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

“赤煉豔絕”之毒藉着毒蛇蛇群傳來,凡是遭蛇行過的地方,草木被巨陽灼傷般枯焦,地裏隐隐透出腥臭氣味。

惠羽賢這些天就忙着幫村民重整小山村。

她與武林盟的人和乘清閣撥調出來的手下一起行事,将村裏村外仔細驅毒,能燒之物盡數燒掉,燒作灰燼之後還得撒上綠竹廣居派人送來的驅毒粉,絕不讓“赤煉豔絕”之毒有蔓延開來的可能。

說到底,得慶幸綠竹廣居送至的解毒丸和驅毒粉數量夠多,因之後的這幾天,整理家園時仍有幾個村國不小少中了毒,雖未直接遭蛇吻,僅是嗅到毒蛇殘餘的腥臭,也足夠讓村民們渾身筋骨痛到發顫,口吐白沫。

最後閣主大人直接下令,山村村民們每人服用一顆解毒丸、每戶人家各發放一袋驅毒粉,倘若不夠,衡量情況可額外再領取。

再來,就是牲畜一事了。

蛇群過後,杖民們養的牛羊豬雞、驢騾貓狗等等被毒死不少,事起武林,管着這一帶江湖大小事的武林盟堂口自然是要擔起救助道義。

除了幫忙處理牲畜發臭的屍體,還得想方設法替村民們弄來一批健壯牲畜,其中水牛和驢騾尤為緊要,畢竟村民們田裏農作和馱物運送之事都得靠它們。

武林盟對于這些大事小事和雜事的運作與聯系,以惠羽賢的能耐着實幫得上手,再加上那一日盟主老大親自來請——

“上回應了乘清閣的那一位把你換出去,咱當真千百個不願意,總歸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以為你從此離開南離山腳下過清閑日子,倒未料及你會趕來南蠻助拳。唔……如此瞧來,嘿嘿,你這是氣消了吧?”白裏透紅的老臉笑出好多道皺紋,銀白美髯飄啊飄的。

“你連那一位都不氣了,總不好再對咱作怒啊。咱都聽說啦,好多只眼睛全瞧見,說村子裏危機才解,你不管不顧便叢身後偷襲他,把他這個號稱‘江湖第一美’的乘清公子當衆撲倒……”

“啥!不是這樣嗎?明明就是啊!罷了罷了,你甭多解釋,反正跟他之間的那道坎兒你是跨過去啦,你跟咱的這道坎兒也該跨一跨呀,所以這個忙,你得幫。”

即便盟主老太人沒涎着臉來親問,她也是會幫到底的。

想過又想,她實在……實在沒辦法。

當真是年幼之時有過因天災而家破人亡的經歷,護守她的親人驟然逝去,她頓失倚靠,彷徨無助之際,命中卻遇貴人扶持——

閣主大人是她的貴人。

師父與師娘是她的貴人。

盟主老大人亦是她命中貴人。

有這些貴人救她性命、養育她成人、鍛煉她一身江湖走踏的本領,他們成就了如今的她,讓她無法安然自在地獨善其身。

若然不能兼善天下,那小小的一個她,以小小的氣力,至少也能為這世間一小隅的人們盡些力氣,讓少少的一群人心定神定。

再有,她與這小小山村的百姓已有交往,村民正逢苦難,她豈能視而不見?

于是就順從心意出手了。

只是她如今已非武林盟之人,卻将武林盟該擔起的大小雜務理得井井有條,她自身不覺如何,反正都是幹慣了的活兒,可是……卻惹得某人不痛快了,意當着她的面質問起盟主老大人。

“所謂一言既出驷馬難追,閣下既已将她讓出,她已非武林盟之人,不必聽盟主號,閣下卻又使計迫她,豈非小人?”

“喂——喂喂喂!咱說姓淩的閣主啊,閣下這麽說話就太不厚道!正所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惠小子她既認咱這個賊作父……呸呸呸!我是說,她一日為武林盟之人,終身都是咱們的人,就算有人從中挑拔離間,但她終其心堅定,其志不改,是沒那麽容易受旁人挑唆的,所以閣下還是省些心力,別來為難。”臉皮練得比牛皮還厚的盟主老大人非常義正辭嚴。

“少了吾家賢弟,武林盟竟找不出個能辦事的嗎?”閣主大人詞鋒嚴厲。“那日蛇群襲村,乘清閣大半人手用來埋伏護守,追蹤始作俑者之事本交由武林盟負責,結果實教人愕然,貴盟竟将人追丢,盟主閣下是否該仔細內省一番?”

