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意

意

淅瀝瀝的雨聲裹着低沉的雷動，悶悶潮潮的奏響。

明瞳站在教學A棟樓的門廊下，單肩背着破舊的紫色蜘蛛俠書包，手裏拿着一把黑傘，一張粉色信封，沉默的站着。

她看起來太普通了，皮膚暗沉還長着痘痘，身材微微臃腫，看起來就是融進人群裏會被直接無視的那種人。

醜都醜的不夠出挑。

她身上最大的特色，就是那個滑稽可笑的兒童書包。

周圍是A棟的學生進進出出，他們穿着的校服，是專屬于A棟貴族子弟的白色制服，和明瞳身上樣式普通的黑色運動校服形成鮮明對比。

尤其是看見明瞳肩上背的繪制着卡通圖案、經歷歲月已經破爛不堪的兒童書包時，更是露出怪異的眼神，嘴角難掩笑意。

那笑容，在明瞳看來，算不上友善。

明瞳耐心等着，直到一道颀長的身影映入眼簾。

那人頭發微長，随意的撩在腦後，發梢淩亂處微微貼着白皙的面頰，連着狹長的一雙丹鳳眼，是一副充滿野性散漫、漂亮到張揚的面容。

他雙手松弛的揣在兜裏，比例修長的腿走路時卻是慢騰騰的，白色校制服穿在他身上變成宴會上盛裝出席的禮服一般，每一寸都恰到好處包裹着他薄而挺拔的身姿。

這就是明瞳在等的人。

她把人攔下，遞上粉色的信封，周圍人并不驚奇的看着這一幕。

每天都會有形形色色的人在各種場合給路支齊遞情書，女的有，男的也有。

都是一個樓的，他們多少見怪不怪了。

只是來表白還背着她那個破書包，這倒是和平時花枝招展的那些人不太一樣。

“路同學，打擾了。”

“我喜歡你，這是我的情書，希望你收下。”

明瞳在表白的時候，也還是一副沉靜的樣子，看着無趣的很，說話倒是很有禮貌。

路支齊卻覺得這人雖然表面客套做的很足，可是這遞情書的手，倒是半點不見客氣，很是強硬的擋在他面前，攔住他的路。

路支齊微眯着眼，已經是生氣的信號了，但可能因為他天生是微笑唇，看着不顯兇，只是像個狐貍一樣狡黠。

“希望我收下？”

路支齊一字一頓的重複。

纖長幹淨的手指慢條斯理的夾着信封，像是掐着煙的動作，看着明瞳又問了一遍。

“既然讓我收下，那就是我怎麽處理這封信，都随我？”

明瞳聞言，只是用她漆黑的眼仁一眨不眨的盯着路支齊，有些冷淡的聲音硬邦邦道。

“随你。”

路支齊微一挑眉，漂亮的手指慢條斯理的把信封拆開。

下一秒，他毫不掩飾的當着正主面把裏面的紙頁撕成一條條，眼神直勾勾，挑釁似盯着明瞳，沒看信上面的內容一眼。

被攔路的不耐，和這幾天頻繁被各種莫名其妙的人“騷擾”的煩躁，此刻一湧而出，連帶着路支齊看明瞳的眼神，也摻了幾分冰冷厭惡。

他惡劣的咧唇笑。

“同學，不好意思，我拒絕你的表白。”

“我怕你影響到我們家的基因呢。”

……人群中爆發出此起彼伏的哄笑聲。

上一個給路支齊遞情書的女生正混跡在人群中，看見連這種貨色都敢過來遞情書，有些無語的說了一嘴。

“這醜杯，還？希望路少收下情書，路少認識她是誰嗎？”

這句話聲音不小，明瞳有些迷茫的低下頭看了自己一眼……原來她很醜嗎。

明瞳指甲無意識的扣進掌心，常年壓抑的心情久違的松動，感受到了另一種新鮮的情緒——難堪。

旁邊駐足圍觀的少爺小姐們看熱鬧不嫌事兒大，捂着嘴笑鬧着打趣。

“她是誰？她是癞蛤蟆呗~”

“哈哈哈哈哈哈……”

