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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舍不得你。]

四個簡簡單單的字, 落在蘇淼淼耳中,卻仿佛山野之間,驟然拂過的一陣清風。

清風溫柔, 似是一汪輕柔的水,盈滿心田,将她的心尖都泡得又酥又軟, 風梢清冽,帶着泠泠的波瀾, 又将她的面頰都漾出雲霞般的潮紅。

書房內再細微不過的嘈雜聲也瞬間歸于沉寂, 蘇淼淼耳畔甚至響起了微微的嗡鳴,只叫她也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反應, 只愣愣的看着往日裏蕭疏軒舉, 清冷如玉, 如今卻眼尾嫣紅,雙眸深深的面容。

在蘇淼淼的目光下, 趙懷芥的呼吸也變得急促。

他的胸膛輕輕起伏着,似在悸動, 也似在忍耐喉嚨間的輕咳。

半晌, 卻終究還是蘇淼淼主動了開了口:“你說什麽?”

屋內的凝滞被她清脆的聲音打破, 仿佛鳥雀在冰面踏出第一絲淺淺的縫隙,冰面轟然破碎, 整個天地都重新生動。

趙懷芥閃過一絲羞赧般的驚慌,聲音沙啞顫抖,仿佛強自鎮定:“沒什麽,是我失言冒犯, 你不必……”

“我已經聽見了!”

不等他說罷,蘇淼淼便已又上前行了一步。

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 她怎麽會再叫元太子這樣不明不白的含糊過去?

蘇淼淼的聲音清脆,眸光閃亮若星:“你說舍不得,可是真的?”

趙懷芥桃花眸微微輕顫,口中未言,但心聲雜亂:[我竟說了出來……她心慕簫予衡,若察覺……定會心煩惱火,卻又不像……]

這分明的心聲,也叫蘇淼淼的胸膛裏,像是有什麽東西忽的擡頭,輕輕的頂了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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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心尖都被這東西頂得突然收縮,停滞了一瞬,接着才慢慢放緩,重新雀躍的跳動起來,越跳越輕,越跳越快。

蘇淼淼眉眼彎彎,歪頭等着片刻,看着往日裏清冷出塵,仙人一般的面龐上,一點點沾染上凡塵俗欲,才忍不住笑着笑:“我……”

“你怎的在這兒?這是殿下住處,真是沒規矩!”

一個“我”字才剛剛出口,窗外卻忽的傳來了一道訓斥。

蘇淼淼面色一頓。

趙懷芥看她一眼,也松了一口氣般,扭着頭忍着輕咳,匆忙轉身到了門前。

蘇淼淼伸手貼了貼發燙的面頰,也跟着往外行了幾步。

門外廊下,立着一個衣着整齊,像是管事模樣的宮人,正在訓斥着一個穿着粗布的灰色短衣,十分樸素的莊戶男人。

男人被訓之後,似乎十分手足無措,滿面慌亂從窗下退至臺階下,又畏縮的跪在了地上。

“何事?”趙懷芥聲音淡然。

當前的宮人拱手見禮,告罪之後禀報:“殿下,這是山溝莊子上的人,今日禀報,說莊上昨夜來了狼。”

趙懷芥面色一正:“可有傷人?”

那莊戶畏畏縮縮,口中含糊着說了幾個字,卻是壓根聽不清,

似乎是在貴人面前不敢開口。

宮人見狀便又當前解釋:“偷偷咬了兩只羊,莊戶半夜聽聞犬吠出來瞧,也被咬傷了腿,好在鄰裏合力,也殺了一只狼。”

趙懷芥聞言,卻越發皺了眉:“狼性記仇,只恐還要報複。”

宮人點頭:“正是怕這個,是不是該請剩下的侍衛們去瞧瞧,該一氣能殺了大半,只叫狼群吓破了膽子,再不敢來才好。”

趙懷芥應了一聲,先叫兩人退下。

蘇淼淼在後開口:“行宮附近還有狼嗎?”

趙懷芥:“從前是沒有的,許是這些年人煙稀少,山溝莊又是最偏僻的,狼群在山中尋不夠吃食,才摸了來。”

蘇淼淼點頭。

這話說罷。兩人便又忽的沉默下來。

蘇淼淼擡眸,卻見趙懷芥的一雙也正好看來。

兩人對視一眼,便又不約而同,忽的一起挪開了去。

分明也沒說什麽,可不知怎的,屋內卻莫名泛着一種說不出的羞澀尴尬。

趙懷芥緊了緊手心,忽的側身捂了嘴角,聲音沙啞:“我去莊上看看……”

蘇淼淼回過神,也低低點了點頭,意識到對方側着身看不見,才又開口補了一句:“嗯,正事要緊。”

