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五封信
第1章 第五封信
前面兩人沒再出聲,安靜開車,不再打擾喻晗探尋已逝伴侶的內心世界。
在很多個喻晗不知道的時刻,賀平秋都在朋友圈裏抒發情緒,盡管不會有任何人看見。
【2016年10月:
我注意他很久了,但他從不看我。想成為被他撫摸的那只貓。】
配圖是一張二十歲的喻晗在劇組逗流浪貓的照片,角度一看就是偷拍。
【2017年1月:
他殺青了,坐高鐵回家,我就在他後面,他沒有發現。下高鐵後他直奔一家面館,和老板聊得很開心。
不想看到他對別人笑。】
配圖是高鐵上戴着耳機聽歌,以及正和面館老板聊天的喻晗,都是偷拍的視角。
如果是剛結婚的時候發現這些,喻晗可能會覺得毛骨悚然,可他現在只覺得有些好笑。
笑不出來的那種好笑。
【2017年1月:
第七次走進面館,終于碰到他了,他認出了我,和我打了招呼。
2017年2月:
加上微信了。
2017年2月:
他沒有找我聊天。
2017年3月:
他還是沒有找我聊天。
……
2017年5月:
他竟然讓那麽多人摸他的身體,不該給他介紹這個角色的。
2017年5月:
他的手骨腳踝都很漂亮,适合套上鐐铐,拘禁在黑屋裏。】
喻晗記得這個角色,是賀平秋早期作品裏的一個炮灰角色,當時有場戲是被敵軍抓住戴上了鐐铐。
那個鐐铐是作為導演的賀平秋親自給他戴的,輕輕一聲咔嚓,腳踝就被禁锢起來。
當時他只覺得莫名,但原來賀平秋在心裏想這些。
【2017年9月:
他媽媽需要一筆巨額手術費,我卑劣地抓住了這次機會。往後就算得知我的心思,逃離的時候也會考量恩情。
2017年10月:
報應來了。
我失去了一條腿,他冒充我愛人簽的字。
2017年11月:
我們領證了。
他單純,心軟,他認為欠我兩條命,做什麽都是應該的。可我很後悔,我不應該說那句“用結婚來報答”,我會控制不住傷害他,一定會。
2017年11月:
他在床上完全沒有硬不起來,我知道該停止這樣,可我控制不住。我也知道他完全感受不到愉悅,可就是喜歡他任我擺布的樣子。
我大概是有病。
2017年11月:
他疼了好幾天,是我沒控制好。
2017年12月:
腿疼。
明明它根本不存在。
2018年3月:
吵架了,他問我為什麽在家裏還要戴假肢——
因為太醜了,我自己都覺得惡心。
2018年5月:
他主動親我了,我沒控制住把他拉進了車裏,事後他的臉好紅。
可愛。
……
2018年10月
他去酒吧見了朋友,被我抓到了。
我有點控制不住地拿出藏了很久的鐐铐,将他囚在了卧室。
他像任我擺弄的玩。偶,我給他穿衣服他才能穿衣服,我不讓穿他便只能裸着,他的吃喝拉撒,衣食住行都由我操控。
有點高興。
2018年11月
我沒有收掉他的手機,我知道他不會報警,也不會向任何人求助。
今天他被我操尿了,我愣住了,他有點崩潰。】
喻晗: “…………”
【2019年12月:
我差點殺死他。
我得離開,我好像有病。
2019年12月:
我确實有病。
2019年1月:
家裏的燈沒有亮着,我不敢上樓,也不敢知道他有沒有逃跑,我怕忍不住把他抓回來。
……
2019年2月:
他沒有逃,他來找我了。】
此時此刻喻晗才知道,原來他囚禁解放後的三個月裏,跑去劇組當縮頭烏龜的賀平秋回來看過,只是沒敢上樓。
自這之後,賀平秋朋友圈裏的變态氣息就散了很多。
大多記錄着一些瑣碎的生活日常,比如一些偷拍的照片,還有喻晗平日捕捉不到的心情。
比如“他像小狗一樣啃我的嘴,很麻”, “他又因為在家戴假肢的事和我吵架,但真的很惡心,我不想讓他看見”, “我們靠在一起看電影,他身體好熱,像火爐”。
