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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琰堤知道泠樞的性子，不敢再刺激她，便也平和了自己的音調，耐着性子道：“吾來東海這幾日，那些妄圖破壞法陣之人吓得四散而逃，如今這裏暫無大礙。鐘霄那邊，吾也有可信任之人在其中部署，定不會多生事端。你寬心一些。”

“那柏煜呢？讓他在這裏等死嗎？”泠樞反問。

“吾管不得這些！”琰堤忽然暴怒，“吾絕不會讓你去送死！若是父尊回來，你讓吾怎麽去跟他們交代？”

泠樞被這猛然的一吼驚得心顫。直到看琰堤稍微冷靜一些了，才悠悠問出一句：“兄長早就知道，父尊和母尊不會回來了吧？”

琰堤轉頭看她一眼，四目對視的瞬間又趕緊扭頭回去。

“你這是什麽意思……”

“我在人族時，機緣巧合找到了漆淯長老生活過的洞穴，後又在裏面參悟了追遠錄及長老餘留精魂中的大道。原來元古族人并非永遠不死不滅。歸元，不過是為了保持各族對元古族絕對敬畏的一種方式。其實有很多元古族人都是永遠消失了，并非歸元參詳。”

“父尊和母尊，也是為了大道，而犧牲了自己吧？”泠樞道。

琰堤看着前方說不出話來。他呼吸的聲音有些沉重，似是在極力掙紮。

“其實哥哥告知我也沒有什麽。生命有盡頭，是一件頂好的事情。因為有生死，我們才會珍惜，才會盡力，才會更愛。”

“從小我們都被教導‘責任’，可時至今日我才終于明白，元古族人的責任，就是要在需要的時候犧牲，去延續更多的生命。”

“即便如此，要先離開的也該是我……”琰堤的聲音有些顫抖。

“可惜，這并不是你能決定的……”泠樞眼睛有些濕潤，“元古族人應天地靈氣而生，身負不同的宇宙元素，就是在有朝一日需要之時反哺天地。而這一次，一切都指向了先天真水……”

“只要有了真水的淨化，濁氣就會消失，柏煜也能得救，惡靈渡化，幽冥歸位。不僅如此，忘川在真水的作用下會成為一條真正的‘川’，從此受水神和冥界同管，再無恣意泛濫之輿；天地生靈遠離惡靈心魔，回歸善意。這，才是真正從根源上解決的上上之策。”

“上上之策？”琰堤自嘲，“犧牲吾唯一親人的上上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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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長，只有我能結束這一切，我們都沒得選。既然我們終會有這一天，又何必執着呢？”泠樞道，“泠樞自小有哥哥呵護，在這天地中恣意徜徉，旁的人紅眼也羨慕不來，這是多大的福祉呢！如今就請哥哥為泠樞做最後一件事，讓泠樞安心離開吧。”

琰堤早已紅了眼眶，淚水也奪目而出。做為兄長，他寧願丢了所有也要保護自己的妹妹；可做為世尊，始尊離開前單獨對他的叮咛還歷歷在目，他又怎麽能真的棄天下于不顧呢？

世人都看琰堤尊崇無上，自小便受天下敬奉，莫敢不從。到頭來，他背負的沉重責任和苦痛又有誰知，這世間最大的悲哀莫過于護得住天下卻護不住最愛之人，眼睜睜看着他們一個個離開，獨留自己茍活于世卻依然要精神抖擻了吧。

翊王宮正殿。

“都不願請我進後殿了嗎？”泠樞坐在前殿內，問正位的鐘霄。

“哦，哪有……”鐘霄擠出一些笑容，“前段時間行祭祀之禮，還沒完全收拾好，怕沖撞了你。”

泠樞自嘲般淺笑一下。

果然，一切終究是變了。曾經的他與她親密無間，彼此所有的樂事與悲傷都可以暢談，莫說是已經過去了的喪期，即便是王宮房頂被掀了，他也會拉着她進去“吹吹風”，又何時擔心過什麽“沖撞”。

“大概真正擔心的不是沖撞我，而是我沖撞她吧。”泠樞暗自想着，如鲠在喉。

“兄長的昭令很快就到了，”泠樞裝作無事，“我想着還是得先來告訴你一聲。”

“怎麽了？”

“嗐，”泠樞想把氣氛拉回到從前那樣，故意用半開玩笑的語氣說，“我害你失去了庶妃，還你一個喽！”

鐘霄一怔。

“因為之前的事……我如今亦是戴罪之身。此時婚娶怕是不妥吧。”

