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十七杯

第十七杯

她回答了車上的那個問題。

聲音有些晦澀。

“我就是不習慣或者不舒服？你能懂麽，就是……”舒嘉芙自己也說不上來，幹脆就不形容了：“反正不是讨厭你就是了，你還有喜歡別人的能力，很勇敢，我覺得你特好，真的。”

說完半天沒等到回應，舒嘉芙忍不住去看他的神情，他的卷毛長長了許多，有幾縷遮住眉眼，現在看上去範兒特正。

舒嘉芙伸手在他眼前晃晃：“周榆白？你聽到我說的話了麽。”

周榆白怔忪幾許，恍然回神，然後猛地擡頭看她，有些蠢又有些直白的盯着她的眼睛。舒嘉芙一陣莫名，開始反思自己哪句話說錯了。

他“哦”了兩聲，剛剛還有些沉悶豫怯的人，忽然不太自然的舔了舔唇。

他動了動頭，衛衣帽子掉下來，借着光，舒嘉芙看見了他紅的滴血似的耳尖。

周榆白咳嗽兩聲，然後引起了一連串的咳嗽，很激動的樣子，舒嘉芙伸手給他拍了拍背，他受寵若驚，更停不下來了。

咳嗽了好一陣，指腹搭上來摳了摳下眼睑，聽見舒嘉芙笑了聲，或許是覺得他這個樣子太好玩兒了，周榆白看她，然後也跟着笑了。

本來杵在兩人中間那點微妙也沒了。

不用說別的，她只要還願意沖他笑，他就活過來了。

路就走了一半，豆大的雨點砸下來，又急又快，老舊的青石板路激起一陣陣細小的水花。

那綠眼睛的貓跟着他們走了大半截路，此刻終于跳下牆來，落在周榆白腿邊。

周榆白脫了外套撐起的一方，他手肘勾着舒嘉芙的肩膀往裏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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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嘉芙本來還挺怕貓的，但它很乖，就這麽挨着周榆白的浪凡鞋，雨勢又急又大，舒嘉芙說：“我爸說這種雨下不長。”

周榆白撐着衣服，臂彎繞過她的腦後，那苦澀的香似被雨水激發了，愈加濃烈。

舒嘉芙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的背貼在他的胸前，幾乎被他半抱在懷裏。

“那我們等雨停。”他說。

舒嘉芙笑起來：“下雨天不能站在樹下，懂不懂？”

“會遭雷劈的。”

周榆白腳動了動，把趴在鞋面上避雨的肥貓往裏挪了挪：“沒在樹下啊，你站在我下面。要劈也先劈我。”

舒嘉芙趕緊“呸呸呸”：“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呸完周榆白先樂了，舒嘉芙問他樂什麽，他也不說。

那雨果然不負衆望，就那麽兩三分鐘雲開霧散，雨停了。

周榆白的外套已經濕透了，肥貓用完就扔，跳着輕快的貓步走沒影了，周榆白擰着外套的水：“夠無情的，渣貓。”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舒嘉芙怎麽想怎麽覺得在說自己。

她被周榆白護着，加上老槐樹的枝葉茂密，只濺了些水在褲腿邊，周榆白随意擰了擰，幾根指頭提溜着：“走吧。”

拉開單元門，他越了半個身位，快她一小步。

舒嘉芙盯着臺階上留下的水跡，在一個地方停了下來，一滴一滴聚集的越來越多。

周榆白站在樓梯轉彎處的扶手邊，看架勢是打算看她進去。

如果早知道會是這般情形，也不知當時的冷硬做給誰看。

舒嘉芙不知道怎麽回事，竟有了幾分羞赧，她一邊往包裏摸鑰匙，一邊說：“那……晚安。”

周榆白回：“晚安。”

舒嘉芙擰開門把時，忽然聽身後的人喊住她。

一回頭，他唇邊還貼着那個美少女戰士的創口貼，蓬松的卷毛毛茸茸的，看得人莫名想摸摸他的頭。

周榆白問：“明天不上班的話，可以和我dating嗎？”

他說的輕松，但舒嘉芙能看見他沒拿衣服的那只手，指尖不停的來回撚，那是緊張局促的表現。

他的句式很刁鑽，明天周天啊，她确實不上班，若是回絕的話，舒嘉芙又擔心孩子自閉了。

于是，周榆白聽見一聲“好啊”。

然後就是一聲很小心的關門聲。

那場短暫的雨離開，送來了一輪洗澈嶄新的明月。

周榆白覺得那句“好啊”是他聽過最動聽的話。

暫時，暫時沒有之一。

-

周爸周媽都睡了，周榆白開門進來時，剛好撞上周爸起夜上廁所。

“今天怎麽回來了？”周爸停下來。

周榆白獨立慣了，在家住會不習慣，硬熬着也能睡着但就是覺得別扭，周爸周媽也理解。兒子不住家裏也不影響她們一家子關系親昵。

“和陳敘博在南咖玩了會，太晚了，就沒過去。”

“行，早點睡啊。”

周爸應了聲，應完忽然視線聚焦，他插着腰走近兒子，周榆白不自覺往後仰了仰，就見周爸在打量他唇邊的那個創口貼。

周榆白說：“怎麽了？”

周爸說：“這怎麽回事？”

