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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冷寂的走廊裏, 諾大的玻璃窗像是分割出了截然不同的世界。
路雲桉把他們所有人都趕了出去,向星渾身顫抖,夏薏抱着她, 腦中卻深刻浮現着剛才所看到的畫面。
躺在病床上的男生瘦的薄如紙片,寬大的病服之下, 那雙本該拿着游戲機, 撩起頭發耍帥的手上, 布滿了自殘過後的痕跡。
密密麻麻數不清有多少道, 甚至是,醫生撩開他的衣服檢查,身體上盡是青一塊紫一塊的痕跡。
向星差點暈過去了,但等到醒來,路雲桉的第一個動作就是收回了手, 随後退避三舍, 讓他們全部都出去。
夏薏不敢相信他到底發生了什麽,梁亭故視線有些僵硬地一轉,落在不知何處, 臉色沉得厲害。
直到Joy帶着一個人過來, 他們才知道路雲桉到底經歷了什麽。
他是什麽時候發現自己不對的呢?
也許是從他開始失眠起, 也許是他控制不住情緒, 不小心在外公面前摔碎了碗,又或者是在向星面前,看到那些過來搭讪的人,他在背地裏生起了想要動手的沖動。
第一次發洩是那天在路家見到梁子離, 這個敗類, 不知是狂躁症發作,還是因為憤怒, 他第一次有了想要将人致死的沖動。
在那之後,路雲桉去了醫院。
得到狂躁症這個結果時,他不禁覺得可笑。
什麽狗屁狂躁症。
但在路老爺子的房間看到那張病例時,路雲桉怔在了那裏,整個人如同陷入冰窖。
他的母親,也患有狂躁症。
所以,他的病是真的。
他有精神病。
那些不受控的情緒,全是因為他有病。
路雲桉一面覺得可笑,一面又産生了深深的惶恐。
他患病了,那以後怎麽照顧外公,怎麽面對梁亭故他們,還有向星?
他開始積極配合治療,戒酒戒煙,保持愉悅,但他的病已經開始不受控了。
他開始厭食,暴躁的因素不斷擴大,那陽光肆意面孔之下,是他愈發難以控制的情緒。
直到那天晚上,外公問他問題時,他暴躁至極,就這麽吼了回去。
那一刻,路雲桉和外公同時愣住。
老爺子慈祥地說着沒事,可心底的愧疚像是要将他淹沒。
那也是路雲桉第一次傷害自己。
紅色的血液汨汨流着,從手臂滑落,一滴一滴落至地板上。
疼痛讓他清醒了不少,自那以後,他似乎找到了克制自己的方法。
直到他身上的傷痕被心理醫生看見,他意識到這個男生的病情可能加重了。
他嚴厲制止,并告訴他需要進行封閉式的特殊治療。
路雲桉沒有拒絕。
他想好起來,想做個正常人,他還想好好孝敬外公,想看哥結婚,想看梁茉幸福。
他還沒有追到向星。
在那之後,他每隔一個月就會去國外,這期間他斷了聯系,主治醫生告訴他可以不用這麽做,但路雲桉還是搖了搖頭。
他怕他會忍不住,他怕他會難受地想要就此放棄,任由自己跑回雲川。
但他想要好起來。
他想做個正常人。
梁亭故給他打來電話時,他剛做完一次電療。
他的世界晃着,久久不能平複,腦中不斷浮現外公的模樣。
他連夜趕了回來,不顧治療後的不适,在看到那個再也不會醒來,慈祥又平靜的老人時,他腦子嗡的一聲。
支撐着他的一角似乎就這麽崩塌了,外公怎麽會去世呢?
我的病還沒有治好,我還沒有給您盡孝。
我還沒有讓你看到我結婚,外公,您應該活到一百歲的啊......
外公,您怎麽沒等等我....
路雲桉的心髒,像是被撕裂般。
冷寂的辦公室裏,所有人不可置信地聽完一切。
夏薏抱着向星,懷裏的人身體發軟,她雙目通紅,只問了一個問題:“他...自殘過多少次?”