“嘿,你非得往人家傷口上撒鹽是吧!你……你……”

兩位“大人”針鋒相對之際,惠羽默默轉身找事做,沒再奉陪下去。

但那話中所提的“始作俑者”确是令她心中發緊。

秦于峰與秦菁菁自蛇群出現的那天起,就再無縱影。

村民至今仍以為秦氏兄妹倆是遭遇不測,卻不知屍體倒在何處?村裏村外搜過好幾回,遍尋不着。

因為被視為江湖中事,武林盟與乘清兩方皆未對村民多言,惠羽賢則是有些于心不忍,說不出口。

總覺得讓這小山村裏的百姓們得知與他們和樂相處了兩、三年的秦氏兄妹意是始作通俑者,要滅掉他們的山村,而那些說是被拐帶走或遭野獸吞食的孩童和年輕女子,極有可能亦是秦氏兄妹下的毒手……

如今正忙着重整家園的村民們若然得知,還不知會出什麽亂子。

但此時此際,惠羽賢真是悔了。

事實真相也許污穢得不堪入眼,卻能讓人心生警惕,而非乖乖踏進陷阱。

她先是隐隐約約聽到哭泣聲,循聲踏進深林。

哭聲漸響,她腳步極輕。

此處她曾進來過一次,是秦于峰領她去看他為了抓野豬所設的陷阱。

林子深處,一男一女兩名孩童瑟縮成一團,幾只蛇?與毒蛛在他們周遭爬動,将他們困在中間。

“阿峰哥哥,嗚嗚嗚……娘啊!我要我娘!阿峰哥哥是大壞人,嗚嗚……”

“嗚嗚……阿峰哥哥你騙人,說這裏有好吃的果子,嗚哇啊——根本沒有啊,你騙人!你是壞人、壞人!嗚嗚……放我回家……”

“放了兩個孩子。”

惠羽賢甫一現身,秦于峰立時察覺。

并非她的藏身功夫和輕功不夠婦,而是秦于峰對這一處山林地勢早爛熟于心,且特意等待着某人大駕光臨,自然能迅速察覺到。

“見你就在林子外,知道孩子一哭準能把你引來,果然如此。”秦于峰望着她柔聲道。

兩個孩子見到她如溺水者見到浮木,哭喊得更大聲。

秦于峰振臂揮出一小把細粉,兩個孩子立刻昏迷倒地。

惠羽賢面容一繃,一手已按住腰間軟鞭,卻怕圍在孩子四周的毒物暴起傷人,遂不敢貿然行事。

秦于峰似是看出她的想法,不由得勾唇。“你總是這樣,總替旁人着想,真把行俠仗義的信念刻進骨血裏,只曉得保護弱小,卻不會替自己衡量得失。”

他點點頭,嘆出一口氣。“你這樣,我真喜歡。”

惠羽賢直視那張黝黑年輕的面龐,字字清晰地問:“你既然喜歡我,今日又為何要做出此等令我瞧不起的事?”

“你不會明白的。”他的表情突然變得憂傷,語氣沮喪,“我把孩子騙來,不是我想這麽做,是菁菁……菁菁她傷得很重,需要鮮血喂蠱,孩子的血比大人的幹淨多了,女兒家的血又比粗漢的好上很多,所以……所以……”

“所以山村與鄰近村子這三年來連續失蹤的孩子和姑娘家,全是被你帶走的,是嗎?”她聲音微厲,眸光炯亮。“你們身上被種了蠱,拿鮮血來喂養,因此一個個将他們殺了是嗎?”

他先是點點頭,而後又用力搖頭。

“在我和菁莆菁內種蠱的人,每半年會給我們一次解藥,藥性自然僅能維持半年,那人要我和菁菁把活生生的孩童抓進洞窟,有時沒孩子抓,只好拐誘幾個幹幹淨淨的小姑娘,那些新鮮血肉啊,能讓那人一次地用來煉蠱、煉毒,讓那人慢慢恢複樣貌……”

“你所說的那人,可是你南蠻蟲族中的族後?”