除此之外,喻晗還發現兩個秘密。
秘密之一是,賀平秋每次在劇組工作的時間裏都會偷摸跑回來,但是不上樓,只在車裏待着,然後拍一張他們家樓層亮燈的照片。
一周一次。
【2020年4月:
想他。不知道他在做什麽。
2020年5月:
家裏的燈亮着,還是不要上去打擾了,他應該不想在‘假期’裏看到我。
……
2021年1月:
玫瑰賣完了,買了束百合,不知道他喜不喜歡。
2021年2月:
想趁他半夜睡着以後上去看看,但他也許會做噩夢。
2021年2月:
抓到他下來遛彎了,差點被看見。
……
2022年
……
2023年
……】
秘密之二是,自婚後第二年開始,賀平秋會在每年十二月立遺囑,然後将遺囑照片發到朋友圈,遺囑內容一模一樣,都是名下遺産全部由伴侶喻晗繼承。
其實沒有意義,賀平秋親父母養父母都去世了,不會有遺産紛争,但也許是為了避免哪天突然冒出個親戚,所以每年的十二月,他都會更新一次遺囑。
第一次立遺囑的時候,喻晗還被囚禁在家裏。
2018年12月:
結婚兩年的報酬。
[遺囑。jpg]
2019年12月:
被我折磨三年的報酬。
[遺囑。jpg]
2020年12月:
又活了一年,他演的愛意有點真。
[遺囑。jpg]
2021年12月:
他今天突然提起想健身,說不然以後老了推不動我的輪椅。我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個時候。
[遺囑。jpg]
2022年12月:
結婚六年的報酬,他上個月送了我結婚周年禮物。
好像還可以再撐幾年。
[遺囑。jpg]
2023年,賀平秋沒有把遺囑更新在朋友圈。
也許是因為這次真的要死了。
……
廖多不知道賀平秋在朋友圈裏發了什麽,但總之喻晗看起來不太好。
他們乘坐電梯來到新房裏,恰巧設計師也在,正指揮師傅砸牆。
喻晗見了,竟然問: “能讓我試試嗎”
“這一般人可搞不來——”
“沒事,讓我朋友玩下吧。”
喻晗接過大錘颠了颠,還挺沉,對他這個沒怎麽鍛煉的人來說用起來有些困難。
師傅說: “這有小錘。”
喻晗搖搖頭,就要這個。
他揚起錘子,對着劃好區域的牆面猛砸下去,自己一個踉跄,牆卻紋絲不動。
他并沒有氣餒,再一次認真地揚起鐵錘,猛得敲向牆面,發出“砰”得一聲重響!
大錘往回撈的時候險些把他的身體帶翻,但喻晗還是執着地敲向這片牆面,好像他敲的不是牆,而是什麽罪大惡極的存在。
有的人蠢得要死。
喻晗狠狠揮錘,在心裏想。
賀平秋死後第四個月,他倒是想起了很多剛結婚時候的事。
這些記憶并沒有因時間消逝,反而因時間的釀造越來越清晰。
比如婚後的第一個520.
那之前他一直單身,賀平秋大概率也是,所以誰也沒特地去記這個日子,于是那天他們一個在家,一個在劇組。
但到晚上,賀平秋大概是聽同事聊到,知道了今天是520,所以特地打回來一個視頻,幹巴巴地聊了會兒。
喻晗不明所以,只知道賀平秋看起來有點不高興。
在即将挂斷電話的時候他才發現,賀平秋身後的背景有點像自家小區,他敏銳地跑去陽臺,果然在樓下綠化帶旁發現了賀平秋的身影。
被他戳破後,賀平秋也不樂意回家,喻晗只好下樓去找。
但都面對面了,賀平秋也就一句冷冰冰的“我要走了,明早七點就要開工”。
現在就走,喻晗都沒搞懂賀平秋跑回來幹什麽: “那你來回跑什麽,東西忘了”
喻晗碎碎念着,有什麽事跟他說就行,劇組那麽忙來回跑不累嗎賀平秋就聽着,一聲不吭。
喻晗看着賀平秋,突然覺得有點像做錯事挨批的小貓,冷漠傲嬌,還死不認錯。
他不知道怎麽的,腦子裏冒出了“可憐”兩個字。
雖然不知道怎麽把“可憐”和賀平秋聯系到一起的,但彼時還有點抗拒親熱的喻晗決定給賀平秋一個臨別吻。
