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三陪

當初封敬亭把她從京城莊子裏拐帶到西北當兵,她雖然滿懷怨憤,但也沒有就此離開,一方面是這家夥看的太嚴不給機會,更多的原因也是因為她也有一腔熱血,滿懷抱負,也有對天下百姓有憐憫之心,所以才會棄紅妝着戰衣,只為了守住這一方土地,守住身後的萬裏山河。

她在軍中三年多,親眼目睹了封敬亭如何抵禦瓦剌,更親身感受了他的苦,他的痛,他的掙紮和他的不易。

別人打仗就是打仗,而他不僅打仗,還得與人鬥智鬥勇,鬥心眼,玩心機,那些還都是他的骨肉至親之人。三年之間,他被人暗殺過十數次,被朝臣聯合參奏過十數次,被人設計陷害過十數次,回回從死亡線上爬出來,還得繼續雲淡風輕,繼續當他的西北軍大元帥,繼續操他操不完心。

他睡覺時都恨不得睜着眼,他必須時刻警醒,時刻絞盡腦汁應對來自各方的暗箭。他不易,是真的不易,能活着就不易,能堅守住這一方,這一關口更加不易。也因為此,盡管他有時候奸詐的挺讨人厭,郭文莺對他都沒太大怨恨,反倒有時會有幾分憐惜,幾分尊敬,畢竟能心理強大,經歷這麽多還沒崩潰的人,實在不多見。

或者因為有他對比着,自己家裏的那點恩怨,那點矛盾,那點仇恨,都顯得微不足道了,有時候她難過了,就會想想封敬亭,跟他比起來,似乎自己還沒那麽慘。這樣想着,心裏便痛快多了。

一時閃神,思緒不知飄到了哪兒去,一擡頭卻見方雲棠雙眼亮晶晶的望着她,“郭大人在想什麽?”

郭文莺輕咳一聲,“也沒什麽,就是在想大人既然心懷天下,為什麽不肯為西北軍賣點便宜軍糧呢?西北軍上下二十萬軍兵每天都活在饑餓寒冷之中,他們餓着肚子不要緊,餓着肚子還得和瓦剌開戰,他們饑餓難耐的上戰場,沒有力氣,只能挨宰,刀架在身上用腦袋擋,恨極了,一口咬住瓦剌人的肩,喝他們的血,吃他們的肉,一刀捅過去,拖的腸子都出來了也不肯松口,幾千幾萬的士兵沒了頭顱,腸流滿地,城破了,關沒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方家再有錢有什麽用?瓦剌一來,百萬千萬家資也得付之流水,命都保不住了,還要錢幹嘛?”

她這話說得極是慷慨激昂,也甚是狠毒,上回封敬亭在金殿之上大罵群臣的話被她拿來一用也很覺合适。說完都忍不住為自己暗贊一聲,他奶奶的,她也太有才了。

鄧久成與她素來合拍,聞言立刻給她觀敵撂陣,打埋伏。

他笑撅起自己那兩绺稀稀疏疏地胡子,“方公子啊,您一看就是個好人,這麽明白的道理也不會不懂,咱們西北軍也是為了保家衛國,現在略有難處,還請方公子能襄助一番,咱也不是不給錢,不給錢那不就成了搶了?咱們西北軍紀律嚴明,幹不出這樣的事,只是當前手頭确實有點緊,還請方公子多多通融,等着這一仗打完了,發下軍饷,再付了這筆錢賬,您看如何啊?”這副打商量的口氣,當真像極了店鋪裏的二掌櫃。

楚唐一看有門,也跟着敲邊鼓,“雲棠,雖然你是做生意的,但咱們畢竟是一家人,你也不能看着姐夫我作難不是?軍中沒糧,這仗沒法打,咱不能空着肚子跟人幹啊?你姐姐和家裏兩個孩子全指着我呢,我要是在戰場上出點什麽事,你怎麽對得起你姐姐啊?”他說到動情之處,竟抹下兩滴眼淚。心裏暗暗疑惑,怎麽剛才在中軍帳,就沒想到這套說辭呢?

也是,面對王爺和陸先生兩個高高在上,總喜歡端着當君子,總不如在郭文莺這兒發揮更暢快些。瞧他這些詞用的,自己聽着都覺得感動啊。

方雲棠看三人在自己面前唱作俱佳的一陣表演,心裏也有些好笑,他這次來西北,一方面是為了看姐姐、姐夫的,另一方面就是來送糧的。他早就備好了軍糧五十萬擔,就放在潭州城內,距離此地不過二百多裏。只是人嘛,總要擺點架子,你太痛快的給了,人家不把你當回事,所以适才在中軍帳裏,面對端郡王,他才會做足戲。不過這會兒面子、裏子都有了,也不用再難為人了。

他笑道:“既然你們都這麽說了,我不給豈不是顯得我太小氣,什麽民族大義,什麽為國為民的,在下雖不才,也正好有那麽一點熱血。錢的事好說,先付後付,便宜不便宜的都沒什麽,只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鄧久成忙問:“什麽條件?”

“此次來西北我是為了看望姐夫和姐姐的,順便游覽一下西北風光,不知可否請郭大人為我做向導,陪我尋些樂趣之處?”

還沒等郭文莺說話,鄧久成已經搶先答道:“應該的,應該的,都是一家人,文英也很喜歡玩的,定能陪好方公子。”他是能達到目的就成,至于把郭文莺豁出去,他可一點不心疼。

楚唐也道:“文英,你就先陪他幾日吧,我這兒忙得很,等有空我帶他回宋城看他姐姐。你們年紀相仿,年輕人在一塊總比我們有共同語言。”

郭文莺心裏暗罵,你們這是官大一級壓死人啊,自己怎麽不去陪,非得讓她去陪客?不過楚唐都開了口,她雖心裏不樂意,也只得應了。

楚唐和鄧久成不一樣,鄧久成是從大頭兵升來的,沒有高貴家族,只有光杆一身,他脾氣也好,偶爾罵他兩句,他也拿你沒轍。而楚唐卻不同,他乃是出身名門,和中軍将軍陳贊號稱西北“兩貴”,楚唐是靖國公楚尋的兒子,大長公主的獨子,陳泰是原大将軍陳揚的兒子,都是名門公子,豪門貴胄,就連路懷東平日裏見了他們都得客氣逢迎。

郭文莺入營時報的履歷是京都農莊子裏的莊戶出身,在軍中就是個沒門沒戶的寒族,不給楚唐臉面,那純粹是不想在這兒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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