秦于峰濃眉一揚,臉現驚色。

“你、你知道蟲族?知道族後?”略頓,他苦笑低語。“也對,你當初是為查探‘赤煉豔絕’才來此,會知道蟲族不足為奇,只是族後……數十年前與中原武林的那一戰,她早該死,卻沒死透。她不死,卻把我和青菁死拖着,這麽死拖着……”

他胸膛起伏略劇,雙目瞬也不瞬。

“我與菁菁根本就不是兄妹,只是當年從蟲族中死裏逃生的兩枚小喽啰,我們将族後殘屍拾回洞窟,以為所有紛争終于告終,可以過點小日子,未料族後以殘屍複活,誘我倆吞下蠱物,從此受她所控。”

惠羽賢暗暗吞咽津唾,肉心驚駭,面上卻不顯。

“按你所說,你與菁菁的年紀不可能少于四十,可你們的外貌……”她氣息略頓,腦中一閃。“是蠱毒之因?”

他抹了把臉,苦笑加深。“蠱毒讓我與菁菁永保當年模樣,永遠能被族後所用,但我們無法在同一個村落待上太久,尤其是菁菁,十二、三歲的女孩家正是模樣要長開的時候,她卻毫無變化,時日稍久,總會遭人側目。”

他抿抿過于幹澀的嘴唇,望着她的且光注進一抹熱烈。“無法在一個地方久待,自然也無法如普通百姓那樣成親生子,原以為就這樣了,然後……然後遇到你。小賢,我從未這般喜歡一個人,喜歡到已不想放你走。”

惠羽賢神情淡定,沉靜道:““讓我把孩子帶走。”

他搖搖頭。“孩子交給你,你會馬上離開,不成的。再有,菁菁還需飲鮮血喂蟲,她從族後那兒偷走‘赤煉豔絕’的‘膽’自煉奇毒,學會以蠱控制蛇群,她以為這一次穩操勝算,拿人山村試毒,倘使成功,也許便證明這些年已攢夠實力對付族後,擺脫被操控的命運……”

他慘笑,又搖搖頭。

“沒想到入了蠱毒的赤煉蛇群會被滅得那樣幹淨,她以自身氣血作筏,用以驅策蛇群,那些滑溜溜的赤紅毒物被滅,蠱毒自然反噬,再加上她體內還有族後所種的蠱蟲……此時即便飲鮮血,也僅能壓制一時半刻,只有族後能救命……”

惠羽賢正欲說話,背後忽有勁風襲至!

她倏地側身,反手已拔出背上的精剛玄劍,利落地格開直指背心的利刃。

“菁菁你幹什麽?!”秦于峰驚問。

“我才想問,你跟她說那麽多廢話幹什麽!”秦菁菁見一擊不中,遂蹲低蟄伏着,一臉戾氣直瞪着惠羽賢。

眼前的小姑娘不再是惠羽賢識得的那一個。

遭蠱毒反噬、令體內蠱蟲提早醒覺而無解藥可抑的秦菁菁,原本圓潤面容消瘦到顴骨明顯突出,一頭烏亮發絲幾乎全掉光,僅乘稀疏幾縷,連眉毛和扇睫都沒了,膚色呈現出一種慘青的詭異顏色。

惠羽賢專注地看着她,嗓聲依然持平。

“你們兩個都跟我走,乘清閣與武林盟中皆人才濟濟,廣識五湖四海的奇人,定然有人能幫你們二人解毒去蠱,我敢擔保,正道人士不會邊難二位,一切以驅除你們體內的蠱為優先,所有的事,待二位康健後再談。可好?可好?”最後兩句問話,她分別看向他們二人。

心儀之人正直且俊俏的面龐,沉穩如磐石的神氣,令秦于峰氣息陡濃。

他怔怔然的目中竟隐約泛水氣,還不由自主朝前踏出一步。

正因他親靠的這一步,還有他欲要堅起白旗的表情,徹底起秦菁菁的怒火。

她慘青的唇瓣勾起惡意的笑,直戳他痛處。

“秦于峰,人要有自知之明,你是什麽東西自個兒還不清楚嗎?還以為跟着她走,真把蠱驅除幹淨,就能跟她在一塊兒嗎?”她尖聲冷笑。“你可別忘了,她是有主的,早跟男人好上了,而那個男人生得比你俊上百倍、千倍,不顯山不顯水的,卻是大有來頭,還把咱們倆坑了了這一大把,你仍要信她嗎?你他娘的給我醒醒,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模樣吧你!””