那應該是他第一次主動親賀平秋。
所以賀平秋的反應異常激烈,直接反手把他按進了車裏不說,還在後座上給他用手解決了下。
也不知道是習慣了親熱,還是因為場合太刺激,外面就是敞亮的萬家燈火,随時都有可能有人路過,以至于喻晗第一次在親熱中起了感覺。
……
一直到今天之前,喻晗都以為賀平秋從劇組偷跑回來的情況就只是個例,就只有那一次。
可實際上,按照朋友圈的更新時間,每一次劇組開工,賀平秋都會偷跑回來,一周一次,風雨無阻。但就算到了家樓底下也什麽都不做,就在下面看着,再拍張家裏窗戶的照片。
而喻晗以為外賣叫的鮮花,其實也是賀平秋親自從花店挑的。
時隔這麽久,突然發現這些隐秘并沒有掀起喻晗太多情緒,沒有厭惡,也沒有感動,只覺得窒息。
好像有一雙無形的手正掐着他的心髒與脖頸,越來越緊,越來越喘不過氣。
好疼啊。
自賀平秋死後就沒什麽動靜的心髒,突然襲來一陣棉麻的痛意,并不猛烈,卻叫人不堪忍受。
原來心髒也會和胃一樣絞痛。
喻晗傾盡全身力氣去砸牆,一下接着一下,坑越來越大,直到水泥混着磚塊稀稀拉拉地落在地上,才勉強覺得痛快。
“砰!”
“砰!!”
“砰!!!”
其他人都不在現場,廖多和錢妙多正在客廳跟設計師聊着方案。
每聽卧室那邊響一聲,師傅都膽戰心驚: “別給他人砸壞了。”
“沒事,他最近心情不好,想發洩下。”
“那你們可以帶他去那個什麽發洩屋嘛。”
廖多不懂: “什麽發洩屋你別說是去嫖娼啊,那不得行!”
師傅白他一眼: “瞎說什麽,就正經的砸砸東西什麽的發洩,我閨女去過,說好玩!”
“我好像在短視頻裏刷到過!”錢妙多說。
她掏出手機去查了查,附近真的還有幾家發洩屋。
“感覺怎麽樣”廖多走過來問。
喻晗沒有回頭,一錘揮下!
好半天他才吐出一個字: “爽。”
“有個能讓你更爽的地方。”
“”
喻晗被這兩口子拉着轉移戰場,一度認為這倆是怕他砸壞新房。
發洩屋裏有很多小房間,甚至能選擇主題,比如辦公室,教室……都是能讓人産生壓力的地方。
喻晗問: “有家的主題嗎”
工作人員一愣,說有。
家的主題房間比較大,也很貴。
不過無所謂,喻晗直接戴起頭盔走進去,拿起棒球棍揮向桌上的酒瓶,砸爛牆上的電視機,劈開茶幾與沙發,将花瓶高高揚起摔了個稀碎。
飛濺的瓷片好像電影裏的慢動作,喻晗甚至能追随其中一塊瓷片的走向。
他走過去,用棒球尖将其碾得更碎。
緊接着,牆上的壁畫,櫥櫃裏的瓷碗,裝着飾品的亞克力盒子……一個接着一個粉碎。
不夠。
還不夠!
從傍晚到夜深,喻晗一刻沒停,他只能聽得見自己回蕩在頭盔裏的喘息聲,一聲比一聲粗重。
直到他看見角落裏的一個人偶,也許是因為店家為了省錢,這個人偶的右腿是折斷的。
喻晗揮起棒球棍就要砸下去。
可這個動作反複了好幾次,都沒有一次徹底完成。
他怕不是被賀平秋傳染壞了腦子,一個假人偶都下不去手。
喻晗深吸口氣,再次揮去棒球棍,用盡全部力氣砸下去——
只聽“咔嚓”一聲,棒球棍斷了,而人偶完好無損,唯獨旁邊的牆面多出一個大坑。
喻晗緩緩跪坐在人偶面前,摘下頭盔,臉上全是汗,衣服濕得都能擠出水來。
他扔開棒球棍,看着殘破的人偶。
很久以後,空氣裏才響起他幾乎脫力的聲音: “結婚第二年就立遺囑,我就這麽讓你痛苦”
“痛苦到想要立刻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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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