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Aristophanes
Aristophanes
一夜接着一夜,來塔觐見女神的男人們召開宴會。他們布置好了會場,按照沐浴過鮮血,将腳踩過屍山血海,也在泥土中酣睡過,因此見過天地熔爐中最雜糅多彩景色人的喜好,其狂亂和喧鬧,紛呈的鬥毆扭打和觥籌交錯都讓這個受邀後才遲遲而至,頗有遲疑的主人茫然無措——她感到這座所謂她自己的屋子,就和他們安給她的種種頭銜一樣陌生,處處生着拒絕的尖刺,這一眼,譴責她瑟縮,柔軟的神态,帶着那怎樣鞭笞也不能被重塑的溫和本性,已經是種根源上的錯誤,另一眼,琢磨她太小的手,在袍子下起伏的身體:她這雙手拿不起可錘鍛人身體的鐵錘,也掄不起鑄造武器的鐵罐,而那些燒紅了的鐵水對她身體的傷害,又和對他們的不同。他們如果毀滅了,那就是毀滅了,那是要毀滅人的,已經層次不齊的鋸齒互相糾纏,碎屑紛飛,粉身碎骨了,但如果她被燒化了——這些天來這男人在讨論中,沉思中,竊竊私語中推測,認清,最終确信,她的不一樣,不是将來在塑造方法上的不一樣,譬如膽怯,愚笨一些的孩子,而是一種已然不同的過去,以未知過程而到達的将來;她有一種神秘,卻不是引起敬畏的那一種。她是個符號,比起神聖,更誘人。如果她不是一個終點和指标,因為顯然當他們在泥地中翻滾和痙攣時,一次也沒想到她,一次也不想要她;他們想要下一口空氣,而只當他們進入了這座混亂之後才被許諾的城市,見到其中萬物的寂靜和諧,以及這座已有輝煌之勢的塔,她才在這些閃亮而可解讀的獎品後出現——如果她不是指标,因此,他們想,她應當是獎品。
他們想要觀察她。
然後他們想要探究她,熟悉她。像熟悉他們的工具,農田,工具和石料一樣。在這種意味上她神聖得充滿了未知的趣味,這一點反映在這些男人的笑容裏;她走得很快,魂不守舍。在這些完成之後,最後呢,他們想要——
(她抿着嘴唇,在自己房間的深處。)
“——想要毀滅您?”一個男人說。“不,不,不,絕不可能。”她坐着,他站着,輕輕低着頭,淺色的頭發披在身後;他中等身材,态度謙卑,語氣柔和,仍然比她高大,手臂有力,言語中盛着無形的氣力,讓她無法反駁,也說不清那陣力量究竟是什麽。當她問這些男人,有沒有一個人能教她他們的心思和習慣,因為難道他們不是聲稱她是他們的母親,同他們血脈相連,育有萬千生靈所以她想要理解他們。他們笑。笑完了之後,其餘男人将這個男人推了出來:聲音輕柔,姿态謙卑,甚至,連面孔中也有一絲不同。他更像她;他身穿白衣。既然這樣,他像她嗎?她的疑問在他上前的瞬間萌發,随着他牽起她手的動作動蕩。“母親。”身着白衣的男人說,他說第一個字,她的疑惑和希望的落空一并到來,像落葉卷進漣漪陣陣,不知停息的風中,被他的每個字,每句話,暗藏的葛藤越卷越深。
他像什麽呢?這個男人,這條有白色鱗片的龍,這個孩子?
(他像條蛇。驅幹繞着葉子。倘若不在森林中還好,但母親偏偏是喜歡在叢林中漫步的人。自然為何不賜予熱愛寂靜的人一片無蛇的樹林呢?她如此無情,女神卻分毫不及這無情的技藝。)
他半跪在她面前,仰起那張美麗的,同玉石雕琢一樣,歷經血海沖刷也不染絲毫污漬,更突出那對純淨極致的追求,傾身向她,像對着偶像跪倒似的,對她微笑,手指擡起她的衣擺,嘴唇在上面吻了吻:不,不。我們不想毀滅您。母親。沒人希望您被毀滅。您看不出來麽?短短幾天,他們就為您着迷了。
女神臉色蒼白。怎樣是入迷?那樣的疑惑和猜忌,暗地裏攥緊的手和沒有來的敵意和仇恨。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着迷啊,女神。這白衣男人笑道,“您還不習慣這世界不再寂寞的樣子,我們不也為了見到您,忍受了許多年的迷茫和孤獨?母親,接受您的孩子——您不知道他們看見了什麽,所以不知道他們想要什麽。”
他看着她。兒子面露哀傷,母親心生恻隐:所以你們想要什麽呢?你們見到了什麽呢?如果有什麽她能做,讓這座塔不讓他們覺得冷漠,不讓她覺得恐懼,她自然是很願意做的。她向前傾了傾身體,而他笑着,側過身,離開了她。
“我們無非見到的是自然的道理——道理是美的。我心滿意足。之後我們見到了您,母親。您是自然的化身,您也是美的。我被您的光榮的征服了。”
他的身子向她倒了倒,長發傾瀉,像天邊慘白的光。她顫抖一下,想離開他,但他擡起頭來,輕輕握住了她的膝蓋;她搖搖頭,但他微笑。
“他們想要的無非是獎勵。他們想要您看着他們,母親,說他們是了不起,九死一生,光榮的,位于頂峰的。”白龍說,感嘆着,“他們愛您。他們希望自己是不一樣的。”
“愛——?”