“秦菁菁你閉嘴!閉嘴閉嘴!”被戳得渾身大痛的男人暴戾怒吼。

秦菁菁嘻嘻笑,選在此時再次出手。

惠羽賢驟然領悟,對方是有意攪亂整個局面再見縫插針!

料到她在意那兩個娃子,秦菁菁這招不往她身上打來,卻是直擊她的軟肋,骨爪撲去探抓兩個孩子。

蠱毒與蠱蟲相交煎,秦菁菁實氣力已竭,惠羽賢瞧得出來,到底仍不敢輕忽,再加上秦菁菁高聲一呼——

“如此好時機,秦于峰你還不出手嗎?!”

秦菁菁一将兩個孩子扣入懷中,惠羽賢一手持劍已揮向秦于峰,另一手的軟鞭則直擊秦菁菁,立時拖住對方欲往林中深處撤走的腳步。

剛劍并無積極的進招,意在威吓,不讓對方輕舉妄動,不令自己陷進被夾擊之勢,但……剛劍卻直直刺入血肉中。

“秦于峰你——”惠羽賢回首去看,只見本該被她用劍吓阻的男人不知何時縮短兩人間的距離,他對她大開門戶,任剛劍穿透胸背。

“啊啊啊……秦于峰……你、你這個笨蛋!蠢蛋!大笨蛋!蠢斃了啊你!”秦菁菁尖叫不斷,神情作狂,眼底爆開血絲。“啊啊啊——啊啊啊——”

惠羽賢迅速穩下心神。

她欲保住秦于峰性命,五指陡撤,未将剛劍即刻拔出,畢竟傷及心肺,若貿然拔劍,只怕鮮血将狂噴不止。

然情況刻不容緩,瘋了般的秦菁菁張口便要往女娃兒的頸脈咬下。

惠羽賢長鞭甫出,她選在這寸息之間把挾在另一臂的男娃兒往不遠處的一塊突岩狠狠擲去。

如靈蛇吐信的鞭梢驟然轉向,長鞭在千鈎一刻間卷回男童的小身軀。

背後一陣凜洌!

惠羽賢立将孩子擁入懷中,腳步随即挪移,單手成掌發勁擊出,同時,一柄利刃恰貼着她頸側刺到,細細劃開一道血痕。

“住手……不——”萎靡倒地的秦無峰硬撐起上身,卻也無力阻止。

惠羽賢強勁掌風完全命中目标物。

已疲乏不堪的秦菁菁被她厚實的掌力打到嘔血,對方裏的女娃娃亦被她順勢奪下,但……秦菁菁劃傷她頸側的那把利刃有毒。

且還是劇毒!

盡管她身上的半月玦有驅毒之效,遇上此等見血封喉的毒,最大效用在于能護住心脈,令毒素在體內行得慢些,而非能瞬間解毒。

目力一下子霧成一片,她憑着記憶将兩個孩子抱到離自身最近的大樹下,才安置好,她便虛脫般跌坐在地,連忙盤腿打坐,将氣沉于丹田。

閉眼凝神,她聽到秦菁菁喘息不止、沙嗄低笑道。

“秦于峰……呵呵……你适才那聲急呼是要誰住手?是沖我說的嗎?怕我傷了她?咳咳……你就不怕她傷我?你這個笨蛋,蠢成這德行,這下可好了,你這一妄動傷上加傷,嘔血成這模樣,看來真活不成了,呵呵、呵呵……但我不會讓你吃虧的,看在你我扮了這麽多年兄妹的分上,大哥安心走吧,妹妹會好好利用咱嫂子的,用盡了,自會送她去見你。”

好半晌,暗啞男嗓才費力擠出聲音。“……菁菁,你……你還有機會,武林盟和乘清閣的人……也許……也許真能為你解蠱毒、驅蠱蟲……”

“是啊,我還有機會。我想通了,原來我需要的不是那兩個娃娃的血,而是該趁蠱毒尚未攻心,趕緊将小賢帶到族後面前,求她老人家再給我一次機會。呵呵……你看啊,她中了見血封喉的劇毒卻未死,連神志亦未失,還能運氣抵禦,這般精氣神健壯的佳品,族後見了定然心喜。何況,她還是現任乘清閣閣主心愛之人,蟲族被滅,族後變成如今這般,當年乘清閣可沒少花功夫,不是嗎?”