衆人的目光都擡了起來,梁亭故眼皮一動,他手裏還握着老爺子留下的拐杖。
陳醫生搖了搖頭,神色似是有些複雜:“他不是要自殘。”
“他只是,想讓自己清醒點。”
他的話讓向星再也忍不住地哭了起來,夏薏安撫地拍着她的背,眼眶濕潤打轉。
那個開朗又陽光的路雲桉,他怎麽可能想死呢?
他是積極向上的太陽花,肆意張揚,他只是太想好起來了,他只想讓自己做個正常人...
.....
談話結束後,向星擦掉了眼淚,她看向Joy,認真問了一句話:“我把你們醫院的門砸了,要賠錢嗎?”
“.....”Joy少見地被噎了一下,他下意識地看向梁亭故,但還沒回答,只見這姑娘已經站起了身,她眼眶依舊紅,模樣卻已經變回了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小姐模樣。
“賠就賠吧,反正我有錢。”
“.....”
她說完便轉身離去,Joy忍不住湊到梁亭故身邊,眼裏滿是敬佩:“她好拽哦。”
“......”
在那之後,向星直接叫來了四個保镖。她雙手環抱,冷着臉等待他們将門“打”開。
這層樓被梁亭故包下了,Joy心疼的要死,男人臉色淡淡,聽着那砰砰的聲響,目光卻不知落在了何處:“讓她砸。”
Joy小聲吐槽了一句你們有錢你們了不起,下一秒,還沒等保镖暴力開門,裏頭的人卻自己打開了。
路雲桉似是咬着牙,他無奈至極地看着那個蠻橫的少女:“你要幹——”
“啪——”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突然被人打了個巴掌。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向星,只見少女的手顫着,面上卻冷如冰雪。
“跟我進來。”
她冷冷命令,随後撞着他的肩膀走進了病房裏。
路雲桉愣了一下,他捂着臉頰呆了一分鐘,随後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竟聽話地默默合上了房門。
......
第一次見到路雲桉,是在和朋友的劇本殺上。
那時他坐在她旁邊,向星總覺得這人的視線在自己身上,光明正大,又毫不收斂,她皺着眉,想到其中的一個殺人兇手角色。
這讓向星覺得他很怪異,一整場都對他的話持有疑慮,誰料到最後迷霧揭開....他居然是她的暗戀者!
還是全場唯一站在她身後的“角色”。
她咬着牙:“你不是該暗戀我嗎!”
“對啊。”路雲桉一臉天真地點頭,向星拿過他的人設本,酒紅色的頭發似是有些炸毛:“那你這麽明目張膽地看着我幹嘛!誰暗戀這麽嚣張的!”
“....哦。”路雲桉似是有些無辜,他看了一圈,除了他倆,贏得幾個朋友笑着看熱鬧。
“我沒暗戀過,而且就算要喜歡,我也是明戀。”
他大剌剌地敞着腿,還頗有些驕傲的意味。
向星咬牙忿忿,哪裏來的傻白甜!
自那以後,兩人之間越來越熟,路雲桉和她以前認識的男生不同,真誠幹淨,有時候總喜歡逗她,走路時碰碰她的肩膀,又或者對着他家貓暗戳戳地說她脾氣差,随後惹來她一陣捶打。
幼稚又臭屁,但有什麽事,他都會第一時間就出現。
他和那些別有目的的男生不同,在不知何時起,向星的第一聯系人已經變成了路雲桉。
他張揚地闖入她的世界,每一個角落都有他的痕跡,卻在有一天,他突然消失了。
向星深呼了一口氣,她轉身,觸及他手背上的針孔時,眼框又忍不住地濕潤。
路雲桉慌亂地将手藏了起來,他舔了舔唇,再沒有曾經那般肆意又陽光的模樣,他小心翼翼:“星星,你是不是好幾天沒回家了?”
“這時候知道關心我了?”她忍不住嗆他,“怎麽,難道你還想跟我回家?”
路雲桉因為她的話睜大了眼,但向星卻是認真的,她忍着眼淚,就這麽直白地問他:“路雲桉,你要不要去見我爸媽?”
“.....”他嗫嚅地動了動唇:“我見過伯父伯母啊...”
