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
惠羽賢又有被遺棄之感。
明明已非孩子了,那感覺說來就來,襲上心頭,令她又氣又急又想哭。
而閣主大人更加不是孩子,他氣她隐瞞,她能明白,但他後面說那樣的話,簡直往她心裏戳刀子,孩子氣地跟她賭氣似的。
但再次跌坐于地後,她不得不強迫自己定心。
此際這般的她,再着急亦無用。
這次她成為不了他的左膀右臂,硬跟上去,最終只會拖累他罷了。
兩眼微茫中,她觑見他的身影就立在适才秦菁菁騰出手摸索的一幕樹藤前。
他似扯動其中一根粗藤,往刮一邊,樹藤形成的巨大藤幕後頭,有什麽東西骨碌碌地滾動。
他走入藤幕後,被無盡的暗黑掩去身影,從她眼界中不見。
那是個洞窟,巨大的黑口吹出陣陣腥風。
她什麽也不能做,能做的就是靜靜等候,靜待他喂食的解毒丹發揮效用,同時用他方才渡養給她的真氣,仔細地在體內周天運行,激濁以驅毒,引清以彙神。
武林盟的人先趕至,分別查探她與秦菁菁的狀況。
閣主大人出手時留了分寸,秦菁菁一息尚存,蟲族與族後這二十多年來的行事與秘辛,秦菁菁可說是從頭參與,應是最清楚之人,武林盟還想從從她口中挖出更多內幕,不會輕易了結她的命
只是她體內盡毒反噬兼之蠱蟲醒動,能否撐過來,尚且不得而知。
乘清閣的人不久便到,立即分成數小批人馬分散布置,其中一小批人原要護送受傷的她先至安全所在,被她搖頭拒絕了。
她盤坐閉目,就地運氣驅毒,不同任何人言語,恢複得甚快的耳力讓她能聽到周遭所發生之事。
她清楚地聽到盟主老大人指揮若定的渾厚嗓聲
雖說此次似乎又着了盟主老大人的道,但知他到場,她浮動的心緒是穩了些。此刻的她幫不上閣主大人,自然是盼着強而有力的援手來相助。
盡管兩眸合起,眼底仍溫燙溫燙的,強抑下來的焦躁實在難對付。
或須臾、或許久,努力驅毒療傷的她一時辨不出時間的流逝,只覺自身仿佛坐了好幾個時辰,覺得體內的血氣運行已回旋再回旋,但又覺得……
像是才幾個呼息之間的事,她神識沉進氣血周轉中,瞬進瞬出,好像累極,閉眸打盹兒了一會兒,待醒來,精氣神已好上許多。
她是醒來了,不是因體力完全複原,而是大地驟震。
且是巨震。
進到洞窟中的人一批批往外撤,狂呼提點的叫吼聲不絕于耳。
“洞要塌了,先撤!”
盟主老大人立在那黑幽幽的太洞前不住地揮開滾落的大石,以防洞口被填住,他往深不可知的裏邊傳音,要提醒武林盟子弟,亦是要知會一馬當先深進洞中的閣主大人。
洞窟中忽然傳出陣陣慘呼,盟主老大人身形快得不可思議,他沖入再沖出,已帶出兩名負傷的屬下。
立即有人上前接應,他老人家不允旁人再進,之後困在洞窟中的最後一小批人手全是他幾進幾出将人帶出。
被帶出的約莫十來名,四肢和軀幹皆遭蛇吻,若非事先已服用乘清閣所煉制的辟毒丸,随身亦帶着解毒丹,在被咬之際就該一命嗚呼,不可能還見得到天日。
而之前撤出的人此時亦有狀況,十有七八暈到不得不蹲伏在地,好幾個還嘔吐了,顯然是嗅入不少洞窟中的腥臭之氣,再加上運氣疾奔之因,讓洞窟中的毒瘴進到體內發作得更急更狠。
惠羽賢目力已恢複大半,她兩眼緊盯洞口,當盟主老大人再次深進,她已按捺不住。
大地在動,甚至發出嗚嗚咽咽的詭音,她踉跄起身,下盤略微不穩地往洞中奔,對四周勸阻她的聲音恍若未聞。
她必須看到他。
即便自身的力量微小到根本幫不上任何一點忙,她只是想看到他,想去到他身邊,因為心髒被吊得高高的,因為牽挂他,所以非常的疼。
洞窟是往底下延展的,莫怪從外頭望進,會覺得是無底的暗黑。
忽見幾把在地上仍兀自燃的火把,應是武林盟的人之前落下的。
她拾起兩支火把繼續往底下走,內心一動,忙掏出半月玦置在鼻下以辟毒瘴。
她無盟主老大人那般如神似魅的輕身功夫,此時體內毒亦未淨、氣血尚未恢複,着實費了她好太力氣才找到閣主大人的身影。
前方,盟主老大人負手而立,她提起一口氣終于趕至。
對她的突然現身,老人家瞧都沒瞧她一眼,像是完全在他預料之內。
只是盟主老大人此時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沉肅,那瞬也不瞬的目光像對于眼前形勢完全地……一籌莫展?