“菁菁…………你、你……”秦于峰呼吸變得急促。

“反正你蠢到不想活,那就不要活吧,你一死,我便可把私自煉制‘赤煉豔絕’的事推到你頭上。族後如今還需人服侍,若只剩下我,咳嘿嘿,只剩我的話,她無旁人可選,絕對會救我一命的,所以大哥……你就好好去死吧!”

下一瞬,惠羽賢聽到自己那把精剛玄劍猛然從血肉中拔出的聲響。

血味迅速拓開,男人悶哼一聲後,再無絲毫動靜。

東張張、西望望,前瞅瞅、後瞧瞧,最後再前後左右、上上下下觑個仔細。

唔……沒人,甚好。

此時模樣竟與“獐頭鼠目”一詞頗為相像的盟主老大人忽地揪住某位俊俏姑娘,趁四下無人之時忙道——

“你別聽你家那口子胡言亂語,那一旦武林盟負責追蹤‘赤煉豔絕’的始作俑者之事,咱們的人可沒追丢,哼,都不知追蹤得多好呢。”

原本翹高下巴的驕傲表情被俊俏姑娘一問,不得不收斂。

“……呃?為什麽不說出是嗎?那、那當着你家那口面前說,事情準沒法子解決啊,說了等同沒說。”

俊俏姑娘遇上大事一向聰慧敏銳,一下子抓到重中之重的點。

盟主老大人當真老懷寬慰,頻頻颔首。“沒錯沒錯,這事只能你出面,誰也兜不了啊。吶,是你要老夫講,老夫當真講仔細啦,你可不能聽過便罷!”

盟主老大人輕掄美須,娓娓道來。

“咱們的人追蹤到那一處密林,亦知始作俑者躲藏之地,但他們背後尚有更大的力量,便藏身在那密林深處……那股蟲族異能在數十年前原該滅盡,誰知卻餘留一點星火,造成如今之勢,若不能了結,釀成燎原之災。只不過那座煙瘴密林不是那麽容易得進,弄不好怕要打草驚蛇、折損人手。”

“你能做什麽嗎?嘿嘿,惠小子、小賢兒啊,你果然上道,知道此時該接這話。說正格的,你其實啥都不必做,等着便是。”

“只需等着,對方自然會來尋你。呵呵呵,閣主大人自己喜愛,卻管不住那個姓秦的也來喜愛,那也怨不得誰。”

惠羽賢不禁暗想,盟主老大人在山村裏究竟打沒打暗樁?

連秦于峰對她有意之事,她自個兒直到這次重返山村才約略察覺到,老人家不僅清楚,還打算借此搭橋。

他要她靜待秦氏兄妹找上她,屆時要她設法随他們潛入煙瘴密林,為埋伏在外圍的衆人暗中指路。

未料及的是,拖了兩個孩童下水,而秦于峰借她的精剛玄劍了卻一生。

秦菁菁四肢逐漸僵麻的她半拖半扛地進入煙瘴密林。

應是體力快消賴殆盡,再加上個兒不高,秦菁菁行動迸不迅速,如此一來,則有益于武林盟的好手們追蹤。

武林盟的人若能盡速追上,那兩個兀自昏迷、被她安置在大樹根間的孩子才能早些得救。至于秦于峰……惠羽賢內心滿泛唏噓。

她無法理解他對自己的喜愛從何而來?

在她心裏,不覺那是真正的喜愛,倒很有賭氣兼賭命的意味,放手一搏,既得不到,一是毀去對方,一是自我滅絕。

心主神明,他最後選擇自棄,許是因心路已到盡頭。

不想了,事有輕重緩急,她眼下最該想的是,如何在武林盟衆人趕到之前保住性命,如何在短時間內将毒驅出、讓身軀恢複靈活?

她的剛劍連帶劍銷全被卸下,軟鞭亦不在手,當真手無寸鐵。

她不動聲色伏在秦菁菁背上,團眸周息,暗中等待援手。

但任憑她怎麽想,想破腦袋瓜都料不到,頭一個尾随她們深入密林的人,會是閣主大人本尊!

