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漫漫歲月(二)

家裏的電話鈴響了起來,許戈心驚膽戰地接起電話。

“嘉嘉。”

“媽,是我。”

“哦,許戈啊,嘉嘉呢?”

許戈父親早早去世,是媽媽獨自一人将他拉扯大。

八年前那場意外,雨嘉切除了子宮,不能再生育,媽媽知道後便天天以死相逼,讓他棄了雨嘉另娶生子。

他那麽愛雨嘉,怎麽舍得這麽對她,怎麽能沒有她。

走投無路時,高學歷的他竟然對着電線杆上代孕廣告動了心思。

可笑可悲的是,當代孕成功後。

在病痛中的媽媽卻對他如此說:“沒孩子就沒孩子吧,你們兩個好好過,嘉嘉是個好妻子,會照顧好你的。媽媽堅持要你另娶生孩子,不過是怕等你老了,沒人照顧你,可如今在這生死之間,想來想去,最值得托付,最讓媽媽放心把你交付的,竟是嘉嘉。”

最後媽媽做了結腸癌手術,在雨嘉的悉心照料下,恢複地很好,兩人如今也親若母女。

許戈沉默許久,許母敏銳地問:“你們吵架了?”

“沒有。”只是她走了。知道他做的龌龊行徑後,連架也不吵,就這麽走了。

“許戈呀,雖然這幾年嘉嘉為人有些冷淡,但她一直把你照顧的好好的,沒有她,你這麽可能在外面這麽風光?”

電話那頭繼續沉默。

“許戈,你不是外面有人了吧?”知子莫若母。

依然沉默。

“你怎麽能這麽對她!”許母怒了,“沒有人會比嘉嘉對你更真心了,外面那些女人不過是看中了你如今的地位和金錢。你別犯糊塗了,快把她找回來!”

“媽媽……”許戈落下淚來,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告訴了母親。

許母聽完後将兒子罵了一頓後,才問:“嘉嘉有沒有提離婚?”

“沒有。”許戈仔細地回想了一下,今天從頭到尾雨嘉都沒有說“離婚”二字,只是說要“分開,離開”。

這讓他有些小确幸。

許母想了想說:“孩子我來帶,保證不讓她出現在嘉嘉面前,惹她傷心。那個女人你把她打發走,斷得幹幹淨淨。一個連肚子、孩子都能出賣的女人會是什麽好東西!你把嘉嘉給我找回來,好好對她,不許再犯渾!”

“好好好”許戈露出一絲笑容。

挂下電話,許戈将自己的衣物搬回了主卧。

主卧裏沒有了雨嘉的東西,空空如也,即使他将自己所有的東西全都搬了過來,也還是空蕩蕩的。

許戈一人睡在久違的大床上,輾轉反側不得入眠。

雨嘉平時獨自一人,是如何面對這麽冷清的家的?

大部分時間他都不在家,在家時也是一人獨宿在另一間屋子裏。這樣數千個日夜她是如何過來的?

坐了起來,細細打量着這間屋子,苦笑,雨嘉整理得真幹淨,沒有為他留下一點她的東西。

這是太生氣了?還是對自己太絕望了?

許戈目光掃過一側鎖得嚴嚴實實的衣帽間,取來鑰匙,把門打開。

裏面的東西刺得人眼睛生疼。

若大的結婚照靜靜地靠在牆角,上面的兩個年輕人笑靥如花,相擁在一起。

這些新婚之初放在屋內各個角落的結婚照不知道什麽時候已被收了起來,藏在這兒了。而自己卻從未發覺。

許戈對葉雨嘉,對他們這個家終是淡漠了,不上心了。

裏面除了結婚照還有三四個頗大的整理箱,許戈伸出手想要打開來看,在碰到箱子那一剎,又縮了回了來,迅速關上門。這些舊物,承載着他們近二十年的感情,在沒有找回雨嘉之前他是不敢看的。

如何才能找回她?

許戈想到了平時自己都不注意的事情。

他沒有雨嘉的手機號,也不清楚她到底有沒有手機,因為無論何時她都在家,平時根本不需要他去找。

他不知道雨嘉除了這個家,她還能去哪兒,回安縣麽?這麽晚,她一個人安不安全?許戈後知後覺地擔心起來。

安縣他們有八年多沒一起回去了,當初那個老房子還在不在?還能不能住人?她把錢全給他了,自己怎麽辦?

