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我不吃飯吃你嗎

第10章 我不吃飯吃你嗎

盛昔陶想,桌子對面的這個男人該是有什麽毛病,才一直盯着自己。

但盯自己有什麽用,他臉上又沒寫經文。

于是歸陶師兄用眼神示意陸師弟。

“好好幹活!你都讀到哪兒去了?”

不過陸曜山一手拿佛珠一手持木魚,依舊把視線黏在盛昔陶臉上,只用餘光看經文。

按照規矩,做法事時,兩個僧人得分別站在桌子兩側,但此刻,眼看右邊那個高僧快要粘到左側那個和尚身上去了。

在陸曜山快把兩人擠到門口去時,盛昔陶誦完最後一句經文,急急敲下木魚,合十欠身。

陸曜山學着他的樣子一板一眼地行禮,兩人靠得很近,他看見盛昔陶幹淨的眉間和細長的睫毛。

——眼皮微紅,嘴唇淡粉,只是表情冷漠,未說一句轉身離去,只留他一人應付喪主。

方才還在一旁談天說地的親戚們此刻紛紛圍上來。

“師父,您念得真好啊!”

“師父,怎麽稱呼法號啊?”

“師父,結婚了沒啊?”

“……”

從意站在一旁:“從山師弟可真搶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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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心:“……”

結束法事,太陽堪堪落山,一行人回到寺裏,晚飯已經備好了。

齋堂裏,老和尚和從玉已經把飯菜端上了桌子。

一個巨大的木桶邊,一位眉清目秀的和尚正合掌誦經,聽到門外傳來動靜,他睜開眼睛拿碗添飯。

“師父師兄,我們回來了!”吃飯最積極的從意先一步跨進門檻。

老和尚站起來迎接:“來得正好,終于可以開飯了!”

誰知緊接着門外又傳來一句:“吃飯吃飯就知道吃飯,就沒見過這麽能吃的和尚,我看你修的不是佛法,是吃經!”

盛昔陶一進門聽見徐建國敞亮的聲音,不由嘲諷道。

不過顯然除了吃經,老和尚的臉皮也修煉到了一定境界,他坦然地當作沒聽見,坐下來念了兩句經文便舉筷子扒飯。

一旁的從玉內疚地望着盛昔陶:“大師兄,今天是我不好,是我耽誤了法事,您別怪師父。”

盛昔陶不置可否,瞥向他被紗布裹住的腿。

“醫生怎麽說?”

從玉回答:“沒事,只崴了一下,修養兩天就能好。”

一旁的從心将飯碗端過來,恭敬道:“大師兄,吃飯。”

盛昔陶這才坐下,不過就在他要動筷時,發現身邊擠進來一個人。

“你怎麽也吃飯?”

陸曜山看他:“多新鮮呢,我不吃飯吃你嗎?”

這話一落,盛昔陶放下筷子。

“我是問你為什麽和我們一起吃飯?”

“我住在這裏當然和你們一起吃飯。”陸曜山理直氣壯。

盛昔陶被噎了一下,就想發作。

對面老和尚急忙圓場:“大師兄啊,陸施主付了食宿費的。”

他說着往盛昔陶的碗裏夾了一顆肉丸。

寺裏很少吃得起肉丸子,可今天除了這盤,還有一盤魚丸,不過魚蝦和葷腥都放在兩個師弟面前。

雖然規定和尚不得食葷腥,但他們這兒也不是正規廟宇,是南渡村裏的村民自發搭建的一座供奉祖先的祠堂,前面奉佛,後面供牌位,故而對佛家禁忌沒那麽嚴格。

再者從心和從意還未成年,長身體的時候不能缺失營養,故而能吃葷腥,歸海和從玉倒是自發食素,只有老和尚面上仙風道骨,私底下酒肉都來。

盛昔陶不怎麽喝酒,但日常在外幹活賺錢,只吃素的話身體撐不住,便也和兩個師弟一樣,只是他吃得少,都把肉菜讓給小和尚們。

一大家子過得緊緊巴巴,倒也分配得當。

可眼下,對于這顆珍貴的肉丸,他心中卻升起一股郁悶,毫無食欲。

怎麽在陸曜山給了錢的前提下,把這家夥趕出去?

