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撕不掉的面具 08
說來有點可笑,雖然決定找到她,但我依然想要尊重她自己的想法,而非貿然跟蹤她的行跡。
因此我沒有采用一切手段來找理香,而是通過更常規的方法,首先去的是她兼職的便利店。
接待我的是便利店老板的兒子,他似乎有點讨厭理香,那張随時要打劫便利店的臉藏不住的嫌棄,說話時沒有什麽耐心,一直打發我去學校。
“理香啊,辭職有三個月了,不在我們便利店啊,你去她學校問一下吧。”
“那有她什麽東西留下嗎?”
“這裏沒人欠她東西,你要問去她學校問吧。”
……
學校裏,我找到了理香的導師,對方是一名嚴肅的教授,面對理香的問題表現出空前謹慎的态度。
“和月理香已經休學一年了。”
“那她這期間的去向學校方面有了解嗎?”
“……你是她什麽人?”
“我,我是上京日報社的記者,約好了要采訪。”
“……你采訪沒有她的聯系方式?”
“號碼我可能記錯了,之前見面時,她給我留的是姐姐家的地址。”
光是沖他撒謊自己的身份就已經夠艱難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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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就在我差點把信封拿出來證明是理香字跡的時候,教授的态度柔軟下來。
他從教案簿上撕下一角,飛快地寫了什麽然後遞給我。
“遇到電話打不通的情況就聯系上面的郵箱,應該會回。”
我雙手接過那張小紙片,鄭重道謝。
盡管我并不知道為什麽紙上的郵箱會比電話更有效果,但隐約感覺到理香的電話聯系不上對她的老師來說不算怪事。
臨走時,那位教授又叮囑了我一句:“如果是關于那孩子的家庭問題,就算是寫了也不要輕易報道為妙。”
“好,謝謝您的忠告。”
我轉身出去,教授在我身後嘀咕:“她說什麽報社?”
到底是沒有找到理香。我扛了臺新電腦回家,安裝好後空坐了半天,編輯了半天才發出一句不痛不癢的:「我是靖子,跟我聊聊吧。」
郵件提示已讀,但不意外地石沉大海,理香并沒有回複我。我雖然有些不安,但知道她在線,還能上網,還是覺得讓她自己冷靜幾天可能比較好。
不成想這幾天她一會也沒歇着,已經身體力行地對近藤真一郎實施了報複。
日向大和帶來的信息,側面佐證警方也沒能找到她。等大和走後,我守在電腦前,頭一次把目光從空空蕩蕩的收件箱移向她首次盜近藤號發表視頻的音樂網站,搜索近藤的名字,當然出來的頭像已經變灰了。
在頭像下有官方的提醒:「經查實,近藤真一郎先生已于今年7月25日逝世,期間言論非本人發表。」
在他歌曲的評論區,最上面幾條那些誇獎他的評論,每條都有些年頭了,都被點贊了幾萬次。
「神聖卻淡淡憂傷的歌曲,每次聽都感受到靈魂受到滌蕩的感覺,不愧是憂郁精靈王子真一郎桑,雖然有點憂傷,我還是義無反顧把XX專輯用作婚禮背景樂了,居然很合适呢!」
「如果有天堂,那天使們應該也會唱這首歌吧。仔細想想一定是神明想讓我們知道天使的樣子,所以把近藤真一郎派來了吧。」
「認識真一郎先生之後才知道人間也有這樣幹淨、神秘、不被污染的聲音,仿佛靈魂都接受了洗禮。」
但是下面緊接着就是新的熱評,被官方禁止評論後,評論沒有再增加,但點贊數已經有趕超的趨勢。
「婚禮背景樂和天堂的真倒黴,怕不是要髒一輩子嘎嘎嘎」
「婚禮那個是我,近藤是我那麽多年的偶像……純潔的面具撕開後竟然是這副肮髒的模樣????」
「不敢相信這是我喜歡20年的人……我躲在廁所裏眼睛都要哭瞎了[流淚]」
……
看着評論裏哭泣的、表達憤怒的、幸災樂禍的文字,我逐漸明白理香的目的,光是把那些視頻發出來還不夠,必須要讓人們先看看近藤人前美好的樣子,再把他的這幅“面具”撕毀給他們看,告訴他們這都是裝出來的,是假的,偶像背後的近藤只不過是個淫.亂.污.穢的男人。
現在網警删得快,還有一些理智的聲音要求驗證視頻的真假,但那個新搭建的網站在線人數已經達到了900萬的新高。我毫不懷疑,等她下午的視頻再發出來,哪怕近藤的生命已經消亡,他依然得不到人們的祝福和原諒,還會在人們的心目中再處刑一次,死得不能再死的那種。
才大學二年級、時年20歲的理香,居然對近藤恨到了這個地步?讓我擔心的是,那些相互傳染、聚集的爆炸性負能量,勢必會傳遞到理香的面前,給她造成不可逆的影響。
更讓人擔心的,是她在評論區回複的「這件事結束之後我也會結束」,到底指的是什麽?