周逾白如實道：“打了幾個傻缺。”

周爸狐疑：“幾個？”

“三個。”

才三個，知子莫若父，周爸了然：“裝可憐兒啊。”

周榆白還沒說話，就聽周爸說：“這套你爸我早玩爛了，怎麽你們年輕人還沒淘汰這招呢。”

他搖着頭進了洗手間。

“……”

能不能心疼下兒子被揍啊，還來貶低他的計謀。

等周爸從衛生間出來，周榆白坐在餐廳的凳子上沒動，桌上的手機屏幕亮着，周榆白喊了聲爸：“您看看。”

周爸扯了張紙擦着水往那走，看了眼屏幕，綠白相間的，沒戴老花鏡，他問：“什麽意思啊兒子？”

周榆白擡起手機，指尖在右上角點了點。

周爸眯着眼細看：錢包：0.22

好家夥，連個五毛錢的公共廁所都上不起。

周榆白最近錢都投項目裏了，加上月中旬繳了物業費和燃氣費，手頭上真沒多少，微信錢包他不咋用，這數只是亮出來要錢的。不過卡裏的錢加起來也不超過兩百，本來能挺挺也能活到下個月項目的款下來，但明天約了舒嘉芙，他不能讓人跟他一樣兩頓泡面解決一天，還是袋兒裝。

周爸一巴掌打他後背：“要錢就不能開開你那金口，給你爹廢這勁兒。”

兒子挺獨立，也不讓人操心。從忍痛将他送到美國之後，夫妻倆每個月都盡可能多多的給夠他。但周榆白自己能幹，十八歲和競賽認識的朋友一塊合夥成立了公司，就沒開口往家裏要過錢。

周爸給得也痛快：“等着。早點睡啊。”

說罷回了房間。

沒幾分鐘，周榆白就收到了銀行卡的到賬提示。

-

翌日一早，舒嘉芙從被子裏伸出一只手來關掉叫魂似的鬧鐘。

足足在被子裏悶了五分鐘，才騰地一下坐起來。

今兒要和周逾白約會。

還拽英文，這詞着實精妙，情侶可以用，朋友也可以用，連開會工作夥伴也能用。

她前腳才說完不讨厭人家，後腳就拒絕人家着實不地道。也是因為這破詞，舒嘉芙那顆荒蕪得寸草不生的心罕見因為這語境跳動了兩下，然後想着今兒的約會一整晚沒睡着。

窗戶還開着，昨晚又忘記關了。

吹了一夜的雨後涼風，又加上沒睡好，舒嘉芙吸吸鼻涕，覺得這是感冒的前兆，她洗漱完化了個淡妝，換了身衣服出去找藥吃，舒媽已經在樓下跳起廣場舞了，舒爸也還沒回來。桌上放着個字條，寫着：有粥，電飯煲裏，自己盛——媽媽留。

舒嘉芙喝了一小碗，覺得嗓子痛了，又混了一會，看見周榆白發來：醒了嗎？

她也不知道什麽心理，隔了五分鐘才給他回：醒了。

周榆白跟住網線裏似的，速度和舒嘉芙截然相反，回得特快：那我們出門了？

舒嘉芙回了個好。

回完消息她裝起手機，試衣鏡裏的人牛仔褲短上衣，踩了雙xvessel板鞋，也不知道她怎麽想的，從一堆包裏選了個碎花帆布包，妝面也是清透那種，左右看了看，沒問題。

然後走到門邊，也沒急着開門，扒開貓眼往外看對面啥情況。

小孔裏只有安靜的門廊，牆臺的那幾盆多肉曬着太陽。

太荒誕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整這出是在幹什麽，莫名的惺惺作态，和以往判若兩人。

年輕的少女懷春是驚慌失措，她也不至于到那地步。

怎麽會心緊繃的像一根琴弦，只等對面門一打開，光輕撫，然後奏響弦樂，顫個不停。

舒嘉芙閉着一只眼又湊近幾分，聚精會神的看着，于是也聽見鑰匙開門的響動。

忽然失去了支撐，一個沒站穩就往前撲。

等人摔出去幾步，就看見周叔、舒爸都剛買了菜回來。

社死，餘光裏瞥見周榆白，也是沒站穩摔出來的，面上同款驚慌失措。

周叔和舒爸對視一眼，然後不約而同轉向自家兒子女兒。

于是，6棟二樓的兩戶人家門一開，幾目相對，面面相觑。

舒爸開口：“幹嘛呢你。”

舒嘉芙張張嘴，還沒想好怎麽說。

就聽對面周叔斥道：“你小子最近很反常啊。”

舒嘉芙擡眼看過去。

周榆白那姿勢，屁股已經翹到可以頂一瓶汽水了。

他在一衆目光中讪讪起身。

“……早啊。”

周叔說：“早個屁，去哪啊要，噴的什麽東西，熏死人了。”

周榆白：“……”

舒嘉芙忍不住笑，舒爸特別敏銳：“今天你又不上班，要去哪啊？”

舒嘉芙收斂了點，将他推回裏屋：“出去一趟。”

周逾白如出一轍。

等把各自老爸送回家，關上正對着的兩扇門，兩人相視一笑。

舒嘉芙在晨光中笑彎了眼，明知故問：“趴門上幹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