一陣良久的沉默後,桌上的其他人見大師兄盯着那丸子,終于夾起來咬了一口,這才松了一口氣繼續吃飯。

陸曜山看着桌前四分之三的素食,似乎沒有不習慣,甚至盯着盛昔陶的臉,胃口大開地吃了兩碗。

用餐結束後,師弟們照常收拾碗筷和桌凳,其他人則作鳥獸散。

殿外的月亮挂在低矮的枝頭上,近得像是觸手可及。

花葉菩提邊有一方水潭,夜風将潭中的水吹得搖晃,盛昔陶靠在欄杆邊低頭望着那水靜靜地出神。

陸曜山站在幾步開外,注視着他的背影,不由想起了從前——相識卻各自陌生的那幾年。

那時,他只覺得眼前這個被父母收養的omega,除了擁有一副好看的皮囊外一無是處。所以第一眼的反感便蔓延滋生,乃至于他何時改變了這個想法都毫無察覺,只等回過神

來,他發現自己在那場意外以前,便早有動心。

大概是盛夏的傍晚,偶然推開閣樓的窗戶,看見一個人影站在天臺邊緣。

盛昔陶低着頭雙手插在褲袋裏,一遍又一遍地在天臺邊緣走來走去,搖搖欲墜,卻若無其事。

陸曜山不知道他在做什麽,只記得那個下午,盛昔陶身後的天空從晴朗的淺藍色漸漸變深,随後出現大團大團的雲層将太陽遮住,天色黯淡,目及一切都是愈漸濃稠的藍色。

後來起了風,大風将雲層吹動,吹得那些藍色變得缱绻交錯,從靜态變成了動态,映襯着盛昔陶的背影,一并融入漆黑沉默的夜。

那夜色叫陸曜山看來毫無恐懼,反而有一股寧靜的安詳。

多年以後,陸曜山才幡然明白,那沉重壓抑的雲如同自己,而盛昔陶則是吹動雲層的風,任天空怎樣陰沉,都無法阻礙他本身的自由和輕盈。

“看夠了嗎?”

原本望着水面的人終于忍不住将視線轉向身後。

盛昔陶被陸曜山直勾勾的目光盯得不适,說完這話轉身就想離開,誰知後者突然上去拉住了他。

“我想了很多。”

陸曜山注視着他的臉張了張嘴:“在找到你之前,我想了很多要說的話,但現在卻不知該說什麽了。”

于是只能看着,看着你這十年來發生的變化,手足無措。

盛昔陶聽了,不知兩人想到一處,他驀地說:“陸曜山,你變了。”

僅從兩人相遇的這幾天來說,這話毫無諷刺之意。

柔和的月光灑在二人身上,陸曜山表情一滞,低了低頭。

“以前的事……對不起……”

十年了,不僅是外貌和秉性,他連內心的欲望渴求似乎都在轉變。

有一股不可名狀的感覺從盛昔陶的心底升起,他從未想過得到陸曜山的道歉,甚至從未需要過。

但這一刻他心亂了。

看着眼前的高大男人,“比起道歉,”盛昔陶說,“我更想知道,你到底為什麽要來找我。”

就像被吹皺的水面,波瀾交織在一起發出細碎的聲音,惹得內心的敏感如浪濤般席卷而來。

可陸曜山的沉默卻像一座大山,将翻滾的海浪壓制,也像一個牢籠讓他想起被囚禁過的自己。

盛昔陶感覺又回到了從前,面前這個強大的alpha,不知為何,總是戰戰兢兢,總是用冷漠堅硬的外殼裹住內心,無論是誰都難以親近。

可惜對于原因的尋找,盛昔陶早就放棄,

他從陸曜山的手中抽回袖子:“算了,你不想說就算了。”

“我需要你。”

誰知就在轉身時,聽到他了的回答。

陸曜山看上去是認真的,他擡頭注視着盛昔陶:“我需要你……”

他的話欲言又止,視線卻在瞥過盛昔陶脖頸的那一秒,充滿了深意。

那頭盛昔陶頓時感到一陣刺痛,他沉默了半晌,接着靠近了陸曜山。

在眼前這個男人錯愕的同時,盛昔陶将頭湊到他的胸前,隔着幾厘米的距離,陸曜山看見他低下頭,突然伸手撕掉了後頸的阻隔貼。

這下,陸曜山完全看清了,那片皮膚上的若隐若現印記,是一朵刺上去的紅蓮。

其中一瓣有些不同,微微發皺,那是一道被灼燒而留下疤痕,和周圍白皙完好的皮膚比起來,刺眼又奪目。

陸曜山呼吸一滞,未來得及反應,只聽見盛昔陶吐出兩個字。

“你聞。”

料到陸曜山會面露驚訝,盛昔陶的內心卻是十分果決。

“我幾乎沒有信息素了。”

他冷靜得不帶一絲回轉餘地。

“我不知道你在執着什麽,我們早就已經分道揚镳了。”

自從那場事故後,我就從你身邊逃開了。

聽到這話,陸曜山感覺一張苦澀的大網沒過頭頂,他張了張嘴,發現自己無話可說,盛昔陶的坦然叫他無地自容。

作為一個低階omega,根本不可能再接受一個s級的alpha。

氣氛久久地沉默下來,盛昔陶覺得自己的話說得夠清楚了,可就在他轉身時,陸曜山卻上去抓住了他的肩。

他內心突然吶喊着,不應該是這樣的,結局不應該是這樣的!

于是盛昔陶聽見陸曜山急切又渴求地說:“既然從前不算數,那從現在開始,我們重新開始!”

顯然被這樣的回答震驚住了,盛昔陶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他怔在原地,直到陸曜山滿是認真的目光将他拉回到現實。

相比起讨厭陸曜山,他更希望自己的态度應當是不在乎,可內心不由自主地升騰起了一股矛盾,令人棘手和慌張。

這種感覺,似乎從盛昔陶第一次見到陸曜山的時候就形成了。

那股濃郁的,溢出來的,一發不可收拾的晚山茶的味道,像是要将他埋藏進蠱惑又危險的花海中,直至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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