“你不問問是誰嗎？”泠樞道，“我親自挑選的，自然是頂頂好的。”

鐘霄本還想拒絕，看着她努力的微笑，遲疑一下又問：“哦？誰呀？”

“我啊……怎麽樣，你不虧吧！”

鐘霄不多的表情也都僵住。

泠樞看着他，空氣的驟然安靜和二人的四目相對，此刻卻不令她尴尬。她似乎是在等，卻又不知道在等什麽。

“別開玩笑了。”鐘霄逃出她的眼神，漫不經心的一句。

“這種事情怎會開玩笑，兄長已經命人在制作昭令了。”

鐘霄又看她的樣子确不似玩笑，旋即慌張起來。

“你在想什麽？”他些微皺着眉頭。

泠樞來之前本奢望着還能如從前一般暢談一番，與他再做個正式而難忘的告別，誰知此刻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說了，還你一個王妃啊……”她只道。

“你覺得這麽做有意思嗎？”鐘霄面帶愠色，直接打斷了她的話。

泠樞還是第一次被鐘霄如此正兒八經的兇了一通，本就空落的心更是跌到了冰裏。

她很快收拾住自己的情緒，轉而用女尊的語氣對他說：“交換罷了，你不用生氣。”

“我……”鐘霄欲言又止。

“娶了我，你便是始尊一脈的近親族人，天地之主的順位繼承人之一。兄長日後若是無嗣，亦或嗣無所成，無論是否立你為儲，你都可繼承大業。”

“然後呢？我是問你想做什麽？”

泠樞本就心中打鼓，在鐘霄的厲聲質問下更加啞口無言。她垂着眼眸，不再正視他。

“你拿你的婚姻跟我談交換，”鐘霄壓着心中的怒火，“泠樞女尊不是從不低頭嗎？我倒是好奇，是什麽能讓你如此屈尊？你想要得到什麽？”

泠樞猶豫一下，道：“我要你永遠支持和輔佐兄長，直到他歸元或者離開。”

原本，鐘霄以為她會要他幫忙救柏煜之類，心中難免窩火和難受，實則也有些準備要為此稍微發作一番。可現今聽到這話的時候，他反而遲疑了。

他收起臉色，嘴角輕輕抽動，似乎有很多話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忽而又幾聲可怖的冷笑，後退幾步。

“原來是這個意思……”他道，“用一個真實的靈體和一顆虛假的心來為世尊争取力量。”

“呵呵……如今世尊內憂外患，你倒是挺能幫他想。”

“不，”泠樞心裏想着，既然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索性破罐子破摔，“你只說對了一半。”

“前些日已有天示，我的歸元之日将近。大婚後我便會歸元，絕不給你添堵。你要怎麽用我的身份和旗號都可以，只需要記住答應我的事情。”

鐘霄此時已是憤恨交加，他不曾想泠樞一直以來竟然如此看他，跟他談起這樣的“交易”來。

“你也太高看自己了。我憑什麽要接受你的安排，給自己這樣一段注定名存實亡的婚姻？再者，你若真為了世尊好，不想給有心人可乘之機，便絕不會同我翻臉，甚至繼續保持一副融洽樣子，我不需要這樣的聯姻來獲得什麽。”

“還有，我同你一樣，也是維持表面的和諧罷了。我對你……沒興趣……你不要想多了。”

鐘霄終于說出真話了吧。果然，他與她的接近僅僅是因為她的身份。她還以為至少曾經有過那麽一絲的真心實意，卻忘記了他原是極擅長謀劃和逢場作戲的。

“兄長賜婚，你真的要反抗嗎？”

“再者說……”泠樞緩緩吐出一句，“名存實亡對你來說不是更好嗎，好處你只管拿去，還無人幹涉你再娶喜愛之人……”

“還有，你別忘記了，之前你聯合兄長把我丢到人界的事情，你還欠我的。現在就還吧。”

鐘霄惱怒地抓起她的手，狠狠地瞪着她：“好！你若執意如此，我又怕什麽？不過，翊王宮可沒有那麽好待，即便你是女尊，我也不會事事由着你的性子來。你休用歸元說事，等你回來，就做好翊王妃該做之事，永遠別想躲！”

他感覺她在輕微顫抖，也不知是害怕還是生氣。鐘霄此刻只覺氣憤，過去以為自己了解泠樞，以為她同樣信任自己，現在卻發現不過是兩個人的長達萬年的博弈，誰當真誰就輸了。

此刻的結果，就是他輸了。

他丢開她的手，憤然離開。只剩泠樞一人站在空蕩蕩的殿內，神情恍惚，悄然拭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