惠羽賢望向底下一切,頭皮與背脊不由得發麻。
閣主大人獨立在四尺見方的一座小石臺上,再次以內勁建出無形氣壁。
然,這一這的氣壁與之前在山村小廣場上建出的又有所不回,更強大、更厚實,精氣神自然消耗得更多更快。
但就是他的這堵氣壁,才能在千鈞一刻間讓衆人勉強能全身而退。
他擋住的是一團又一團的猩紅之氣。
在那最深的底部似有數以千萬的毒物翻騰蠕動,能見到片片爍亮的鱗片,亦能捕捉到在暗黑中閃動銳光的毒牙和?針。
“‘激濁引清訣’………”她細細喘氣,幽然嘆出。
盟主老大人微地一震,終于看向她。“是你與他在山村廣場中建出的那一圍氣壁是嗎?可能融會貫通?”
她眸眶酸熱,堅定道:“勢在必行,即便修習尚淺,亦要護守。”
“他此際甚危,洞窟将陷,他正盡力抵住這一座的蟲族毒?……他與老夫皆錯料了,以為蟲族當年潰敗滅跡,即便餘火再起,亦比不上當年那一役險峻,卻未料蟲族族後将這座洞窟,甚至這整片深林用來以毒養毒。”
南蠻蟲族的“膽”原是用九百九十九種蛇?毒蟲和毒花毒草煉出的原液,這座洞庭中的“膽”則混合更多毒物,且已騰成團團紅煙,更無所不在。
族後就在那團猩紅煙霧之後。
見惠羽賢已要沖向前去,盟主老大人一把扣住她的肩頭,迅速道:“這洞既然要塌,咱們就讓它塌個徹底,但若無法擋下,毒膽形成的煙霧勢必散開,必會造成大傷亡,而你與他要活,難。此時你走,尚有生機,老夫會跟他裏應外合,盡可能這一整座的毒膽完全封死。”
“他走不了,我自是相陪到底。”語畢,她将火把抛到下端的石臺上,抱拳微揖,随即旋身躍下,跳到淩淵然身邊。
他沉眉斂目,面色如金,指脈與掌心運氣面出,全神貫注。
惠羽賢與他背貼着背運氣,內力能催動幾分她不知,甚至毫無把握。
但這世上唯有她能與他這般“雙修”,為他釋出的真氣造出回旋,盡可能生生不息,只有她能這樣一路相伴。
聽盟主老大人話中之意是打算将洞窟完全封死,也許今日這般形勢,兩位“大人”私下已推過,才會這麽快定策。
而閣主大人将整座洞窟的“膽”拖住,一來讓陷入險境的衆人得以及時逃出,二來也替外邊布置的人手拖延更多的時間。
待一切塌陷,那她和他真的就在這裏了,是嗎?
嗯……是這樣吧?
想想,好像沒什麽恐懼之感,她跟自己挑選的男人在一塊兒,刀山火海,哪裏都能闖,她不怕,唯一遺憾的是往後自己不能再侍奉師父和師娘。
她能感覺到,不管是體力或能耐,都已到達界限。
他身上的氣越來越強大,大到她無法把持好呼吸吐納,那不是她的能力有力法駕馭的氣,何況她還有傷在身。
她咬牙硬撐,咬得嘴唇滲血,心想能多拖延一刻是一刻,便在此際——
轟隆!砰!
洞在塌,地在陷!