她感覺李菁菁扛顫的兩腿停下腳步,騰出一手似在摸索什麽。

無聲無息間,秦菁眚突然倒下,惠羽賢以為自己亦要跟着摔落,不過摔是摔了,卻是落進男人的臂彎裏。

五感再鈍,仍可感受到他的氣息和體熱,還有……那隐忍未爆的怒火。

“賢弟與虎謀皮,把為兄瞞在鼓裏,不覺得欺人太甚嗎?”

……什麽“與虎謀皮”?他又亂使成語。

但此一時分,惠羽賢沒想跟他争辯這個,發僵的舌根努力動着——

“沒……沒……我能、能應付,要找進密林的路,兄長……若得知,怕是不會……不會答應我,來、來當餌……”她一邊擠出話,一邊張開雙眸使勁兒看,望出去還是微蒙,但與一開始毒發之際相較已好上許多。

感覺有指摸上她的頸側,她略模糊地看到他嘴角翹起,聽到他低低笑音。

“好啊,當真了得,翅膀硬了是嗎?瞞着我便罷,還讓自己受傷中毒!賢弟莫非以為為兄的心是鐵打的,禁得起你這樣自個兒折騰?”

他若不笑,感覺事情勉強還能揭過。

他這一笑語,笑得惠羽賢心頭直顫。

“兄長……我、我……”無奈語不成句。

“之前那無良盟主說是将人跟丢,一聽便覺古怪,想過無數可能,偏沒想出他是想利用秦于峰對你的執念,引出一條道來。”他輕哼一聲。“你不欲我知,置自身于險境,但我若得知,又豈舍得任你涉險?”

惠羽賢腦中“刷!””地一敞亮,瞬間意會過來。

盟主老大人請她助拳,要她當餌,此事确實是真,唯她能辦。

但老人家此舉還有一個目的,那是意在她背後的閣主大人啊!

一旦聽聞她與秦氏兄妹會面交手,且被帶進深不可知的煙瘴林間,他肯定會追來。瞧啊,還是第一個趕至!

武林盟有乘清閣閣主當先鋒,又有乘清閣的人馬當後衛,辦起事就省心許多。

欸,雖說唯她能辦的事需當仁不讓,但用這種方式将他拖進來,她心裏頓覺難受欲要道歉,又覺道歉二字太過蒼白。

她不悔當餌,卻後悔瞞着他,惹他這般生氣難受。

而他都那麽氣了,還忙着往她嘴裏喂丹藥,以真氣替她穩住心脈。

“兄長心疼我……我、我也心疼兄長……以後我乖,什麽事都……都跟你商量,不論大事小事都只跟你……”

她很對不住,真的。

她以後斷不再這樣了,她起誓。

所以……別再生氣了可好?

她留在喉間的問句雖未道出,但表情已展現出來。

當一向沉穩底靜的俊姑娘流露出依戀的、懇求的,甚至是有些可憐兮兮的神态,淩淵然發現頂在頭上的大火“啵——”一聲被淋濕一大角。

确定她筋脈和內息皆未受損,且還能自行行氣,他吊得老高的一顆心終于歸位,但餘怒終究未消啊,豈能聽她幾句軟語便輕易揭過?

他冷着臉不語,真氣仍徐徐灌進她體內助她驅毒。

就算還無法将他的臉看得一清二楚,惠羽賢也知道他仍一肚子火。

一時間想不到其它法子緩和,她只好努力找話說,強迫舌根放軟。

“我尚可行氣,無大礙…………兄長保存真氣……要、要緊……”她略喘調息。

“然後有兩個孩子……武林盟可、可找着?孩子昏迷不醒……要趕緊些……還有秦于峰他傷得很重,我、我無法親見……他是否真命絕?還是……還是……”

“你覺得我會去管那些人嗎?”淩淵然冷回。

他會。只是惠羽賢心裏清楚,她此時動辄得咎,無論說什麽回什麽、答什麽,都免不了要被他嘲熱諷修理一番。

唔……不知耍賴能不能收奇效?

她兩眉彎彎,長而不狹的丹風眼微眯,唇角輕翹起,笑起來很招人。“可兄長管我……管我來了……”

她想,眼下也僅剩這招能使了。

淩淵然稍降的火氣聽到她提及秦于峰,猛地又高漲,随即卻見她嫣然笑開,笑得太沒良心,也笑得太賴皮,但……他确實吃她這一套。

“我不管你管誰?”語氣微狠,雙臂恨恨地勒了她腰身一記。

她再笑,神情帶着腼腆。

然後他狠聲又道:“不是想知道旁人如何嗎?武林盟的人就快到了,屆時你再問個清楚明白吧。”

察覺他将她安置在草皮柔軟的某處,她心下一驚。“兄長要幹什麽?”

