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漫漫歲月(四)
許戈驅車近二十多個小時,來到了幾千裏以外安縣。
四來未來,這個作為旅游城市開發的小縣城,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當車子駛入通往雨嘉家小屋的小道時,許戈心中恐慌,真怕連屋子也不見了,讓他從此不知道該去哪兒找。
許戈和雨嘉是大學同學,同級不同系,許戈學的地質勘探,而雨嘉學的金融。學業的不同并不能阻礙兩人大一時的一見鐘情。
他們相愛了,轟轟烈烈,死去活來。
從四年本科到三年研究生,畢業後一年結婚。到如今在一起已整整十八年。
雨嘉就這麽走了。許戈這才意識到,這個人對自己意味着什麽。
沒有了這麽一個人,從少年到青年,到如今的中年,整個青春歲月都是空白的。自己失去的不是愛人,而是那一段朝氣蓬勃的近二十年的美好年華。這世上不會再有那麽一個人能再給予他那樣歲月,他的人生将會是殘缺的。
原本唾手可及的人,卻自那晚後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幾天他瘋了一般打遍了所有親朋好友的電話。甚至尋來了他們大學的通迅錄,把可能與雨嘉認識人的電話都打個遍。無一例外,都是令人絕望的消息。
最近一次聯系雨嘉的也是在八年前了。
許戈的疼已從心髒蔓延到五髒六腑,每呼吸一下都是疼的。
如今才知道八年前那場災難,對雨嘉意味着什麽。
那時他從遙遠的海島歷盡艱險趕回家時,離出事已過了整整十天了,雨嘉已自己從醫院回家了。看着他悲傷地淡笑,“許戈,我回來了,可是我沒把念念帶來,念念沒有了。”
看着雨嘉的笑,他以為她挺過來了。可現在看來從那時起雨嘉便自己封閉起來了。
自責、喪子的悲痛讓他忽視了比他更悲傷的雨嘉。甚至做出了用另一種方法得到自己孩子的辦法,而那個孩子與雨嘉無關。從此他懷揣着不為人知的心事,與雨嘉心生隔閡,漸行漸遠。
雨嘉一人困守在家裏終日與世隔絕,而他卻一天天一步步地從家裏往外走。
原來離開的那個不是雨嘉,而是自己。
還好小屋還在,在淅淅瀝瀝的雨中,爬滿藤蔓的二層小屋依然還在。
許戈停下車子,迫不及待地跨入小院,打開屋門,一股陰冷潮濕之氣撲面而來。
心裏一沉,屋裏到處積着厚厚的灰,地上還長了青苔,這些無一例外的告訴他,這兒許久沒有人來了,更別說住了。
許戈樓上樓下地找了一回,不見人影,回身出了門。向後山走去。
走了近一小時的山路才來到雨嘉父母的墓前。
雜草瘋長,足有半人高,幾乎将墓碑掩住。這一切都嚣張地向他召告,這裏也有多年沒有人來了。
若雨嘉來過,一定會把它清理地幹幹淨淨。
他和雨嘉确定戀愛關系後,每年雨嘉都會帶他來這裏。将這裏打掃幹淨,她總說,岳母最愛整潔,所以每一次來,都會将野草拔光,将墓碑擦試幹淨。
他知道沿着山路轉過一個彎就是小溪,如果站在這兒靜靜聆聽,還能聽到小溪淙淙的水聲。清澈的溪水裏有小魚蝦,那也是他倆的樂趣之一。下山時總是能兜滿一小籃,然後回到小屋裏,雨嘉會變出一道道美味的小菜。
許久以前許戈和葉雨嘉也有這麽快樂的時光。
如今這個眉眼淡漠的許戈也曾有着那麽濃烈的感情。
他和葉雨嘉結婚後的第二年,雨嘉懷了孕。而他作為一名地質勘探員,還在一個離C市二千多公裏遠的海島上作地質探查。
那一天回到營地,他還掰着手指頭想着,再過十幾天便能回C市陪已有八個月身孕的雨嘉待産了。這一休可以是半年之久,能陪着老婆孩子數個月。回去後他便打報告,只要能留在C市做後勤,無論什麽職位、什麽薪水他都能接受。如果不行大不了辭職換個工作,只要一家人能天天住在一起。
天色微明時分,手機鈴響了,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是許戈許先生嗎?”