一股力道襲來,惠羽賢發現自己匍匐在地,且就蜷縮在閣主大人胯下。
她按住丹田調息,擡眼仰望。
他依舊垂眉閉目,在微弱光線中,那柔和的線條猶如一尊玉雕神祇,眉眼沉靜地俯視衆生百态。
上方有無數石塊砸落,底下有無數毒物竄爬,惠羽賢被男人護在兩腿間,她看到他似一鼓作氣般,将氣壁瞬間擴到極限,亦将那團猩紅壓迫至極限。
蟲族的這股毒膽不能驅逐、不能散出,更不可能疏通。
若擋不住、滅不去,該當何如?
“兄長。”她驀地看出他的意圖。
她喊出聲的同時,淩淵然突然撤下內力!
兩股氣勁備使盡全力死命地推擠、對抗,當其中一股突然收勢,另一股頓失抗力,便會禁不住往敵對的那一方撲去。
淩淵然藉着對方撲來的這股勢,在對方尚未反應過來的寸息間,內力先撤再發,卻不再是一味地圍堵壓迫,而是以禦氣手法掌控那團猩紅毒膽。
禦清于濁!
既然借不到清風來滌蕩叢方,只好使一招“同流貪污”,如此短兵相接、狹路相逢,不怕死的才可能是最後贏家。
但這樣不行,這是拿自己的軀體為空器,對那股毒膽作出邀請。
當那谪仙人般的男子以禦太清之氣的指與掌,徒手承接那團猩紅煙霧時,惠羽賢聽到一聲極凄厲的慘叫在那慕煙霧後咆起。
随即,一龐然大物穿破紅霧朝他們撲至!
“兄長——嘔……”惠羽賢欲起身去擋,實心有餘而力不足,遭劇烈的氣震與地動波及,她根本是傷上加傷,雙膝甫跪起,身子立刻被無形氣勁重重壓落地,一趴地丹田與胸口繃緊,張口便嘔鮮血。
然短短一瞬間,她已看清藏在猩紅毒膽後、那所謂蟲族族後的本尊是何模樣。
……我們将族後殘屍拾回洞窟,以為所有紛争終于告終,可以過點小日子,未料族後以殘屍複活……
莫怪啊莫怪,秦于峰會以“殘屍複活”來形容!
那是一條殷紅色的巨蟒,身長比起蒼海連峰所遇的那條“阿蟒”有過之而無不及。
蟒脊上馱負一名女子,那人僅半截身軀,四肢缺腿,雙臂奇長卻似萎幹枯枝,散發蒼面,唇格外血紅,目底迸出厲光。
猩紅毒膽盡數收在淩淵然十指間之際,女子枯指上的十枚尖長血甲亦抵近他的額前,而巨蟒正張大血口。
一把火光驟然擋在其間!
惠羽賢伸長臂膀,硬是勾到方才被她抛到石臺上的火炬,火油仍燒得熾烈,她奮力高舉,僅這個舉動又全她全身骨頭幾要遭氣勁拆卸般劇疼。
她當然知道單憑這小小火把想驅蛇辟惡,根本不能夠。
可是——
她似乎真把對方擋下來了?
她咳着,禁不住直喘,擡眼再去看,愣到都忘記在喘。
眼前一切,所有入目的一切,能動與不能動的一切,全部石化。
在她面前相距不過兩拳之距,是巨蟒的血盆大口,尖牙與她半臂等長,殷紅血蟒便以這态石化在原地,它脊背上的蟲族族後模樣更詭異,以為下一瞬即可反敗為勝似,她蒼顏上噙着詭笑,目珠明顯猙突,就這般動也不動。
惠羽賢半跪在地迅速調頭,在見到閣主大人是活生生的、瞳底還竄着兩把小火光時,驚懼神色終才見緩。
淩淵然亦瞬也不望着她,好會兒才回:“不沉嗎?”
“……什麽?”
“賢弟的手。”
她看向自個兒的手,看到仍緊緊握在手中的火炬亦變成石頭,連火焰都石化。
她訝呼一聲,忙放下石頭火把微踉跄地起身。
她将他的手拉到眼下,攤開他的長指細細檢查,随即又捧着他的臉,仔仔細細看進他眼裏,然後又拿手去探他的左胸,心鼓沉穩……無事。
但,明明是有事啊。
腦中轉得飛快,思來想去僅有一種可能,她不由得揪緊他衣襟。
“是兄長使的幻宗陣術嗎?兄長把我帶進幻陣裏?那、那真實的那裏如何了?你如何了?”她真怕,怕他又舍了她去赴險。
淩淵然神态沉靜,微微勾唇。“不是我帶你進來,是賢弟與我一塊兒中招,一同被打進來。”
嗄?!惠羽賢一臉愕然,眸珠亂滾。“那……那是……三位老前輩們再次下蒼海連峰,來到此地了?”
