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主帥
一路打馬回到裕仁關,遠遠便看見城頭守關的士兵,他們腰背筆直,面朝關外,面孔莊嚴而肅穆,這是一支經歷百戰煎熬出來的精銳軍隊,整個西北邊軍裏能和關外狼虎一樣的蠻族軍隊一戰的士兵就在這關寨裏了。
臨進關之前,郭文莺回頭最後望了一眼關外,紅日鑲嵌上了一層金邊,兩山之間的關隘不知巍峨的矗立了幾百年,西北幹燥的秋風裏夾雜着蒼涼氣味。
她深吸口氣,胸中湧起一種難言的驕傲。
好男兒當守四方,難怪無數大好男兒,甘願窩在這小小的一方之地,只因心中有家,胸中有國。
今日一戰雖大獲全勝,可蠻族真正的戰争卻正要拉開序幕。今日一戰,也可叫那些自認高大強壯的蠻族,見識下南齊人的厲害了。
一路歡快而奔,進了西北大營已是傍晚,雖是饑腸辘辘,卻也顧不得吃飯,要先到元帥大帳裏交了将令。
幸好在半路上就着路懷東給的幹糧,先墊補了點,還不至于餓得暈過去。
郭文莺快步往中軍帳走去,她進門時,封敬亭正坐在帳裏看書,黑漆的檀木案幾上擺着茶點,他身上穿了件藏青色滾了金邊的常服,頭發挽了髻,緊緊實實的在頭上貼着,上面插着一根白玉發簪,光着一雙白腳,身子斜靠在軟墊上,一副悠然自然的好模樣。
封敬亭素來很會享受的,他長得也堪稱絕色,又很會打扮,讓人第一眼望去就覺得這是一個濁世佳公子。那美好的樣子,甚是讓人賞心悅目。可也僅止于此,除了外貌堪佳,她還沒看出他身上還有別的優點。
看見打量他的眼神,封敬亭就知道眼前這小子生氣了,是怪他去得晚了嗎?
他微微笑着坐起身,把書放在旁邊的案幾,一副準備傾聽的模樣。
“說說今天的戰況吧。”
“是,王爺。”郭文莺應了一聲,卻并未急着開口,轉過頭看見軍師陸啓方也在帳中,忙施了一禮,“見過先生。”
陸啓方颔首,“文英辛苦了。”
陸先生此人雖有些诙諧促狹,喜歡嘲諷,為人卻正直可信,又頗有才名,郭文莺對他素來恭敬,有時候比對身為主帥的封敬亭還要尊敬幾分。同樣是坐在帳中,封敬亭就好像個浪蕩公子,再看人家陸先生,端莊穩重喝茶的模樣,才是真正的君子所為啊。
她雖然對這位郡王爺悠然享受的樣子頗為不滿,但也不敢一腳狠狠踹在他臉上。只低着頭有氣無力的聲音,開始敘述這幾天的與瓦剌開戰的情況。
封敬亭望着她,眉梢眼角都帶着微微的笑意,他認真聽着,中間也不打斷,等她一點點把六日的辛勞都敘述完了,才開口道:“你是如何知道,瓦剌的騎兵和運糧車會從那山谷經過的?”
“前些日子營中接連幾次設伏,想攔截從北漠到荊州的運糧車,幾次都撲了空,別說運糧車,連瓦剌人的影子都沒看見。這幾個月瓦剌人一直霸在荊州城裏,都沒出來過。他們吃什麽?喝什麽?怎麽能供應十幾萬瓦剌大軍?他們所以必然會有援軍援助,從張口出發,過泰興,沿途護送軍糧。”
她說着頓了一下,“我原本是這麽想的,不過經過今天這一戰,倒讓我有點別的想法了。”
“什麽想法?”
她擡頭看他一眼,淡淡道:“瓦剌大軍的主力根本沒在荊州。”
封敬亭卻是微微一驚,瓦剌主力不在荊州的事,他也是這一兩天才派人打探到的,派出了許多斥候才得來的消息,這小子居然僅憑一個運糧事就猜了個八八九九,還真是有那麽點本事。
他道:“那你覺得瓦剌主力會在哪兒?”
“具體在什麽地方還不好說,不過無非是躲在山裏等着瞅機會偷襲西北大營。”
郭文莺撇撇嘴,對這些瓦剌人鄙視到極點,兩軍交戰打的是實力,偷襲雖然能出奇制勝,但裕仁關守衛森嚴,又是易守難攻之地,想要偷襲成功談何容易。這樣飄來飄去的打游擊,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不過這也怪不得瓦剌會想這樣的損招,當年南齊的軍隊積弱,各個關口全依靠着堅固的城池打防守戰,原來的時候瓦剌在嘉定關周邊的村落搶掠,南齊巡邏的軍隊碰見了,望風十裏就開始逃。
也因為此,助長了瓦剌的嚣張氣焰,五年前瓦剌大軍出兵南侵,只三個月便先後占了荊州、涼州、冀州三地,瓦剌大王信誓旦旦的想要大軍南推,直插南齊中腹,揚言三個月占領唐都,把皇帝老兒拉下寶座。
可是事與願違,這三十萬大軍,在打到裕仁關時便停滞不前了,如此過了五年,還沒能再推動半步。
裕仁關久攻不下,瓦剌戰線拉的太長,長久一來糧草供給都有滞澀,再加上瓦剌國內反對聲陣陣,接連彈劾主帥巴爾赤,稱他督戰失力把瓦剌陷入被動,不少政敵都等着巴爾赤倒黴,好重重踩上一腳。
在如此壓力之下,也難怪巴爾赤會铤而走險,想出這種招數。
巴爾赤這麽做有兩個目的,一是試探封敬亭,畢竟自從鎮守居庸關之後,身為郡王的封敬亭并沒表現出多麽出衆的軍事才能,每日裏無所事事,除了死守就是死守,根本沒出過居庸關半步,連追擊都不敢。瓦剌人也想知道這位郡王主帥是真無能呢?還是真無能呢?
至于第二個目的是最重要的,巴爾赤想把西北大軍逼出裕仁關。他們攻不進來,只能想辦法把人引出去,好在外面布好陷阱一舉把夏朝主力殲滅,到時裕仁關一破,瓦剌長驅直入,南齊再也沒有天險可以依靠了。
這一層郭文莺看出來了,封敬亭自然也看出來了,郭文莺從來都不以為這位郡王爺像傳聞中所說的庸庸碌碌,這人奸詐狡猾,極擅長僞裝,騙人的本事都是一筐一筐的往外倒。
他之所以扮傻子,無非是為了迷惑敵人,當然也迷惑自己人。瓦剌摸不清他的脾氣,自然要多次試探,而那些自己人,不外乎是京都裏他所謂的親人。
皇族之間相互傾軋、猜忌、争鬥的事她一點不感興趣,也懶得去理會人家的家務事。不過有一點可以确定,封敬亭絕對是她所見過的最聰明,最難對付的人,而注定這一次巴爾赤讨不到好了。
封敬亭看着她眼睛一眨一眨的動個不停,就知道這小子又走思了,每回跟他說着話就不知道想哪兒去了,好半天拉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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