“嗯,是。”
“我是C市醫院婦産科的林茂生,您妻子葉雨嘉因為肚子疼有早産跡象,上醫院打車的途中摔下臺階,情況不太好,馬上需要手術,請家屬盡快到醫院來。”
許戈的心一下子吊起,手差點握不住手機,“我在外地,會……會盡快趕過來。”這幾天他媽媽也正好有事,回老家了。
“那您同意手術嗎?”
“同意,同意。千萬要好好治,拜托,拜托……”許戈流下淚來。
放下電話,他不顧隊裏規定、衆人阻攔,執意在風雨天開了小艇。一路驚濤駭浪,有驚無險地上了岸。趕到機場時,卻被告之,臺風來了,所有飛機停航。
不光飛機,汽車、火車也全停了。
令人心驚膽寒的電話再次響起,“許戈,我是林茂生,孩子出來了,但沒搶救過來,對不起,病人葉雨嘉大出血,情況危急,需切除子宮。”
許戈心中痛不可當,焦急萬分,站在這機場大廳中卻無能為力,連去看一眼都隔着千山萬水。
他當即去了租車公司,才租到車,電話再次響起。“許戈,林茂生,葉雨嘉正在搶救,已病危,請作好心理準備。”
許戈整個人都打起寒戰,流着淚說:“讓她聽電話。救你讓我跟她說說話。”
電話移到了葉雨嘉的耳邊。
“雨嘉,你撐住,我很快就回來了,千萬別走,留下我一個人,我怎麽辦?”許戈號啕大哭,“別走,別留我一個人……”。
從海島到C市這一路許戈行得萬分坎坷,似乎旅途上所有能遇到的倒黴事都讓他給遇上了。
車子不過行了四五個小時就抛了錨。把他滞留在一個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深山裏;手機摔壞了,再也開不起來。
他在山裏足足等了一天一夜,沒有遇到一車一人,直到第二天才遇到一個趕車牛車的老漢,把他帶回了村子。
村子十分閉塞,沒有一樣現代化設備,沒有手機信號,也沒有電話。
許戈在村子裏填飽了肚子,向村民要了些幹糧,不顧衆人勸阻,再次回到公路上,看有沒有車能帶他出山。
這樣又等了二天,才遇到一輛貨車,将他帶出了深山。
出了深山,臺風已過。他坐車趕去附近城市的機場,卻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大堵車。這一堵又是一天一夜。
等他趕到機場,已離他第一次接到電話已過去整整七天了。
自從出了深山他便買了新手機,裝上卡片後,C市的電話卻怎麽也打不通。心裏急得火燒火燎。
正當蓬頭垢面的他想讓機場服務人員幫他聯系C市醫院時,手機鈴響了,他心跳欲裂,卻禁聲屏氣地接通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雖然虛弱,卻是雨嘉聲音。心漸漸跳得平穩起來,人卻一下子失了力,跌坐在地上,“雨嘉!”
“嗯,許戈,我沒走。”
許戈哽咽道:“你等着,我馬上回來。”
這趟飛機也不順利,飛到了C市上空,卻因為突然起了霧,落到了鄰近城市。許戈心有餘悸,特意坐了高鐵,才回到了C市。這一耽擱又是三天。
他回到闊別已久家時,已恍如隔世,雨嘉躺在床頭,臉上無一絲血色,看着一臉風塵的他,悲傷的淡笑。
“許戈,我回來了,可是我沒把念念帶來,念念沒有了。對不起……。”
“雨嘉,是我不好,要是我在家的話,一切都不會發生,以後我再也不離開這個家了,一直陪着你。”
葉雨嘉失聲痛哭,“可我不一樣了,以後不會再有孩子了。”
“沒關系,只要你在就行。”那時的許戈如此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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