“既當了這個先鋒,總得進去踩踩盤不是嗎?”他又恢複冷然語調。

“進去?”她一想,立刻領會。“菁菁已把我帶到……帶到洞窟前了是嗎?盟主說,他們倆背後應還有人……今日聽……聽他們二人之言,那藏鏡人确是……是蟲族族後……洞窟……他們抓活人進去……她就在裏邊……兄長!”感覺他完全撤手,放她獨坐,驚聲不禁沖喉而出。

“別進!等、等我……兄長等我恢複,我……我為你護守,此時……別進啊,好不好?好不好?”

朝此地奔來的腳步聲,淩淵然聽得清清楚楚,衆人已在不遠處。

他撫着她額面,輕聲道:“當年正道人士與南蠻蟲族一戰,我爹所統領的乘清閣可算是頭號功臣,乘清閣‘禦太清之氣入劍道、用慧靈之器觀太清’的武學路子,用來克制蟲族的毒瘴和蠱蟲最适合不過,所以無良盟主盼我當這個前鋒,我當便是。”

“兄長等我!”惠羽賢用力出聲,泛茫的雙眸仍固執地睜大。

淩淵然仿佛未聞她所說,繼而又道:“禦氣劍,用慧而明,再輔以幻宗老祖宗們近年來的指點,賢弟覺得為兄這個前鋒如何?能做得好吧?”

“兄長等我……等我!”她倔強嘆出,心裏着急,四肢卻不聽使喚,急到笑顏不見了,眼裏淹了水。

她的臉先被緩緩摸了一大把,那手停在她眼下,輕擦她的左頰又抹抹她的右頰,把從她眼裏往下墜的淚珠盡數拭去。

接着惠羽賢聽到他說着令她徹底傻愣的話。

“心系某者,牽挂不已,為某者憂,心痛欲。賢弟既說是心疼為兄,那便也來嘗這般滋味吧。”

轟隆隆——

有一團無形卻強大的火團在她腦中爆開,炸得她七零八碎。

他想幹什麽?

他、他這是氣她、惱她、怨她,恨不得她也為他痛個夠……是嗎?

可惡!可惡!她才不要上當。

“兄長——”

但當他真起身離開,從她身邊走開,惠羽賢還是禁不住急喊出來。

意随心動,執意驅使,她僵麻的雙腿竟能爬着撐站起來,可惜颠颠地走沒幾步又再次打跌。

此際,群動的聲響由遠而近,迅速且清晰。她等的援手終于循線趕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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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滿十八歲的時候,我師父跟我叨叨,“婊子無情,戲子無義,至于幹咱劊鬼匠人這一行的,既要無情,也要無義。”
劊鬼匠人,赤腳野醫,麻衣相爺,野江撈屍人......
這些陰九行的行當,你沒聽說,但不代表它不存在。

靈玉

靈玉

財迷道長新書已經在黑岩網發布,書名《午夜兇靈》:曾經我是個無神論者,從不相信世上有鬼,但是在我當了夜班保安之後,不僅見過鬼,還需要經常跟鬼打交道,甚至我的命,都被鬼掌控着……
人品保證,絕對精彩!
那天,隔壁洗浴中心的妹子來我店裏丢下了一塊玉,從此我的命就不屬于我了……

摸金天師

摸金天師

原名《活人回避》
一件古董将我推上一條亡命之路,從此為了活下去我變成了一個和陰人行屍打交道的走陰人。
三年尋龍,十年點穴,游走陰陽,專事鬼神。
走着走着,也就掙紮到了今天。

大神歪着跳

大神歪着跳

我叫黃埔華,是一名出馬弟子,人稱東北活神仙。 本人專注跳神二十年,精通查事治病,看相算命,代還陰債,打小人,抓小三。 承接各種驅邪辟鬼,招魂問米,陰宅翻新,亡靈超度等業務。 另高價回收二手怨魂厲魄,家仙野仙,量大從優,可開正規發piao! 如有意加盟本店,請點多多支持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