這話倒不是針對明瞳，因為路支齊經常被各種人攔下來送情書，所以大家戲稱路支齊是路天鵝，而那些來送情書的，則被稱為是妄想吃一口天鵝肉的“癞蛤蟆”。

路支齊嗤笑一聲，碎紙洋洋灑灑落了一地。

他故作姿态，撣了撣身上并不存在的紙屑，揣回手，正要繞開某位“癞蛤蟆”，明瞳卻突然伸手拉住他。

路支齊一雙眉深深擰緊，紅唇抿着顯出幾分怒意，他正要發作，手裏卻突然被塞了個東西。

“在下雨，別淋了。”

明瞳俯下身把紙屑一點點用手攏起來，攥在手心，抿唇，最後還是丢進了垃圾桶。

她轉身孤零零的走進雨裏。

雨水浸透明瞳的頭發，風一吹黏糊糊的貼在面頰，她模樣狼狽，眼神卻在與某個少女擦肩而過時，投去複雜的眼神。

少女身材嬌小，容貌卻嬌媚可人，撐着粉色的傘，身上是嶄新的A棟校制服，幹淨平整，沒有一絲絲的褶皺。

她白淨的臉上原本還染着怒意，瞪視路支齊，在注意到明瞳看過來時，那眼神不禁讓她有些愣住。

但明瞳沒有停留，轉瞬走遠，少女一時也分辨不出那眼神中的深意。

路支齊手裏拿着折疊整齊的雨傘，愣在原地。

他看向明瞳離去的背影，這時他才注意到明瞳竟背着個紫色卡通圖案的兒童書包。

說不清內心的複雜，他卻是沒忍住從鼻腔裏哼出一聲輕笑。

“這書包真醜。”

……

“宿主！宿主！你在搞什麽！！”

“我是炮灰女配逆襲打臉系統，我是系統，你是炮灰女配，我們的任務是逆襲打臉！你為什麽要走劇情給男主表白啊！！”

明瞳被雨淋的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她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有些低沉道。

“我本來就是打算表白的。”

系統崩潰，把之前已經跟明瞳講過的劇情再次強調了一遍。

“你只是一個開頭用來給男主立人設的炮灰女配，為的是表現男主不近女色的一面，也讓轉學生女主在人群中目睹這場表白，對桀骜不馴的男主留下不好的印象，由此展開兩人歡喜冤家的愛情故事！”

“原文你是看過的，你非要當這個舔狗嗎？”

明瞳的情緒很淡，她相信系統所說的一切，可她又不知道知道一切的她能改變什麽。

“我是真的喜歡路支齊。”

她擡頭看着陰霾的天空，有雨水拍打着她的眼睛，酸澀着視線也模糊不清。

系統沉默的不知道該說什麽，良久才道。

“……男主的事情你先考慮考慮，但是你必須把你的人氣提上去！！”

“小說外的世界有無數讀者喜歡着男女主，所以他們才是天生的氣運之子，如果你不能從小說內部，也就是小說中的世界，讓更多的人喜歡你，帶來人氣，恐怕以你的角色氣運，應該要不了多久就會重蹈故事中的結局，因故意外身亡。”

明瞳沒什麽情緒反應，對于她而言，死并不是可怕的事，活着比死痛苦多了。

系統看出明瞳的心思，急了：“人氣值可以用于兌換系統商品，我這裏有可以幫你變美的好東西！！”

“你難得不想追男主了嗎？你現在這樣怎麽追他？”

明瞳聽到這個，神情終于發生了變化。

她想起路支齊拒絕她的理由，又想到剛才看見的那個漂亮女生……大概就是原文女主。

所以，要好看到那種程度，才有資格被路支齊喜歡嗎？

“你現在的人氣，是由氣運轉化而成的基礎人氣，總計22點。”

也就是說，在小說裏，她只是個氣運22點的小炮灰。

明瞳“嗯”了一聲，一路淋着雨回了家。

……

這是一處老破的居民樓，明瞳扭開鑰匙，剛進門就被母親吆喝了一嗓子。

“一身的水，別給我弄地上了！”

“雨傘呢？你把雨傘弄丢了？？”

