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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陽春四月, 莺飛草長。
秋風肅肅,露水茫茫。
氤氲的霧氣中,瑞安長公主的身形也變得影影綽綽, 時而還如昨日分別時身穿浮光錦,頭戴銜珠冠的華貴公主,于春光之中, 皺着眉頭說她是來收賬的磨人星,叫她一邊去耍, 別來礙眼;時而又是面色憔悴, 在秋風之中怔然寥落,仿佛只是一夜之間, 便衰老十餘年的可憐婦人。
這樣的母親, 叫蘇淼淼也感同身受到巨大的悲恸。
她想要張口喊一聲阿娘, 想要沖上前去,鑽進母親的懷中, 抱住母親的臂膀,叫她不要難過。
但不論她如何用力, 都如陷在厚厚的泥沼中一般, 即便耗盡全身的力氣, 都挪動不了一根手指,發不出一點聲音。
長公主影綽的身形搖晃着, 顫抖着,最終在霧氣之中,凝結成鬓角斑白,布衣素裙的模樣。
蘇淼淼從未看過這樣的母親——
她分明看起來是這樣難過, 仿佛整個心都死了,只剩下了一個空蕩的軀殼, 但身上卻奇異的燃着灼人的火,不似失去唯一的女兒之後,哀毀欲絕的母親,而更像是破釜沉舟,殺氣凜然的女将。
長公主的眸光如電,出口之後,落在蘇淼淼耳畔,卻是天音那般尖銳刻板的僵硬聲音:
【你說,這棺椁中的是淼淼?】
【意外?】
【我好好的女兒嫁于你,不到兩年光景,你與我說意外。】
【在你眼裏,我瑞安如此好欺?】
是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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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她被簫予衡沉進湖底之後,後面的故事。
蘇淼淼在迷茫與眩暈的霧氣,忽的明白了什麽。
長公主面無表情,分明是刻板無情的天音,都能叫人聽出刺骨的恨意與偏執:【淼淼,阿娘不會叫你白死,小乖乖別急,再等等,我這就叫簫予衡與蘇卿卿都下去陪你。】
沒錯,她是母親在手掌中養出的唯一女兒,怎麽會坐視她不明不白的溺斃在湖中?
母親必定會為她報仇,不單單要報複簫予衡,甚至連姐姐蘇卿卿都沒有放過。
可是故事裏,簫予衡是主角啊!
故事怎麽會讓母親成功報仇?
陷入泥沼的蘇淼淼心下浮起更大的不安。
但她的掙紮努力沒有任何用處,仍舊沉在泥沼中的她,只能眼睜睜看着渾身哀煞,叫人心驚的母親在霧氣中一隐而去。
……
目光一轉,重新浮現在蘇淼淼眼前的,卻竟然是潑墨如黛的蓬萊宮。
長公主面帶殺意:【果然趙氏不會甘心,我可以幫你奪位,只要你答應,事成之後,将簫予衡與蘇卿卿都交予我處置。】
而立在母親對面的……蘇淼淼的心尖一凝,接着又劇烈的跳動起來——
是趙懷芥。
但此刻的趙懷芥,卻也早已不是她記憶中禁欲出塵,卻動情細心的可親模樣。
香燭袅袅的三清殿前,一身蒼衣的趙懷芥疏冷淡漠,如同高立雲端,坐視凡塵哭嚎的無情神祇。
對待長公主,也沒有絲毫姑侄之間的熟稔親近,漠然如與陌生人商定下一樁交易:【好。】
……
蘇淼淼還未來得及思索,下一幕便又是她熟悉的公主府如意樓。
多年來一直相敬如賓的母親在父親争執,幾句争辯之後,母親忽的滿面怒色,掌掴驸馬。
這一掌扇得十足用力,蘇淼淼看見父親嘴角刺目的紅腫血痕,都忍不住在心中驚呼。
但父親卻竟并無多少怒色,只是痛苦道:【你若只想殺簫予衡,我自然幫你,但卿卿無辜。】
長公主冷若冰霜:【我的淼淼愈發無辜!】
蘇驸馬面色頹然,近乎哀求:【公主,卿卿也叫了你十幾年的母親!】
【賤婢之子,她不配!】
見到這一幕的蘇淼淼嘴唇翕動着,似想阻攔,但下一刻,母親冷漠的聲音卻已徑直出口:【你亦不配做淼淼的父親。】
說罷,長公主的裙裾掃過門扇,決絕閉門。
樓前的蘇驸馬沉默良久,低頭撿起跌落的發冠,佝偻而去。
至此,多年夫妻終成陌路。
————
“淼淼?”