他淡然颔首。“蛇群襲擊山村之後,我讓玄元回蒼海連峰去請,今時趕至,也算及時。”
有祖宗三位老祖增援,惠羽賢見識過他們的手段,此刻心确實能定下一些。
“兄長請老祖宗下山,那是老早就知曉此役有多兇險,這幾日你卻不曾表現出來,而我也未曾細心覺察。”她紅着眼,咬咬唇又道:“兄長原是不欲我憂心牽挂的,可臨了又要我嘗那滋味……很痛很痛,這裏很痛啊!”
她挺直站立,一手按着自個兒的胸口,眼中已流出兩行淚來。
淩淵然背脊微震。
他記起幻陣外的種種,記起踏進洞窟之前與她的那場鬥氣。
當蟲族族後在修煉中受攪擾,當毒霧紅煙彙聚成煎所未見的毒膽,當栖息在最最深處的千萬種毒物大量通出,毒瘴彌漫整座洞窟,所有人紛紛撤走之際,他家憨頭一般的“賢弟”卻只會往裏邊跑。
只因,他在裏邊。
他走不了,我自是相陪到底。
她對無良盟主所說的話,他聽到了。
她來到他身邊,為他護守後方,他完全能知。
“知賢弟心痛,為兄是極歡快的,這德行啊,該如何是好?”他嗓聲略啞,唇角淡淡揚起,探指撫着她頰面上的淚,撫啊撫的,靜笑又道:“總之賢弟往後離無良盟主遠些,別再被利用了去。”
“好,我再也不聽他的話。”
她答得果斷堅決,實挺孩子氣的,但他瞧着、聽着,心下确實歡喜。
“那賢弟聽誰的話?”
“聽師父和師娘的話,聽……聽兄長的話。”
“若我要你一生世只聽我的話,其它人全得排在我後頭,你能嗎?”
“兄長說什麽,我都聽,師父和師娘……他們若說得有理,我也得聽。”
言下之意就是,不管他有理無理,她皆言聽計從,而除他以外的親近之人,那得說得在理、說得通達,她才要聽,是吧?
如此算來,他淩淵然在她心裏的重量還是勝過她的師父、師娘小半截。
他淺淺笑開,拇指摩挲她的軟唇,記起她似是嘔血,心頭陡地一抽。
“既然聽話,就該乖到底。為兄那時把你按落地,要你伏好別動,你根本不理,末了還執火擋在前頭了,嗯?”最後一哼頗帶威吓意味。
惠羽賢一怔,抓住來來回回撫觸觸她唇珠的男性長指,蹙起眉心不滿道:“兄長把我按于胯間,此為……此為‘胯之辱’也,怎可乖乖就範!”
這是……是跟他打起馬虎眼,以為他就不追究嗎?
想跟他打嘴上官司,他奉陪!
“為兄是把賢弟按于胯下沒錯,如何?這胯下你鑽不鑽?”
惠羽鼓着臉,最後頭一甩,輕聲嚷道:“當然鑽,而且鑽到中途還要猛然躍起,就盼把人頂飛了,那才痛快!”
被握住的長指反手一握,淩淵然瞪着眼前蜜裏透紅的俊俏臉蛋,瞪啊瞪的,瞪到後來禁不住翹起嘴角,越翹越高,笑紋深深。
“賢弟如此這般一頂,不僅把為兄頂飛,還把為兄的膀下頂疼了,你舍得?”
她紅紅的俏睑瞬時之間加倍通紅。
咬咬唇,再正正神色,只是再怎麽正顏臉膚依舊是紅的。
外人眼中清逸出塵的閣主大人竟乘機對她開淫腔,她除了臉紅外,竟還覺得心頭暖暖的、這樣喜歡……都弄不清楚誰“病”得沉了。
“兄長的胯下好好的,才……才沒有疼……”老天,她是在說什麽啊?