安縣已沒有雨嘉的親人了。

八年前的每一年他都會在清明時節陪着雨嘉一起回去上墳,祭拜他那早早過世的岳父母。

自那場災難之後,雨嘉身體垮了,出不了遠門。

于是前四年的清明都是他一人去安縣的。在一次回來後,他抱怨來去一趟要數天太累後,雨嘉便不再要求他去了。她不提,自己便樂得裝忘記,躲清閑,從此不再去了。

現在想來心疼地很,雨嘉定是很十分難過的。

渾渾噩噩地到了第二天早上,手機鈴又尖銳地叫了起來,許戈摁斷。不過二秒又叫了,再摁,再叫,堅強不屈數回,終是接了起來。

裏面傳來孩子興奮地聲音,“爸爸,我們來C市了!就要到家門口了。”

“嗡”地一聲,許戈頭大了。

他很後悔,不該告訴孩子自己家的地址。但他怎麽也想不到,自己随口一說,這個五歲的孩子竟記在了心裏,而且還找來了。

不過三分鐘,保安室的內線進來了,“許先生,有一對母女來找你……”

“先攔住她們,我這就下來。”許戈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

徒然清醒,原來自己內心深處是不希望有外人介入到這個家裏來的。這個家是他和雨嘉兩個人的。

許戈很快到了小區門口。

“爸爸!”小孩子遠遠地見到他便尖叫起來,引來數道駐足的目光。

保安小吳疑惑地在這一對母女與許戈之間打量着,明明記得許先生和他的妻子葉女士并沒有孩子啊。

衆人的眼光讓許戈尴尬,但他更怕這些事有一天會傳到雨嘉耳中,不免有了三分薄怒,“你們怎麽來了?”

“爸爸,我們來找你呀,你答應過來接我的,我昨天都等了一天了。”

眼見男人眼中有了怒色,女人拉過孩子委屈地說:“念念病了,一直嚷着要找你,昨天哭了一天,沒辦法我才帶她來的。”

念念,這個孩子也叫念念,和他跟雨嘉為他們的孩子取的名字一樣,叫許念。

許戈看向念念,在陽光下,她臉色蒼白,額上冒着幾滴汗,嘴角抿直,似忍着巨大的疼痛,一雙明晃晃杏眼帶着些膽怯,看着自己,生怕被拒之門外。

“念念。”

聽到爸爸喚她,念念一下子撲到了許戈的腿邊,“爸爸抱。”

許戈無奈抱起她,卻發現她渾身冰冷,“怎麽了?冷成這個樣子?”

他拿額頭着碰了碰孩子的額頭,卻被凍得打了個激靈。

“難受麽?”看着她額頭不斷冒出的冷汗,心疼地無以加複,“爸爸帶你上醫院。”

“不要,我要回家!”念念大聲尖叫。

“乖,聽話,看完病再回家。”許戈哄她。

“不,我要回家。”念念很固執,用力掙紮,向着小區內撲去。力量大的驚人,差點讓許戈抱不住。

“我要回家,跟媽媽在一起。”念念敞開嗓門,大哭了起來,聲音又尖又細。

門口絡繹不絕的行人,紛紛停下腳步看向這邊,圍觀起來。

孩子尖銳刺耳的哭叫聲,穿透了窗戶牆壁,又有不少人打開窗戶,來看個熱鬧。

許戈沉了臉,狠狠地瞪了一眼女人,抱緊了念念往家裏走。

孩子看到爸爸帶她回家了,便不再哭了,乖巧地手摟緊了爸爸的脖子,頭靠在肩膀上,嚅嚅地說:“爸爸別生氣,我只想回家跟你和媽媽在一起。”

許戈心頭一陣酸澀,親了親她臉頰。

奇異地是,短短幾分鐘,念念的臉不再那麽冰了,身子也暖和起來,臉也似乎有了血色,紅潤起來。

“還難受麽?”許戈問。

“不痛了。”念念很開心,“爸爸抱抱就不痛了。”

“什麽時候開始痛的?等會兒帶你去醫院檢查一下。”許戈有些擔心。

“不要,我沒病。只要爸爸愛我,常抱抱我就不疼了。愛人的擁抱會讓血液溫暖流暢。”

小孩說着大人話,許戈不由曬笑,但這童言稚語卻像一道暖流滑過他的心頭,“以後,爸爸會天天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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