“淼淼!醒醒,你可能聽見我說話?”
眼前的霧氣淡去,耳畔有熟悉的厭煩聲音一句句在她的耳畔呼喊,還有人掰開了她的口舌,将尖銳堅硬的白玉流匜壓進咽喉,強硬的灌進了苦澀的藥汁,似是打定主意要将她從混沌的霧氣中扯回現世。
蘇淼淼的眉頭緊緊皺起,一腔躁郁的怒火湧上心頭。
她不敢再看霧氣中的一幕幕場景,卻又不能叫自己這樣閉目不見,只做不知。
她想大聲怒斥讓所有人滾開,甚至想手握利刃,用力刺激所有人的胸膛,捅出鮮紅的火光!
沸騰的血液沖上本就暈眩的額心,她沒能出聲睜眼,反而又重新墜入了短暫的昏沉。
————
絲一般的霧氣重新湧來,但或許是因為方才的打斷,眼前的畫面,卻已變得零碎含糊。
似乎隔了許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蓬萊宮下,出現了華貴齊整的帝王儀仗。
九龍曲柄明黃傘下,在簫予衡的攙扶下艱難下車的延平帝,也再不見上次白龍魚服時,與蘇淼淼玩笑時風流促狹。
他的年齡分明還在壯年,但因為病弱,卻仿佛一枚從內裏爛起的果子,表皮雖無破損,內裏卻已經分明透出一股衰敗之氣來。
病弱的陛下高高在上:【養私兵,豢死士,瑞安,你們,想弑君?】
……
再一瞬,又是劍戟如林的盛京皇城。
朱紅的宮牆上閃過搖曳不定的火把,盈盈似水的黑色金磚,映出了血色與銀光。
喊殺,嘶吼,哭泣,甲胄碰撞的脆響,火光燃起的噼啪,宮人們畏縮而驚慌,小心翼翼躲避在不起眼的角落,禁衛們的腳步急促,如同催人性命的鼓點。
奉天殿內,延平帝的病情更重,但在壓抑而凝重的夜色之中,卻還是撐出了天子該有的怒火威嚴。
遠處,簫予衡身着銀甲,在親信的簇擁下步步來,如同救世護主的英雄。
……
霧氣湧來,一道單薄孱弱的纖細身形在重重宮闱中奔跑。
她的面色蒼白如紙,孱弱如一株困于陶土的病蘭,只是這樣奔跑,便虛弱的幾次跌倒了青石之上,卻仿佛無知無覺,只強忍着顫抖,對着面前灰暗的人形勸谏祈求。
頭戴冕旒,面目晦暗的簫予衡微微搖頭,聲音僵硬而刻板:【你要朕放過姑母,卿卿,你有沒有去問過,她可肯放過朕?】
許久的對峙,原本還帶着一分希冀的蘇卿卿漸漸如同破碎的瓷器,再透不出一絲光彩,眼角的淚珠不及滴落,便已隐沒在慘敗的面龐。
大殿之中,她脊背彎起,極盡卑微跪在龍袍之下,麻木而幹澀:【母親大逆,罪無可恕,只求陛下,饒妾父親一命。】
……
逼仄腥臭的牢獄中,瑞安長公主低頭飲下了一杯清酒,未過片刻,便是忽地一聲悶哼,緩緩倒地,七竅之中都滲出了黑血來 ,但直到徹底絕了聲息之前,長公主都仍在大聲咒罵,詛咒簫卿二人不得好死,也在悲哭着她唯一的女兒,
……
寥落寂敗的如意樓流水亭。
簪花之日,被滿城之人稱贊有潘安之貌的探花郎蘇明德,爛泥一般斜倚欄杆,面色昏黃,形容憔悴。
亭內淩亂的青石磚,散亂的擺着筆墨畫軸,畫上小小的女郎娴靜若蘭,單薄孱弱,是他七歲的長女蘇卿卿。
