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第84章
不到七日,鐘霄與泠樞便舉行了婚典。
這場婚典極為匆忙也極為簡單,對外只道是翊王和女尊不喜奢華,亦不願令各族費勁心血籌備禮物。然外界則有:因為前庶妃之事翊王無法釋懷、世尊為了震懾叛軍專行之策、加強對翊王的控制或是彰顯對翊王的倚重等衆說紛纭的猜測。
無論怎麽說,至少這場聯姻的目的達到了。世尊與翊王這兩支最強大的勢力徹底成為了一家人,各界中部分還在持觀望态度的世家大族徹底放棄了扶植新勢力以進一步增強自身地位的想法,轉而乖乖聽命起來。
婚典舉行完畢的當晚,泠樞趁鐘霄應酬完回房之前便悄悄離開了翊王宮,從此自封于從極之淵,再未踏出一步。
她日複一日地剜開靈識,源源不斷的抽出先天真水注入歸墟,再經由歸墟彙入大海,又經由大海、雨水、湖澤等灑向世間,渡化了幽冥和心魔,平息了忘川和冥界之亂,各界也終于恢複平靜。
這一日,亭畫見鐘霄站在翊王宮花園的一處亭臺旁一動不動。
“殿下又在觀雨嗎?”
他為鐘霄沏上一壺熱茶:“最近見殿下時常望着大雨發呆,可是在思索什麽事情?”
“你不覺得,最近天界的雨水過于多了嗎?”鐘霄沒有回頭,自顧自地說着。
“是呢,”亭畫答,“殿下一說,好像還真是……天界并不常下這樣的大雨。不過小的聽說,天界以下,其餘各界雨水亦是十分充足,大家都說今期天有甘霖,瑞雪豐登,是難得的好年頭呢!”
“天有甘霖,瑞雪豐登……”鐘霄念着,心中忽然“咯噔”一下。“忘川幽冥之亂尚未解除,怎麽會……”
“可有冥界最新情報?”
“聽說昨日冥界二位冥王上天界面見了世尊,不過不知道說了什麽。只是聽說他們後來得了不少封賞,世尊還派了天使去冥界賜發寶物。
一個可怕的念頭從鐘霄心中萌生,他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多想。
他逃命似的奔去躍明宮,卻見世尊也同他一般呆呆地在一心亭中觀雨,心瞬間涼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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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尊……”鐘霄斷斷續續的道,“泠樞……去哪裏了……”
琰堤伸出一只手接住一捧雨水,似乎很平靜:“風雨興焉,她自入夢。”
“你說清楚,她在哪裏!”鐘霄沖過去,不顧身份地抓住琰堤的胳膊。
“你既然來了,不就已經猜到了嗎?”
鐘霄這才發現他聽似平靜的聲音下,是一張從未見過的憔悴面龐。世尊不是平靜,更像是心死一般。
鐘霄手一軟:“不可能……她如此狠心待我,我還沒有找她讨回來……她憑什麽自作主張……憑什麽!”
“她決定的事情,吾也攔不住。”琰堤道,“也或許,我們終有一日都會面臨這樣的境遇。”
“她曾說,元古族人生于自然,也必将反哺自然,這是我們的責任。當完成了這些責任,元古族人就會永遠退出。很久以後,天地會尋找到有更合适的‘主人’。”
“她要去盡她的責任就去好了!”鐘霄按捺不住地吼,“搞這麽些事情出來做什麽?果然連同我商量一下都不願意了麽?”
“同你商量怎麽去為她送死嗎?”琰堤反問,“你覺得她狠心待你,可正是因為她相信你對她還有真心,才寧願你恨他,也不願親眼見你傷心難過……”
鐘霄心亂如麻,他控制不住地去想泠樞與她說過的每一句話,卻又越想越冒冷汗,牙齒都不自覺咬到了一起。
“鐘霄,事已至此,我們不妨把話說明白。”琰堤道,“吾知道你在籌謀什麽,也并非沒有準備應對之策……可是泠樞制止了我。”
“她向吾請旨賜婚之時,吾曾力勸她三思,也鄭重向她承諾不會為了任何人任何事而勉強她的婚姻,可她依然執意如此。你可知為何?”