趙懷芥脊背挺直,神情面色莫名的端肅:“那,我便先去了……”

蘇淼淼看着,卻忽的笑了一聲。

趙懷芥聞聲垂眸。

迎着元太子的目光,蘇淼淼兩只手指攪在一起,卻還是定定看向對方,主動開口道:“表兄路上小心,回來記得叫人告訴我,我還有話要與表兄說。”

趙懷芥的身子猛然一滞,又頓了半晌,也格外謹慎的應了一聲:“是。”

說罷,便也一撂袍角,大步而去。

他答應時分明格外小心,禦前回話都沒有這樣的恭敬正經,但說罷離去的身影,總覺帶着幾分落荒而逃的意思。

蘇淼淼看着,便又忍不住的彎了嘴角。

撿春與小椿小桃幾個小的,嘻嘻哈哈的聞訊而來時,蘇淼淼還立在書房口。

撿春瞧了一圈,問:“師兄怎的走了?”

聽蘇淼淼解釋了緣故之後,更是跳起來:“啊,我都沒見過狼,不成,我也要去!”

瞧着一瘸一拐的順着廊下月牙門追上去的撿春,蘇淼淼也忽的想到了什麽——

是啊,她原本也可以一并跟着去的!

不過身子晃了一晃之後,蘇淼淼也反應了過來。

趙懷芥是去辦正事,她分明與他話都沒說清楚,元太子如今還覺着她一心癡戀簫予衡,只是在接着他的名頭賭氣呢!

他是不是當真如她想的一般還不确定。

她怎的……就這樣戀戀不舍,一刻都分不得了?

小桃擡着頭:“姑娘怎麽了?怎的一時惱一時笑的?”

小椿也笑嘻嘻的:“姑娘臉也好紅,耳朵都是紅撲撲的,燙不燙呀?”

蘇淼淼捏了捏發熱的耳垂,紅着臉開口:“你們兩個,跟着撿春到處亂跑,半晌瞧不見人,也就吉祥姐姐不在,若不然又要教訓你們了!”

一番話,只說得小椿小桃都笑着告饒,在顧不得說什麽臉紅不紅的事,蘇淼淼才略微平靜了些,一并出門,說笑着往東配殿行了去。

————

東配殿內,送了聖駕的瑞安長公主也已行了回來,

看見滿面紅光的女兒,長公主也不禁疑惑:“遇見什麽好事了?這樣高興?”

她的歡喜這樣明顯嗎?怎的所有人都能瞧出來?

蘇淼淼有些不好意思,只故作嚴肅的抿了抿唇:“哪裏有什麽好事,阿娘是不是看錯了?”

“神神叨叨……”

長公主嫌棄的搖頭,往前走了兩步,又想到什麽一般轉身開口:“對了,你先前不是說要回家去?又偏偏不肯與陛下一道,如今陛下也歸京了,你怎麽想?要什麽時候動身?”

先前急着走,是因為聽見趙懷芥想要謀算她的婚事,心裏生氣,想着趁早離開,誰也不沾染。

偏偏不與陛下一起,則是因為六皇子伴駕,她不想在路上和簫予衡一道。

至于現在……

蘇淼淼想了想:“明、後日罷!”

現在,她總歸要等趙懷芥回來之後,與她好好說過了話,再趕在簫予衡回來接她們之前動身。

長公主被她的反複折騰的頭疼,埋怨了幾句當真是上輩子欠了債,特意托生來磨她的小煩人精,便只是擺手,叫她趕緊的一邊玩兒去,別在她跟前礙眼。

被嫌棄的蘇淼淼轉了一圈,便又鑽進了姐姐的西廂房裏去。

分明只隔了半日,但蘇淼淼這時就一點不記得姐姐給大安寺裏送錢,為簫予衡生母續燈的惱火,甚至幹脆将什麽簫予衡,長明燈抛到了腦後,壓根忘掉了這事。

将姐姐從午歇中叫起之後,蘇淼淼看了一會兒詩,彈了一會兒棋,卻是什麽都靜不下心,眼看蘇卿卿也要受不住,将這個妹妹趕出去時。

蘇淼淼忽的開了口:“姐姐,你是怎麽被陳昂那小子騙去的,與我說說嘛?”

蘇卿卿白皙的面頰忽的一紅,原本不肯應這一茬,只是實在磨不過妹妹幾番癡纏,最後才将侍女趕到外間,只與她低低開了口。

倒是與之前聽到的差不多,是陳昂這小子小小年紀便生了賊心,多年前,便時常尋各種由頭,在祈安院附近轉悠,找蘇卿卿說話。

姐姐原本一開始對陳昂也是不假辭色,還是近些年她癡戀簫予衡的鬧得沸沸揚揚,都知道對陳昂無意之後,蘇卿卿才漸漸和緩了一絲顏色。

就這般,一來二去,先前都未兩個人,便這般成就了好事。

蘇淼淼笑眯眯的聽了半晌,最後忽的發現了什麽:“啊,所以現在你們都定親了,姐姐你都沒陳昂那小子說過喜歡他?”