當初的蘇驸馬,因為白日裏與妻子為幼女繪了戲水圖,夜深之後,便獨自于書房之中為長女繪下了眼前的仕女圖,還是兩幅。
【卿卿。】
蘇明德透着,盯着畫中長女的稚嫩面龐,雖然帶笑,卻已然帶了醉後的癫狂:【你可還記得你娘?】
【是,你自然是不記得的,其實父親也快不記得了。】
蘇明德仰頭看着天邊流雲,眸中空洞:【你娘是命苦的,我十七歲與她成婚,往後倒有七成的時候都在外求學,考取功名,只留她一個在家侍奉公婆,照顧內宅,我才剛剛在朝堂點了探花,正是她苦盡甘來的時候,卻偏偏便沒了性命。】
【前日剛得喪訊,聖旨一下,後腳便又缁衪纁裳,吹吹打打,成驸馬,尚公主,何等風光……】
【公主大方爽烈,有林下之風,配我這二婚的鳏夫,綽綽有餘。】
【可你娘屍骨未寒!難不成只公主一句青眼,我便只能成了無情無義之人嗎?】
【父親無用,不敢抗旨,也舍不下功名,甚至守不住對你阿娘的一心!】
【卿卿……我唯一能彌補的,也只有你。】
【我用你娘臨終前的呼喊為你取名,用這名字提醒自己,不要忘記你的阿娘,你妹妹出生,閨名便也只能跟着你叫淼淼。】
【公主疼愛淼淼,視若珍寶。】
【可公主愈是疼愛親女,我便愈會想你你早逝的阿娘,忍不住為你不平,公主愛淼淼一分,我便覺應該補你兩分。】
【可世間哪裏有人能勝過慈母之心?】
【父親甚至在心裏堵着一口氣,不願親近淼淼。】
【可公主是我的妻子,淼淼亦是我的女兒。】
【我辜負了你們母女,也負了公主母女。】
蘇明德緩緩低頭,在染着污跡的仕女圖上一筆筆寫下淩亂的“獨活”二字。
【卿卿,你別怪父親。】
【父親不能看你死,卻也不能看着你活着委身于蕭予衡……】
話說到這兒,蘇明德的神色越發癫狂,似哭似笑。
他慘笑着站起來,仰頭飲盡壺中烈酒——
【瑞安……】
驸馬口中喃喃念着着妻子的名字,踉踉跄跄,一頭掉進了渾濁的小澤湖中。
流水亭後,長進了許多的丫鬟竹影脆聲禀報:【大姑娘從宮裏來了,要來瞧……】
【驸馬!】
【父親!】
—————
“淼淼!”
面前有沁涼的帕子,帶着濕潤的水汽,蓋在蘇淼淼的額心面頰。
籠罩在眼前的霧氣,與束縛着她的沼泥,都在這濕潤的沁涼中漸漸褪去。
蘇淼淼的睫羽輕輕顫動着,掙紮着睜開了眼睛。
“你醒了!”
“現在怎樣,你都已昏睡了……”
眼前,是簫予衡溫潤的面龐。
簫予衡原本還在為醒來的蘇淼淼歡喜,但低頭看見她的雙眸之後,溫潤關懷的聲音卻忽的一頓。
“不要這樣看我。”
蘇淼淼一言未發,簫予衡忽的伸手,覆住了她的雙眸。
他的手心冰冷滑膩,仿佛毒蛇劃過眼睑。
但黑暗之中,簫予衡的聲音不肯置信之外,卻幾乎帶了一分不易察覺的悔恨與顫抖:“淼淼,你不能這樣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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