豈知他笑着點頭,目光神俊。“那是,還得謝謝緊弟高擡貴手。”
他那時的動是想将她護在身下、在寸步之間。她全然明白。
終還是她累了他,但他從未忘卻護她固若金湯。
始終覺得自己虧欠他甚多,可他一貫付出,始終将她視為心上。
想不出最好的話,一切就付諸行動。
她驀地摟緊他腰際,将自己投入他的胸懷裏。
在這個幻陣中,天塌不下來,地不再陷落,所有東西皆靜止,只有他們仍保存,這樣挺好,可以讓她與他說說話,得一些安寧,無須急着出陣。
“兄長,有老祖宗接手之後的事,那是否表示一切大定?”畢竟敵手已露疲态,在她執火欲抵之際,那是對對方最後的一擊。
她聽到他低應了聲,感覺他的掌撫上她的背。
她在他懷裏調息。“南蠻大事底定,那明年開春,小弟便随兄長‘雙修’。”
當日被他變着法子求親,今日也變着法子允婚。
淩淵然自然能懂,笑音更朗,胸中陣陣鼓動,擱在她背心的掌将她壓向自己,抱得略緊。
“……兄長?”莫名間覺得古怪,她詢問般揚眉。
他神态從容,手指卻似對她的身體發膚無比疼愛,一臂摟緊她的同時,另一手不住地在她的發絲、頸背和腰間上徐慢游移。
“兄長有緊要的話對我說……是嗎?”
他又低應一聲,好一會兒才道,“‘赤煉豔絕’重出江湖,引出蟲族族後與她的這一座毒膽洞窟,當年她能以殘屍複生,是因腦未死、心不滅,再加上這座滿布毒瘴的天然洞窟恰與她的氣息相合,二十年來更成她的屏障,能保她,亦為她遮蔽。”
“嗯。”惠羽賢點點頭。“這一次能在蟲族族後壯大到不可收拾之前,先行察覺,避開可能發生的一場腥風血雨,是武林之福,若蟲族當真卷士重來,首當其沖的定然是南蠻一帶的人家,而今能避開禍事,這樣很好。”
“嗯,是很好。”他揉揉她的腦袋瓜,嘴角笑意模糊。“乘清閣所做的,一向是‘寓清入濁世、秉筆寫江湖’這樣斯文清雅的事,至于‘鏟奸鋤惡’這般揮汗灑血的活兒,本該由武林盟出頭,只是這一回形勢其險,若武林盟沒能撐過,怕是唇亡齒寒,只好勉為其難當了一回先鋒。”當然,其中也是因為被無良盟主拿她坑了他一把。
“兄長不僅是先鋒,還壓陣了。”她略懊惱地沉下聲音。“我本可以幫你的……本以為自己能幫得了你。”
“賢弟是幫上大忙了,自身卻不知嗎?”
“咦?”她眨眸。
他笑笑道:“在你趕到我身邊為我護守前,我确實已快力竭,僅差那臨門一腳,你恰恰趕來,猶若一場及時雨,甘霖醒腦,補我之不足,內勁方能盡力一吐,将整座毒膽掌握在指間。”
惠羽賢腦海中飛快閃過什麽一一
毒膽……猩紅色的煙霧……禦氣之法……內力先撤再發。
他的乘清閣是“寓清入濁世、秉筆寫江湖”,他的內功底蘊是“禦造于濁再激濁引清”,他以退為進,拿身作筏,承住整座洞窟的毒膽。
“兄長……”她猛地一顫,欲掙脫,他卻将她摟得更緊,似猜出她記起什麽。
惠羽賢抓绉他的衣用力扯了扯,啞着聲道,“我看到了,看得一清二楚,兄長把那團毒膽斂在指間,當時指脈與心脈相通,奇經八脈盡暢達,他令自己門戶大開,欲迎那股毒膽入體…………”
她更用力地扯他、推他,終于被她掙開些些距離,讓她能看清他的眉眼神态。
而都被她指出意圖了,他仍然雲淡風輕般揚着淺笑。
惠羽賢內心陡亂,瞪着他。“兄長想單憑一己之力,将蟲族毒膽鎖于血肉丹田之中,再去渡化它是嗎?”