蘇卿卿羞紅着臉搖頭。

蘇淼淼疑惑:“為什麽?你分明也早對他動心了,為什麽說出來叫他知道?”

聽着“動心”二字,蘇卿卿面上有些羞色,卻還是側過面頰,十分矜淡道:“這等事,也不必非要說出口,他若是懂我,自然明白。”

蘇淼淼張大了眼睛,半懂不懂,又忍不住覺得感嘆。

難怪她與陳昂自幼一塊兒長大,且兩邊長輩都有意撮合,卻一點都沒生出男女之情了。

這性子太過相像的人,大半是生不出什麽情意的。

陳昂喜歡旁人之後的反應,她十分理解,換到姐姐,卻是只覺得迷惑起來。

她的性子,最受不得這樣的黏黏糊糊,糾纏不清,先前五年裏,她每每都為簫予衡時遠時近,忽冷忽熱難過不已,若不是有故事強加給她的感情頂着,她大半也早受不得這樣的手段。

要換成她,卻是決計耐不住這樣的性子,只叫旁人去猜的。

若是喜歡,當然要痛痛快快說個清楚才對啊!

蘇淼淼不期然間,又想起去了莊子上的趙懷芥。

等元太子回來,她一定要立馬去問個清楚對方不是當真喜歡她。

還有上次,在三清殿外聽聞的什麽“有愧”的緣故,也一定要問個明白,一點誤會不生。

蘇卿卿看着妹妹面上的神色,也忍不住開口:“我瞧着你就很不對,聽我說了這許多,你到底有什麽事?也該與我說說才是!”

蘇淼淼回過神,卻是滿面狡黠:“我明日再告訴你!”

說罷,仗着自個身手靈活,也再不給姐姐多言的機會,便也幹脆起身回了自個屋去。

屋外已是日暮西斜。

天邊墜着一道嫣紅絢爛的晚霞,明日一定是個好天氣。

木案上,姐姐為她新插的花瓶也是繁茂熱鬧,看着便叫人歡心。

天地萬物,無一處不可愛。

蘇淼淼伏在窗前,一面歡喜,一面又有些不舍。

日頭都落到了山下,趙懷芥卻還不見消息,大概今夜要守狼群,回不來了。

可就在天色徹底沉下來,蘇淼淼都已經放棄趙懷芥,洗漱之後,準備歇下時,屋外卻又行來一個面生的蓬萊宮宮人,低低叫門,說要尋蘇二姑娘說話。

蘇淼淼心下一動,坐起身,連忙叫起來。

果然,來人低着頭,開口便說是太子殿下傳話,想請姑娘去後殿書房一敘。

一旁吉祥姐姐疑惑:“這麽晚了,太子殿下怎的這個時候叫人?”

蘇淼淼卻覺心下跳個不停,只當是趙懷芥回來的晚,卻還沒有忘記她的話,一回來便派人來叫她。

她的性子,自然是等不得的,當下便也重新穿衣,在身上多披了一件鬥篷,便叮囑吉祥不要聲張,獨自一人,踏着滿地的星光夜色悄悄的出了門去。

一路腳步匆匆,行至後殿,卻只見了一片昏暗。

蘇淼淼的腳步一頓,帶路而來的宮人便低頭解釋:“殿下還未至,請姑娘在書房暫坐,小人去取火燭來。”

客人都到了,才現去熱水點燈,放在京中旁的世家權貴裏,已是十分失禮。

不過蓬萊宮內與京中不同,趙懷芥身旁沒有那許多侍從講究,蘇淼淼想了想後,倒也能夠體諒。

她點點頭,在提燈的照亮下行進屋內坐下,宮人便低頭退了下去,還順手從外頭合上了屋門。

留下蘇淼淼獨自一人,留在昏暗的書房,鼻端隐隐聞到了一股松油與燒焦一般的煙火氣。

她微微皺眉,順着味道起身四顧。

黑暗中,桌案書架的情狀都模糊不清,蘇淼淼借着窗紗外照進的月光走了幾步,還未尋到這煙燎氣的來源,眼前便是忽的一亮。

窗外驟然亮起了一片明黃的燈火,亮幾乎刺目。

但與此同時,鼻端那叫人不安的松油與焦燎的味道也愈發濃郁起來。

蘇淼淼一頓之後,猛然回神——

這不是燈光,是火!

着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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