“我說的是,以我男朋友的身份去見我爸媽。”向星上前一步,讓他根本沒辦法避開她的視線。
路雲桉怔住了,他似是覺得她在開玩笑,他想像以前那般無所謂地一笑,可突然好難,唇角彎不起一絲弧度。
“星星...你在說什麽...我們不是朋友——”
“你确定嗎?”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向星先一步打斷。她直勾勾地看着他,一字一句清脆質問:“你确定不喜歡我嗎?”
“你不喜歡我,那為什麽總是叫我公主,我要什麽都給我?”
“你不喜歡我,為什麽在深更半夜來找我,只為了給我送紅包。”
“你不喜歡我,為什麽要去揍嚴均澤,為什麽要幫我擋下那些纨绔?”
她步步逼近,路雲桉的心髒如同死灰複燃,顫抖着,渴望着。
向星紅着眼眶,她揪起男生的衣領,嗓音微抖:“你不喜歡,那天為什麽要偷親我?”
路雲桉倏地擡起了頭,他烏黑的眼底倒映着一個漂亮的影子。
“你以為我真的醉了,是麽?”
她顫顫的尾音在冷寂的病房裏漾出了一片痕跡,路雲桉從錯愕,逐漸轉為平靜,他落魄地低下頭,不敢看她的眼睛。
“星星...我生病了。”他嗓音像是低到了塵埃裏:“我有狂躁症,我不是正常人。”
向星因為他的話指節泛白,她死死咬着牙,只見他身上再沒有以往那般陽光與傲嬌,他像是被這可笑的命運壓到了,再擡不起那張揚又肆意的性子。
“我會控制不住自己,一個精神病人,怎麽能喜歡你呢。”
一聲極輕的啪嗒聲掉落在向星的手背上。
她攥緊的拳頭松開,那衣領被她揪出了深深的痕跡。
“我才不管什麽精神病。”她聲音裏的哭腔很重,她兩手捧着他的臉,濕潤的眼睛直直看着他:“我只問你,在一起嗎?”
路雲桉的心跳像是要撞出了胸腔,他快要控制不住的愛/欲,看着這張許久沒見的面孔,漂亮至極,在治療的每個夜裏,他都會幻想她的模樣。
他知道自己不該這樣的,不該靠近她,可他無法控制自己,他真的好想她。
他微微側過臉,幹澀的唇吻在她手心,濕潤的眼淚浸濕了她的皮膚。
“向星,你是在可憐我嗎?”
他擡手覆在她微顫的手上,向星再也忍不住胸腔的酸澀,她擡腳踹了他一下,嗓音顫的厲害:“我可憐我自己!”
“還以為我喜歡的人會追我很久的,沒想到是我先表的白。”
她的話讓路雲桉所有的防備徹底崩塌,向星的情緒還沒平複,她整個人顫着,下一秒,就被人直接抱在了懷裏。
他的手牢牢圈着她的要,以極其臣服的姿勢将頭顱埋在她的脖頸處。
向星發了狠地咬着他的脖子,很疼,但路雲桉卻笑了。
他邊笑邊掉着眼淚,心底那冷冰冰的空洞像是被填滿,他緊緊抱着她,任由她哭罵着。
“什麽狗屁狂躁症!你脾氣差能差的過我!”
“你居然因為這個就消失!路雲桉你這個混蛋!”
向星這一生順風順水,被家裏富養着長大,從來沒受過什麽委屈,要什麽就有什麽。
可這是她第一次,哭的這麽慘,哭得這麽難過。
路雲桉的心髒又脹又酸,他抱着她:“你還要我就好。
”
聽着他的話,向星所有的情緒瞬間消散,只剩下無盡的心疼,蔓延在四肢百骸裏,翻湧着的血液都在叫嚣着疼痛。
她聽見他說:“就算你真的是可憐我,那我也知足了。”
“只要你還要我。”
諾大靜默的病房裏,向星難過的快要窒息,她擡手摸了摸男生柔軟如小狗般的黑發,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讓自己的聲音不那麽顫:“路雲桉,你別怕。”
“有我在的。”
......