淩淵然先是微愣,而後笑得更深。“什麽渡化?為兄又不吃齋念佛,更非什麽得道高人,還能渡化誰?”
“兄長莫笑,我是認真的。”
他家“賢弟”一旦認真,俊俏臉蛋總要板起,兩道英眉飛揚,生氣勃勃的,實令他心癢手也癢,但這一回,還加上心痛。
他屈起指節輕挲她繃緊的面容,斂下眉色,終道:“為兄亦是認真的。正因無萬全把握,才會請老祖宗前來壓陣。”
她吞咽津唾,無數思緒雜起,幾難成語。“老前輩們……他們……是來鎮壓誰?還能鎮壓誰呢?蟲族族後氣力已竭,蟲族毒膽已入你身,他們……他們是來料理你的。”
淩淵然好氣也好笑,先是捏捏她的頰,又憐愛地揉了揉。
“哪裏是‘料理’?為兄要是被‘料理’掉,老祖宗不就沒盼頭了?高祖爺爺們還盼着淩氏下一代的嫡系血脈承繼組宗,不是嗎?”
她抓住他的手緊緊一握。“那兄長何如?”
像是被她的單刀直入問住,他抿唇不語。
“兄長何如?”她再可,丹鳳長眸湛光,炯炯有神。
兩人對視好半晌,她抓他的手,他再她反握,寸土不讓般緊緊凝注。
最後是淩淵然“敗陣”下來,幽微地嘆了口氣。
“蟲族毒膽入體,要護住五髒六腑、丹田血脈,為兄自問尚能辦到,但不能萬全掌控的卻是心思……畢竟是蟲族幾代以來煉出之物,當年未能盡除,如今又壯大到這般境地,不管是收服還是撲滅,心志必是大關。”
惠羽賢聽明白了。
閣主大人主要對付的不是蟲族族後,而是正道人士聞風喪膽、滅之猶生的蟲族毒膽。
她困難地磨出聲音,艱澀回:“心……心志是大關,所以是怕你魔化,怕你最終鬥不過毒膽侵查,太清之氣盡遭驅逐,而靈臺裏的一點清明也不存在了……祖宗之術能直入人心,兄長是請三位老前輩鎮守,直到你能化掉那股毒膽……是嗎?我說的可有錯落?”
淩淵然潑笑,搖了搖頭,表示她所猜的全中。
惠羽賢緊聲又問:“那我該怎麽幫你?三位老前輩們能起大作用,那我多少也能幫上忙的。”
他卻仍笑着搖搖頭,目光深深。“為兄可能會睡上一段很長的時日。”
“好,你睡,睡醒了就會好的,是嗎?”
“也許幾月,也許幾年,如若能醒,是會好的。”
她兩眼眨也沒眨一下。“好,我等兄長醒來。不管多久,都等。”
他輕輕拉她,她依心傾靠,再次投入他懷裏,感覺抵在她邊的俊唇揚起笑弧,她聽到那嘆氣般的低語——
“也許不是幾月幾年,而是一輩子……為兄若一直不醒,賢弟卻拿一輩子作陪,年華許就這麽蹉跎了。”
對她放手,很難。
然死命拽着,又如何舍得她空付一生?
惠羽賢根本管不了那麽多,緊摟他的腰。“我等你。”
“明年開春,為兄怕是要失約,無法同賢弟‘雙修’了。”
“我等你!”
淩淵然忽地不語。
他不說話,她心如刀割般疼痛,知他面對之事必然萬分無常、兇險難測,才讓一向從容邀定的他推敲無果,急于安排她的事。
但她的路,她自個兒選,選得不好也與人無關系。
“兄長是想對我說出‘別等’二字是嗎?你真能說出口嗎?你要敢這麽說,我……我也不會乖乖聽話!你當初要我別跑,別輕易轉身就走,此時卻要輕易舍了我?淩淵然我告訴你,我不準你再丢棄我。”
她頭皮一緊,發絲被他拽住。
她順勢側過臉,吐露威脅言語的唇兒立時遭封吻。
心火狂竄,環在他腰上的手臂改而攬住他的肩,她用力回吻,發狠般吮碾他的淚水滑莅,滋味既苦又甜。
耳鬟厮磨、相濡以沫着,許久許久後,他抵着她的唇角終是道——
“那就五年為期吧……五年後我若還不醒,賢弟也莫要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