我想想有點頭皮發麻,顧不上那麽多,抓起外套就直接出門。
別墅已經被警方貼了封條,東西也為了調查搬走了一些。我蹑手蹑腳考慮爬窗進屋,結果密碼門自己打開了。
“山下靖子大人您回來了。”
“……嗯。”
我收回剛擡起的腿,拍拍身上的灰回到大門口,好像剛才猴子似的要爬窗戶的人不是我。
“吾等恭候您多時了。”
他們像是早就知道我會因為理香回來求助。
“時間緊迫,我這次會用非常手段找到理香,但是在那之前我必須了解一件事。近藤到底辜負理香的姐姐,或者說理香一家人了嗎?”
“這……”四周傳來猶疑的聲音。
馬上,猶疑變成了對戰。
“辜負了!”“才沒有!”
“辜負了!”“才沒有!”
……
我有點無語,但好像知道了近藤別墅裏對峙情緒厲害的核心。不說清官難斷家務事,連它們也不知道怎麽判斷主人的事,才會變成這樣吧。
“沒時間了。”
我伸出裁判手打斷這份對峙。
“來個課代表簡明扼要告訴我發生過什麽事。”
話音落下,我能聽到的頻率變成了窸窸窣窣的交頭接耳,不知過了多久,它們似乎選出了代表。
然而大吊燈對我說的是:“請山下靖子大人上樓說話。”
我幾乎是被請到近藤的房間。
衣帽間的櫃門自行打開,衣服一件件自行排開,露出被層層珍藏的、不看價簽都知道貴的——白色婚紗與西裝。
然而,這倆“長老級”物品,也在吵架。
“靖子大人的問題只能由本女王回答,否則誰知道你小子會怎麽添油加醋!”
“呸!誰知道是不是你故意敗壞名聲了?老爺我還要委托靖子大人為真一郎大人讨回公道呢!”
我抱着胳膊聽了兩句,又覺得有點頭疼。
“記憶只能删減,不能添改,你們擔心的問題不存在。但是,跟我締結契約的話,代價真的很昂貴——要把靈魂交給我。”
我也不繞彎子。其實将人類眼中靜止的存在稱為“非生命”不太準确,如我所見,萬物有靈。
一個獨特的靈魂包含着無數的能量,能量維持住物品的形體,積年累月的記憶造就它們的個性。若是失去靈魂,形體自然潰散。
“靖子大人太小看本女王了。那種覺悟,早就做好了。”
婚紗率先帥氣地撩了撩裙擺。
“是啊,本大爺決不能讓真一郎大人珍貴的記憶蒙羞,所以,拜托靖子大人了!”
婚禮西裝也不甘示弱。
話音落下,西裝區一片鬼哭狼嚎。
“太感動了嗚嗚,大爺大人嗚嗚嗚,我也要為真一郎大人獻身嗚嗚嗚嗚!”
“我也要我也要……”
理奈的裙裝區也頗顯狼狽。
“怎麽能輸給那幫家夥,靖子大人,幫讓我加入吧!”
“靖子大人,請允許我們将珍貴的記憶托付給您!”
……
它們争先恐後地向我自薦。
這些家夥,知道自己可能不複存在嗎?
“……”
我說不出話來。雙眸也不合時宜地變得濕潤。一定是剛才有哪粒調皮的小砂子趁我不注意溜進了眼睛吧。
“我知道了。”
随着記憶從指尖流入,我親眼見到了和月理奈那張大大的笑臉。
一次,又一次。她把記錄用的中性筆插在自己耳邊,露出自己白皙的側臉。
“近藤君偶爾也笑一笑嘛,這樣陰沉的樣子真可怕呢。”
嘴上說着可怕,人卻沒離開,惡趣味地俯身過來,伸手扯了近藤的臉,擺弄出微笑的表情。
“這才可愛嘛!”
“我不是什麽可愛的人。”
近藤撇開臉,臉卻悄悄地有些發紅。這樣的變化自然不會被盯着他的理奈錯過。
“那麽,‘不可愛’的近藤先生等會一定不要臉紅露餡哦!”
“哼。”
近藤表面上對理奈煩不勝煩,但任誰都能看得出來,他的心情還不錯。
不過,這樣的狀态只持續了一小會。來了其他人,拍攝機器都架起來之後,他又變回了不茍言笑的狀态。
畫面裏與理奈很像的一對中年夫婦出現,他們氣色看起來都不太好,但笑容卻沒有停過。
“真一郎來得很早呢。”
近藤點頭問好,但顯得有點冷淡,甚至沒有太好教養的樣子。
站在他旁邊的理奈不知想到什麽,拿筆使勁戳他後背,小聲提醒他什麽。
“快說啊。”
戳了幾下,近藤都假裝沒有看到。
理奈不知為何急得快跳腳的時候,他一把捉住了她的手,當着和月夫婦的面——舉起來。
理奈的表情有點絕望,像是上課小動作被告狀了似的。
然而近藤卻開口宣布:“叔叔阿姨,我們已經決定要交往了。”
話一出口,不止和月夫婦,在場所有人都是幾乎要跌掉下巴的表情。
理奈連忙變成笑臉,貼着近藤立正站好。
“以後我會好好管教這小子的。”
“這孩子,說什麽呢,在一起就好好相處。”
和月爸爸皺了眉頭沒吭聲,和月媽媽倒是很滿意地笑了起來。
我猜理奈的管教說的是,要不是她的手被抓着,一定會摁着近藤的頭讓他行禮。
讓我吃驚的倒不是公布戀情的時機,而是——他們根本就不是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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