病房的門再次打開時,路雲桉已經沒有如剛才那般抗拒。
醫生再次為他做了檢查,他的情況其實不算特別糟糕。
狂躁症并非無藥可救,通過一定時間的治療,再加上藥物控制,是可以穩定好情緒的。
而這類患者其實更需要身邊人的關注,路雲桉之前想躲起來的膽小鬼心理,反而讓他的病情加重。
聽完醫生的話,幾人明顯松了一口氣。
看着乖順坐在向星身邊的路雲桉,夏薏活躍了一下氣氛:“雲桉,不止有星星,還有我們呢,你大可以放心。”
梁茉點頭應着,剛剛失去外公,面對這個弟弟,她實在沒辦法再開口責備,心底只剩下心疼。
路雲桉明顯變了許多,從臭屁狂傲,一下變成了乖順又可憐的小狗。
梁茉還要回劇組,蔣林琛和她一道回去了。向星走之前,路雲桉拉着她的手,一副不情不願的模樣。
夏薏看着他這不舍的模樣,不由失笑。他願意好好治療,不再封閉,這讓大家都松了一口氣。
石光很快過來接他們,她牽着梁亭故的手絮絮叨叨說着話,男人一直安靜聽着,他視線微微一偏,不知落在了何處。
“咦,你怎麽還拿着外公的拐杖呀?”
她還以為梁亭故會好好收起來,但轉念一想,路雲桉的事情比較突然,可能就此耽擱了。
上車時,石光下來為兩人打開門。
觸及男人動作微頓的一幕,他心跳陡然重了一下。
他跟在梁亭故身邊久,自然意識到他現在的情況。
他上前扶着男人的手臂,梁亭故微微一偏頭,那扶在車門上的手沒收回,在聽見夏薏已經坐進去後,他神色沒有太大變化:“先不要和任何人提起。”
石光肅着臉應下,坐進車裏後,梁亭故還沒有收好拐杖,懷裏就倚進來一個人。
“好累哦。”
她這些天也沒怎麽好好休息,聲音軟綿綿的,梁亭故小心翼翼地避開她的頭将拐杖放好,随後擡手将人攬進了懷裏。
夏薏其實鮮少在車上睡覺,但此時,她的呼吸逐漸平穩,抱着他的腰,是格外依賴的姿态。
......
石光緩緩将車停下,他蹙眉看向後視鏡,只見靜靠着的男人眼皮一動,他緩緩睜開眼,漆黑的瞳仁似是蒙上了一層霧,毫無溫度地落向前方,似是失去了光澤的黑寶石。
梁亭故的手收緊,處在模糊的世界裏,他只能靠聽覺,靠觸覺。
他的懷裏還倚着一個溫熱的身體,夏薏還沒醒。
梁亭故動作輕柔地将她的腦袋放在他的肩上,從他這個動作起,石光就下車,早早為他打開了車門。
因為眼睛的緣故,他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但還沒将人抱出車門,夏薏就醒了。
她揉了揉眼睛,沒注意到梁亭故的手在空氣中僵了幾秒。
石光幾乎是下意識地松了口氣,他将拐杖放在男人手裏,梁亭故微微偏頭,視線沒有看向他,告訴他可以先回去了。
夏薏困頓地打了個哈欠,她在等着梁亭故牽自己,卻發現男人的動作似是有些僵硬。
冷風吹得她打了個哆嗦,她主動過去,溫熱的小手牽住他:“你在等什麽?”
“好冷,我們快進去。”
梁亭故因為她的話頓了頓,他像是循着她聲音所在的方向找到了位置:“好。”
藍姨終于等到他們回來,跑去廚房給他們做晚飯。
小草莓喵喵叫着過來蹭他們,兩天沒回來,它似乎都有些不開心了,細細的叫聲一直沒停過,夏薏心疼的不得了,抱着胖嘟嘟的貓又親又哄。
這期間,梁亭故一直沉默着。
夏薏想到他這兩天因為外公和路雲桉的事情一定很不好受,她放下了小草莓,整個人窩進他懷裏。
“學長,你該刮胡子了。”
她摸着他有些刺的下巴,梁亭故捉住她的手,拇指微微摩挲着。
她今天的話格外多,許是覺得他心情不好,想費盡心思地逗他開心。梁亭故靜靜聽着,不知過了多久,他出聲打斷:“薏薏,”
“嗯?”夏薏看向他,只見男人那漆黑的眸仁竟看不出一絲情緒,他摸着她的臉,嗓音平靜地告訴了她一件事:“我的眼睛,好像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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