明瞳沉默的進屋，地上還是稀稀拉拉被滴落了雨水，她換好衣服之後，徑直去拿拖把把地上的水漬拖幹。

明母一邊收拾着碗筷，一邊罵罵咧咧。

“今天沒你的飯！這麽晚回來還想吃飯！那個傘要是丢了找不回來，你以後就都淋着雨上下學吧！真是廢物，好好的一把傘，竟然給我弄丢了……”

明瞳沒什麽意見，弄幹淨地面就進廚房打算自己煮一包面，卻被明母一把推開。

“有晚飯不回來吃，煮什麽面？現在物價這麽貴，你知不知道給家裏省點錢！”

明瞳想，她知道，她當然知道，她那一直飽經嘲笑的書包，不就是為了給家裏省錢，撿弟弟用剩下的嗎？

旁人見到這場面，只會覺得明瞳是脾氣好、孝順，或者是逆來順受的軟弱。

但系統卻知道，明瞳內心的隐忍克制。

當然，表面上明瞳還是一貫的沉默做派，一言不發的就回了房間，惹的沒得到回應的明母在身後不斷咒罵連連。

明瞳的房間是由儲物間改造而成，狹小陰暗，甚至沒有窗戶。

但她很愛幹淨，房間每一處都簡約整潔，整體是輕快的粉色，和她平時的氣質卻是不太一樣。

本應該是窗戶的位置，明瞳在那處挂了一副蔚藍天空的油畫，是明瞳在學校完成的美術作品，不見技巧，卻見天賦。

想到系統提到的人氣……明瞳拿出弟弟的舊手機，打開百花短視頻軟件的直播功能，卻發現攝像頭已經壞了。

明瞳讀的是一所貴族學校。

因為她的成績一直穩定在C棟的年級榜前三，所以學校是有免學費和獎學金的優待，甚至還給明瞳配電腦，以方便她完成課後作業。

但明母知道此事後，直接沒收了明瞳的獎學金，美名其曰“替她存着”，然後還将電腦給了弟弟，用弟弟的舊手機糊弄明瞳，說手機方便帶着，手機好用。

明瞳當然不會真的被糊弄過去，可是這個家裏沒有人在乎她，她無力反抗。

直播的想法被現實殘忍摁滅，明瞳有點不知道該怎麽提高系統所說的人氣了。

本來她也沒指望靠自己這樣一張普通的臉，能在直播間混出什麽名堂，她是想試試直播寫作業，看看有沒有人願意來直播間抄個作業。

但現在這個想法暫時無法實踐了，明瞳只好先寫作業。

平時明母是不允許明瞳在卧室開燈的，她的意思是每個房間都開着燈太費電，所以讓明瞳到客廳去寫作業。

但明瞳不願和他們共處一室，于是寧願開着昏暗的小燈，憑借這一點點光亮完成作業。

寫到一半，明瞳眼睛難免酸脹，她停下筆決定閉目休息一下。

客廳的鐵門這時被用力甩出刺耳沉重的悶響，緊接着是“撲通”一聲，外面的人好像吵起來了。

明瞳習慣了這些噪音，不為所動的閉目養神，卧室的門卻突然被打開，客廳的光驅散了卧室的昏暗。

明瞳回頭，卻見光芒中伸出一只粗糙醜陋的手，緊緊的扼住明瞳的脖子。

“賤人！是你把水弄到地上的？你想摔死老子是不是？！”

明瞳艱難的喘息，惡臭的酒氣和窒息感輪替着侵入明瞳的感官。

透過光的縫隙，明瞳看見了明母膽怯、躲閃的眼神，和弟弟手裏的玩具水槍。

她想，她應該已經把地上的水拖幹淨了，可為什麽父親會說是她把水弄到地上，害他摔跤了呢？

想來是母親為了保護弟弟，說了些什麽吧……

明瞳已經習慣了這一切，可是在無盡痛苦的感受中，她眼睛還是脹紅了。

她想，今天真是糟糕的一天，腦袋裏突然多了一個系統，跟她說，她只是一本小說裏戲份不多的炮灰女配，她只是路支齊明媚人生中的一縷黯淡飛塵。

她的表白如書中所寫，一字不差的被回絕，她一路淋着雨回家，潮意冰涼入骨，但此情此景，又究竟是因為這場雨，還是因為這個并不能為她遮風擋雨的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