鐘霄無言,琰堤說的兩件事都令他難以開口。
“吾那日問她,若鐘霄真有反意,必不會同意這樁婚事,你又何必自降身份讨個沒趣?她卻說,你只是一時氣惱,絕對不會真正做出這種事情來。相反,你冷靜下來之後還會想辦法令我們安心。”
“吾的這個傻妹妹,不止一次同吾說‘鐘霄乃真君子’,讓吾好生信賴和依仗與你。”
“她既相信我,又何必……”鐘霄紅了眼眶。
“看似,她迫使你許下永遠效忠的諾言,為吾争取到了最強大穩固的力量,”琰堤看着順亭檐滑落的雨水,“實則,她也是為你選擇了一條更好的路。”
“她知道你一直在心中的抱負、家族的責任和君臣摯友的情義間掙紮,所以用這樣的方式,既給了你短期內不反叛的理由,又讓你有可期的機會繼承大業實現心願。吾的安穩,你的名聲,她全部想到了。”
“那柏煜呢……她不在意柏煜了嗎……”鐘霄問。
“她把泠樞留給了予,把女尊留給了你。柏煜……得到的大概是琳琅吧。”琰堤道,“她說柏煜與她一般,最愛山水之樂,若是有朝一日柏煜醒來,天下安泰,便放他離開朝堂,去他想去的地方就好。”
“琳琅?人界的泠樞?”
琰堤意味深長地望着鐘霄,“你說她狠心待你,你又何嘗沒有傷她。”
見鐘霄疑惑,琰堤只得無奈地又說一句:“若是得空,去看看琳琅的故事吧。吾今日乏了。”
鐘霄回到翊王宮,想起琰堤的話百思不得其解。他抓心撓肝地焦躁,遂立即開啓了時空隧道,尋着琳琅的痕跡尋找起來。
“我到底錯過了什麽?”他慌了。
光影一幕幕略過。
姑瑤山的潭水邊,那個用心頭血救了鐘霄而自此心疾不斷的女子,那個被紫音輕易搶走“救命之恩”的女子,那個為他的偏心而感傷心痛的女子……原來,泠樞一直待他如此深厚。
“你為什麽不說,為什麽不說……”鐘霄淌着淚,瘋狂的揮拳砸向地面。可他很快又明白過來,泠樞看重的是最真摯單純的感情,她不願用“救命之恩”這樣的大鎖将兩人永遠禁锢在一起,她希望他們永遠自由純粹。
鐘霄似乎終于清醒過來。
他趕到從極之淵時,那裏早已解除了封印,泠樞也消失無蹤。這一次,她徹底走了。
為了淨化世間但又不至于帶來洪水災害,泠樞無法自毀靈識,将先天真水一次放出,只能日日剜開靈識抽出一點,直到将自己消耗殆盡。
鐘霄木讷地坐在從極之淵,坐在泠樞日日抽出先天真水的地方。
東海,一名素衣女子款款走來。她滿頭銀發,皮膚蒼老蜷縮得如同老樹皮一般。
她打開了法陣,用最後的先天真水淨化鎮中濁氣。事畢又拾起柏煜的靈識,小心翼翼揣入袖中。
她強撐着來到蒼嶺葳蕤,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到山頂開得最好的那株玉雨樹下,将柏煜的靈識和胸前的天命白玉在樹下埋好。
“柏煜,我等不到你了……”
一滴晶瑩透亮的淚珠落下,她瞬間化為灰燼,随風四散。
天命白玉光芒重現,靈識破土而出。
“海上生明月……海上生明月……”鐘霄喃喃念着。
那日之後,他總是不斷利用時空之術回到過去,仿佛一切還能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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