她磕磕絆絆地說。
“愛。”他微笑着。“那麽你,孩子——”
她無法說完。他只是點頭。是的,他說。我也愛您。
那是愛——如他所說,因此,那便是愛了。這個男人在她耳邊教了她如何穿衣,如何微笑,能讓自己的孩子更高興;讓他們的愛燃燒得更旺盛。她跟着他出席了幾場宴會,感受着陣陣仿佛要将她鑽心剜腸的目光和海浪似的竊竊私語,很哀傷地想到興許,不可避免地,愛是她難以喜歡的事。愛讓她害怕。她的手總是攥着掌心,靠在身邊,當這個身穿白衣的男人低下頭在酒杯的搖晃中在她耳畔說這世界,這自然給他們呈現的畫卷時,她的指甲就越掐越深;噢。她既不喜歡這些故事,也不喜歡這金杯中刺鼻,燒灼喉嚨的液體,要皺着眉才能咽下去。
酒嗆住她。故事讓她憂心忡忡:她的孩子是陌生的。她自個孕育的天地也是陌生的。
“天空撕裂,落下火焰,岩石,風火雷電,暴風驟雨。氣候嚴酷。”這男人說,用他那溫和,水一般的聲音,“地上有巨大的裂縫。水原幹枯,農田也不再豐腴。野獸更狂烈,能将人撕碎,但最困擾的是——”
“最困擾的是人身體裏生出來的野獸——暗箭難防。但或許要對付野獸最好的方法,就是要變得和它們一樣,你說是嗎。母親?”
一個人落在她身邊。酒水從她的喉嚨裏咳出來,她用驚恐的餘光看見一串火光一樣的紅發,咳嗽不止。
男人們笑。他們喜歡看她手足無措,喜歡看她被酒水嗆住。
“啊,我的兄弟。”白衣男人感慨道,“禮貌些。你吓到母親了。”
野獸,此時他們說道。從高臺下,言語飄上描述他們是怎樣變成野獸的,那第一次。此生都從未有這樣痛苦的體驗,四肢筋骨皆粉碎,連曾經的心也一并碎了,從此變成個自己也不知道的東西。脊骨抽得比山麓還高,一振翅可飛上高空。鱗片爬滿身體,利爪撕裂床榻。但這竟然不是結束!玩笑中帶着真實得感嘆;竟然還不是結束。變不成野獸的人死了,但變成野獸了的,更嚴酷的劇場,更真實的考驗在等着他們。滿目瘡痍,受損害的土地趕着饑餓的野獸向一個完整,豐饒的方向。他們遇見,總遇見。厮殺,總厮殺。自然在他們面前變化出奇異光彩,以血色日出,一方的幹涸日落,酣夢中活人的筋骨強健,而累累白骨和腐肉都被留在昨日的夢裏;生命牽着他們向不停息的繁榮行走。
“母親,為您介紹——”他對她說,在這段敘述結束後,“您看見的,這裏坐着的,都是您最優秀的孩子。他們都是幸存者,期待您的勳獎。一兩句贊美的話,為他們的勇氣和技藝,就足夠了。”
“哈。”另一個說,她轉過頭去,見到他打量着她。
他穿着紅色的上衣,顏色就和血一樣鮮紅。
“最優秀的。母親。媽媽——媽媽,對嗎?媽媽。”他叫道,捏着那華美但低沉的聲音,“媽媽。要我說,你先得獎勵最優秀的那個,在其餘人的心裏烙下一個确定的印記,知道這一切結束了。他們知道最優秀的,他們無法匹敵的那一個是誰。他們需要這個人領頭,來成為他們所經歷一切堆積而成的秩序。”
“啊。”白衣的那一個嘆氣。“兄弟啊。”
她哆嗦着,不知該說什麽。一時都安靜了,所有人都看着她,而她躲躲閃閃地看着這個穿着血色上衣,梳着紅發的男人。
他掐了她一下。
“啊!”她吓了一跳,驚呼起來。他哈哈大笑。但只有他一個人,沒有人跟着他。他掐在她手臂上,而在她驚呼,後退的當口,又握住她的腰,狠狠揉了揉她的腰。
“這還不錯。”他笑道,“你真不同凡響,媽媽。我沒有惡意。我或許不如我這個兄弟細致,但我只是建議你,聽聽我的,表彰最好的那一個。”
她向後倒去,撞到這個穿着白衣男人的身上。他的臉上帶着一分無奈但寬容的神色看了對面的人一眼。
她掙紮起來,但無處可去,聽見自己的聲音,像在困境中似的絕望:“那麽誰是這個最好的呢?請告訴我,孩子,我該表彰誰?”
