，可她萬萬想不到他真正的兒子正遭受什麽待遇吧…”

“……”

“你猜他們知道會怎麽想？什麽表情？會不會後悔自己做的事？啊…不會，他不會，觍着臉求了我，最後還警告我離你遠一點。”

闫小山閉着眼，咬着嘴，任由他發瘋，深深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絕望和害怕。

這種自己掌握不住的彷徨情緒完全代替了那身體上的疼痛。

像跟削尖了的木頭，直戳進他心窩裏。

他不敢去看周成川目光中迸射出來的憎恨，盡管能通過身體感受到他因為這麽做反而更痛苦的顫栗，仿佛在撕裂對方的同時，也在撕裂着自己。

他聽到了好多他不知道還想不通的事…

他從來不知道…沒能知道…

“怎麽遠一點？啊？你自己跑過來趕着被我弄…他要是知道自己兒子是這麽個賤種會不會很難過…”

“他不會…他要是愛我…就不會做那種傷害你和周叔叔的事…”

“你說什麽？”

周成川停止了動作，抓他頭發的手也松了。

“他最後在監獄自殺，留我和我媽媽…他愛他自己…他不會難過…”

倆人站在黑暗裏，雙手垂立。

雖然看不清對方，但都知道彼此現在都很痛苦的心境。

闫小山鼓起勇氣朝他走過去，樣子顯得疲憊、虛弱、不堪。

微微仰起頭，在黑暗裏尋視他此時的眸子，緩緩說了句話：

“如果…真的沒有辦法…”

門外傳來一陣響動，将他說的話掩了去。

周成川卻聽得真切，他眼眶擴張，瞳孔睜大，難以置信地望着那身影，他說出口的話，是一種不可思議近乎接受不能的結局。

這讓他對自己犯的錯誤感到無比的憎惡，黯然瞧了那施暴的雙手半天，開門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