他笑起來。那笑容像火一樣明豔:“讓我們聽聽衆人的意見——但我先舉薦我的兄弟。”
他一指這個白衣男人——“他不是我們裏最強壯的,當然。但誰是最聰明的?”(他當然說他不要取笑他。但他只是繼續。)“白龍王。”一個人說。“白龍王!當然。”這個紅衣男人揮了揮拳頭。他站了起來,莽撞,但充滿了不可思議的力量和靈活,似乎每個動作都牽引着整個大廳的吸引力。“誰建立了第一個城市?”“白龍王。”衆人回答,聲音漸漸攀高。“誰培育谷物藥草,馴服了野獸飛禽?”他問,回答是一樣的。“誰的心思永遠像雲一樣琢磨不透——你啊。”
他猛地轉過頭,像只豹子,到這個白衣男人的面前,手指碰着他的衣領,再猛地用力,收緊了,臉上笑容豔麗而燦爛:“你啊!我的兄弟。我和你厮殺了那麽多次,總有一兩回你是讓我痛,又痛得不知道為什麽的。白龍王——您聽見了嗎,母親?聽見人群的聲音了嗎?我舉薦我的這個兄弟。”
女神擡頭看向這個白衣男人。她神色惶恐,手指不助顫抖:所以,她表彰他就可以了嗎?這個與衆不同的男人?表彰他就能讓這一切結束?
他微笑,對她搖搖頭。
接着他站起身來,任由白衣,銀發一同墜落而下——這一切難道不像表演?人的一生,野獸的咆哮,不都像表演,此時到了長年苦痛收獲季節,最輝煌熱鬧的高峰,衆人都情緒飽滿,說着劍華缤紛的詞句,身着華彩四溢的戲服?他微笑,這回看的不是她,而是這個穿着紅衣的男人。
“我的兄弟——我建立了第一座城市,但誰毀滅了這座城市?”被問話人沒有回答,只是露出那血腥,鋒利的微笑。他不回答,他便又轉向人群,第一次,那沒有起伏,只剩柔和的聲音升高了,像樂器吹奏高音段的音符,旋律激昂。“誰贏得了比任何人都多的戰争?”(她的眼睛落在這個紅衣男人身上,見到他在這個詞語響起來時變得有幾分恬靜的笑容。)“血龍王。”人群回應,仿佛一曲對稱的唱詞。“是的——誰的旗幟從南方燒到北方,沒人能阻攔他?”“血龍王。”
“誰的血是戰争的燈塔?”
“君王!”一個人尖叫道,在衆人的聲音之前。“君王。我的君王!”
這個白衣男人像個指揮一樣微笑颔首;接着,他的聲音才被覆蓋了。有一會,她的腦海中只有他的稱號,他的名字;他的血。“你現在滿意了嗎,我的兄弟?”
白衣男人說,被提到的這個人聳了聳肩。恰如其分。恰如其分。有何滿意可言?他站起身,以那輕盈優雅的姿态,對她行了個禮。——您最好的孩子,母親。他輕聲說,表彰我吧。“說我是他們的君王。說你愛我,你選了我。你給我這權利。”
“愛?”她再重複。“好。好。”
但她不能開口。她試了幾次,無法做到,只在他的注視下,感到自己的眼角酸澀。“對。說你愛我。給我一頂王冠,母親。我是最好的,你已經清楚了!”
他低吼;高臺下驟起驚呼。女神,和這兩個孩子一齊擡頭,看見最遠端的人群往窗外探出頭去,好像屋外這沉沉黑夜中有何可觀賞的事物一樣。“啊。”白色的那個孩子說,“我一直想,有一個人遲到了。”——他說完,人群已經炸開,分散,從門的位置跑開,很快,又很奇異地從癫狂恐懼變作徹骨的寂靜,一言不發。 “啊。”紅色的孩子咒罵道,“遲到的人來了,但那又怎樣呢?他以為他可以和我争嗎?他是個徹徹底底的野獸,你不能指望野獸當人的君王。”
我什麽也沒有假設——我只是說他要來了。噓。噓。噓。人群則說,相互告誡。噓。噓。噓。
“這是誰呢?”女神問,微弱地。
“您的一個孩子。”白衣男人回答。
“一個野獸。”紅衣男人回答。
于是他們都等着,跟忽然寂靜的人群一起,等那扇門被推開,放進風雨同夜色,然後期盼寒意和異樣的灼熱被醉人的方向所平息,一切再歸平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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